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岛湖下有座城,我心里有个女孩叫姜生。HAPTER生如果不是天恩提议,他是怎样都不会去天生苑的。那个他种下了无数深爱地方,如今却变成了最大的讽刺。五月,日丽风和,姜花胜雪。人生总是有那么多的求而不得。那么多。钱助理将风衣给他披到身上时,他恍惚间又看到了她纤纤淡淡的影子,倔而悲伤的模样。风一来,她转身离去了。就像一个,他拼尽了性命都抓不住的梦一样。最近,他要自己忘记她,却总会梦到她。他甚至梦到,自己要娶她,当他将这个消息昭告全家时,祖父勃然大怒,亲视若无睹。只有自己的母亲,那个在这深深宅门里信守“沉默是金”的女人,发出了声深深地叹息。他却像个小孩一样,依靠在母亲的膝间,说,可是,妈,我喜欢她啊。我喜欢她,所以,就注定了我赐予了她一柄杀我的刀。爱若不休,便与死同舞。望着她离去的影子,他笑了笑,这世间,何止有求而不得,还有遇而不见。遇而不肯见啊!70 千与千寻千般苦,一生一世一双人。魏家坪的清晨,像一枚沾满了露珠的青果,凉凉的,软软的,满是家乡的息,母亲的味道。当第一缕阳光招着温暖的手,欢跃过尘封的窗户,微笑着吻向我的脸,我长长的梦中醒来。我张开双眸的那一刻,发现他安睡在我的身边,触手可及的距离。浓黑若的发,长而密的睫毛,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的小时候那样。就是这间老屋子,是这张床。我缓缓闭上眼睛。就好像,这十多年,我们从未离开过魏家坪。不知是幸福,还是难过,眼泪止不住地从我的眼里缓缓地流下来。那是一种我预料不及的亲密——仿佛是一个绵密而悲悯的吻,我眼角的泪被一点点的温热给舔舐。我尖叫着,那是一种本能的抵抗的姿态,我说——不、不要!凉生!我慌乱地睁开眼睛,发现他醒了,他的脸就在我眼前,不足十厘米的距离,俊美如玉的容颜,令人不安的温热气息。他俯身,专注而无辜地看着我,问,怎么了?这是我没有想过的吻,就在这一刻。顷刻间,我只感觉心里好像有几百几千只小鹿在乱撞。我避开他的眼神,不知道做何言语。我竭力平稳了自己的呼吸,脑袋里一片糨糊,尴尬地起身,却依然不知所措,我说,我、我,没想到这么快……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成年男子特有的戏谑和暧昧。这种神情,是我第一次从他的眼里发现,它让我心动却也让我心惊。他用极其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叹了口气,指了指端坐在我们中间的冬菇。冬菇也很无辜地看着我,用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猫爪子,冲我叫了一声,大概是以抗议的口气告诉我,你眼泪味道差极了!我发现自己居然误会了他,顿时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而他依然只是笑,那种笑很温暖,如同春天漫山遍野的山花,不觉间就会铺天盖地。大概是怕我尴尬,他没继续取笑我。他下床洗漱,从井里给我打来了一盆水。我正在床上扯冬菇的尾巴,咒骂着,臭冬菇!让你舔我的脸!让你舔我的脸!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放啊?臭猫!他笑笑,兑好热水,将牙刷和口杯递给我。我尴尬地接过杯子。刷牙的时候,我将冬菇夹在小腿中间,不让它动弹,以示惩罚。大约过了三分钟,他从房里走出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哎。嗯?我含了一口水,回头,望着他。他像是在讨论严谨的学术问题一般,说,你……希望刚才是我?噗——我一口水全喷在他脸上了。他抹了一把脸上带牙膏沫的水,很镇定,说,看样子不是。他说,别虐冬菇了。一只猫,不容易。他转身走后,我的心说不出什么滋味。从小习惯了的依赖,却在此刻突然以我所执念的爱情姿态出现,我竟感到惴不安,远多于幸福。洗漱完毕,我走出院子的时候,突然发现,魏家坪的天空蓝得那么动人,他的眼。院子虽已荒败,杂草丛生却也绿意勃勃,绕上墙壁的青藤虽然柔弱,却也韧,碧绿中开出了洁白的花儿,微小而顽强。有风轻轻吹过,破旧的院门吱吱嘎嘎唱着荒凉而悠长的童谣;烟囱里冒起炊烟,袅袅而上与云朵为伴……这些触手可及的温暖,隔了多年,依旧那么动清晰。我转身,他就在我身后,白色的衬衫在晨风中微微鼓起,让他如立云端,得那么不真实。他冲我微微一笑,说,该吃饭了。灶台上,三只碗安静地放在上面。我的,他的,冬菇的。他说,昨夜回来得匆忙,凑合吃点面吧。我的鼻子微微一酸。水煮面是我执著了一生的回忆,它让我放弃过唾手可的幸福,和一个对我用情至深的男子,甚至让我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这该多大的蛊惑,多大的魔力!我快步上前,轻轻握住了他的衣角,有些怯怯地,小声说,可是我想吃一子。他没回头,但我知道,他的眉目间一定绽开了一朵花,欢悦,明媚而动。他低头,轻声说,那就一辈子。嗯。一辈子。我轻轻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背上。风轻轻吹过,掠过他的衣衫,我的长发。我想起了那句话:千与千寻千般,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还是以前高中时,小九说凉生,什么破生日呀,11月1,注定孤独终老。凉生说,我觉得挺好,一生一世一双人。于是,少女的我,就悄然记在心,一生忘不了。他回头,扶住我的肩膀,看着我,微笑,说,会好起来的。我答应你!说完,他似乎犹豫了再三,伸出双手试图回抱安抚我的那一刻,院门突然被推开了——多年不见的邻居李婶领着她的小孙子,嬉笑着走进门,说,啊呀,昨晚我就跟你叔说,老姜家里有人,你叔非说进贼了,原来是你们兄妹回来了!说着,她就回头招呼身后的乡亲们。顿时,小院里涌进了一群人,老老少少,望着我和他,眼笑眉开,口口声声称赞着,老姜家俩兄妹好人物哟……我整个人呆在了原地,冬菇警惕地蹲在我的身后。他的手停在了半空,终于,缓缓地垂了下去……就仿佛这段感情,终究走到了穷途末路。71 身后,姜花如雪;往日,他曾爱我。祭奠父母的时候,我们在村边遇见了昔日的村花,以前总有关于她和北叔的艳闻传出来。她看到我们的第一眼,就说,哎呀,老姜家孩子回来啦。然后,她又问,老北家那孩子呢?凉生极力克制着自己的不悦,礼貌回她。村花还问凉生,你有女朋友了吗?凉生说,我有事,先走了。凉生想要抓住我的手,我却将手放在了身后——是的,我不想在这个安静的村落里,变成接受流言蜚语的活靶子。这是我唯一仅存的净土了。我的反应,让凉生一愣。他不知道,我今天又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陆文隽无比猖狂,他说,知道你在魏家坪。他说,那夜的枪声只是警告,如果你还要同他继续在一,那么,我就真的不客气了!凉生见我情绪低落,心下也微微郁闷。下午,他对我说,还记得那片酸枣林吗?要不,去看看。那片酸枣林,代表着他少年时对我最大的宠,我想,那也会是他一辈子都傲的事情——我曾为我深爱的女人,做过如此壮举。我看着他,微微一笑,说,好。凉生,我该怎么告诉你呢?我不是不快乐,只是,我快被陆文隽给逼疯了。我爱你,更怕失去你。那个夜晚,我在街上奔跑,枪声一次一次地回响在我的脑子里。我想,我去你了;我想,是我害了你;我想,我该用怎样的方式杀死自己,才能让我痛恨自己。我想,我只有离开你……路上,凉生跟我说,一直藏匿着的北叔曾跟他联系,说自己人在河北,希北小武过去跟他见上一面。北叔没透露他的具体位置,甚至在哪个城市也绝口不提。这些年的逃亡,他如惊弓之鸟,谁都不相信。魏家坪有很多关于北叔的传闻,比如他是如何藏着一座金山躲起来的。凉生说,北小武不肯见他。他一定还在记恨着。多年前,他母亲去世时,父亲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肯给。一个女人,给他生了孩子,为家庭奉献了一生。当他飞黄腾达,她却了下堂妻。最终撒手人寰,却连丈夫的面都见不到。我还记得当初,那个少年在大街上号啕大哭的样子。有些过错,无法弥补。我问凉生,北叔到底犯了什么事情,要这样躲藏。凉生摇摇头,他不知道。我和凉生去往酸枣林的时候,被周围新铺砌的道路给惊呆了。这儿曾经是荒郊野岭啊。凉生笑笑,说,这些年都在国外,没想到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落,发展得这么快。当我们越走越近,看到越来越多的人,看到路标上出现“天生苑”字样的时候,凉生的脸上出现了隐隐的不安。这时,我们看到了在路边卖水果的李婶。她一见到我们就老远招呼,说,哎呀,你们也来看姜花园啊?姜花园?!凉生脸上,是一种被侵犯了自己领土的勃然。我看看李婶,又看看路边停放的城市里赶来的汽车,虽然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已开始隐隐的不安。李婶将小孙子抱在怀里,给我们递水果,说,我也不知道为啥是姜花园,前几年吧,来了个有钱人,买下了八百亩地。说来奇怪,他不种什么名贵的花草,就种了那普通的姜花,说是为了他未婚妻。后来,听说他未婚妻死掉了,有钱人就再也没有来过。你瞧瞧,每年五月啊,这里就来好多人,拍婚纱照,郊游的,写生的。反正啊,现在大家都知道咱们魏家坪有片姜花,叫、叫什么……噢噢……天生苑!反正就是天生一对的意思……李婶的话音还未落,凉生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比谁都敏感,他也比谁都懂——这姜花园是谁留下的,这有钱人是谁,这天生苑用的是谁的名字!他自以为的最后的净土,到头来却被别人宣示了主权。那个男人,他的表兄,曾为了娶这个女人,为了讨她的欢心,苦心建立了这片爱情天地,最终却成了失乐园。然而,这失乐园遗留在魏家坪,如今又变成了对他的嘲讽。他若留下,面对的势必将是别人口中心中念念不断的传说——有个有钱人,为了他的未婚妻……所以……我愣了愣,看着那片白茫茫的雪一样的天地。每年五月,姜花会盛开。原来,他曾在这里,等过我很多年。那时,我去了哪里?哦。我去读书了,我离开了他。我们相约,过四年的桥,走四年的路,见识四年的风景,如果还记得彼,就回到这个城市……后来,我回来,却是为了凉生……就在这时,我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正在披上风衣。是……他?!我愣了愣。转而回头,看到凉生已离去,便转身追着凉生而去。身后,姜花如雪;往日,他曾爱我。回到家,却不见凉生。正在我要出门去寻找他,推开门的瞬间,却吃惊地发现,眼前的男子,赫是他!我惊讶地后退,天……佑?回过神来后,我连忙关门,抵抗什么一般。他却一把拉过我关门的手,整个人欺身进来,冷冷一笑,说,怎么,就这不欢迎我啊?我无奈地退到一边,却甩不开他钳制着我的手。我轻声斥道,放开!他却握得更紧了。我紧张得不能喘息,只能勉强寻找话题,来避开他这种无声的霸道所造成压抑气氛,我小声说,你来干吗?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越发幽深,仿佛一汪随时会将你整个人给淹的神秘湖水。压抑的气氛越加诡异,最终,他一把将我揽入怀里,未等我反应过来,他捧起我的脸,狠命地亲吻起来。我拼命推他,我说,你闪开,你有宁信,你们有孩子,别碰我!他踉跄到一旁,吃惊地看着我,然后一字一顿地否认,说,我只爱你!我没碰任何人,更没碰她,你不要侮辱我!姜生,难道,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难道一定要我掏出来给你看看,你才相信吗?!我和宁信真的没有什么!说着,他就开始剖开自己的胸腔,瞬间,鲜血淋漓……我惊恐地上前阻止他,我说,天佑,不要!天佑啊,不要!……当我呼喊着他的名字从这场噩梦中醒来时,发现日色已暮。原来,这只是我从姜花园回来后,做的一场梦而已。凉生就在我身边,抱着冬菇,眼眸里是看不清的思绪。很久,他才说了一句,你醒了?72 千岛湖下有座城,我心里有个女孩叫姜生。第二天,我和凉生就离开了魏家坪。夜里,凉生一直在忙什么,神神秘秘的,不肯让我看到。我也不去打扰他,和冬菇一起睡了。清晨,他为我做好了早餐。我起床,看到他,不由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累?多睡一会儿吧,白天还要赶路。凉生就笑笑,说,我说过,要给你做一辈子早餐。少一次,都不算一辈子吧?我也笑,心里却隐隐作痛。一辈子对于我和他来说,是多么奢侈啊。途经千岛湖,凉生对我笑道,不如今天,我们留在这里吧?我狐疑地看着他,但只要是他的主意,我一向听从。我说,好啊。不过这个地方,冬菇不会失足吧?凉生就说,如果我和冬菇同时失足了,你救谁?我就笑,说,你傻啊,你是我哥……凉生听到这句话,表情中流露出微微的疼,我也自知失言,低头。仿佛,在这个世间,没有一次仪式感的表白,那就不算一段爱情的开始。晚上,在渔家小船上吃过晚饭,凉生将我带到了一个小岛上。在一个小亭子里,望着这片夜色中的湖岛。月光很好,湖面上波光粼粼,围还不算黑,身边有个可以信任的人陪着,所以,这一刻,我看着这片湖,得它美丽得要命。凉生一直在看着湖上风光,月光之下,他美得仿佛随时会飞走。我突然有想要紧紧握住他的冲动。突然,我看到湖上闪过一片灯火。我对凉生喊,你看,鬼火!凉生就笑,神情很安静,他说,傻瓜,是河灯。我愣了愣,河灯?凉生微笑着,很笃定的模样。那是一片河灯,被摆好了样式,一个一个紧排着,缓缓地随着波光,在月之下漂过来。渐渐地,渐渐地,近了。渐渐地,渐渐地,我看清了那串河灯。那无疑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小小的河灯拼出了一句话,让我泪流满面——千岛湖下有座城,我心里有个女孩叫姜生。凉生走过来,轻轻地拂过我的发,他说,不管多么难,我要我们在一起。生,你懂吗?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骨梳,那是我曾看到过的骨梳,上面镶着一颗豆。凉生对我说,这颗红豆背面,刻着你的名字。我原是想将它送给你和你心的人,却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我自己……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笑得么明亮,那么灿烂,就如今夜的月光。他继续说,我大学学的珠宝设计,但我却找不到一颗宝石,可以替代红豆,因为相思,只有“相思”,才是最刻骨的东西。姜生,我的心,你能明白吗?我咬着嘴唇,眼泪哗哗地流。凉生,你一定不知道,刚才我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上只有五个字:千岛湖,呵呵!凉生的手轻轻地拂过我的发,他说,别哭。他拿着骨梳缓缓地梳过我的头发,我想起了那句话,心里默默地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我回头,看着他,他有着我心心念念了仿佛几生几世的容颜:他的眼眸,他的鼻梁,他的嘴唇……这个我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男人啊……看着他的脸,我的心却细细地碎了。我说,可是……凉生……我配不起这白发齐眉……我有着你看不到,或者说你不愿意看到的伤口……他的手轻轻掩住我的嘴唇,将我的手握在手中。他目光温柔,口吻坚定,说,我爱你,包括这伤口。他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我冰凉的指尖,然后又抬起头,看着我,目光那么清凉,仿若明誓,将我轻轻拥入怀中。他的下巴温柔地摩挲着我的发丝,不说话,声息淡淡,心跳声与湖水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夜色温柔,他也很温柔。整个千岛湖,在那一夜,低低地在我心中哭泣。眼泪之中,我看到,千岛湖上,那串河灯漂走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曾有过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说过这样的话——千岛湖下有座城,我心里有个女孩叫姜生。73 手机重重地落在地上,那是心死的声音。回到了城市里。灯火闪烁,却没有一个房子是家。凉生送给我的骨梳,我放在手里来回摩挲着,想象着他磨制它时的专注情。可凉生,我们的未来,它在哪里呢?骨梳旁,手机屏幕荧荧,陆文隽一句威胁意味颇深的话,戳穿心——呵,回家了。他在对我炫耀着,在这个世界上,我和凉生无论躲到哪里,都逃不出他的掌心!我望着客厅四周,不久之前,就是在这座公寓外,午夜的枪声后,我感受了前所未有的窒息——我哭着奔跑,绝望地寻找。乱了的发,脱落的鞋,还有一身凌乱的衣衫……我低头,眼泪落在了骨梳上。凉生走来,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袅袅的红茶,问我,在干吗?我轻轻转身,将眼泪擦去,回头,冲他若无其事地一笑,说,欣赏你的作啊。他就笑道,姜生,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握在手心,怕丢了还是怎么着?我看着他,良久,低头,说,因为它好美。他抬手,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温柔地笑着,说,你的要求可真低啊,道你不想收到更美好的礼物?说完,他看了看房子,对我说,这几天,庆姐在……未等他说完,我就紧紧地抓住骨梳,看着他,说,你、你、你要干吗?凉生先是一愣,突然笑了。他看着我,目光里分不清是戏谑还是宠溺,拍我的脑袋,说,姜生,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我脸微微一红,嗫嚅道,我以为你……凉生满脸无辜,问,你以为什么?我一个抱枕扔到他身上,不说话了。凉生就笑道,好了好了。小家伙。不逗你了。我是说这几天庆姐不在,我是你的御用大厨,你想吃什么?法式菜、中餐、意餐……凉生的话还未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后,脸色微微一白,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我,说,我马上到!我望着他,问,怎么了?他又迟疑了一下,笑笑,说,没事。在家乖乖地等我,别像上次一样乱跑。说完,他起身拿起衣服,开门离去。离开前,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姜生,等我。我愣在那里,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不告诉我,是怕我担心,可是,他越是不告诉我,我却越是担心。夜很深了,我等了他很久,就昏昏沉沉地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凉生推开门,浑身是血,他想要对我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在噩梦中煎熬着,明知道这是一个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直到金陵的电话打来,我才从这场无始无终的噩梦中惊醒。她说她正在报社加班,然后她像是得了什么小道消息一样,焦急地对我说,姜生,你知道不?未央自杀了。手机从我手中滑落,重重地落在地上,是心死的声音。74 我明白,如果我们俩继续谈下去,这必将是一次争吵。我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至于我在原地呆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凉生推门而入的时候,天已微亮,那时我才从那场石化中醒过来。凉生满眼血丝,一夜无眠的模样。他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手机跌落在地上,电池被摔了出来,便轻轻走过来,很小心地看着我,说,姜生……我抬头看看他,说,你回来了。他点点头,蹲下身,帮我把手机捡起来,然后抬头说,你知道了?他已然知道,我已知晓——是的,他这么聪明,当然会知道,他现在是程最具新闻价值的人,他和未央的一举一动,都会衍生出各种各样的八卦。而的朋友,金陵,一直奋战在八卦第一线,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些事情告我。凉生叹了一口气,说,我怕你知道了难受,所以没告诉你……她现在醒过了,你不必担心……我看着他,问,凉生,你担心吗?他嘴角微微一动,一时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答案来回答我。半晌,他说,是的,我担心。可是,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怎么可以放到别身上,要求别人对自己的生和死负责呢?我说,可是,你伤害到了她……凉生沉默了半晌,才说,你是想说,我伤害了她,我就得对她负责是是?那一瞬,我明白,如果我们俩继续谈下去,这必将是一次争吵。于是我转过身,不再说话。75 感情这东西,愈加小心翼翼,便愈加寸步难行。以前,总听别人说,前度就是定时炸弹,指不定炸在什么地方,什么间。自从未央自杀入院之后,我和凉生之间,就形成了一道冲不破的隔膜。他不去看她,于心难安,失于道义。他去看她,却担心我的情绪,即使我已表达过,要他去看她,别担心我,一点都不会介意的。感情这东西,愈加小心翼翼,便愈加寸步难行。凉生每天都会做早餐,每次我要帮他,他都会将我撵开。我能感觉到,他似乎在急于补偿什么。他总觉得,他和未央的事情,对我一种不公平。他应该给予我的,是一份简单宁静的感情,而不是这样的。然而,他越是如此,我便愈加不安。每个清晨,看到他给我做好的早餐,我都会呆呆地看他很长一段时间。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多久。我知道,这个人,最终将再次变成我的梦,此后,我只能在梦里对他惦念不忘。虽然心口堵得无比难受,我还是若无其事地对他笑。他也低头,冲我笑。西门总监的电话,将我从这种情绪中拯救了出来。他问我,姜生,你有空吗?其实,当时我正在考虑辞职的事情,以及离开这座城,离开凉生,离开这里的一切——我不是不坚定,不是不爱他,而是,我不能总是在陆文隽的恐吓下,时时刻刻地担心着,下一秒我将害死这个男人。我说,有空。西门总监就说,那好。欧阳娇娇你知道吧?你全程负责她吧。她已经把May的两个助理“搞残”了,我没办法,只能想到你了!我奇怪地问,为什么是我?然后我又说,我其实要辞职……西门总监说,May她也希望你能帮这个忙,就算辞职,也帮我干完这个CASE吧。没有第二条路。我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76 好或者坏,或者,不好也不坏。我带着一颗告别的心,接下了西门总监派给我的任务。我想,我帮永安的西门和May做完了这档CASE,就辞职,离城,躲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就这样安静地过一辈子。这样,我爱的那个男人就不会总是遭遇车祸、人祸,而我也不必在每夜的梦中担心他会死掉。去永安的时候,路过金陵的报社,见是午饭时间,就将她约了出来。金陵戴着大眼镜,穿着格子衫冲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格外亲切。这是陪了我八年的姑娘啊,在不久的将来,我却要同她别过了。我们没有点主餐,而是随便点了点儿沙拉,喝了杯咖啡。喝咖啡的时候,陵看了我很久,说,有些事情真是命中注定,兜兜转转这么久,该是你们两,就一定是你们两个。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要是金陵知道,那么千辛万苦地走到今天,最终换来却是南柯一梦,她还会说这番话吗?金陵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说,凉生的那个单身派对上,你看到了,北小武……唉……我看着金陵,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也叹了一口气。金陵说,姜生,北小武总会知道小九就在这座城市里,还有她做过什……如果到了那一天,他知道,我们俩早就知道这事儿,却不告诉他,他得恨我们啊。唉!我抬头看着金陵,也没有主意。我去找过苏曼的,她不肯告诉我小九的下,但是她很高调地告诉我,小九就在这座城里。我说,金陵,原来那天,我在岚会所见到的人,可能真的是她!金陵看着我,说,不管将来小九会不会出现,我希望你一定要狠狠地记,她曾经陷害过你!在你拿她当朋友的时候!我没作声。金陵说,姜生,原谅,不等于遗忘。我说,我知道了。不说这个了,都是小事。金陵说,这是大事。我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半晌,我说,我以为时间久了,他也就忘记她了。金陵苦笑着说,怎么可能?这么久,天佑待你那么好,也没见你忘记过生。我不再说话。忘不掉又怎样?我望着玻璃窗外,未来总是我们不可预见的,命运给了我们每个人不同的结局,无论你怎样抗争或者试图改变,那个既定的结局,就在不远处,等待着你。故事可以结束,人生还要继续。好或者坏,或者,不好也不坏。抛开这些沉重的话题,我跟金陵说,我要去三亚出差了,陪一个叫欧阳娇娇的模特。金陵就仰头说,是不是他们镇不住那妖精了?我说,你怎么会知道?金陵就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新闻工作者的敏感触觉啊!她是当红炸子鸡啊,身后又有金主,永安夹在总部和金主之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所以啊,他们只能想到你。你去陪欧阳娇娇,退一万步说,就是和那女人搞起来了,程天佑也不会吃掉你。我说,啊,这其中还有这学问啊。金陵说,是啊,在永安眼里,你和欧阳娇娇就是俩姨太太的角斗呗。我皱皱眉头,说,姨太太?真难听。还有,别说我和程天佑了,我们俩已互不相干了。金陵说,你别生气,我说姨太太虽然不是事实,可是永安的人就是这么看的。她拍拍我的肩膀,说,好了,姜生,咱都不是小孩子了,别人眼中、口中的我们,永远不是真实的我们,我们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这就足够了。77 我们彼此暗怀心事,却又小心翼翼掩饰。我在永安见了May和西门总监,交接了第二天的任务。交谈时,我突然发现,西门总监看May的眼神很不一样,那是一种欣赏的目光,但是却有着别样的内容。嗯,就是一种充满了爱与善意的目光。May说,去三亚辛苦你啦。齐经理和林经理都会去,我和西门总监在永安责和三亚对接。要是欧阳娇娇出了问题,你不必管,象征性地走走过场。我走的时候,问她,是不是冠亚季军都定好了?May点点头。我不仅惋惜。可惜好多人,砸锅卖铁地想要出名,可到头来,一切都是别人安排好了。不过是镜花水月,空欢喜。镜花水月。空欢喜。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这两个词,这两个这么贴合我此时心境的词。我回到家里,却见凉生在沙发上坐着,自己跟自己下着一盘棋,似乎等了很久的样子。我进门换鞋,说,你居然回来了?凉生抬头,看到我,起身走了过来,说,你出门了?我点点头,说,我去公司了。凉生微微颔首,说,哦?我挠挠头,说,唉,我明天要出差。凉生一愣,看着我。我就跟他说了说西门总监给我的这个让人头疼的任务,我说,你也知道,最头疼跟这种大小姐一样的神仙人物打交道了,可是没办法。凉生直接来了一句,你可以辞职的。说完这句话,他自知失言了,又笑笑说,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愣在原地。果然,我们是彼此暗怀心事,却又小心翼翼掩饰。凉生为了补救刚才的话,故作不在意地笑笑说,来,我帮你收拾行李吧。们家姜生第一次因公出差啊,值得庆祝。听他这么说,我的心里倒难过起来。我难过的是,我们永远要对彼此掩饰着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心事,那么小心翼翼,不肯泄露自己最真实的感情。其实,在这世界上,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啊。未及我回过神来,突然而来的手机短信的震动声让我脸色苍白,如临大敌。我知道,一定是陆文隽,我和凉生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疯了。凉生看着我,不说话,心细如他,不是没有发现我的变化,但是他从不问出口。我冲他笑笑,然后说,我去一下洗手间。他点点头。他抬手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他的右手臂上缠着手帕,似是有伤。我转回头紧张地看着他,忙问,你的胳膊……他一愣,将衬衫的衣袖微微拉下,说,没事。你去吧。他说没事,可是脸上却是隐匿着疼痛的表情。他总是试图将不好的事情隐藏,不想我担心,不想我难过,可这个世界上,对于你最亲密的人,有什么事情能隐藏得了呢?我转身走向洗手间,陆文隽的短信让我又惊又怒、又恨又怕——给他包扎伤口的感觉不错吧?我的手冰凉,哆嗦着拨打他的电话,我压抑着自己的痛恨和愤怒,恐惧之下,我变得伪强大,我说,陆文隽,你到底要干吗?!陆文隽就笑道,你知道!离开他!现在!马上!否则,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死掉!我说,你知不知道我会报警的!陆文隽冷笑道,报警有用,你早就报了。你要觉得告诉凉生有用,你也早就告诉他了。他斗不过我的,你知道!我的心微微一颤,是的,他说的这些,我知道。陆文隽说,我没耐心了,我不希望每天看到这个男人眉心舒展的表情。离开他,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不要让我失去耐心!我可不怕弄死他,姜生!……我从洗手间出来,眼睛微微泛红。凉生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遗世而独立,背影岩岩如孤松,原来,“玉树风”的典故确是有源头的。我的心突然感到了巨大的悲伤,这悲伤如同暗夜中的海,沉寂,冰冷,暗,望不到边际,充满了让人绝望的力量。我走上前,不顾一切地从身后抱住他,就像抱住一缕稍纵即逝的时光。他微微一愣,回过头来,笑容清朗,仿佛刚刚那个沉思良久、心事满满的不是他。他故作漫不经心地试探道,姜生,怎么了?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一种蛊惑,我的鼻翼之间全部是他衣服上那种清淡的皂的香气,这种温柔和香气,极容易让人生出想哭的感觉。于是,我就哭了,我说,我怕以后,再也抱不到你了。凉生的身体微微一僵,他是敏感的,却又总是拼命保持着冷静,于是,他敲侧击地说,如果你想,怎么会抱不到?除非……你不想抱了……我没有说话,伤心和难过已经占据了我全部的思想。我只是想这样拥抱着,就像拥抱着全世界。那一刻,我只愿,闭上眼睛,便已到云荒。心给了你,身体给了他,而我自己,什么也不留下。HAPTER结我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俯瞰这个世界。世界这么大,我却总是能看清楚;而你的心,那么小,我却总也看到。那个男人,他是你很重的记忆吧。我当时是鼓起了多么大的勇气,才从他身边将你带离。我害怕我拉起你的的时候,你会站回到他身边。我该庆幸的,你没有,而是肯将你的心,交给我。可是,姜生,这段日子,我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你总是心不在焉,如同惊弓之鸟,总是不肯将心事交付给我……你每天一抱着手机,小心翼翼,却又心慌慌的模样。是来自他的消息吗?我不能苛责你,因为未央的事情,我也没有处理好。我总觉得,对前任的心软是对现任最大的残忍——可是我却因为她的病,对你做着最残忍的事。我只是想你知道,我的心,在你这里,从未改过。我也多么想得到证明,你的心,在我这里,从未改过。我不想你到去永安工作,可是,我却不能说。我不想做一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去左右你的生活。我想给你最大的自由,最大的爱情,和包容。可是,每次,看到你抱着手机紧张的模样,我的心却又像被尖刀刮过一样。有时候,面对冬菇,我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入侵者,还是它是一个入侵者。现在的你,从洗手间出来,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我。这是你极少有的亲昵啊。为什么我却觉得这是世界末日来临前的温暖呢,姜生?这拥抱,是补偿吗?未来,不管在哪里,我会一步一步走下去。可你的心,在哪里呢?我要怎样才能找到它,并完完全全地得到它?78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方式,谁能去评判谁对谁错呢?做欧阳娇娇的助理可真不容易,好在她本身就带着一些受气包一样的小姑,所以,我即使倒霉,也不会太倒霉。三亚的五月,已经开始热起来了。欧阳娇娇坐飞机要的头等舱,于是,我也跟着享受了头等舱。一下飞机,不知道是欧阳娇娇真的有粉丝,还是公司给安排的,抑或是她金主为了博美人一笑,搞了一群粉丝去,扯着大横幅——娇娇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娇娇勇敢飞!娇粉永相随!……欧阳娇娇随手摘下黑超,看着我说,这谁搞的?真特么土!老娘是HF麻!别给我弄得跟乡村大舞台。我有些尴尬,解释道,可能这样喜庆……欧阳娇娇就冷笑,喜庆屁!老娘不是来扭秧歌的!……我满头黑线地跟在欧阳娇娇身后,听着她一会儿屎一会儿屁的训导,觉得人生真是太有挑战性了。不管是有人给她送花还是送礼物,她一溜儿都扔给身后的我和其他助理。我们就跟一群小丫头似的,跟在被保镖包围着的欧阳娇娇身后。这时,突然有人送来一个大信封,没有尖叫,也没有哭喊,更没有送到欧阳娇娇手里,而是直接送给了我,然后就黑头黑脸地离开了。我低头,只见上面写着“姜生”。欧阳娇娇回头看了一眼,先是一停,再是一愣,然后讥笑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跟了我几分钟,你也有粉丝了?我不能同她争执,所以,只能默默忍受。离开机场,上车去酒店之前,突然有个很年轻的男人扑了过来,他喊着她的名字“娇娇”“娇娇”,眼神之中是爆裂的痛苦和不舍,那么狰狞,而又那么纠结。我当下就想,这金主从哪里搞来这么一奥斯卡获奖演员啊?得多深厚的功力,才可以把个粉丝演得这么惊天地泣鬼神啊?然而,欧阳娇娇一见他,脸就白了,飞快地坐上车,不再说话。然后,一群保镖将那个年轻男人给拖开,那个男人却一直喊,娇娇,你给我十年时间,十年,我把全世界都送给你!我们会有钱,我们会有房,我们会有车!他都可以给你当爹了,娇娇!我看了欧阳娇娇一眼,她也看到了我在看她。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看什么看?觉得自己很清高是不是?清高也没用!我跟了老男人,我现在可是主子!你们跟了爱情,你们可是奴才!!我突然觉得欧阳娇娇真是厉害,说话居然可以这么有水平。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方式,谁能去评判谁对谁错呢?79 我声音悲凉,说,我跟他分手!到了酒店,我心中所有的不爽都变得像风儿一样消失了。这个东南亚装潢风格的酒店,只是大堂就让人觉得夏花灿烂。齐经理他们在前台Check in,欧阳娇娇突然有些很神秘的样子,不知道跟通了一个电话,之后她眉开眼笑地说,陈总,您给了我这么大的帮助,我一不会辜负您期望的。我拿着房卡上楼,突然想起自己的包遗失在了大堂,就连忙又下去。拿回包,我突然想起了那个信封,就从包里拿出来看。信封里的相片,看得我心惊肉跳——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的是凉生——而生坐在车里,毫无警觉,像个随时会受伤的孩子。我觉得我快要被陆文隽逼疯了,我几乎是跳着脚给他拨打了电话,我的声悲凉,说,我跟他分手!求你了,别再这样了!陆文隽没说话,只是淡笑了一声。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楼上,抬头就和迎面而来的一个女人碰到了一起,她似是在逃避谁。手机、房卡、包包、信封散了一地。她倒在地上看着我,说,你这是助理是助忙啊?!我一看,是欧阳娇娇。这时,有人从她身后追来,还是那个跟她要十年时间的年轻男人,他说,娇,如果不能在一起,那么我们就一起去死!欧阳娇娇连忙爬起来,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张房卡,恨声说了一句,鬼才跟一起死!说完,她就连忙闪人了。我也只好自己爬起来,一边吞着绝望,一边暗自心伤地将东西收拾好。那个黑洞洞的枪口,仿佛随时会射出子弹,击中我的心。这让我无比绝望。我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里,礼宾看了看我手中的房卡,非常貌地将我带去了房间,天色已晚。我推门而入,嘴巴就直接变成了“O”型。我以为顶多是个标间,可是这简直就是一套池畔别墅。恰好这时,凉生的电话打来了,他问我,你到了吗?我一边关门,一边脱鞋,强打精神说,凉生,我不能呼吸了。我们公司的待遇实在太好了,我都快感动哭了!我一点都不介意欧阳娇娇虐待我。她就是容嬷嬷,把我扎成筛子,我也愿意!凉生一愣,随后笑道,看来……永安对你还是很人性化啊……我心里还翻涌着痛苦,怕自己忍不住会泄露了情绪,便急忙对他说,凉生,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拥抱世界了!凉生就笑道,哪个酒店,哪个房间啊?以后去三亚,我也去看看,看看啥模样能让我们姜生这么开心。我随口跟他说了酒店名称和房间号,我说,这里真是天堂呀。我爱死那两个被欧阳娇娇折磨跑了的姑娘了。我们总是用最高涨的情绪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恐和不安。挂掉了凉生的电话,我心里明白,我所有夸张的激动,不过为了掩饰,陆文隽那封信给我带来的紧张和恐惧。……心力交瘁之下,我什么也不想再想了,踢掉鞋子,一边脱掉衣服扔到地上,一边走向浴室。花洒的水刷刷地落在皮肤上,我丝毫没有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更没有听到,在水声之下,迟疑而凝重的脚步声。这屋子泡澡的浴缸有两个,一个在室外,可以看海天一线,一个在室内的卧床前,而不是在浴室。这酒店应该是适合情人度假的吧,躺在床上,懒懒的,然后看情人出浴……我连忙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思想,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出浴的。不过,我还是很想尝试一下。于是,我关掉花洒,围着浴巾走出浴室,准备在泡澡的浴缸里放水。在走出浴室,奔到浴缸前俯身那一刻,我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对。一黑。这“黑”不是眩晕,而是浴缸对面的沙发上,端坐的那个黑色人影。我失声尖叫了起来。对面的他看到我的那瞬间,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几秒钟后,他眯着眼睛,无嘲讽地冷笑道,我以为又是哪个投怀送抱的模特,呵呵,没想到是你!80 你这算什么?他难道满足不了你吗?我看着端坐在沙发上的程天佑,声音微抖,迷惑而惊恐万分,我说,……你怎么到我房里来了?!程天佑冷笑,眯着眼睛说,呵呵,这怕是我要问你的吧!说完,他从地上捡起一件我薄薄的衣衫,勾在手中,讥讽道,你这算什?他难道满足不了你吗?我的脸一红,大脑一阵飞转,我想起了欧阳娇娇……想起她接过的那个电……想起我们曾撞到一起……想起她捡起房卡那一瞬间……难道是欧阳娇娇要对程天佑投怀送抱?!然后,阴错阳差……我的心一哆嗦,我想要向程天佑解释,却发现自己此刻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巾,这……这……我伸手去拿衣服,试图躲进浴室换上,却被他挥手拦住。他将我的衣服直接扔到浴缸中,打开水龙头,一瞬间,衣服全部被淋湿了。我惊恐地看着他,问,你干吗?!程天佑挑了挑眉毛,眼眸里是报复一样的轻薄,他说,这一次,我想尝试下,来者不拒到底是什么滋味!我看着他,说,我、我……真的不是有意到你房间的,我……程天佑根本不听我辩解,他一把拉起我,眸子愈加幽深,如同暗黑的地狱样,盯着我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侵犯到我的私人空间,却总是对着我一脸辜,姜生,我说,你是真单纯呢,还是假天真?我一只手被他抓住,一只手紧紧抓住浴巾,生怕这身上唯一的依靠不小心他给扯掉了。他的手指,以挑剔的姿态却依然充满了怜惜地,从我肩膀的皮肤上滑过。不无嘲笑地说,瞧瞧,投怀送抱到这种份儿上,我若再做柳下惠,真就算不男人了!说着,他的手伸向了我的浴巾,我还没来得及尖叫,就听到门外传来尖锐的敲门声,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欧阳娇娇?我吃了一惊。程天佑一见有人,就将我推进浴室。他说,不想被人看到,就躲在里面。我从浴室的门缝里,只见开门后,欧阳娇娇一见是程天佑,仿佛看到了亲人一样,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眼泪都要迸出来了。她说,程总……她一声“程总”还没落定,她身后那个“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男人又追了上来,对着欧阳娇娇哭,你怎么就这么绝情啊?而当他看到欧阳娇娇面前的程天佑时,愤怒就彻底爆发了。他怒视了程天佑几秒钟,没有言语,伸手拉起欧阳娇娇,说,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你别想离开我!欧阳娇娇就竭力反抗,说,你滚啊!滚啊!程天佑双手抱胸,冷眼旁观。末了,他开口对那个男人说,这样对一个女人,你不觉得太过分?欧阳娇娇再次看到了希望,她几乎要扑上来,程天佑却微微后退,说,欧阳小姐,你是不是该先处理好你和这位先生的事情呢?欧阳娇娇顿觉脸面无光,而那个男人还在纠缠不休,他说,娇娇,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们得谈清楚!说完,他就将欧阳娇娇拉走了。……81 他说,早啊,小懒猫!该吃早餐了,我的姑娘。欧阳娇娇一离开,程天佑就关上了房门。我一看,就飞快地冲上去,想要夺门离开。程天佑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展开手臂挡住了我。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如果你还想浴巾安全地留在你身上,就不要惹我不开心!我下意识地护住那条可怜的浴巾,觉得不够安全,又将被子从床上扯下,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程天佑回头,看着我,眼眸中不知是悲苦还是嘲弄,他说,我想要你,你是披十条被子,也挡不住!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我看着他,心绪不宁,一种难言的罪恶感缠得我无难过。我无比悲伤,抬头看了看他,说,放我离开这里吧。他回头看着我,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放弃了原先的执拗。欧阳娇娇的出,让他明白了,那个“自荐枕席”原本不是我。他幽幽地问,为了他?他可真命好。我没做声,心里却难受得要命。凉生还真的命不够好,天佑,你又知不知道,果我不离开他……想到这里,我低下头,难过的表情在夜里显得那么鲜明。天佑突然像是下了绝大的决心一样,他起身,关掉了所有的灯。我惊恐地抬头。他走上前,静静地站在我的身边,那一刻,只有心跳的声音,应和着窗外寂的海潮声,和寂寞的月光。他的声音很软很温柔,带着微微的落寞、淡淡的疲倦,他说,姜生,陪我。他像一个疲惫的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对我说,姜生,陪陪我。陪陪我。就一个夜晚。我们不说话。我更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我只想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在海浪声里,感受你的呼吸,你的心跳,你的息。因为,我知道,这样的幸福,对于往后的日子,是奢求。留不住你一生。我只留下,这个夜晚。供我此后,漫漫余生,取暖。所以,姜生,陪陪我。那一刻,在这幽暗的夜里,因为他的一句话,五个字,我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仿佛静寂之下,那潮水就将漫过海岸,温柔地将我们淹没。可最终,我还是硬起了心肠,我说,该陪你的是宁信。程天佑显然愣住了,他说,你说什么?我冷笑道,难道不是吗?你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陪伴。程天佑不可思议地望着我,说,你在胡说什么?!我推开他,说,放开!我要离开!……就这样,我们两人一直僵持到了第二天清晨。最终,他疲惫地倒在沙发上,阻止我离开这个房间;而我穿着酒店里的睡衣,被他“囚禁”在床上。就在我们筋疲力尽、昏昏睡去的时候,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Room service?我飞快起身,趁程天佑放松的那一刻,从床上跳下,冲到门前,与其说是开门,不如说是逃离!可是,门被打开那瞬间,我呆成了石雕。门前…………是凉生!他那清俊的面容,温润如玉的眉眼,此时此刻,就在我一伸手的距离。他看着我惊愕的表情,有些小得意,冲我笑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推着的餐车,给了我一个很绅士的微笑,矜持有度,目光里满是温柔,他说,我家的姜生小懒猫!来看看今天的早餐……我整个人几乎瘫软在他眼前。我哆哆嗦嗦却无从掩藏,我说,你……你怎么会……会在这儿?他笑得很温柔,声音是融化掉冰雪的温度,他说,我问过你酒店和房间啊,傻瓜。说完,他就推着餐车往房间里走,微微地笑着,那么美好的模样。他说,我答应过你的,要给你做一辈子早餐的。差一顿也不算是一辈子……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因为程天佑走了出来,他衣衫凌乱,一身疲惫,像是历了一个很纵情的夜晚一样。那一刻,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凉生不敢相信地转过头看着我,又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那一室的凌乱,那是晰到不能再清晰的暧昧。他的脸微微地苍白起来,气息开始不稳。沉默了许久,他说,打扰了。他说,姜生,你们……是在谈工作吧?我看着他,心仿佛在沸水中煎熬着,此时此刻,我宁愿他能推着餐车从我上碾过去,而不是依然淡定地给我台阶。突然,我想起了陆文隽,想起了他那致命的威胁。那一刻,一个可怕的头突然在我心中成形,我一把拉过程天佑,抬头,对凉生说,对不起……凉……昨晚我们在一起了!凉生吃惊地看着我,他没有想到,他给了我余地,我却半分幻想都不肯给他。程天佑也吃惊地看着我,一时之间,搞不清状况。半晌,凉生说,在一起了?一起……工作,我……能……理解……他停顿一下,说,你们忙,我不打扰了。姜生,晚些,我来接你……回家。然后,他转身。这是一场他依旧不肯醒来的梦啊。他的反应让我悲从中来。我从背后喊住他,我说,凉生!我们没有家!你不懂吗?我和天佑在一起了!们睡在一起了!我们上床了!我背叛了你!我不爱你了!你……忘了我吧!凉生愣在了门前,他不肯碎掉的美好,我却不留丝毫情分地替他碎掉了。许久,他才缓缓地转过身,望着我,望着拉住程天佑的手的我,笑了笑,又悲凉,他说,你的心……在他那里?我没回答,恸哭出声。然后,他不胜欷歔地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了。他看着我,声音里的艰涩让人想哭,他说,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不给?要和他在一起,我也给!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我看着他决绝地离开,泪落成海。我像一个失去了生气的布娃娃,瘫软在地上。凉生,原谅我。原谅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伤害,原谅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保护你。程天佑一脚踢上房门,然后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扔到床上,那是清醒之后的暴怒。他一把撕裂了我的衣裳,他说,姜生,我不是给你和凉生的爱情配戏的玩偶!你今天拿着我来要他死心,那么我就让他彻底死心!我先是缩成一团,反抗,讨饶。最后,竟然,心死如灰,了无生气……是的,他都走了。我将那个男人,从我身边,狠狠地推走了。那个我曾为其执拗了整个年少时光、以为一生都得不到的男人,就这样被我推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我再有力气去哭,去闹,去感受呢?我只是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任凭命运摆布罢了。我悲哀地看着程天佑,嘴角弯起一丝嘲弄的笑;那笑落在他的眼里,却成了极大的讽刺——你得到了我的身体又怎样,我的心也跟着他去了……他像一个挫败的孩子,渐渐从暴怒中恢复了理智。他从我身上起来,用被子盖住我半裸的身体,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气息。他推门,离去说,对不起。82他炙热的手掌紧紧握住我的肩膀,温热的气息就在我的颈项间,仿佛是一种蛊。那一天,我整个人都很恍惚,发丝散乱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程天佑将我的行李放到我的房间后,就离开了。一整天,我都在懊恼,痛苦之中辗转难宁。我将凉生推开了,就这样推开了。就这样推开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直到日暮,我才从这种巨大的痛苦引发的麻木中清醒过来。我还有工作,我还有任务……可是,此刻,另一个我,却什么也不想去,只想放任自己在这种痛苦之中沉沦。夜里,同事中有人在酒店的酒吧里庆生,我被邀上,便也灰头土脸地过去了一会儿。可是,酒精这种东西,会让人诚实,也会让人沉迷。我一杯一杯地喝下,试图将自己灌醉。喝醉之后,这种失去他的痛苦会不就会少很多?那一夜,我像一个自作孽不可活的囚犯一样,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来纾解自内心所遭受的煎熬。隐约间,我看到了程天佑,他就在不远处,灯火之下,他的容颜一如既往好看,好看得好像凉生啊。很久之前,有个叫小九的姑娘曾经说过,程天佑他再像凉生,他也不是凉啊。他身边的各色美女,如同美人鱼一样,鱼贯而过,试图同他调情;他却一不发地看着我,目光里是心疼,是愤怒,是交杂着的复杂情绪。我难过得几乎要窒息,晃着手中的酒杯,冲他笑了笑。我是该感激他吗?感激他没有对我做出像陆文隽那样的禽兽行为吗?呵呵。酒是穿肠毒药,让以为会忘记的人记得更清晰,让以为会被麻痹的痛苦变更凌厉……我将酒一饮而尽,笑笑,是的,他再像凉生,他也不是凉生啊!我刚想再倒一杯,却被他上前给阻止了。他的手落在我的手边,那么暖,他说,别喝了,对身体不好。我没理他,直接从吧台上拎走了两瓶伏特加,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吧。酒吧在酒店的中间位置,走过几栋泳池别墅房,只是我的那栋在哪里呢?看着外面绵软的海滩,和安静得如同睡着了的怪兽一样的大海。走了过去。就这样,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海边,迎着海风,灌着酒。海浪细细碎碎地涌起,亲吻到我的脚边。夜晚的海水是刺骨的凉,却难以让我清醒。我像是一个濒溺的人,却捉不到可以渡我脱离苦海的稻草。酒太烈,喝完了,我就开始哭,哭着我就掏出手机来对着他的名字看,我是有多想拨打他的电话,告诉他,我也不想这样。可此刻,我却没有这样的勇气。我只能抱着喝空的酒瓶,将它辗转过自己的脸,隔着这份冰凉试图寻找一份温暖,然而到最终,却只有冰凉没有温暖。月渐朦胧,人已醉。我摇摇晃晃地抱着酒瓶,试图将它们送到大海里,连同我这秘密的不能言说的心事一起,送到大海,漂流到世界的终点。我迎着海浪走向大海,海浪刚没过膝盖,可不等我将酒瓶搁置到海水中,就有人一把将我从海里拉起。他的声音很清冷,清冷得就像这海水,他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要是想他,就去找他!酒瓶从我手中滑落,我挣脱了他的手,试图要去抓住那个漂荡的瓶子,却一个摇晃,扑入了海水里。所幸海水极浅,我被他一把捞起,衣衫尽湿。我挣扎着,试图脱离开他的钳制,他却不肯放手,唯恐我想不开,葬身这茫茫大海。挣扎起的海浪,也溅湿了他的白衬衫,黏湿的布料裹着他轮廓鲜明而结实的胸膛,一瞬间,我的呼吸突然不见了。他炙热的手掌紧紧握住我的肩膀,温热的气息就在我的颈项间,仿佛是一种蛊。一半是海水的冰凉,一半是他指尖的火热。酒精突然在我体内,借着痛苦无处可诉的劲儿,燃起了一团可怕的火!我慌忙间从他的怀里挣脱,眯起眼睛,看着这个拦住我的男子,他的眉眼在月光之下是如此的清俊,清俊得让人心颤。我逼自己看清,他不是凉生!他紧紧地将我抱住,说,回去吧,别着凉。83醉酒后的晕眩,连拒绝都显得无力。海风之中,他将我抱紧,一路走回了他的房间。他离得越近,我越想要挣脱开;越想挣脱开,酒精越在体内肆虐,令人绵,无力抵挡。就在他开门的那瞬间,我用手抵住他温热的胸膛,声息都已经稳了,我嗫嚅着,声音噎到了嗓子里,我说,我要回……自己的房间……低低的拒绝,却像是浅浅的邀幸。程天佑扶着我,说,冲完澡,换上干净衣服,我去你的房间,你留在这里息,我保证!不碰你。房间的灯光下,当他的双眸,落到我湿透的衣衫上时,心跳突然加速起,那种男人有力的心跳声,毫无遮拦地落在了我的耳朵里。他之前大抵是担心我醉酒之后,一个人不够安全,或者,他真的只是想,我洗完澡安睡后就离开。可是,在那些衣衫在我无力的挣扎和低声的喘息间散落下时,他突然停止动作,直直地看着我,眼眸里情欲渐染。我们总是过高地估计自己的定力。意乱情迷,这四个字,变成了那一夜最好的写照。衣衫褪尽,不过一个吻,情欲之中,绝望之下,有人丢了魂儿。耳边是澎湃的海浪声。他的吻密密落下,连同他温热的气息。而我像是无水的鱼一样,似乎只能他的吻里得以偷生。浴室里,大床上,泳池畔……仿佛只有彻底地放纵,沉沦在情欲之中,我才能忘记他,忘记那种痛苦。醉酒后的一场蛊惑,我便将自己的身体交付给了这一场狂欢。与你告别,用撕碎自己的方式。仿佛,这才是爱情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