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微愣。 见惯了徐禾的女装,石榴长裙夺艳艳夺目。如今见他男装,一时没反应过来。 少年一袭黑衣,矜贵而优雅。 旁边的女子同样,素衣云鬓,气质富贵无边。 柳如意收回目光,从容道:"见过小公子,见过昭敏郡主。" 徐禾一笑:"啧,你也担心chun试呢。" 昭敏却是挑眉,语气淡淡:"你认识我?" 柳如意超徐禾腼腆一笑,然后低头朝昭敏郡主道:"去年冬天郡主到鹤山书院,在下有幸见得一眼。" 徐禾哟了声,笑:"见得一眼,记到现在啊。" 昭敏郡主嗯了声,算作回应,而后用手敲了下徐禾的头,笑道:"你小子正经点。" 徐禾倒也没甚在意,走到这里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突然昭敏的身体一僵,手指都不自主攥住了徐禾的衣袖。 徐禾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却看见在不远处,有一个也是学生模样的青年,同样怔愣的、惊讶地看着昭敏郡主。 青年娃娃脸,眼睛很大,张嘴张了半天,才道:"郡主?" 昭敏郡主朝他缓缓一笑:"……嗯。" 徐禾疑惑:"你们认识?这人是谁?" 他怎么没印象。 青年脸微红挠挠头,笑道:"徐小公子好。" 昭敏停了很久,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道:"宣州来的考生,季行之最为看好的学子。" 徐禾瞬间了悟,话也不敢说了。 青年大概是不了解自家知府和郡主之间的纠缠,只以为二人有几分jiāo情,便道:"在京城居然还能见到郡主。哈哈,我回去要把这事告诉季大人。" 卧槽,这什么发展。徐禾一呆,拽着他姐就想走。 但昭敏郡主的手却按住了他的手,冰凉。她一字一句问:"季行之也在京城?" 娃娃脸青年笑:"啊,是啊,大人陪我们上京来的,只呆几天。" 徐禾真是想求他闭嘴了。 昭敏愣了很久,最后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徐禾在旁边一直说话,但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这些日子里慢慢冷静,以为当初心悸已是过往 ,没想到仅仅是这么一件事,就叫她生生气得,伏在桌前,笑出了眼泪来。 想起宣州那年雪压城。 青山路、迎客石,大雪纷纷扰扰,他毕恭毕敬在她头顶撑开一柄梅花伞,隔开天地,她冷淡回眸,对上他清幽温润的眼。 于是一刹风雪成诗。 她也曾艳惊四座,倾倒京城。 翠绿烟纱碧罗霞、散花水雾八摆裙,曳过高楼曳过少年心。 见过多少人艳慕神情。 偏偏败在他的一个回首。 楼头、马上,游街万人欢,chun晓花飞扰。 于是……只缘感君一回顾。 朝朝暮暮,不得欢。 她十指蜷起,指尖冰冷。 笑出声来。 想起了他口中的话。 古板而冷漠,拒她千里。 行之此生永不回京。 永不回京? ----季行之? ----你所谓的永不回京? 第70章 花宴终(上) 季行之出生始,便一帆风顺。幼年以才思敏捷闻于众,被冠神童之名。其后下场科举,又连中二元,风光一时。河水县人人皆谓他文曲星下凡。听得久了,他都快信以为真,仿佛自己真是文曲星转世。一眼可见锦绣人生,步步高升至封王拜相,至名垂千古。 这样的少年意气与抱负,终结在十余岁那年。 那个不知姓名的老道士乐呵呵地捋胡子,说出的话,成了从此悬于他头顶的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虚无缥缈的命格,定了生死。 老道士说,他与薛成钰命数相克,不能共事一朝。 一句话断送了所有他曾经以为触手可及的繁华前程。 少年得志难免心高气傲,但再如何,他也不敢去与那位远在京城的长乐珠玉一较高下。薛成钰之名,天下读书人,莫不耳闻。 母亲以袖掩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bào跳如雷,指着老道士的鼻子说一派胡言。 老道士不为所动,还是捋着胡子,只笑道,若是不信,你且再等一年,季公子到时必有一大灾。 一年后,冬至的那一天,他果真生了场大病,病到神智模糊,恍恍惚还看到了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一扇漆黑的大门。辗转了三个月才康复过来,是母亲去求那老道士得了解决的方法。 事已至此,不得不信了。 父亲在家中日渐沉默,母亲天天以泪洗面。 当初被他光芒压制的人听了消息,个个笑得前仰后翻,等着看他笑话。 有什么好笑的?他想。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性反而静了下来。他不再执迷于功成名就、高官厚禄。 对命格一事,也认了。只是他的母亲不认,不甘心,诏山谒水,寻访山林,居然真从一隐士口中得出了破解的方法。 只要他一辈子不娶妻。 母亲惶惶不安,让他选择。 只笑一声,只安抚母亲,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书院中jiāo好的同窗皆来祝贺他,聚坐一堂,高谈阔论。 明月高楼,谈笑声里,他酹酒于地,心中微有怅惘,却也不知道怅惘什么。 之后也是一帆风顺,蟾宫折桂,朝状元郎,游马京城,意气风发。 犹记那天,献文路熙熙攘攘的人群,凭空散开的花一片迷了他的眼。 他无奈一笑,勒马桥头停下,视线却隔着花、隔着柳、隔着人群,对上了长街对头高楼上少女的眼。她凭轩,青绿罗裙荼白腰带,黑发像水一般落下,一言不发,占断风情。 他微愣。却也只是微愣。 笑着转身,不动声色别开视线,与此同时心中断定了她的身份。 一直在同辈人之间被广为议论的京城双姝。某种意义上,她们满足了男人对妻子的所有幻想,才情、家室、容貌。 但这些,与他无关。 任职宣州是他自己的选择,少时的野心冷淡下去,回到家乡为民一方,也不愧初心。他对京城无渴望,也不知道有人等了他那么多年。 宣州的雪,历年都很大,昭敏来的那一年也不例外。她自轿中下来的那一刻,万里银装素裹瞬间苍白寡。她笑着看向他,明艳夺目天地中央,目光是如此炙热和决然。 他拿伞的手都不由一僵。 迎客石旁,她一字一句说出的话,夹杂在风雪里。 至今他都觉得如梦。 ----季行之,我若心慕于你,你可愿娶我? 风声雪落都淡了。 她满足了天下男人的虚荣心。但那一刻,他只觉得辜负和怜惜。 梅花伞曳向一边,他为她挡落飘雪,声音却冷静:"承蒙郡主错爱。行之此生永不回京。"他垂眸,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神情。 永不回京。 但到底还是回了京。 收到母亲的来信时,他觉得惊讶又疑惑。母亲说是前往大昭寺烧香,遇上苏夫人,顺道去苏府做客,现命他去京城接。但他在京中便对苏家有所耳闻,都是不好的名声,母亲怎么会和苏夫人jiāo好?出于担忧也出于顾虑,他还是上了京。上京前一夜辗转难眠,心有愧意,适时宣州书府的学子也要入京赶考,他便以相送为由,不知道是在掩谁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