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之后,天冷得一天比一天还厉害。冷到了空气里都夹带着冰,吸入肺里时,冰凉的温度瞬间就能渗进人的五脏六腑,像是恨不得将那正淌着的血液都给凝结。就是在这个冬天里最冷的时候,林知书出狱了。上午九点。林澈跟路静婷早早地就在监狱外等着。她看着那扇从未见它开过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从那门缝里,走出两个人来。林知书边走边笑,他正跟着他身边的狱警攀谈,就像是个在对个熟识的老友。风吹着他黑黄色的发干的脸皮,他比路静婷长了几岁,岁月的痕迹在他脸上明显的许多。他原本是剃成了光头,如今在头上长出了些灰青的发茬。他跟那狱警在监区门口驻足了半会儿,刚等那狱警转了身,就变了脸色。严肃的,不苟言笑的。他在家是这样,在工作是这样,甚至在出庭时还是这样。他的人本就瘦,穿的又薄,那风卷着他的衣摆,可扰不乱他的步伐。他的背挺得很直,每步都走得不卑不亢,不慌不忙,丝毫没露出一分被这寒风吹透了模样。若不是他身后的大门上挂着西郊监狱的牌子,怕是还会误以为他正在高校里视巡。林澈看着愣神,她过后总会想起这个画面,她当时像是被定了身,哑了嗓,只知道在原地站着,说不出一句话。直到路静婷帮林知书披好了衣服,叫了她一句,她才像是猛地被她给唤醒了,喊了一声:“爸。”她的声音被这风给吹颤了,或许是真在这风里站了太久,连她的声带都给冻僵了。林知书深深地看了林澈一眼,只是一眼就让林澈像是被人缚了脖子,喘息不上。可他什么都没多说,只是动了动嘴皮,说道:“走吧。”林澈对于林知书的记忆像是停留在了两年之前。两年前,她们家还没遭到法律缠身,林知书虽在平时严肃了些,可对林澈也是又爱又宠,父女间的关系无比地亲近。可这两年之间,她跟林知书的见面永远都是隔着那层厚重的玻璃,那玻璃不止隔着两人间的距离,像是把彼此间的感情也隔淡了几分,生疏了,也生分了。又或是他刚刚出狱,身上还带着监区里那萧萧的气息,叫她觉得陌生了好许。林澈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她听着路静婷跟林知书在车后面聊着些七里八里的家常,她虽听着,可一句都没听进去。他们恰好避开了早高峰的时期,只是一晃,就到了家里。林知书进门掠过了一圈,换了鞋在沙发上坐下。林澈跟着,气氛有种说不透的尴尬。她突然想起一直没回霍城的话,他的消息被她一放再放。路静婷给他泡了杯茶,被林澈接过,放在她爸边上。林知书:“听你妈说,去电视台当指导了?”“嗯,都结束了。”林澈应,她跟林知书坐得远些,却正能对上他的视线。林知书:“什么节目?”林澈:“一个乐器类的,跟选秀差不多,明天有空可以在电视上看看。”林知书的脸上露出个笑,他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是填不满的沟壑。他拿起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被热水给泡开了,翠绿的。那笑一纵即逝,等林澈再看向时,已经被热气给熏染过了。林知书:“出去工作感觉怎么样?”林澈:“挺好的,有机会就做做,反正平时也没什么事。”她身体僵着,过了这么久,还没从冷风里缓过劲来。林澈站起来,把暖气给开了。她若是在霍城哪,总不用担心这些。霍城不单是会把暖气给提前开好,还会握着她的手,让她有了些温度才放。林澈开了暖气,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厨房里响起了起锅的声音,她刚在车里听到了,他们要在家吃饭。林知书:“喜欢在电视台吗?”林澈:“不太喜欢,上面总有人压着,我决定不了什么。想再看看,以后能自己做尽量自己做。”林知书:“爸爸支持,有什么想法跟家里人说,能帮的都能帮帮。”林澈点头,不说话。她看着外面的天,晴的。林知书:“处对象了?是叫霍城吧,霍国云的儿子?”“……”林澈沉默,她抬起眼去看,那眼睛太大了,里面黑洞洞的。过了片刻,她回道:“是叫霍城。”霍国云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太陌生了些,只算是记忆里浅到不能再浅的三个字,从林知书嘴里说出时,让她愣了两秒。林知书:“认真谈的?”“算是吧。”“你妈假释他也帮了不少。”他已经不再是问了,是肯定。那杯茶被他喝了半杯,该添水了。林澈拿起了杯,道:“爸,我去给你倒点水。”“有时间叫来吃个饭,让我看看,这么年轻,是不是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吃完饭,等到了午睡的时间,林澈才得出些空来。今天周六,按理说,霍城正放假。林澈看了眼手机,有个他打来的未接电话。她把房间的窗户敞着,点了根烟,播了回去:“喂。”霍城:“怎么样,到家了?”林澈:“不怎么样,刚吃完饭。你在哪?”霍城:“公司呢,有点事,我也是刚处理完。”林澈:“什么时候回来?”霍城笑,他站起身,站在了窗前:“想我了?一天都等不得?”林澈熟知了他这般的调笑,她不上当,兴致缺缺,连笑也笑不出来。外面亮堂堂的,她抬了头,那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林澈道:“回来找我,别打电话。”她把电话给挂了,一根烟抽完,也上了床。她翻来覆去睡了好久,才勉强入了梦。那梦里模模糊糊的又是林知书刚从监区里出来的那幅画,背挺直的,不见表情的。只是他身上穿的不是常服,是那在狱中橙黄的囚服。在他身后,西郊监狱的四个大字,是跟血般的红色。金麟大厦。霍城又坐回了原处,就在他办公桌对面,坐着另一个人——代凯。正是他派去调查林知书案件的那个亲信。他们的谈话被林澈的一通电话给打断了,两个月来,他替霍城跑了太多地方,如今,终于摸清了案件的条理。霍城:“你是说,林知书是计划好了,故意入的狱?”代凯:“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