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傷痕（1）
  冬天的正午時候，陽光會從窗外斜斜地穿進來，把窗戶的形狀描繪在地板上。如同夏日的黃昏一樣溫暖，盡管不再是橘色那樣濃厚的色彩。
  胡敔蝶站在窗前，捧著手機撥通了王文秀的電話，心裡想著怎樣說服一個高中班主任批病假。
  她用沉重的鼻音跟她解釋了將近半個小時，最後以一句“退燒了立刻回來上課”結束。
  毋庸置疑，視學習成績為上帝的高中班主任，只是簡單的感冒怎麽可能讓你請一周的病假？加上發燒，咳嗽，輕微的氣管炎，才勉強得到了班主任那一句“回來補假條”。
  放下手機，吃下的感冒藥像凝結成了眼皮上的重力，讓胡敔蝶睜不開眼，倒頭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那是一種極不安穩的昏睡，仿佛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沉浸在潛意識的錯亂世界裡，讓被藥物麻醉的飄渺的意識往回憶深處墜去。
  沈奕說——那些藥物能使一個人分裂出第二人格。
  所以，胡敔蝶在S市一中遇見的沈奕——那個每次月考都是第一名的天才級學神，那個每周一站在升旗台上演講的學生會主席，那個衝進女生廁所為她擋下老師突擊檢查的男孩，那個默默承受著沈家的傷害的少爺，那個過去兩個月裡與她“在一起”的沈奕……
  原來，不是東城那個少年啊。
  那些隱藏在生活的細節裡的伏筆，會在真相展開之時，被記憶抽絲剝繭般尋找出來。
  ——如果，我說我不是徐奕，你是不是就會立刻答應分手？
  ——你愛的從來只是那個肆意張狂卻溫暖如熙的少年不是嗎？從我找上你開始，到現在這一秒，你有感受到一絲我們相似的氣息嗎？
  ——我似乎有些抗拒想起他的事情呢……我嫉妒他。
  ——如果……我們是兩個人，你會喜歡誰多一點？
  曾經不止一次，在面臨選擇和記憶混亂的時候，沈奕出於本能的想要知道那些問題的答案。
  可是，他始終沒有得到明確的回答。
  因為，連胡敔蝶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只要他恢復了記憶，一切問題就會消失了，他們從來都是同一個人啊，那埋藏於心的執念早已認出了播下種子的主人。
  胡敔蝶這樣想著。
  而真相揭開的那一刻，自己是怎麽想的呢？
  第二人格。光是這幾個字，就足以讓思維都停滯，對自己的心緒產生了複雜的困惑，陷入反覆循環的自我懷疑之中。
  從心理學的角度解釋，沈奕存在一種癔症性的分離性心理障礙。每一種人格都是完整的，他們有自己的記憶、行為、偏好，可以與原來的人格完全對立。
  但現實的情況卻有些複雜，沈奕並不是受到創傷性事件影響，突然從原本的人格轉變成另一種人格，從徐奕變成了沈奕。
  而是因為藥物的控制，徐奕被迫轉換為第二人格，而且失去了第二人格本身的記憶，變成了世界空白一片的沈奕，到後來才擁有了關於胡敔蝶的記憶。
  所以，這該怎麽算呢？又如何算得清楚呢？
  但不論這之中因果如何，和沈奕在一起的時光並不是虛假的……胡敔蝶不會輕易的否定他，只是現在她對沈奕的感情，遠比從前認為他就是徐奕時要複雜。
  可如果反過來想，最初接受沈奕的，卻就是自己。
  無論他們兩個有多麽不一樣，自己卻固執地認為他們就是同一個人，只是暫時失去了記憶而已。
  沈奕做的，只是順著腦海裡唯一的記憶，愛上她罷了。
  所以，胡敔蝶很後悔，後悔沒有在東城的時候更了解徐奕，或者在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從那一群人裡救他出去。
  她當時怎麽就認為徐奕與自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呢？
  在他消失的一年裡，胡敔蝶不知不覺地，已經成了另一個模樣，變得靠近徐奕的世界。
  那麽，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現在的胡敔蝶與兩年前的胡敔蝶，也可以算是兩種極端的人格吧？
  她擺脫了原本荒蕪、貧瘠的世界，改變了安靜溫和與冷漠淡然的模樣，釋放了壓抑在骨子裡比誰都渴望的叛逆。
  然後，成為了現在的胡敔蝶。
  不是成為了更好的自己，而是成為了另一個自己。
  整個下午，在昏睡和渾噩的清醒中，胡敔蝶斷斷續續地回憶著過去的一切。
  夢境裡出現了各種雜亂無章的記憶，最後定格的那個人的身影，那是一個溫和乖巧的女孩，是自己所拒絕的過去。
  她在急切的呼喚，還有深藏眼神裡的恐懼。為何要恐懼呢？大概是害怕自己越走越遠，再也無法變回原來的她了吧。
  這就是她與沈奕的不同之處，她不能重新變回以前的胡敔蝶，而沈奕卻再次變回了徐奕。
  現在的沈奕，他喜歡的到底是哪個時候的胡敔蝶呢？
  現在的胡敔蝶，又該如何判斷自己真正喜歡的是誰？
  胡敔蝶不知道自己要為此糾結痛苦多久，隻想親耳聽見沈奕告訴自己，那個關於喜歡的時間線，最後究竟如何去算；他這兩年來經歷的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
  另一邊，王思琪關掉第五個無人接聽的電話，抿緊嘴角看著胡敔蝶的課桌。
  夕陽從卷起簾子的窗戶照耀進來，在教室裡來回折射之後，鑽進了少年深褐色的瞳孔裡。
  “看來她連你的電話也不接啊……”許諾微微抬起頭，無奈地笑了一下，“如果她回來上課了，可以告訴她我來過嗎？”
  王思琪愣愣的沒有說話，也沒搖頭也沒點頭。
  “或者，她回來的時候，你打電話告訴我？”許諾微笑著向她伸出手。
  “……哈？”王思琪換成了疑惑的表情。
  “手機。”許諾皺了皺眉。
  王思琪用了兩秒反應過來，把自己的手機遞了出去。
  許諾快速輸入了自己的手機號碼，並且撥了出去，直到口袋裡傳來震動的觸感，才將手機還給了她。
  王思琪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面顯示的號碼。
  臥槽！內心的小激動已經按耐不住啦，她竟然有了男神許諾的手機號？要不要立刻發個朋友圈慶祝一下？
  下一秒，她小心翼翼開口，“如果有人問我要你的手機號，我可以給她們嗎？”
  許諾聳聳肩膀，也沒有回答，眯起眼睛笑了笑，轉身走了。
  那是行還是不行啊？
  王思琪望著他的背影，無奈地嘟起嘴巴。
  一會兒，幾個女生立即圍了上來，“王思琪！如實招來！許諾男神來找你幹嘛？”
  王思琪秒慫了，支支吾吾地說，“他其實是……來找蝴蝶的，哪有我什麽事情啊？”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可能是會長大人要找她呢。”
  眾人想了想，好像沒什麽毛病，便無趣地散了。
  天空厚重的雲層遮住了的夕陽，最後一節課的鈴聲才響起。
  王思琪邊走回座位，邊小聲嘟噥著，“看來蝴蝶這次感冒好像很嚴重呢。”
  在她走過的那一刻，楊文軒抬起了趴在課桌上的頭，女孩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了耳膜。
  他的視線移向那空了一天的課桌，昨天記憶又浮現在腦海。
  即便如此……卻也感覺到了心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