贺绣便感觉有一道凉凉的目光在盯着自己,于是她微微侧头看过去,果然看见正陪着贺康坐在榻几上清谈的谢燕文,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看那神情,他嘴里谈论的十有八九是跟自己有关的话题。400txt.com 第28章 难以低调 这是一个‘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年代。爱萋鴀鴀 这样的年代里嫡庶分明,像贺敏这样的嫡女眼里,贺绣不过是跟奴才一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宴会上,她能为她做个介绍已经很宽容了。若不是谢燕文专门教人送去的请帖或者家族里有心把贺绣送往谢氏门庭里做妾侍,她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宴会上的。 不知谢燕文出于什么目的下了帖子把贺绣请了来,终究谢家还有个谢碧也来了,贺绣不至于被这些女公子们冷落到一旁,至少还有谢碧陪她说话。 贺绣一怔后立刻收回目光,低声同谢碧说道:“多谢姐姐还想着我,这样的宴会,竟然也会给我发一张请帖。” “阿绣这是什么话。”谢碧嘻嘻一笑,拉着贺绣的手往她的榻几走去,“三哥说你会来,又说你来了谁都不认识,怕会寂寞,所以才叫我跟着来了。你看看,今日的聚会来的只是阿瑛她们姐妹两个。像我这样的庶女,谢家只来了我一个呢。” 贺绣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原本温夫人说谢家三郎给了她一张请帖让她务必参加今日的宴会时,她的心里就忐忑了一回。 后来想着不过是凑巧而已,他谢三郎身为洛阳城风雅第一的名士公子,哪里会把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放在心上?连温夫人都以为是谢碧的缘故,贺绣才能有一张请帖呢。 可这会儿谢碧的话又是这样。 那说明什么? 想到这些贺绣又皱着眉头的往谢燕文那边瞥了一眼,心想这个男人到底要怎么样? 上一世是自己喜欢他,心甘情愿做贺敏的陪嫁去给他做妾没错。 可这一世,自己对他已经绝望之极,再也不想同他有任何关系了啊! 况且那次夜宴上,自己对他的态度应该够冷硬了吧?难道他谢燕文还是‘吃硬不吃软’的人么? 直到酒肉瓜果一一摆上了长条几案,贺绣还处于思考状态。她真的搞不懂,难道自己两世为人,都不能逃过这一场劫数? 正当她苦思良计时,谢燕文已经端着酒樽站了起来,对着环城一圈的各家郎君微微一笑,说道:“各位各位!今日秋高气爽,正是乘兴游玩的好时节啊。今日我们就在这芳草萋萋之地,不醉不归!” “好啊,谢三郎说的好,今日咱们就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来,同饮!” 众人都随声附和着举起了酒杯。 谢碧和贺绣两个人的榻几被安排在最外一排的角落里,若不刻意寻找,几乎是很难发现她们两个的。 不过位置隐蔽也是好事儿,贺绣便低着头,默默地拿起酒杯来浅浅的喝了一口,又摸摸的拿了一块糕点来慢慢地吃着,心里希望大家玩的尽兴,都不注意她的存在才好呢。 可老天偏偏听不见她的祈祷。正在她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两杯酒水之后,忽然听见谢燕文朗声笑道:“诸位诸位!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吧,贺家的女公子阿绣可是写的一手好字呢。听说她敬上贺家王老夫人的寿礼便是一件百福百寿屏呢!福寿二字做一百种写法倒也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那字写的极小,需用琉璃甚镜方能看清楚。而且,这位女公子才十三岁呢!小小年纪便有此书法功底,诸位怕是想不到吧?” “哎呦!十三岁的稚女便有这种才华?贺府的家教真是好啊!” “贺公不愧是当世名流啊!对女儿的教导也是极好的。” “十三岁的小小稚女便有此才华?我却不信。” “咄!三郎的话,难道还不可信?” “然也,然也,三郎的话,自然是可信的……” 这个年代的人极重承诺,这些名士们说一便是一,从无虚假。 据说有一个名士跑去别人家里跟人家的妻子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之后那人说跟他跟那人的妻子并没有什么苟且之事,他们两个人只是朋友之谊,他们躺在一起只是聊天而已,也没有人质疑。 谢碧惊讶的长大了嘴巴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贺绣,低声说道:“阿绣,阿绣,怪不得我三哥会给你一张请帖,还让我来陪你说话。原来,原来他是赏识你呀!” 谢碧的话一落,坐在她们一侧的两个女公子便一起回头看过来,其中一个惊讶的说道:“原来她就是那个阿绣。果然还是个小小稚女,她还这么小,居然有这层才华?” “是啊是啊!可三郎这样讲,而且你看我们这些人里,就数着她最小,还是庶女,若非有才学,如何能得三郎看重?” “说的是。”那女公子说着,便转过身来朝着贺绣说道:“贺氏阿绣,三郎说你的字好。正好我们要作诗,你便来为我等执笔如何?” 事已至此,贺绣知道自己是不能拒绝了。若是她执意拒绝,一来是不识抬举,二来,便是打了谢三郎的脸了。 其实这两点她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想想这样做的后果可能会连累姨娘还有酆儿,她少不得忍气吞声的站起来,对众人微微一福,朗声道:“既然这位女公子开了口,若阿绣拒绝的话就是扫了大家的兴致了。就请准备笔墨,诸位吟诗,阿绣勉强为诸位记之。” 吟诗作对是名士的雅事,作为随这些名士出行的女公子们自然只是陪衬而已。贺绣能为众人书写诗句,这便在众女之中拔出了一筹。 贺敏自持贺氏嫡女身份不能怎样,谢家的女公子作为主人且因事情是谢燕文所提,她们更不能说什么。 其他家族来的女公子却不甘心让贺绣一个人占了这个风头。笔墨还没有拿上来,又有人提议道:“这对诗若无琴声相伴,岂不是太枯燥了些。妾愿意为诸位抚琴,以祝雅兴。” 谢燕文颌首笑道:“极妙。我正说少了琴声甚是无趣呢。就请顾家女公子阿莲为大家抚琴以注诗兴。” 话音刚落,便有人为顾家女公子献上瑶琴,顾家亦是名流大族,顾莲更是洛阳城有名的才女。她屏息敛神,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滑过,一阵悠扬的琴声叮咚而起,一众名士们立刻安静下来。 第29章 三郎相问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爱萋鴀鴀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 贺绣手持精致的紫毫笔,在雪白的帛缎上认真的书写着这些文人士子们吟诵的句子。 他们有的洒脱,有的奔放,有的狂妄不羁,有的风雅宁静。 每个人都个性张扬,每个人都有自己与众不同之处。 那顾家女公子的琴声犹如天籁,给这极尽风雅的事情更添了一层清傲。 众人吟诵完毕,那琴声也适时停止了。 谢瑛便端了一杯酒水给顾莲送去,谢碧则拍着手把贺绣写满了字的锦帛拿起来送到谢燕文的面前,高兴地说道:“三哥,你看,这是阿绣写的字呢,果然不一般。” 谢燕文对贺绣的字也只是耳闻而已,那小屏风他其实也没见过。 其实他今日把贺绣叫出来的主要原因不是她的字,在他的心中,一个十来岁小丫头的字又能好到哪里去?自从那晚贺府悠长回廊下偶然一面之后,他对贺绣念念不忘的是这小小稚女脸上那对自己隐隐恨意的眼神而她见了王博时的一脸平静,甚至她对上王博时眼睛里瞬间闪过的一丝悲悯。 自那以后,谢燕文每每安静下来的时候,眼前便不断地回放那一刻的情景。 这个小丫头,明明只有十三岁,为何却让人感到一种近乎看尽沧桑的平淡和近乎孤绝的冷静? 这种平淡和冷静每每都让谢燕文不安,以至于叫人给贺府的贺康写请帖的时候,怎么也按耐不住心里的冲动,叫身边写请帖的文士也给贺绣写了一份。 今日再见,这小丫头却少了那晚的那股锐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一路低着头走到角落里坐下去,又自以为自己躲的很好了,便在那里悠闲的吃喝。 这小丫头,她以为她是谁呢,可以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自由自在的。 凭什么?〖 〗 凭什么自己一见到她心里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而她却可以气定神闲?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把她拉出来,让她乖乖的在众人的主注视之中。下意识的,谢燕文是想看一看这小丫头慌张的样子。 可是他又失望了。 贺绣根本就没有慌张,也没有被重视的激动。 她甚至是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大大方方的迎着众女或不屑或轻蔑的目光,坦然的答应了一女的要求。 这样洒脱,淡定,不卑不亢的贺绣在谢燕文的眼里一点也不比她周围的那些嫡女差,她甚至比那些嫡女们更加孤高自诩,目下无尘。 一轮对诗过去之后,众人便各自端着酒杯走到那一幅洁白的素帛跟前互相品评,谢燕文则端了一杯酒慢慢地绕过众人走到贺绣面前,手里的酒樽一举,微笑道:“阿绣,你真是令我惊喜。” 贺绣淡然一笑,目光错过谢燕文那脉脉的温情看向那边围在一起指指点点的众人,说道:“三郎过奖了。” “阿绣。”谢燕文看着笑得淡漠的贺绣,目光微微一敛,“我们之前见过么?我是说在贺府夜宴之前。” 贺绣一怔,目光从别处收回,对上谢燕文一本正经的眼神,轻轻摇头:“没有。阿绣与三郎第一次见面,便是前几天在贺府的夜宴上。” “那——我定然也未曾得罪过你了?”谢燕文自顾啜了一口杯中浅黄色的酒水,好看的俊眉微微的挑了挑,笑得很是文雅。 “没有。”贺绣再次摇头,目光收回,头微微低下去,看着谢燕文博带上精美的绣饰。 “既然如此为何你看我的目光似有恨意?” “有吗?”贺绣咬了咬唇,强忍着心中的恨意微微的笑起来,墨黑墨黑的眸子里潋滟着两分水汽,和她这样的微笑在一起,给人一种清艳的感觉。 “有。”谢燕文笃定的点点头,伸出手指去抬上贺绣的下巴,让她跟自己的目光对视着,“你为何不敢看我?你想掩饰什么?阿绣,你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娃,眼神为何会恁地叫人难懂?” 他身上清爽的气息缠绕住了她的呼吸,一如前世无数次睡梦里的味道。 贺绣的心猛地跳了两下,脚步往后一错,一扭头挣开谢燕文的手,强忍着上前去咬这男人一口的冲动,让自己的声音尽量的平静些更平静些,缓缓一福,说道:“三郎乃一代名士,还请不要跟阿绣一个小小稚女一般见识。”说完,她匆匆转身往一旁的河边跑去。 谢燕文看着那个如小兔子一样逃开的背影,捻着手指轻轻地笑出声来。 “三郎。”贺康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谢燕文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柳树底下折柳枝的贺绣,轻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稚女了?阿绣才十三岁呢。” 谢燕文笑了笑,又恢复了他平日的温文尔雅之态,转身去拍拍贺康的肩膀,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妹妹似是对我有恨意呢。刚问她可曾得罪过她,她却说没有。大郎,你这个妹妹真的很特别。希望你能善待之。” 贺康玩味的笑了笑,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定然会叫家里人好好待她。等她过了十五岁,你我两家再结一门姻缘,也是一桩美事。” “你这人……”谢燕文又笑了笑,却没把话再说下去。 众人品评了一阵诗文,又有人提议说去登高。 几个女公子们兴致也很高,说要跟着一起去。 贺绣却因为谢燕文的关系不想跟这些人一起去闹了,便跟谢碧说自己有些累了,想在马车里休息一会儿。让她们自去,反正他们的马车都停在这里,也有护卫在,等他们登高回来,大家再一起乘车回城。 谢碧不敢擅自做主,便回去跟谢燕文请示。 恰好贺康跟谢燕文一起,听见这话便道:“阿绣自从来到洛阳,总是三天两头的不舒服。这登高的确是一件劳累的事情,又那些女公子们不能坚持的,就不要去了。多留下些护卫在这里好生保护她们就是了。” 谢燕文点点头,换了谢瑛来把贺康的话说了一遍,叫她去安排了。 第30章 九郎相请 贺绣看着十有八九的女公子都兴致勃勃的跟着那些名士们离去,只有顾家的阿莲还有太原王家的一个女公子说怕累留了下来。爱萋鴀鴀顾莲自幼身体虚弱,她便是想去也不能去。众人还没走她便带着自己的奶娘丫头回马车上休息去了。 太原王家跟贺家是姻亲,今日来的这位王家的女公子若按照辈分排下来的话,也是贺家王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只是家族太大,这侄孙女到底是怎么顺下来的,贺绣也说不清楚。而王家的女公子也无心跟贺绣套近乎,见顾莲回了马车,她也叫自己的下人收拾了一下,回自己的马车去了。 贺绣看看这白缎上杯盘狼藉的样子也没心情呆下去了,便自己抱了一坛子酒慢慢地走到河边去。 祝嬷嬷见了忙拿了一件外衣给她披上,百灵则找了个干净的酒樽来。 贺绣拿过酒樽看了看,抬手丢进了河里,轻笑道:“喝酒么,自然是对着坛子喝最痛快。”说着,她把怀中酒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