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静坐不动。片刻杀意自窗外袭来,寒锋直bī面门,唐恬探掌,二指钳住刀刃,笑道,“久久不见,大萧都统这般待客?” 萧令大惊,急急收势,“你怎么来了?” “我刚听说——你这是怎么了?”唐恬勃然色变,一掌按在他面上,“这是什么?” 萧令清俊的面上,突兀多出来一枚罪印,伤痕早已不算新鲜,呈近黑的色泽,鲜明一个“罪”字。 唐恬声调都变了,“这是为了什么?” “自是犯了错。”萧令退一步避开,“安事府规矩大,刑罚多,墨刑已是最轻省的了。” 唐恬大怒,“哪里轻省?你年纪轻轻,带着这个罪印,以后——” “唐恬。”萧令抬头,硬梆梆道,“我一个阉人,有什么以后?” 唐恬怔住。 萧令已经坐下,默默用饭。 唐恬站着看了一时,也上前坐下,“客人来了,你半点不招呼吗?” 萧令挟菜的手停了停,“餐食简陋,不配待客。” 桌上一盘豆腐,一盆菜汤——果然不大丰盛。唐恬自己盛饭,自己取箸,与萧令对坐同吃。 萧令动作越发慢下来,久久,放下碗筷,“你回中京,出了什么事吗?” “吃饱再说。”唐恬一指碗中白米,“我便不能特意来看看你吗?” 二人默默吃完。萧令起身收拾碗碟,沏一盏清茶给她。 “你离开安事府,还受了墨刑——”唐恬沉默一时,“是因为我吗?” 萧令沉默,“我自己坏了安事府规矩,并不是因为谁。” 唐恬低头失笑,“毕竟是中台阁,半点不念旧情。” 萧令皱眉,加重语气,“是我自己坏了规矩,你不要拉扯中台。”又问她,“你何事回京?” “寻亲。” 萧令一怔,“谁?素娘?” 唐恬万万没想到萧令如此机敏,倒有些尴尬。 萧令道,“何必回来?安事府目标是你,你不现身,素娘能有什么事?” 唐恬无语。 “中台寻常不用酷刑。”萧令道,“素娘一介女子,安事府不会同她为难。你若不想回去,速速离京。安事府难道能长长久久把素娘关着?” 唐恬道,“我也知道。只是素娘久陷安事府,我不能全然置身事外。” 萧令低头许久,“我在府中尚有——” “不要!”唐恬一语打断,“听闻你不在安事府,今日过来看看你——我的事你不要插手。我有法子,至不济我回去求大人。”她一声冷笑,“他不正等着我么?” 萧令仍旧低着头,肩膀微缩,油灯黯淡的光照出一个尘世挣扎的男人模样。 唐恬忆起初遇时意气风发的萧都统,又想起乡野间人惊恐的眼神,心头酸涩,“不若远走高飞。” “去哪?” “海阔鱼跃,天高鸟飞。”唐恬道,“此间事了,若愿往海上定居,可来寻我。” 萧令面上露出向往之色,复又摇头,“若无中台,我早已死了。萧令死生都是中台的人,便不在安事府,亦不会远离中台。” 唐恬往怀中摸索一时,“没想到仓促见面。这是我这几个月在海上摸的珠子,权作贺礼吧,恭贺——”她四下里张望一回,“乔迁之喜。” 一只锦袋,内里圆滚滚一袋珍珠。 “你摸的?” “对啊。”唐恬点头,“我再不离开,海里的蚌jīng该上门索命了。” 萧令扑哧一笑,欣然收下,郑重塞入怀中。 唐恬告辞,“我要走了,你 多珍重。” 萧令默默送她到门口,忽道,“回城路途遥远,你若不嫌弃,在此将就一宿,天亮再走。” 萧令性子冷淡,寻常不同人亲近,唐恬大出意外,倒不好拒绝,“好啊。” 二人复又踩着满地夜色回去。萧令往灶下烧水,唐恬百无聊赖,一边陪坐。 萧令望着灶下火苗,“我离安事府,你从何处听说?” 唐恬挑眉,“不兴我特意打听你?” “你不会打听我。” 唐恬道,“吃酒时听人说府上如今只一个萧都统,便寻着地方来了。你怎么跟着大人的?” “家里过不下去,送我去刀儿客那净身,捱过那一刀,没捱过后面,几日过去刀儿客看着说不成了,扔在门板上拉出去扔,中台把我捡回去,就一直跟着中台。” 唐恬宽慰道,“大人想必看你是可造之材。” “什么可造之材?中台是看着我可怜。”萧令摇头,“我那时就只余一口气,在府里人参都用过七八支才保住性命,一支人参什么价?买我这样的,十个也买来了。” 他虽说得平淡,其中深刻的苦难却要满溢出来。 唐恬大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