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他是倦鸟,而她,是守候着他的归林。此刻,她看着他,目光柔软如丝缎。当他还是十几岁的翩翩少年时,她就同他在一起了。她走过了他最纯白的年华,看着他从一个阿波罗般的阳光少年,变成了现战火不休的阿修罗一样的存在。她兀自难过了一下,眼底的晶莹却不肯释落在他眼前。她始终记得,自己的少女时代,因为家庭原因,背叛过他的爱。那时的她,不知晓,他身后是一个这样的家族,更不清楚他是一个大家族里的长子。她只以为,他是一个衣食无忧、小康之家的孩子,所以,眉宇间没有人世的忧愁。后来,她跟了一个有权有势的神秘中年男人,那个男人衣冠楚楚,风度翩翩,虽不是她的爱,却给了她急需的救治母亲的钱,给了她一个偌大的会所,给了她更多的人脉……那一年,她十七岁,与其说她出卖了自己,不如说,她出卖了一个叫做程天佑的男孩给予她的爱。很久很久之后的年月里,她都会想起十六七岁时纯白的年华里,曾有一个叫天佑的男孩爱着一个叫宁信的女孩。最终,那个叫天佑的知道了她的背叛。她始终记得,那一天,他坐在她桌子对面,眼神中消缺了往日那层纯透。凌厉,冷漠。这是一场谈判,不过,他的身份不是她的恋人,而是婚姻遭遇了她插足的女人的儿子!她死都不会想到,神秘中年男人,是天佑的父亲。这个十七岁的男孩,在遭遇了背叛的这一天,迅速褪掉了青涩与懵懂,仿佛一夜成熟,成熟到令她陌生。他端坐在她的对面,冷漠而克制。他将一张支票搁到她眼前,说,这是程家对你最后的补偿,请你尊重程太太的体面和程先生的声誉,宁信小姐。那时的她,哭到了崩溃。她是爱他的,如果没有母亲的病,没有妹妹未央,她怎么会这样出卖自己的青春?她知道,从她爱上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她此生的第一次动心,也必将是她此生最后的一次动心。可是,她却无脸来哭求他的原谅。因为,她将自己的清白出卖给了他的父亲。……然而,在他被一群保镖们簇拥着离开她身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哭倒在他的脚边,再也不能克制,再也无法保持理性,她只能像红尘中普通的女子那样哭求,这是她最害怕失去的爱情。他却没有为她停留,离开那一刻,他低头,笑了,说,谢谢你,给了我此生最好的屈辱。说完,他便抽身离去。十七岁,他第一次遇到了爱情。十七岁,他也第一次遇到了背叛。同样,是十七岁,他第一次学会了决绝。所以,很多年后,当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仰着一脸无邪,闯进他生命的候,他想起的,大约也是自己最初萌生爱情的那一年那张脸吧。然后,惊于她对爱情的执著,那曾是在他少年爱情里缺了席的执著啊……从此沉迷,深陷。天佑。她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并将红茶蓄满了杯子,重新递给他,说,最近么累,少去公司吧。天佑将杯子放到桌边,说,你回去吧。她看看他,笑笑,没有再坚持。是的,她需要做最好的解语花、忘忧草。只有这样,这么多年,她才能继续站在他身边。虽然她很清楚,自己和程佑之间,可能性变得极小,可是,再渺茫的希望,她也想拿命一搏。她离去前,夜风习习,拂过小鱼山的草草木木,车灯照不出归路,这些年,她知道他的心在谁那里。可是,她告诉自己,彼岸之美,在于彼岸之无舟可渡。终有一天,无岸可渡的他,会倦,会累,会再也无力去管自己的心到底在里。而自己,大概就是他倦鸟思归时的林吧。50 姜生,我会认为,你是在诱惑我!我醒来之后,梦境变得虚幻起来,唯一醒目的就是床头上提醒我还贷的表,如悬在头顶的刀。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买一把刀悬在自己头上。我一边刷牙一边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诡异的梦境呢?!镜子里,是一张因为噩梦连连没休息好的脸,看得我心烦意乱,真想碎掉它。纱布之下,伤口微微作疼。我在想,我要不要辞职呢?回头看了一眼床头上那追命索一样的表格,我拍拍自己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告诉自己,就先这样吧。低头看看洗手台边的手机,哇!迟到会扣工资的!于是,我慌乱地挑出衣服,慌乱地跳上鞋子,狂奔出门,再次奢侈了一把——搭了一辆出租车。我跟司机师傅说,怎么快你就怎么来!到了公司大厦门前,我火箭一样冲了进去,恰好一群人都在等电梯,我还来不及细看里面有没有自己的同事,这时,有个电梯的门开了。火箭的余速在我体内冲撞着,我想都没想就走了进去。走进去后,我才发现,外面等电梯的人依然等在外面。而此刻,电梯门缓缓关闭,我抬头,只看到电梯缝里射进来的夹杂着诅咒嫉妒的各色眼神,我的心不由得毛起来,再抬头,头顶是一片黑压压的天……啊不……天佑!他怎么?又来了!为什么我会冲进他的专属电梯中,我中了什么魔障了?我多么想夺门而出。可是,却无门可逃。密闭的空间里,连微微的喘息都显得局促。四周的镜面,映着他望向我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刀,随时会割破我的自尊。他静静地、安然地隔着一段距离审视着我,仿佛我是一个充满了危险的宠物。我尴尬得无以复加,却要遵守礼数,我点头,冲他示好,我说,程、程总,早啊。他看了我一眼。这是最漫长的一次电梯之行,当电梯停在67楼时,我如获大赦,刚想奔出去,却又不得不退居他身后,我说,程、程总,请。他看都不看我,在一堆保镖的前呼后拥下走出了电梯。我灰溜溜地跟在后面,迎来的是诸多夹杂着各种意味的目光。电梯外,是七七八八迎接他的人,有他的助理和总公司的人,以及永安的大小领导——他们也没有想到,他会在年会之后继续来访永安。陈总见我居然和程天佑一起坐电梯上来,看我的眼神立刻就不同了,就好是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一样。整整一上午,我的工作都不在状态。我承认,我开始胡思乱想了。永安里的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咱们家的大BOSS这是中邪了吗?怎么又会我们公司?该不会真的被狐狸精迷住了吧?我在一旁只能装作没听见。西门总监看着我,没多说话,只是如以往一样,将一些日常事务交代给我。林经理也多次来到我座位前,我都很迅速地起身。她一巴掌把我拍下,盯我笑,笑得我毛骨悚然,末了,她还不忘说,姜生啊,好好干!我就忙不迭地说,谢谢林经理照顾。然后,格子间里,开始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细碎的八卦流传开了。有人说,瞧见了吧,这就是手段,你们倒给我挤总裁专属电梯试试!一个有色心,没色胆!有人说,是啊,有本事你们也在BOSS经过身边时,将一堆文档撒到他脚,再来一个我见犹怜的姿态!我叹了口气,没法子只能躲到咖啡间里,寻半刻清净。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着窗户外面城市阴暗的天空,熙熙攘攘的街道,是如蚁群一样奔波在生活中的人。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头,却见程天佑正站在我的身后。我愣了一下,尴尬地称呼了他一声,程……总。说完我正要闪开,他却步步逼近,走了上来,眼眸里是层层叠叠的冷漠,又夹杂着探寻和蛊惑。他伸出手将我钳制住。我惊慌地看着他。他嘴角微微一勾,眸子变得幽深起来,问道,小鱼山一别,这些天里,我一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告诉凉生,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是……为了我吗?!我呆住了,我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件事情,而且问得这样直接。我紧张地看着他,口干舌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程天佑却不肯放弃,步步逼近,眼眸愈加黝黑,眉毛微微一挑,说,为什么会两次到小鱼山?!是为了我吗?!!我依然哑然,小声纠正他,我是去找冬菇那只蠢猫……程天佑看着我,表情愈加冷漠,说,那为什么要到这里工作?!这个城市这么大!是为了我吗?!!他眯着眼睛,像一只危险的豹子,语调冷而生硬,几乎是命令的口气,说,回答我!我紧张地看着他,心跳得那么厉害,厉害到我都想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心脏,不让它跳出胸腔。我低声说,这……真的是巧合……程天佑冷笑了一声,说,一个女人,几次三番地出现在一个男人面前,以各种方式、各种姿态……你要我相信这只是巧合?!他将我抵在墙边,说,姜生,我只会觉得你这是对我有所图!我会认为,你是在诱惑我!我挣脱不开,却不敢看着他,手忙脚乱间,水杯中的水洒落在了我们衣服上。这时,突然有同事走进了咖啡间。程天佑迅速闪开,仿佛刚才那个在咖啡间里欺男霸女的人不是他一样。同事愣了愣,说,程……总。他点点头,迅速离开。只剩下我一个人,微微湿身,独自面对着同事们有些鄙夷却又带着艳羡的目光。我跟同事笑笑,点了一下头,匆匆闪开。结果不外是,不出一个下午,女实习生咖啡间湿身色诱总裁的消息将整个格子间的屋顶都给掀翻了。我觉得自己的人生面临着灭顶之灾!抬头时,却发现林经理冲着我竖起了大拇指。51 这个黄昏,我身在小鱼山,面对一声柔软,泪如雨下。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我下楼等车。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长风吹起我的发,露出了额前的伤口。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了下来,车窗玻璃摇下,露出程天佑那张超具有诱惑力和杀伤力的脸。没等他抬眼,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撒丫子飞奔出一里地,躲开了。于是,我惹恼了太岁!我躺在家中的小床上,突然,手机铃声大作,我一看,居然是陈总!这是公司年会的时候,我们记录下的他的号码——他给公司每个职员都发短信,表示了由衷的感谢和慰问。我有些狐疑地接起电话。陈总很客气,说,小姜,我找不到你们西门总监,他手机关机了,你看你不能立刻回一趟公司,把我们新做的CASE的资料,赶紧送到小鱼山……我们在这里等着呢……前半段我还觉得很正常,听到小鱼山,我的灵魂就直接出窍了!但我不能对我老板Say no!而且陈总说得这么有理有据的,先用西门总监引词,后用工作做铺垫,就是我怀疑这是程天佑的主意,我也不能反驳什么不是?尽管心里嘀嘀咕咕的,我还是像一头安装了永动机的小骡子,马不停蹄地回了公司,尽管内心无比忐忑,还是硬起头皮当头盔,奔向了小鱼山。熟悉的青石板。熟悉的小楼。熟悉的保镖们。熟悉的笑。我推开门的时候,看到沙发上,是一个陷入了沉思的男人。不是开会吗?不是都在这里等着吗?他深靠在沙发里,双腿交叠,食指搁在唇边,冷漠又慵懒,却掩不住那种道优雅,像一株枝叶浓翠的蔓藤。我的心紧紧缩成一团,紧张到不知道该如何来一句开场白。他见我走来,没有起身,依然保持着慵懒的姿态注视着我,眸子如同寒夜中的明星,明朗而清冷。这种紧迫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他看到我额角的纱布时才缓和下来,他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柔软起来。他刻意冷着声音,却蕴含着挡也挡不住的温柔,他起身,走了上来,说,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他声音一落,我便千般委屈涌上心来,眼眶一热,泪水滑落。这个黄昏,我身在小鱼山,面对一声柔软,泪如雨下。他抬手,似乎是想要为我拭去眼边的泪水,可刹那间,他却又像被往事烫到一样,收回了手,目光重新恢复了刚刚的清冷。他说,你以为你哭得梨花带雨,我就会接受你的诱惑,再次成为你裙下之臣吗?再次陷入你和凉生的爱情之中,为你们轰轰烈烈的千古绝唱配戏吗?!你既然那么爱他,爱到可以为他去死,爱到可以为他放弃我们的孩子,你都爱到这份儿上了,为什么还要和我有牵扯?!是因为没了我,你们俩的爱情太单薄吗?不够死去活来,不够感天动地吗?!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程天佑。我抬头,眼中含泪,我说,你居然这么认为我?如果我想同你有所牵扯的话,我干吗要把房子还给你?!程天佑笑了,说,姜生,恰恰相反,我觉得你还给我房子就是为了再次引起我的注意,为了显示你和别的女人不同,为了让我对你再次兴起念头!他步步紧逼之下,我整个人被他压制在了贵妃榻上,他一把托住我的腰。可触手的温柔,却最终化成了言语的冰冷,他说,你的爱情,一定要两个男人争抢,才能满足,是吗!说完,他松手,我整个人跌在了贵妃榻上。我看着他,满眼悲伤。昔日离城,还是深爱之人,今日一见,却已陷入绝地。我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说,是!只有越多的男人争着抢着,这样的爱情,我才满足!我承认了,你满意了吧?!程天佑脸色一白,却瞬间平静下来,他俯身,极不屑地盯着我,说,你没格来问我满意不满意!因为,我和你!压根儿就没有关系!我被气到无言,转脸不看他,眼泪不争气地滑落。程天佑欲扯身离开,却又突然冷冷盯着我,冷眸狭长,说,当然,你也可继续努力!引发我的兴趣!比如从永安辞职!这样子,你就又可以牵动一下的心!你不是好爱用这种方式来诱惑我吗?!我生气地转头,看着他,说,我不会从永安辞职的!我不稀罕你的注意!这是你要的文件,给你!其实我说完了前半句之后,就后悔了。可没等我修正,程天佑嘴角一扯,得逞一般,却很轻蔑地看了我一眼,飞地说,不会辞职?好!这是你说的!说完,他伸手,一把拿过我手中的文件,扔到一旁,看都不看一眼。52生活的磨难,让我们将可爱深深藏起,只得麻木而顽强地生活着。恰在我和程天佑在贵妃榻旁僵持之际,金陵和北小武冲进了小鱼山,北小身边还挂着美少女八宝,他们身后跟了一群围堵拦截的保镖。那一刻,文件散落一地,我正眼含热泪,杏眸怒瞪,而天佑单膝靠在贵妃上,盯着我,极尽轻蔑——不过在外人看来,这是一种极暧昧的状态。北小武一冲上楼,看到我满眼泪水,还有额头上的伤,便一把拉过程天,说,你把她怎么了?!程天佑抬手,推开北小武,神色倨傲,并不回答。金陵一把拉开北小武,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程天佑,她轻轻埋怨了一下北武,说,你怎么总是这么莽撞?程天佑看了我一眼,目光很冷,转身推门而去,剩下金陵和八宝面面相觑。金陵一把抓过我,一脸惊羡,上下打量着我,说,哎呀,姜生,看不出,你这小白兔,对付程天佑还是很有手段的嘛。这伤口是……做得可真像!说着,她就探手来扯我额头上那块纱布。我吃疼地“哎哟”了一声,她慌忙缩回手,吃惊地看着我,问,是真的?在一旁的八宝瞪大了眼睛,说,真的伤口?姜生姐,高!实在是高!为了挽回程天佑,你可真下血本啊!你以后一定教我啊!我看着金陵和八宝,心里感到微微的难过。原来,连她们都会以为我是在挽回这个男人……只有北小武没说话,他看着我的目光特温厚,居然还有悲悯之色。他看着我额头上的伤,说,这是怎么把自己弄伤了啊?北小武话音刚落,八宝立刻兴奋了起来,直接跳到我身上,说,姜生姐,刚刚是不是程天佑狼血沸腾、兽欲满满,企图对你攻城略地、强抢民女,你本来只打算欲拒还迎增加点儿情趣,可是谁知道你们俩玩大发了,把脑袋给玩出了窟窿……哎,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打扰到了……八宝还没说完,就被北小武一巴掌呼到墙上去了。他斜了八宝一眼,说,你是鹦鹉吗!就不能给老子安生一点儿?!我看看北小武,他最近新理了头发,整个人清爽了很多,据金陵说,他到报社做美编的日子里,有很多女同事都对他青眼有加,可惜他拽得二五八万的,对谁都不搭理。八宝先是撅着嘴巴委屈,可北小武话音一落,她立刻就跟牛皮膏药似地贴了上去,抱着北小武的胳膊,做温柔状,说,你要不喜欢鹦鹉,我就做小绵羊、小兔兔,小毛驴,就是做草泥马,都行!八宝这般高挑的女孩儿做小鸟依人状地挂在男人身边,有种奇妙的违和感。好在北小武也是一长身玉立的爷们儿,天生模特小身材,否则的话,还真招架不住八宝这高挑少女要命“一挂”。八宝要往北小武身上靠,北小武却不肯将胳膊给她抱,他说,死开!于是,两个人又拉扯起来——这一幕我们已经看惯了。最近,我们几个人聚会的时候,一般就是这样:我和金陵看杂志,偶尔讲点儿八卦;北小武和八宝撕扯成一团;柯小柔翘着兰花指上下打量我,满目惋惜,觉得他的梦中白马陆情郎瞎了眼,怎么可以毁在我手里,然后回过神来就和金陵探讨几句美容圣经,或是探讨一下下期专栏写什么;而八宝和北小武继续撕扯……归根结底,他们的撕扯源于,八宝想靠近北小武,北小武不想让她靠近。此时此刻,他们俩继续在我们眼前撕扯。金陵直接无视了八宝和北小武,她回头看着我微微憔悴的脸,说,怎么?难道天佑还是不肯回头?北小武看了看我受伤的额头,有些心疼,他先是挣脱了牛皮膏药八宝,又了看金陵,说,就别瞎猜了。你们都没听听姜生自己说。然后,他趁八宝再次扑上来之前,冲八宝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说,生,刚才我们去你那里,看到你独自出门,不放心,就跟了过来……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说,你和天佑……这是复合了?那这伤口……他漂亮而略痞气的眼眸扫过我额上的纱布,疑惑地问道。我迟疑了一下,叹气,说,说起来糗大了,永安竟然也是他们家的……实我今晚只是奉命过来送资料的。我以为很多人在这里开会……没想到,只他……我说,我要是真的想接近程天佑,我就该去他们集团总部工作啊,那样不可以天天见到他了吗?何必这么周折,来到一个每年只能在年会上才能见到的小公司啊?八宝诡异一笑,冲我眨眨眼,说,姜生姐,要不说这才是女人心计,这才不露声色,这才叫杀人于无形啊……她话音未落,又被北小武一巴掌呼到墙上去了。53 男人天生是孩子,一旦幼稚起来是会要人命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半夜被程总钦点送文件一事,不知怎么被陈总抖给了林经理,于是,不一个晚上,就飞满了格子间。连我的手机上,都收到了一条不具名的群发消息:你们知道吗?那妖精爬少东家房里去了。大概是谁兴奋过头,误发到了我手机。隔日,我是硬着头皮回到了永安。走进公司格子间时,我的眼睛上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公司里的每个人了我都笑意盈盈,可是,那目光却好像在打量一个回门的姨太太。我知道,她们有人在心底或者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正窃窃私语地议论着我。——瞧,那新来的女人,真有手段,头顶着护舒宝,就能将咱们的少东家手到擒来!——手段不是人人都有的,护舒宝不是人人都能顶的!黑眼圈会要人命的,安心工作吧!少东家也就图一时新鲜,哪里会真的看上她?!——也是哦,要真是飞上了枝头,应该跟着少东家周游世界去了,怎么还会重新回到公司里来?!……我硬着头皮跟她们一一微笑。西门总监看了我,竟也微笑不语,这让我无比尴尬。此后,程天佑好像彻底离开了永安。但是,我的日子依然充满了各种风起云涌。陈总和林经理会时不时地来到我座位前,纷纷表示,小姜同学,你最近工作很是出色啊,公司栋梁!然后他们就问,你需不需要换一个靠窗的位置呀?……总之,他们的关切之色令我毛骨悚然。我确实该毛骨悚然,因为我害怕万一将来他们知道,我并不是他们少东家的心头好,而是心头不好的话,他们给我的就不是靠窗的位置,而是将我直接从窗扔出去了。就这样,我工作得战战兢兢。我在想,我怎么就说出了“我不会从永安辞职”的话呢?结果给人事部和西门总监送文件的时候,因为分心,一次撞到桌脚,一次弄洒茶水……每次一出状况,整个格子间的人都会为之小地震一把。八卦女们纷纷将脑袋探出来,跟一个个雨后大蘑菇似的,好事儿男们也不甘落后。我只能在心里暗骂,然后脸上挂上淑女般的微笑。但还是流言如同病毒一样,在公司里蔓延开来。——啧啧,你们说,她这几天和少东家是“闹”成什么样了啊?至于吗!路都不会走了……——看起来挺斯文的一女生,私底下啊,不是省油的灯啊!——省油的灯会头顶护舒宝在少东家眼前晃啊?!别搞笑了!——少说两句吧,她现在可是!能吹枕边风的人,没看到陈总和林经理都她关心无比吗?都学学!……她们话音未落,多日不见的程天佑居然带着一行人,以风云突变之势,毫预兆地涌进了格子间。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擦桌子,一边吃惊地看着被众星捧月的他,下巴几乎臼……一时间,格子间中的每个人,先是一阵骚动,然后都开始低头忙碌地工,一副“我爱工作我自豪,为公司献青春”的模样。程天佑看都不看我,径直从我身边走过,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而他身上旧是那种淡淡的令人熟悉的香气。我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里。陈总和林经理诚惶诚恐地堆笑上前,说,啊呀,程总,您怎么来了?是的!不是年会!也不是年会的第二天!是一个极为平常的日子,在一家不算多么出众的分公司,我们的天佑同,再次出镜了。程天佑微微一笑,那是标准的职业笑容,示好但保持着矜贵。他身边的钱助理走上前,对陈总笑笑,说,永安五月在三亚举办模特大,总部对此很重视。陈总,你也知道,程总入主总部之前主管五湖星空,所对影视娱乐业始终是更关注的。如今总部想在永安设一个办公点,方便程总公,也方便加强团队沟通。陈总先是一愣,心想集团下那么多分公司,可除了曾经的五湖星空,也没过程天佑在哪个公司有过办公室;但他眼珠子一转,立马拍手鼓掌,一边鼓一边说,哎呀,程总啊,这、这是我们的无上光荣啊!顷刻间,格子间中全是迎合的鼓掌声。林经理紧跟在陈总身边,眉眼一转,笑意盈盈地看了看我,立刻分派人,打扫布置程天佑的办公室。一时间,订绿植,订办公桌椅,众人忙成一团。程天佑则被陈总邀请去了他的办公室。程天佑瞟了我一眼,眼底氤氲着一丝笑,似乎在说,哟,真没辞职啊。要坏事了!我背后一阵发冷。果然,他的钱助理对陈总很无意地说了一句,程总在总部的秘书和助理得留在总部,所以这边缺了一位秘书……陈总立刻心领神会,说,我马上安排公司最得力、最敬业的人才!给程总!然后,他转头,对我眯眼一笑,说,姜生,以后,你就负责程总办公室。我直接吐血三千尺!我仿佛能听到格子间里,同事之间那无声的冷笑在游走——她一个来公司才几天的实习生,居然是公司最得力、最敬业的人才!老娘算啥?!老子算啥?!一时之间,我成了众矢之的。在吐血无能、震惊成脑震荡的情况下,我残留的脑细胞居然能想起房贷,居然能做到破罐子破摔,我居然可以无耻地问陈总,这、这算是升职吗?陈总先是一愣,看了程天佑一眼,立刻笑成一朵花儿,说,算!我苦着脸说,加薪不?陈总刚要说个“加”字,就被钱助理微微一笑给制止了。钱助理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工作要是做得好,可不只是加薪水!他说这话的时候,格子间里的那群女人默默地激愤了,她们不敢说话,就在QQ上彼此交换着想法。——这女人,可真有一套啊!居然让少东家来我们公司安办公室了……——就是,估计光是少东家每次的赠予就够她风光的,她还装正经掩人耳目,要什么加薪,当我们是瞎的啊?!——加薪当然得要啦,人家可比我们多上了一个夜班啊!……钱助理看了我一眼,很友善地笑笑,说,你手头有什么工作就先去干吧,程总的工作,来日方长。说完,他给了我一个极度和善的微笑,再次令旁人浮想联翩,然后他跟在面冰霜的程天佑身后,被陈总迎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瞧见了没?程总满面冰霜地在我们面前避嫌,再瞧瞧他的助理对姜生副谄媚的样子,这还要说她和少东家之间没鬼,谁信?!——可不是,在我们面前端着做戏呗!……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他来永安……真的是因为模特大赛?还是他兴起了报复的念头,开始了针我的恶作剧?男人天生是孩子,一旦幼稚起来,是会要人命的。八十岁像八,三十岁像三岁!老天保佑吧,希望程天佑来这里,真的是工作。可……可我不能给他做秘书啊。这对我来说是死路一条的事情啊。我……难不成真的去辞职?唉……那不就落实了他的说辞了吗?我上次怎么会上赶说出“我不会从永安辞职”的话呢?唉。我满腹心事地转过身,想要将资料送到西门总监那里,却一走神撞到了桌角。我忍着痛,将资料放在西门总监眼前。此刻,整个格子间里都荡漾着春,她们用最不怀好意的眼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不动声色,却用各种即时工传递着她们的议论。——瞧她那样儿,这几夜,贪欢了吧?——哎哟,少东家体力可真不错,瞧他健步如飞的,再瞧瞧她,五迷三的!——你以为加夜班的女人容易吗……54 爱情如猛兽,在你尚未回过神来时,便已吞噬掉了你整个人。午餐时,咖啡间里,西门总监和我点头而过。他那份拿捏得恰好的笑容,客气到疏离,让我抓耳挠腮,我甚至都想一把抓过他来,跟他解释一下,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同事们吃过饭后,迎面和我打招呼,但转头就开始低声地说说笑笑,不知道她们是唯恐我听到,还是唯恐我听不到她们的笑声呢?唉,我知道,那笑声,肯定和我有关。遇到林经理,她也冲我笑得眉眼如花,说,程总的新的办公家具都到了,你要不要去看一下?末了,她又神秘兮兮地说,休息室那张床不错,你以后试试!我心想试你妹!脸上却只能尴尬地笑笑。林经理走后,我遇到了May,她正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车流,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她回头看到我,先是一愣,笑笑,却也无话可说,于是,擦肩离开。我看着她,喉头涌动,大约是压抑了太久的倾诉欲,才会不挑对象。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我突然说,你也一定很好奇是吧?她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我会主动和她说话。她回头,白衬衫下的她带着职业女性的干练,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之道。即使不是自己能接受的范畴,但是存在是权力。这话说得真圆满。我迟疑了一下,说,其实……他是我的前男友……我的话音一落,她一口咖啡就喷了出来,一贯冷静冷漠的她……我整个人都浸在这场“咖啡雨”中了。她一边跟我道歉,一边用纸巾帮我擦衣服。我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笑,说,你也不会相信吧,这么个人中龙凤的男人,是我这个公司小职员的前男友。其实,这些年,因为凉生,我游走在程家边缘,人情冷暖多也了解。在那个世界,那几乎是个不成文的规定——万事讲究门当户对。所以,就是天佑待我情深如此,都不曾惊扰到程方正眼前;而程方正,早在五年前,明明知道凉生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却依然容我不得;同样,凉生即使要娶未央,却到现在都还瞒着程方正,大概也是因为“门第”二字……道理谁都懂,可是却无奈。爱情如猛兽,在你尚未回过神来时,便已吞噬掉了你整个人,没有时间给去思考衡量所谓的门当户对。所以,情天恨海之中,才会有那么多挣扎的男男女女,濒临溺毙。她愣了愣,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很沉重的往事、很沉重的人一样,半晌之,她笑笑,说,我相信。这三个字,像是一块小石子,轻轻地落在我心上,击中我内心最渴望的落。55 我怎么就没感觉到开心农场和叱咤商界有什么关系呢?不被天雷劈,就永远不知道何谓天雷!不过一个上午,我摇身一变,就成了程天佑的“秘书”!我刚从咖啡间回到座位上,程天佑就冷着脸从我身边经过,敲了敲我的桌,将我招进了办公室。面相讨好的男人,就是冷着脸,也是有情的模样;而这冰冷,在外人看来是奸情四射的欲盖弥彰。于是,我就硬着头皮在一群女人不屑而又艳羡的目光里,跟只夹着尾巴的狸精似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办公室内,程天佑冷着脸,很严肃的表情。他安排给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帮他搞开心农场!开心农场啊有没有!为什么不可以再低能一些?!为什么不是连连看?!什么不是大富翁?!为什么不是泡泡龙啊!程天佑并不跟我多话,而是用视频会议或者电话遥控着诸多事宜,一副工忙碌的正人君子模样,看那严肃的表情,真真的是一个正在紧张有序地工作的男人。好在一个小时后,他就将一些正常的工作丢给了我,不说话,甚至连看我不看。我的视线瞟向他的时候,他直接无视了我……其实,在这间办公室里的所有时间,他都是无视我的。然后,大约两个多小时后,他摆了摆手,将我赶出了办公室,丢到了门外的秘书席上。不久之后,他也从办公室走了出来,竟然是!衣衫微微凌乱的样子!他系了系扣子,气定神闲。其实,我真的很想扑上去痛哭流涕地问问他,为什么我刚刚出来之前,他还是板板整整的一个人,怎么可以随后就衣衫凌乱地走出来?!而一群女同事则仿佛看到了春天。——我擦!办公室激情啊?——那是奸情!……此刻,我就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他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却一副无辜而严谨的表情。仿佛他真的是在工作,一副老子很忙,哪里有空找你这小人物麻烦的表情,而我所有的认为,都是不自量力的自作多情。钱助理对我笑道,姜小姐,你别疑惑,程总的开心农场以前是我打理的。你千万别以为这是不重视你。要知道,老板的爱好,老板的心头好,便是我们的头等大事,我们要严阵以待,让老板没有这方面的后顾之忧,才能更好地工作,叱咤商界。他的话让我想吐血,我真的感受不到开心农场和叱咤商界有什么关系!下班后,我在金陵面前,几乎将脑袋上的头发薅光了。我一边抓脑袋一边摇晃,我说,我怎么会去永安工作呢?!我脑袋被驴踢了吗?而她只顾和柯小柔聊专栏的问题,八宝则在一旁捯饬北小武。北小武依然没心没肺地活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旁八宝每天都对着他眨星星眼,说,北小武,人家就爱你爷们儿的样子。等我将头发薅成了鸟窝,金陵才转头问我,你这是怎么了?我晃着带伤的脑袋,颓败而焦躁地说,我怎么会要留在永安啊?我吃错药了吗?!八宝说话很痛快,她说,姜生姐,你要是真不想留在永安,你辞职啊!我抬头看着八宝,她可真能戳人痛处,我怎么不想辞职呢?可是程天佑开就把我给架住了——辞职就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啊,我也上赶着,居然赌说了句“绝不辞职”!八宝的话音落下后,他们一群人都盯着我,等着看我的反应。然后,他们见我嘴巴闭得紧紧的,就相互交换了一下朋友间特有的鄙夷的神,仿佛说,姜生,你可真是!占了便宜还卖乖!柯小柔冷笑了一下,兰花指拿捏得风生水起,说,哎,姜生,做了程天佑的书,心里美得不行了吧?宫心计初战告捷了吧?巴不得跟我们分享你的小甜蜜吧?还在这里薅头发!假正经!告诉你,你就是薅成瓢,我们也不买账!……56 这农场里的花,你想摘谁的就摘谁的吧!就这样,我在永安的日子,突然变得有些艰难。钱助理每天会到我座前巡逻一番,很温和地笑着,交代我日常事务。在他点拨下,我的业务水平进步很快。当然,管理开心农场的水平依然会为程天所不齿。程天佑每天的乐事就是冷着一张扑克脸,转到我身后,瞄一眼他的农场,后,用他杀人不眨眼的眼神来嘲弄我的管理经验。这种无声的嘲弄很让人背后发毛,让我恨不得将他塞到电脑里去。终于有一天,他出声了。原因是有好友在他的菜地里放养了一头野牛,而我没给他赶走——我哪敢啊,那头野牛是某某慈善会名媛的。钱助理以前叮嘱过我,有几个女人的农场千万别碰,她们是程天佑唯恐之不及的红粉冤家,其中就有这位名媛姑娘。我当时就想啊,既然菜地不能碰,那么她放养的野牛更应该不能去碰。当时,我还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私下赞美过自己,哇塞,姜生,你果然是吃文秘这碗饭的,居然这么会触旁通!结果,今天就挨训了。程天佑看到这头野牛时,那表情看起来恨不得将我扔进碎纸机里。他说,姜小姐,你还能再笨一些吗?菜地不是只要浇水、施肥、捉虫、除草的,要赶野牛!我一看顶头上司、财神爷发火了,心里就是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能去顶撞,免得人家又来一句,“姜生,你装腔作势地顶撞我,不就是为了让我对你产生兴趣”!算了,知错就改,程天佑一声怒吼,我立刻就去“赶牛”,结果手一抖,我就又错了,将程天佑的野牛放到了那名媛的农场里……程天佑当下直接失去了语言,他只是看着我,一声不吭地看着我,良久,他说,姜生,你……故意的吧!恰在这时,钱助理走了过来,我一看到他,就跟见了救星一样,我对程天佑解释道,钱助理说过这几个女人的菜地不能碰,他说,那些女人……那些女人和你关系不清不白……说到这里,我小心地看了一眼程天佑,他的脸色愈加难看起来,我却不在乎地继续阐述这个事实,我说,我以为既然不清不白的,菜地不能碰,花儿不能摘!那么她们放出来的牛自然也不能碰。不信,你问钱助理。我真不是故意替你招蜂引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