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气温果真跟天气预报说的那样不断攀升。陈夏换上衬衫直筒裤,看徐骁也穿得休闲:“我们这样会不会显得太随意?”“不会,过去聊几句,吃顿饭而已。”“那——诸力那边?”“也会派人来,怎么了?”“有点紧张。”她不免后悔昨天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他,“我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管他呢。”徐骁想说只要你站在我旁边,身份就不言自明,但他不想给她压力,只是厚着脸皮,笑盈盈的,“那你舍得让我一个人吗?明天要上班,白天又见不了面。在路上陪我说说话也好。”他摆出这样的理由,陈夏倒也不再反驳。于是徐骁又问:“我们是点外卖还是出去吃?”“你跟王诚约了两点半对吧。”她怕迟到,“简单煮点面好了。”“那煮多一点,我饿了。”“好。”“还是我来煮?”“不用。”她刚才听见洗衣机叫了两下,给他安排另外的任务,“你去把床单拿出来晾了吧。”从雅枫到石林村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吃完出发,陈夏在副驾上打了个哈欠。徐骁见状:“你睡会儿吧。”“不是要陪你说话?”徐骁心虚,如果不是昨天折腾太晚,早上又缠着她要了一次,大概不会害她犯困:“说不说都没关系,我慢慢开,到了叫你。”陈夏便也试着眯了会儿,只是上了高速,接到了如非的电话。她听她吐槽秦子铭,埋怨一晚上哭哭笑笑没睡好,语气却是嗔怪和甜蜜的。她打趣道:“那你现在还担心请产假吗?”“岂止担心这个,他还说要上门,要带我去见他爸妈,还要国庆结婚,天哪,我一直骗自己不婚也无所谓,结果现在竟然如此矛盾,既期待又紧张……这不像我,对吗?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陈夏替她高兴:“无论像不像,你都是你,而且是迎来人生新阶段的你。”孙如非被她哄得舒心,过了会儿又唉了声:“徐骁没生我气吧。”陈夏瞄了旁边一眼,想说没有,却不符合事实,只答:“生了,但没真生,现在也消了。”“那就好。谢谢你啊。”“谢我什么?”“很多很多。”孙如非笑道,“他这人吃软不吃硬,还记仇,幸亏有你在。”她觉得陈夏会有专属于她的方法,“他很听你的话吧。”“……没有,怎么可能。”“别谦虚,有人能拿捏住他也挺好的。”她话锋一转,“要我说,干脆国庆我们一起结婚算了,好事成双。”陈夏心里咯噔一下,压住,掩好:“你这话就没谱了啊。”“怎么没谱?”陈夏不答,很快,孙如非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口无遮拦了,刚要道歉,秦子铭却叫了她一声。陈夏心里一松,孙如非也识趣地顺坡下驴。挂断后,某人心情有些复杂,神情却愣怔,直到徐骁问:“怎么了?”“没怎么。”她偏过头,假装继续休息。一点四十五,车子停在了石林村村委会门口的空地上。午后阳光太过热情,徐骁去戴墨镜,被陈夏阻止,徐骁又让她撑把伞,她也摇头,“涂防晒了。”她的原意是不想太惹眼,打量一圈,旁边停了不少车,但都盖着遮光布,没盖而最显眼的要数那辆奔驰。“看来有人比我们先到。”果然,走进双层小楼,循着声音找到会议室,王诚立刻迎上来:“哎呀徐总,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巧得很,诸总他们也刚来。”徐骁和他们一一握手,在场十来个人,数他年纪最轻,但因为身高体长,举止克制,气势上倒没输:“我和诸总是第一次见。”“就是说。”诸总哈哈两声,“我和你爸爸倒是见过,只是他位子高,记不住我这小人物,现在咱们俩能互相认识,也是缘分,说到底是我高攀了。”“哪里,我也只是给我爸打工。我做事不靠谱惯了,没少讨他嫌,这次过来他特意交代我,别吹牛,别丢人,好好谈合作,也好好向您学习。”“这可真是太抬举我了。”诸总笑着,又打量陈夏,什么也没问,叫助理拿了名片递过去,陈夏接了,也和他交换,又看向诸总,“您叫我小陈就好。”“小陈。”诸总看了眼名片,“徐总身边真是能人多,助理这么年轻,还这么漂亮。”他示意身后,年轻男人上前:“徐总,您也叫我小赵就好。”“小赵。”徐骁点头,“跟小郑联系的就是你吧,他说你也是岚城人,可惜他今天有事不能来,要不然你俩可以拼拼酒,聊聊天。”小赵笑应,诸总闻言,表情也放松了些。王诚忙招呼众人落座,又让人泡了茶送进。陈夏舒一口气,还好,出门前从抽屉里拿了几张名片。离职的纪念品当了小道具。除了徐诸两方,其余三位都是村干部,靠边则坐了几名村民代表,都上了年纪,但身体紧绷,表情严肃,不甚友好地盯着他们。徐骁过去跟他们示意,又请他们往中间坐,其中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摆手:“不用。你们谈,我们有意见会插嘴。”王诚:“插嘴,你插嘴礼貌吗?”那妇女瞪了他一眼。诸总对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也不在意,王诚则怕节外生枝,很快切入正题。他们从前期开发的问题、意外的处理再到项目停滞这么久村民的意见:“总之,我们希望尽早开工,但开工后爆炸的通知,村里的路怎么修,大车进出的时间,这些都得商量好。”诸总很快发话:“炸药公司我已经联系好了,绝对不会再出问题。矿山到外面的路,我来修,至于这村里的……车走的已经浇水泥了,人走的路窄,铺不铺也无所谓,何况我就赚一点钱,别难为我。”他看了眼徐骁,“至于车辆进出,开矿以后,车子走得越多,料运得越快,该高兴啊,给我限制时间总不太好吧。”这话一出,王诚也看着徐骁,徐骁轻轻一笑,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没有说话。徐骁来之前以为是简单跟诸力碰个头,结果王诚找了这么些人,像是试探他的诚意,也像是和诸力事先通了气。本地人和本地企业亲近得快,可以理解,但事到临头,一起来难为他这个主开发商,那就有点不地道了。他很快板起脸。“修路是小事,晟凯的前期工作都完备,扩宽可有可无。村里的小路,材料我来提供,这没问题,但这是细活,留给底下人去做,我们就不讨论了。至于大车进出——”他心想,这就不该提,他拿下石林村就是要给盛安总厂补给原料,路上运输费时,早进晚出是必然,诸力拿这说事无外乎想来分一杯羹,如果部分送到诸力厂,可不就及时得多吗?他心里不爽,只淡淡扫了眼诸总。诸总还是那副和气而自有主意的样子,徐骁便笑道:“大车往省道那边开,不经过村里,没多少影响。”然而那妇女却道:“那山总归是我们的山吧。晟凯之前答应村里,逢年过节,给每人发五百块红包,那你们呢?”“每人五百?”诸总问,“中秋国庆过年,每个节都有?”“……有、都有。”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徐骁也笑:“答应是这样答应,那你们收到过一次半次吗?”“……”“每个地方都有规矩,梧城的,诸总要比我懂得多。如果不是村长的牵线和梧城领导的支持,今天坐在这里的不会是我。所以,我很感激大家的信任和配合,该给村里的我也会给,但可能没有那么多。”他看向陈夏,“来之前,领导开会是怎么说来着?”陈夏立刻意会,接道:“中秋端午重阳,我们会给各家备礼,礼不重,米面油,不要的再折算成现金。春节每户发两千块红包,家里有六十岁以上老人的再加八百。”几位村民代表面面相觑,随即开始讨论。陈夏过去给他们倒茶,又说:“给村里修路,我们可以出钱,出材料,但哪里要铺,我们不清楚,得你们自己盘算。至于村里那口下风塘,最好挖深些,再围一圈水泥柱,新修几个埠头,洗菜洗衣服什么的都更方便。”“这说得倒对,要修的,大队里准备了好几年,结果买几包水泥还不知道叫谁买嘞。”“是吧,那我们把材料送过来,你们找人动动手,修路修塘都很快。”陈夏趁热打铁,“还有山脚那座土地庙,好多年了,听说很灵验,谁家有孩子考试,都得去拜一拜?”“何止,想生个男孩,想老人健康,想家里运气好点,都去拜,不止我们村,附近的都过来,香火很旺的。”“所以你们如果愿意,我们也能帮着翻新一下。”“是吗?那敢情好。”这下,不止妇女,其他的村民也激动起来,“要我说,上回爆炸出事,就是没人去拜的缘故。都在家里骂,土地公一听,可不得发火嘛。”“嘿,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王诚急忙打断。村民不服气地哼了声,陈夏倒做出一副说错话的表情:“要不,我们出去聊?”妇女犹豫了会儿:“不了,我们再听听。”“好。”陈夏在她身旁坐下,结果没等那诸总说几句,妇女又低声问她,“我老公会开货车,你们厂里招人吗?”“……”旁边的村民也凑过来,问起修塘和修庙的事,陈夏抬眼,收到徐骁的示意,很快将人带了出去。那头王诚还想阻止,陪在身边的村干部却问:“徐总,那小陈、陈总在你们公司,说话算数的哦。”“算,当然算。”“行。”那村干部也起身:“那我也过去看看。”陈夏在旁边的党建室跟几位村民代表说了将近半小时,说到最后,送了他们一段,又在岔路口的小卖部买了几瓶冰饮料递给他们。折返时,那小卖部老板娘叫住她:“你是诸力水泥的吗?”“不是,怎么了?”“怎么也不怎么,就是听说他们来开会,连大老板都来了。他们大老板还敢开山呀。”“不敢开,所以叫朋友来开。盛安水泥,听说过吗?”“听说过。我家里还有盛安水泥的挂历呢,我妹夫在他们厂里当司机。累是累点,但比诸力的工资高。”她冲她难为情地笑笑,“其实我们也巴不得诸力好,但是这两年……大家都明白的哈。”“明白。”陈夏点头,心情忽然轻松许多,“我再买块雪糕。”“好嘞,你自己选。”老板娘打开冰箱,陈夏挑了根小时候爱吃的,以前卖一块,现在卖两块,虽然用料依旧普通,但奶味正常、浓郁,从没变过。她希望这些雪糕能一直畅销,那么,这些企业就能活得好好的,而她的夏天就能存着一份相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