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音琪着实被今晚的事吓到，晚上跑进沈大妹房间，硬是和阿嫲挤一张床。
沈大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刚躺下很快就有了鼾声。谷音琪突然有些羡慕得了病的老太太，这样就算遇上令人害怕或伤心的事，阿嫲也不会装在心里太久。不像她，把本应只是过客的男人装进左心房的口袋里，一针一针缝起来，不让他跑出来。
谁知道她那么没用，只是再见了他两面而已，那个口袋又鼓胀起来，好满，好满。本来缝得密密麻麻的线全被撑开了，口袋松了口子，里面那些情绪也全跑出来了。
谷音琪睡不着，眼睛开开闭闭，最终还是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躲在被子里解锁，果然信息多了几条。
韩哲：阿嫲睡了吗？她精神如何？
韩哲：你不要胡思乱想最后搞得自己失眠，好好睡一觉，明天见。
韩哲：不过我好像没什么资格说这句话，谷音琪，我也有点儿失眠。
韩哲：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韩哲：晚安。
闷热的呼吸打在手机屏幕上，很快起了一层水汽，谷音琪关了手机，闷哼了一声作为发泄，强迫自己闭上眼睡觉。
第二天，沈大妹很早就起床了，她摇醒谷音琪：“阿琪，阿哲说今天要带我们回家！”兴奋的模样跟要春游的小孩子一样。
老太太记得那么清楚，谷音琪没辙，只好也起床给韩哲发了信息。两人吃过早饭，韩哲直接来了电话，说他已经在楼下了，她们收拾好东西，慢慢下楼就行。
谷音琪跑到阳台往下看，楼下确实停了辆黑色保姆车，而韩哲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头看了过来，吓得谷音琪跟地鼠一样往下躲。
沈大妹也走出来阳台，看见了韩哲，举起手兴奋地挥舞道：“阿哲！我们现在下来！”
韩哲笑着也朝沈大妹挥手。
祖孙两人下了楼，韩哲已站在车旁，他先跟沈大妹打了招呼，再问谷音琪：“昨晚有睡好吗？”
谷音琪嘴硬道：“睡得好好哦。”
韩哲轻叹一声，说：“真羡慕你，我可是失眠了。”
谷音琪的双颊飞快染上温度，她已经有些招架不住这么直来直往的韩哲，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保姆车有司机开，韩哲坐在副驾驶，谷音琪和沈大妹坐第二排，韩哲甚至给沈大妹准备了晕车药和晕车贴——他还记得谷音琪提过阿嫲容易晕车的事。
谷音琪心里又有只土拨鼠在尖叫，面上却不显。她从自己的包里取出晕车贴，语气淡淡地说：“我自己带了，谢谢你的好意。”
韩哲挑了挑眉，并不勉强，把东西收回手套箱，回过头跟沈大妹说：“阿嫲，如果有不舒服就告诉我。”
沈大妹乖乖让孙女给她贴晕车贴和系上安全带，对着这位年轻人笑得开心，说：“好啦好啦。”
司机像是很熟悉从鹭城到东山岛的路线，不用开导航都知道怎么走。车子很快上了高速，司机很安静，韩哲也是，谷音琪一直陪沈大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心里想的却是，韩哲到底做了什么事？他说的“回家”，指的又是什么？
车子开得稳又快，谷音琪的眼皮不受控地往下耷，慢慢的，好像变成了韩哲和阿嫲在聊天了。他讲闽语的时候声音和平时有点儿不同，变得好有弹性，和一块刚烤好的吐司似的，压下去，慢慢又能回弹。
这样的韩哲明明应该要给人陌生感的，却又好像顺理成章，本来就该这样。
谷音琪再醒过来时车子已经降速走在村子里，她拨开车帘看出去，许多自建房的外围都搭着脚手架，楼房密集，连甍接栋。
自从父母出事后，谷音琪很少回来，对这儿有爱，也有怕，即便之前沈大妹偶尔回岛上住，谷音琪也只是送她到姑姑家里，没再往老房子那边走。
司机确实很熟门熟路，谷音琪瞥了副驾驶位的男人一眼，嘀咕一声，像是自言自语：“看起来比我还熟悉村里的路哦……”
她声音很小，但韩哲还是听见了，他轻扬起嘴角，没出声。
内巷车子开不进去，几人在巷口下车，那股在空气里永远消散不去的咸腥把谷音琪拉回小时候的记忆里。有个年轻男子在巷口等着，谷音琪想了想，大概记得他是韩哲的助理。
苏肃快步走来，偷偷瞄了眼韩哲身后的祖孙两人，尤其是年轻的那位女子，接着他把钥匙递给韩哲：“韩总，卫生打扫好了，水电也检查过没问题。”
韩哲接过，说：“行，你可以回去了，不用等我。”
苏肃瞪大眼，惊讶道：“我这时候就得回去了？”
他这段时间也跟着韩哲飞来飞去，想说能趁这个机会泡几天海水休息休息，再吃上几顿海鲜大餐，正好赶上小管捕捞季，他还想报个跟渔船出海捕鱼的单日行程。
韩哲斜睨他一眼，说：“……那你自己安排活动，别来打扰我。”
苏肃比了个“OK”的手势，压低声音说：“没问题，我滚远一点儿。”
谷家的老房子是三层楼高的自建房，建筑面积只有百来个平方，在村里不算大宅子。看着韩哲用钥匙打开铁门，沈大妹突然问：“阿哲，你怎么有这屋子的钥匙啊？”
沈大妹原以为韩哲说的“回家”，是带她回来岛上看看而已，没想过还能进到屋子内，她前几次回来，也有特意走到老房子这边，想偷偷看一眼，无奈院门总是紧闭，问了老邻居们，说买她们房子的那家人早就搬去县里的商品房了。
韩哲清了清喉咙，神态自若地回答：“屋主把这套房子放租，我就租下来了。”
跟在后方的谷音琪闻言，瞪了这不要脸的男人一眼。好家伙，说谎话脸不红心不跳的。
老屋子原来的架构没有太大改变，里里外外都翻新了，家具和电器都是崭新的，韩哲对沈大妹说：“阿嫲，抱歉，之前的屋主留下来的家具都不能用了，而且墙壁都熏黑了，我重新装修了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
见韩哲这么客气，沈大妹连忙摆手说：“我怎么会介意，我觉得现在的装修也很好看。阿哲，这个装修有没有花你很多钱？”
韩哲笑笑：“阿嫲你放心，花不了多少钱。”
“装修没花多少钱”的这种大话骗骗老人小孩还能行，像谷音琪这种一直重复看房屋改造综艺的忠实粉丝，站在屋内扫一眼就知道这装修肯定下了不少本。
又要尽力保留原来老房子的物件，又要将现代化和实用性带进来，而且装修风格，明显是她喜欢的日系简约风格。韩哲做得太明显了，每一个细节都精准打在她七寸上，让她根本没办法装傻充愣。
沈大妹对这既陌生又熟悉的老房子无比好奇，像孩子一样征求了韩哲同意，才往上走，她原来的房间在二楼。
韩哲正想跟上，忽然袖子被人扯了扯。他心神微动，克制住想把人直接揉进怀里的强烈冲动，回头问她：“怎么了？”
谷音琪噘着唇，压着嗓子问：“你老实讲，买这房子花了多少钱？”
韩哲低头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没告诉她具体数字，但也不瞒她：“不到一百万。”
谷音琪倒抽一口气，杏眸圆睁，骂道：“你知道那家人买房的时候怎么压价的吗？他嫌我们家刚做过白事，硬是把价格压到市价的一半！你还给了他们这么多，怪不得他们能搬去县里买商品房……你亏大发了你知不知道！”
有光从楼梯间的小窗淌了进来，有金色尘埃在谷音琪乌黑的发顶上漂浮。韩哲半阖眼帘，看着她那张嫣红小嘴一开一合，两年的忍耐仿佛是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活火山，有熔岩在身体深处开始沸腾翻滚。
“好想……”韩哲囫囵了一句，蓦地抬手，手指穿进她黑藻般的乌发中，大拇指还像以前一样，指腹压住了她的红唇，再轻揉了一下，没有多余的膏体，只沾到丁点口津。
他哑声说：“谷音琪，有一句话叫做‘千金难买心头好’。”
魂魄好像一瞬间被勾走了，谷音琪愣在原地，被韩哲揉了两下嘴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刚才说什么？”
韩哲重复道：“嗯？‘千金难买心头好’？”
谷音琪摇头道：“不对……再之前那句……”
“哦，那句啊。”韩哲喉结上下滚动，说，“好想亲你。”
可最终还是没亲成，老太太在楼上兴奋地喊“阿琪你快上来看房间”，谷音琪尖声应了句“好”，以此阻止韩哲继续倾身往她靠近。
两人已经近得只需要韩哲的脑袋再低一点点，就能吻上她的唇，炙热的气息在空气中不停发酵、膨胀，仿佛随时都要爆炸。
谷音琪用双手抵住韩哲胸膛，把他推远一点，皱着眉头，声音急促却还要控制音量：“韩哲你到底要干嘛……这房子你买来干吗？我不可能收，就算我现在和你在一起，我也不能收……还有，我已经忘了你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韩哲长叹一口气，朝楼上喊了一句：“阿嫲，你先看一看房子，我跟阿琪讲两句话。”
沈大妹回道：“好！”
谷音琪紧张道：“我没什么要跟你讲的！”
“可我有。”韩哲一把扯下她的手，圈住她手腕，拉着她走到灌满明媚阳光的后院才松开她。
“这房子我没打算送你，我知道你不收，我也想过直接送阿嫲，但我觉得阿嫲也不会收。但既然我买了房子，如何使用它是我的权利，我可以把房子‘借给’阿嫲，让她住到百年归老，或者你想给我付房租也可以。”韩哲缓了缓，继续道，“还有，这房子有四分之一是属于你的，我把卡里的钱都提出来了，你有收到信息的吧？”
韩哲喘了口气，点开手机相册，里面有一个命名为“龙窟”的相册。他点开其中一张，把手机递到谷音琪面前，冷声道：“你那爱骗人的坏毛病怎么还没改过来？忘了我？不喜欢我？那这些是什么意思？”
头顶上的太阳光线十分猛烈，谷音琪得拿手挡一挡才得以看清手机里的相片。她眼前一黑，心里想的全是，这下完蛋了。
韩哲对她在那个平台上的发文如数家珍：“我们刚分开的那一年，六月你拍了毕业花束，说‘谢谢你’。十一月你来沪市，去了香姨那吃馄饨，说‘怎么好像和上次吃的时候味道不同了？果然吃饭这种事得看跟谁一起吃’，平安夜你发了‘好想念去年的平安夜’，除夕你发了‘希望你今年过年能吃上火锅’，第二年情人节发了七支玫瑰花……谷音琪，你自己是做花艺的，会不知道七支玫瑰花代表什么吗？”
韩哲一直高举着手机，不让她夺走，继续说：“好，远的我不跟你计较了，就说近的，六月我们偶遇后你发了一条，但当晚就删了，你还记得那一条吗？”
谷音琪整张脸都红透，扑过去把他推到墙边，踮脚捂住他的嘴，呲牙咧嘴威胁道：“你不要再说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发了什么！
“那是我的隐私！你，你混蛋！偷看我隐私！”谷音琪气得够呛，脑子嗡嗡作响，视线落在韩哲那好看的喉结上，随即脑子一热，就张嘴咬了上去。
狗急了都会跳墙，她被逼急了，要咬人的！
韩哲哑声闷哼，快感从尾椎骨头倏地往上蹿，直直冲上后脑勺，身子麻了一半，那火山也爆发了，熔岩顺着血液流淌到四肢百骸。他曲臂揽住谷音琪腰背，直接把她带着转了一圈，把她抵在墙上。
他不再礼貌询问她能不能接吻了，什么教养什么矜持，都滚蛋吧。韩哲一手撑墙，一手扶着她的脸侧，低头封住她还想骂人的那张嘴。
谷音琪没来得及关上城门，就被敌军长驱直入，最可恶的是自己嘴里的小叛徒，竟自动自发地跟敌军缠绵起来，好像是盼望了好久好久的一场甘霖。
沈大妹已经上了三楼，心想怎么两个小辈一直没上来，走出阳台，朝着楼下喊：“阿琪，阿哲，你们在干什么？”
隐在屋檐下的一对男女这时才分开，两人都胸口起伏地大喘气，仿佛在海里溺了好久。韩哲凝视着她玫瑰花瓣般的嘴唇，伸指抹去唇上的口津，哑笑道：“谷音琪，我放不下你，我认，你呢？你放不下我，你敢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