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如驚弓之鳥,許仙小心翼翼,躲躲藏藏,生怕被喬三娘捉回去。走了五天,終於來到金華山腳下。抬頭望去,但見山峰巍峨,林海蒼茫,山泉曲曲,雲樹重重。 他一面沿著山路上行,一面憧憬著日後的修道,心中感到十分興奮,不久便駐足於鹿田湖畔,赤松觀前。 赤松觀號稱天下第一道觀,並不是一個孤零零的宮殿,而是一個依山而建、氣勢宏偉的建築群,擁有大殿十余座,前後七進,房屋千間。見其氣勢,便可想見其香火的鼎盛程度。 可不是?許仙站在第一重大殿--祈仙殿前的石階上,眼見進香求簽的善男信女仿佛走馬燈般絡繹不絕,心中甚至有點擔心:“在這樣喧鬧的所在,如何能靜下心來修仙?” 不過赤松觀的名聲很大,黃大仙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數得著的高人,容不得許仙懷疑。他穿過百姓進香的祈仙殿,拾級往裡走,不久來到靈官殿,再往裡走,就是道士們修行的場所了,普通人是不準進去的。 靈官殿前站著一個身著道袍的中年道士,看見許仙過來便伸手將他欄住:“這位小哥,不能往裡走了,要是進香,您請回祈仙殿。” 許仙躬身施禮,說道:“道長在上,小子是來求道修仙的。聽說赤松觀廣開山門,因此想來拜入貴派門下。” 道士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又上前摸了摸他的雙臂骨骼,看了看頭頂、肩胛部位的皮膚脈絡,點點頭道:“修道很艱苦,你能吃得了苦嗎?” 許仙伸出自己的手掌,說道:“小子自幼孤苦,在大戶人家做過奴隸,苦慣了的,您看我這雙手,老繭有多厚?” 道士搖搖頭:“修道之苦非僅如此。”接下來卻也沒仔細解釋,而是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許仙”。 道士瞄了瞄他腰間小小的褡褳,又問道:“帶銀子來了?” 許仙恭恭敬敬取出帶來的十兩銀子,交在對方手上,心中卻有些不解:“這又不是私塾求學,還要什麽拜師禮?” 道士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銀子,面上多少有了點笑容,說道:“本派威名遠播,多少人想過來拜師學藝,不立點規矩,每年留戀不去的年輕人就太多了。再說,這些銀子,終究用在你自己身上,等等你就知道了。跟我來吧。”說完領著許仙往裡走。 許仙見他收了銀子,想到拜師有望,於是心情高興地在後面跟著。 兩人穿過靈官殿,鍾樓,鼓樓,來到一個寬敞的平台上。台上擺了數丈長的雕花香案,香案後面立著丈許高的銅鍾、銅香爐、鐵寶鼎,前面則擺了一些畫了八卦的蒲團。 道士命他坐在蒲團上等著,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許仙老老實實地坐著,大約等了小半個時辰,來了一個年約五旬,須發灰白的老道,手裡捧著一個木質托盤,盤中托了十幾個石碗,各自盛了些五顏六色的液體。 老道似乎很隨和,對著許仙微微一笑,道:“喝了碗裡的水,隻要沒什麽異樣,便算過了第一關,從此就可以成為本門正式的弟子了。” 許仙有些疑惑地望著碗中的液體,小心翼翼地端起一隻盛著雞血般紅色液體的石碗,湊近嘴邊喝了一口,覺得除了有些澀味之外,並無別的感覺,於是便一口喝了下去。然後他又端起一碗青如綠草的水液,喝著有些酸,也一口氣喝了,接下來是一碗藍色,一碗黑色,一碗乳白色……一碗五色混雜的水液,每隻石碗盛的液體都不多,最多隻有兩三匙的樣子,喝起來口感也不是很差。他前前後後一共喝了十八碗,喝完之後心中更加迷惑了。 道士見他喝完,笑道:“閉目靜坐一會兒,等會兒我再來察看。”說完便去了。 許仙依言閉目靜跌坐在蒲團上,片刻之後,覺得肚子裡有些不舒服,又是酸,又是麻,更多的則是一種火辣辣的感覺。靜坐一會兒之後,其余感覺都消失了,火熱之感卻越來越盛,整個腹部仿佛火爐一樣,熊熊燃燒個不停。那種火熱的感覺很難受,燒得他口鼻生煙,心煩意亂,卻不敢亂動,隻能咬緊牙關忍著。 過不多久,火熱的感覺開始四處亂竄,一會兒上攻頭面,引得雙目紫赤;一會兒下攻足踝,覺得雙足像踩在烈焰上一般;有時候火熱感還能圍腰一周,甚至沿著脊背往上行,直上頸項,燒得脖子通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亂竄的烈火終於停了下來,最後在肚臍附近聚成一團,停在那裡不走了。直到這時,他才感覺稍微好受了一點。 又過了一會兒,老道才回來。他首先看了看許仙的眉心印堂、口鼻兩頰,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瞧了瞧許仙的手心足心,面露欣喜之色;最後又仔細摸了摸他的脈門,忍不住笑了起來,讚道:“好,骨骼不錯!筋脈更佳!是個百年難遇的好苗子。孩子,你可知道?你用十兩銀子換了丹砂、雲母、雄黃、丹砂、石膽、曾青、石鍾乳、禹余糧、白石英、紫石英、五色石脂等十八種‘輕身益氣、不老延年’的仙藥,並沒有吃虧呢!而且服藥的結果表明,你的身體反應相當的好!甚至連百日築基也已經完成了一半!這簡直太好了!” 許仙聽得半懂不懂,可是也明白是好事,不禁心中十分高興,早已將祖父所說“仙路已絕”的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老道興奮了好大一會兒,忽又皺起眉頭自言自語道:“把你交給哪位師兄門下呢?張師兄?吳師兄?不行,他們的道行還淺了點!這麽好的苗子,不能耽誤了!嗯,到底交給誰呢?師傅雲遊天下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掌門師伯又已經不再招新弟子;四師叔,五師叔?對,五師叔為人敦厚,道業極精,拜到他門下最好!”說著將許仙拉了起來,領他穿過數道門戶,來到一個風景秀美的所在,停在一個簡陋的古洞前,站在洞口向裡面喊:“五師叔,你要的弟子我幫你找到了!” 聲音傳入洞中,洞內卻沒人答話。 “五師叔,你在嗎?有個百年難遇的新弟子,你要不要?”老道又提高聲音問了一句。 洞內還是沒人答話,可是身後卻有人開腔了:“范松,你鬼叫什麽呢?真的有資質絕佳的弟子?領我這兒看看!” 許仙轉頭去看,見是一個年約四十,面白無須的中年人,身著紫袍,未著道冠,雙目放出精光,望之令人生畏。 被喚作范松的老道轉過頭去,對著中年人躬身答道:“三師叔,您老今天沒出去?這孩子……這孩子是給五師叔準備的,我已經跟他說好了。您老要是想招新徒弟,我一定幫您留心,過兩天給您帶來。” 中年人雙眉一揚:“怎麽?你剛才還在問五師叔要不要徒弟,現在就說跟他說好了!蒙我呢?” 范松連連擺手:“不敢,不敢!” 中年雙目炯炯瞪著他,怒道:“你隻聽你五師叔的,就不聽我的話?你是不是得了健忘症?赤松觀五大高手,至今還有我石某人的名字!除了兩位祖師百年閉關不出,掌門師兄終日鎮守本觀之外,還有何人道法修行在我之上?就算你師傅,也隻是排位在我前面,真要交起手來,未必是我的對手!范松!你真敢不聽話?還不把他領過來讓我看看!” 范松面色很是難堪,可是又不敢不依令行事,隻得陪著小心將許仙領到中年人面前。 中年人上下打量了許仙幾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骨骼,又在他小腹部摸了一把,禁不住哈哈大笑道:“這孩子我要了!誰都不能跟我搶!誰搶我跟誰拚命!得徒如此,夫複何求?痛快!” 范松口中喏喏,不敢說一句話,隻能連聲恭維:“石師叔蓋世奇才,五十年前本派跟玄陰教一場大戰,您老一人獨敗喬三娘、柳四娘、荊九妹三位老妖婆的聯手合擊,一戰成名天下!那可是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戰呢!至今江湖上提起來,哪個不曉得您石叫天的大名?這孩子拜在您的門下,是他的福氣。”說著卻不由自主地轉頭看了許仙一眼,目中閃現憐憫之色。 許仙總算見識過喬三娘的厲害,聽說眼前這人竟然能一人獨敗三大高手,禁不住肅然起敬。 石叫天聽了這番恭維話,心裡十分舒坦,看了一眼范松身後簡陋的石洞,挖苦道:“修仙,修仙,講究的就是舒坦!要不然還修什麽仙?不如做個凡人呢!”然後招手讓許仙過去,“跟我走,我那兒才是披皇嶺仙境最美的地方,神仙之府,仙氣十足,修煉起來自然事半功倍!” 石叫天不由分說拉了許仙就走,扔下范松愁眉苦臉地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發呆。 范松知道,他這位三師叔自身功力極高,可是教起徒弟來似乎有些問題,曾經收過幾個徒弟,結果都出了些問題。要麽變得傻傻的,功力進展極為緩慢;要麽變得病殃殃的,年紀輕輕中道摧折。所以經過這麽多年,始終沒有一個得意的弟子。如今將“許仙”這麽個百年難遇的奇才交給他,總是覺得有些可惜。 許仙不由自主地跟著對方往前走,不一會兒,來到一個雲霧縹緲,清涼宜人的所在。前面看,綠樹掩映之中,現出一個兩層高雕梁畫棟的閣樓。閣樓並不是很大,可是裝飾得很是華麗。 進了閣樓,石叫天大刺刺地往太師椅中一坐,招手讓許仙走近些,說道:“不論如何,我都準備收你做徒弟了。你且說說,自己是哪裡人?今年多大了?” 許仙答道:“小子十三歲,江西南昌人,自幼孤苦,流浪至此。” 石叫天點點頭:“是否識字?” “識得一些,不過數量有限,加起來不夠三百。” “把衣服全脫了,讓我仔細瞧瞧。” 許仙心中有些疑惑,可是轉念一想,反正都是大老爺們,也沒什麽可怕的。於是便毫不猶豫地脫個精光。 石叫天從上到下仔細摸索著許仙的骨骼,精心查看了他全身的皮膚,尤其是肚臍、膻中和印堂的位置,一邊看一邊嘖嘖稱讚:“奇哉!陽氣發於腠理,陰氣達於肌膚!怪哉!百年難遇的脈絡,千載難尋的經筋!好似用什麽奇特的藥物浸過一般!” 許仙心下詫異:“難道說被喬三娘泡在水甕裡,竟然改變了體質?”他不想節外生枝,當下並未說出那次奇特的經歷。 石叫天東摸西瞧了好半天,終於停了下來,一本正經地道:“你的體質已經很好了,隻是不知智力如何,等下還要測試一番。全部測試完畢,再行拜師之禮!”然後雙掌一拍:“阿牛,領他下去洗澡,換身衣服再來!” 話音剛落,門口現出一個身材魁梧面相憨憨的小夥子,對著許仙傻笑道:“師弟,你跟我來。” 許仙對著師父躬身施了一禮,然後跟著阿牛往外走,去附近的溫泉美美地洗了澡,又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等他回到閣樓時,石叫天已經離開了,臨走前留下話來,讓他在一月之內將山前麓田湖畔的老鷹石移到湖水裡,如果能夠做到,就傳他最上乘的金丹大道,如果不行,隻能傳他些粗淺的保命功夫。 許仙聞言心想:“我不怕吃苦!隻要石頭不是太重,我一點點挪,用肩膀扛,拿杠子撬,相信總能撬到水裡去!” 沒成想到了地頭才發現,先前的想法實在太幼稚了!因為老鷹石不是一塊小小的石頭,而是一個方圓三四十丈形似老鷹的小山!若非不世出的神仙,誰能移得動那麽笨重的家夥? 許仙圍著小山轉了一圈,一面走一面搖頭:“這怎麽可能?這麽大的山,別說是一個月,就是三五年也劈不開,更別說搬動了!除非,湖水能夠漲高三尺,或許才能淹沒山根!”說著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晴天朗日,萬裡無雲,最近能下雨嗎?這麽大的湖泊,下一場雨就能漲高三尺?恐怕不行。要不然,師傅出下的題目豈不太容易了?那不成了純粹的賭運氣?” 這時侯,阿牛遞給他一把鋤頭,外加一隻開山斧,甕聲甕氣地道:“師弟,你慢慢挖,我回去了!” 許仙道了聲謝:“師兄慢走,我要在這兒好好想想。” 待得阿牛走遠,他將鋤頭往地上一丟,掄起斧子照著山石上用力砍了一記。結果隻聽“嘭”的一聲,斧子反崩回來,差點砸了他的腦袋,巨大的衝力震得他兩手發麻,再也劈不出第二斧。低頭看時,卻見石頭上才砍出一道淺淺的凹痕,連一寸深都沒有。 “這哪能行?這麽劈要劈到猴年馬月?這能是人乾的活嗎?師傅啊,你幹嘛這麽捉弄我?”他蹲在湖邊一個勁地搖頭,越想越覺得這差使不可能在一個月內完成。 “除非有什麽取巧的法子才成!可是,怎麽才能投機取巧呢?”他想啊想啊,想不出一點招,隻能自怨自艾地哀歎:“難道真如祖父所說,求仙之路就這麽難走?難道我隻配學那些粗淺的功夫,不該學天外飛仙的金丹大道?” 說實在的,若論智力,許仙隻能算中等偏上,絕非聰明絕頂的類型,要是跟梁山伯相比,差距還是相當明顯的。不過,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許仙也有他自己的長處。吃苦耐勞不說,修仙的信心和執著程度就比旁人高出一大截。何況生於神仙世家的他,奇經八脈都與別人有所不同,再加上因緣湊巧,被妖人用陰陽泉浸泡了半日,體質好得沒有話說,怪不得被石叫天視若奇珍。 可是現在考的就是智力,對他來說,這種相當於腦筋急轉彎的題目,實在是有些太難了。 他在湖邊徘徊過來,徘徊過去,更多時候則一動不動地對著小山發呆,越想越覺得沮喪:“才入師門,第一道測試便被難住了,這可如何是好?” 一直想到天黑,他也沒能想出適用的法子。 不久,阿牛過來叫他:“師弟,回去休息了!明天再來吧。莫要發愁,師傅出的題目很難,前面的幾位師兄都沒完成,你要是完不成,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雖然如此,許仙就是覺得不爽。當晚他胡亂吃了幾口飯就睡了,夢中還在一個勁地捉摸如何移山填海呢。 第二天一早他就到了湖邊,不知不覺又從早琢磨到晚,還是沒能想出好的法子,隻能在心裡不住地抱怨:“師傅啊,你也太折磨人了!給提個醒也好啊!” 如此過了九天,石叫天一直沒有回來,許仙也始終一籌莫展。 第十天,許仙還在圍著山石轉悠,眼看天色將晚,仍舊一無所獲,不禁心情煩躁,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丟進湖裡,破口大罵道:“該死的麓田湖,你就不能將水位漲高一點?淹了他奶奶的那座山!該死的賊老天,你就不能來道閃電,劈了他娘的大石頭……” 正在罵罵咧咧恨天怨地的時候,忽聽身後傳來清脆甜美的聲音:“許仙,你不去練功,跑這兒發哪門子飆?” 許仙回頭一看,發現是先前見過的那位相貌極似白素貞的少女,一襲白衣,靚麗異常,面如嬌花,眉目含笑。 少女衣帶飄飄,明眸善睞,一雙眼睛格外有神,看得許仙沒了脾氣,罵人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全部吞進肚子裡。 許仙雙目發直,呆呆地望著少女,過了片刻才醒悟過來,口中支吾道:“你……你怎麽來了?悄沒生息的,嚇我一跳!” 少女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剛才你在念叨什麽呢?說來聽聽,說不定我能幫你想想辦法。” 許仙怕對方笑自己愚笨,扭捏了兩下,最後還是如實答道:“師傅讓我將那座小山移到水裡,我正在想法子呢。”說著往小山的方向伸手指了一下。 少女朝著他手指的方向望了望,微微一笑道:“這很容易,隻要公子答應我一件事,我就說個最簡單的法子,保你能夠過關。” 許仙見識過她的手段,此時看她胸有成竹的樣子,不由得不信。他已經發愁了整整十天,巴不得有人給指一招,乍聽對方有法可施,自然是喜出望外,連忙躬身求肯:“好姐姐,你想讓我做什麽,隻要我能做到,決不推辭。” 少女第一次聽他這麽叫自己,禁不住樂得眉開眼笑,說道:“我現在還沒想好呢!日後想起來再跟你說。這樣吧,今天天色已晚,來不及了。你明日早點來,我幫你仔細籌劃籌劃。” 第二日一大早,許仙就匆匆忙忙跑到湖邊。 然而令他感到驚奇的是,不知何故,湖水一夕之間漲高了很多,竟然將老鷹石淹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隻是高過水面不到一尺。 “怎麽會這樣呢?昨夜下雨了嗎?我怎麽不知道?難道睡得那麽沉,連這樣大的雨都沒聽見?”他使勁揉揉眼睛,以為自己還沒睡醒。 正在這時,忽聽石後傳來銀鈴般的聲音:“許公子,你想到如何移山了嗎?”定睛一看,原來是昨日見到的少女,白衣飄飄,仿佛天仙一般,正在向他輕輕招手。 許仙一面搖頭,一面瞅著淹沒一半的小山,口中不停嘟囔道:“這該死的老天!你總算開眼了,肯給我幫忙!可是你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幹嘛就漲了這麽點?要是再漲一尺多好!你看現在怎辦?才將老鷹石淹了一半?不上不下的,那麽大的小山,難道真個讓我去推?” 少女自覺做了件大事,本在洋洋得意之中,沒想到許仙依然擺出付怨天恨地的樣子,不覺有些著惱,嬌斥道:“你想得倒美!要是湖水再漲一尺,將老鷹石整個兒淹了,那算你的功勞嗎?回頭你拿什麽跟師傅交差?” 許仙一想也對,若是全淹了,隻能算自己運氣好,不代表自己就通過了測試,師傅一計不成,說不定會另生一計,自己一樣為難。想到這裡,他連忙收起埋怨的話,做出低聲下氣的樣子,小心求肯道:“請姐姐指一條明路,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見他還算聽話,少女面上的笑容當即又回來了,道:“油嘴滑舌!千萬別說永不敢忘的話,我可承受不起。你隻要別忘記自己先前答應了的,將來幫我的忙,便算報答我了。” 許仙躬身道:“哪裡啊,姐姐救命之恩,我還沒報答呢,哪裡會忘得了?” 少女輕聲自語:“一報還一報,我們兩清了的,救命之恩就不要提了。” 許仙沒聽明白,忙問了一句:“你說什麽‘兩清了’?” 少女“唔”了一聲,忽然醒悟過來:“許仙並不知道曾經用竹笛救過自己一次,這事說不得。”。當下她連忙將話題岔開,道:“沒什麽。要想將老鷹石移入水中,縱使你師傅也不能硬來。山石極其堅硬,想劈開並不容易。要想成事,必須另辟蹊徑。” 許仙點點頭:“是啊,這一點我也想到了,所以一直乾坐著沒動。”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少女伸出纖纖細指往山石後方的空地上指了一下,笑道:“公子你看,那裡並非山石,而是覆蓋著一層泥土,你去挖挖看,若能挖出一尺深的的水溝,引水入內,環石一周,豈不是將老鷹石移入湖中了嗎?” 許仙以手撓頭尋死了片刻,然後忽然一拍自己的腦袋:“這法子簡單!雖說有些投機取巧,但也算基本過關了。嗨!我怎麽沒想出來?大恩不言謝,我這就去挖挖看。”說著檢起地上的鋤頭,用力刨了下去。結果發現土質很軟,一鋤下去入土半尺,再一下就一尺多了,而且似乎底下依舊還是土壤。 少女笑道:“不要試了,我敢保證三尺之下還是泥土。否則你師傅也不敢出這麽個問題。” 許仙歎了口氣道:“姐姐真聰明。我相信了。挖條尺許深的溝很容易。要有一月的工夫,三五尺深也不成問題。看來我師傅早就試過了,唉!我真笨。” 少女不願打擊他的信心,鼓勵他道:“公子大智若愚,這樣的性格才適於修仙。我聽說修仙的人不需要太聰明,否則容易出偏差,那叫聰明反被聰明誤。” 許仙眼見破了師傅出的難題,心情變得無比輕松,問道:“請問姐姐仙鄉何處?跟誰學的功夫?你的功夫好似很高的呢!” 少女不願多談,一帶而過道:“我是家傳的功夫,不懂什麽修仙,若是公子日後成就了金丹大道,別忘了指點我一下!” 許仙一拍胸脯,好似自己已經成仙了一般,誇口道:“好說!姐姐幾次三番助我,就連我拜入山門的師資也是您惠贈的,若有點滴成就,願與姐姐共享。” 少女明眸一閃,似乎聽見遠處有人走過來,向著許仙身後的方向看了一眼,輕聲道:“公子莫要這麽說,要不然你師傅會不高興的。我要走了,臨走求你件事,公子能不能答應我,別跟人提起有關我的事?要不然,我怕就不能再見你了。” 許仙有些不解,問道:“對什麽人也不能提?連我師傅也不能說?” 少女點點頭:“你師傅乃修道之人,不喜弟子見到女子,你千萬不能說。” 許仙想了想便答應下來:“我知道了,姐姐是為我好。我不說,對誰都不說。” 少女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忙對許仙揮了揮手,隨即腳步輕靈地隱身於老鷹石之後。 這時許仙也聽見了雜亂的腳步聲,於是忙揮動手中的鋤頭,不聲不響地挖掘起來。 不一會兒,阿牛領著一夥人走過來,遠遠地叫道:“師弟,過來見見諸位師侄!” 許仙轉頭看去,見是一群年輕人嘻嘻哈哈走過來,大約有十幾個,有高有矮,有道有俗,年齡從十三四歲到十七八歲不等。 那些人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其中一個身材偏瘦的道童率先介紹道:“許師叔,這些人是我領過來的。因為我師傅誇了你好多次,說你是百年難遇的奇才。我跟大夥兒一說,大家都想來見識一下。” 許仙抱拳行禮:“請問你師傅是哪位?” 道童答道:“我師傅姓范,前幾日見過你的。” 許仙登時想起那位名叫范松的老道,那天老道對自己還是不錯的,態度可親,看上去很想幫自己的忙。 還沒容他答話,忽有一個身著俗裝生得胖墩墩的半大小子竄了過來,一把捉住許仙的手臂,叫道:“大家來看,真的呀,生得細皮嫩肉的,像小姑娘一樣!” 許仙一掙沒能掙開,回頭看大家都圍了過來。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有人大聲道:“我說許師叔,你是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少爺?從來沒下地乾過活?要不然怎麽這麽白淨?” 有人反駁道:“大戶人家的少爺誰來修道?受得了這份苦嗎?” 又有人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音道:“哎呀呀,百年難遇!果然是百年難遇的奇才!我怎麽就沒生出這等肌膚?都怪我媽!” 有人不懷好意地接口:“你一個道士,要那麽水靈的皮膚做什麽?” 眾人哄笑起來,卻也沒人敢接著往下說。 這時,第一個開口說話的身材偏瘦的道童大聲道:“諸位師兄,你們這是幹什麽?都站遠點,別嚇著許師叔!”一邊說著一邊去推眾人。 阿牛也在甕聲甕氣地叫著:“我師弟剛來,你們……你們別嚇著他!” 胖小子不肯退讓,不鹹不淡地挖苦道:“阿牛師叔,你入師門多少年了?怎麽功夫也不見長進?到底是你腦子有問題還是怎的?說起來本派七支,就數你們這一支最弱,第二代弟子一個成材的都沒有!而我們呢?我們都出了第三代了!唉!” 阿牛並沒有生氣,隻是低了頭,說道:“我笨,是我太笨了。” 許仙心中難過,可是又不敢得罪眾人,否則恐怕將來的日子會更加難受。 這時開始有人替他鳴不平:“你們別不服氣,既然范師傅說是奇才,那肯定是奇才!難道說你們還懷疑范師傅的眼光不成?”隨即又用十分惋惜的口氣道:“隻是……咳咳……有點明什麽暗投、暴什麽天物的味道。可惜,可惜。”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搖頭,那樣子,好似許仙已經變成了廢人一樣。 身材偏瘦的道童“噓”了一聲:“別胡說,否則給三師叔祖知道,你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胖小子一拍阿牛的肩膀:“不會吧?不是說你師傅出去了?要一個月才能回來的嗎?” 阿牛咧著嘴道:“我不知道,師傅來去無蹤,誰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聞聽此言,眾人一下子都變得老實了,一個個轉頭四處張望,然後紛紛找借口:“我得走了,師傅叫我有事呢。”“嗯,我也要走,該去練劍了!”隨即一窩蜂拔腿就跑,看樣子他們都知道那位師叔祖不好惹,誰也不敢觸他的霉頭。 一會兒工夫,眾人走得一個不剩,就連阿牛也跟著離開了。 聽了那麽多令人沮喪的話,許仙心中氣餒,把鋤頭往地上一丟,有氣無力地坐在石頭上,暗道:“師傅啊,你到底有幾把刷子?跟著你能學到金丹大道嗎?我可就指望你了,你千萬別蒙我啊!” 這一日,石叫天終於回來了,神情看似很高興,隨身攜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也不知道裡面裝了些什麽。 他將許仙叫到身前,說道:“我看到了你的傑作,決定收你做入室弟子。” 許仙聽了便要跪下叩頭。 石叫天伸手攔住了他:“且慢,你跟我來。” 許仙不聲不響跟在後面,心中疑惑不知道師傅要玩什麽花樣。 石叫天先領他來到三清殿,對著三清祖師叩了三個響頭;然後領他來到後山,對著一大片密不透風的竹林拜了六拜;最後才又帶他回到自己居住的閣樓,讓他對自己叩頭。 許仙一連叩了九下,才聽見師傅發話:“好了,起來吧。從今而後,你就是赤松派第三代弟子,跟那個范松同輩!你記住了嗎?莫要搞錯了輩分!” 許仙答應一聲:“弟子記住了。” 石叫天端坐太師椅中,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先講講本派的來歷。本派開山祖師姓黃,諱初平,人稱黃大仙,蘭溪人,幼年時在山上牧羊,遇神人傳授異術,石室修煉三十載,成就了金丹大道。他有個兄弟叫黃初起,找他找了四十余年,有一天終於找到他,問他:‘你昔日牧羊,一去不回,人躲在這裡,羊卻何在?’祖師答曰:‘你往山的東方看。’初起抬頭看去,結果只看到白色的石頭。祖師張口叱之,轉瞬之間,那些石頭都成了羊,這就是祖師斥石為羊的故事。後來,初起也跟著修仙,成就了仙體。祖師共收了七個徒弟,我排在第三位。其余幾個師叔師伯,你日後也有機會見到。” 許仙聽得神往,問道:“聽說師祖已經閉關百年了,是嗎?” 石叫天望他一眼,點點頭:“我有七十年未見到他,想來他已經白日飛升了。隻是,祖師若去,自然會臨別交待一番。至今未有交代,表明他尚未離開塵世。? 許仙聽得激動,心道:“若有這樣的老神仙坐鎮本門,當然是本門的一大幸事。可惜他閉關不出,我卻無緣拜會。對了,師傅剛才讓我對著竹林拜了幾拜,想來師祖就在那裡修行了。” 石叫天見他一付魂不守舍的樣子,笑道:“祖師是人中楚蹺,當受萬世景仰。你可知道,自古修仙者如過江之鯽,成仙者卻如鳳毛麟角,那是為什麽?” 許仙搖搖頭:“弟子不知,請師傅明示。” 石叫天抬頭望向蒼穹,道:“修仙是很艱難的事,其中的苦處實在太多了,能夠堅持下來的本就極少。所以入我之門必需堅心向道,決不能半途而廢。你前面本有幾個師兄,正是因為無法堅持下來,一個個都廢了!” 許仙聽得心驚,道:“弟子知道了。” 石叫天又道:“修仙也是一門玄之又玄的學問,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沒有固定的成規,靠的是難得的機緣和個人的感悟。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句話你明白是什麽意思嗎?” “是不是說,能不能修成關鍵看自己的努力?如果不努力,就永遠修不成仙?”許仙大著膽子猜測。 “努力隻是一個方面,並非修仙的全部。很多人窮其一生了無成就,並不是不用功,而是無法找到適合自己的修煉方法。時光如流水,歲月不等人。如果不能在短暫的時間內修到一定的地步,就會面臨死亡的威脅,那樣就功虧一簣了。”說到這裡,他望著許仙似懂非懂的樣子,進一步解釋道:“道家三十六重天,在修到三清境之前每一重都有壽數限制。比如說普通人可以活一百二十歲,如果不能在這期間有所成就,一死就全廢了;修道稍有成就的人可以算作靈人,壽命最多延長到三百歲,但是他在三百歲前必須進入下一層境界,否則也會死去;靈人之上謂之真人,壽命可達八百歲,如果八百年內無法修成仙人,真人也要灰飛煙滅。所以說時間是很寶貴的,為了早日提升自己的功力,必須采用不尋常的方法。” 許仙聽得大開眼界,覺得師傅懂的真多。 石叫天接著往下點評,頗有些得意地道:“本派弟子上千,真正修到靈人境界的不到二十人。修到真人境界的也就三四人,為師便是其中之一。所以說你拜在我的門下,應該感到自豪。” 許仙終於放了心,讚道:“師傅好厲害!您也快白日飛升了吧?” 石叫天的臉色有些不自在起來:“嗯,呃,哪能那麽快……最少還要三五十年……還有……還有……那個什麽一來,能否擋得住……也難說。”說到這裡,他的面色越發難看,猛一擺手,斥道:“不要問那麽多,你想修到我這步田地,還早著呢!” 許仙聽得不甚明白,心裡卻留下個莫大的陰影。 這時,石叫天終於打開了帶回來的包裹,拿出一個又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他仔細辨認了一番,然後小心解開一個小包的細線,說道:“為師有信心將你培養為絕世高手,卻不知你自己有沒有信心?” 許仙毅然道:“弟子決心已下,就算再大的苦也吃的起。” 石叫天緊盯著他的面孔,緩緩說道:“我教徒弟與眾不同。你別管人家是怎麽修的,隻要老老實實聽我的話,堅持按我說的去做,保你十年之內功力大進,二十年時間就能完成別人精修百年的基業。即使達到像為師這等地步,也用不了五十年。你覺得怎麽樣?想不想學?” 許仙聞言大喜,禁不住連連點頭,心想:“果如此,百年之後,我就能到天界見到家人了!” 可惜石叫天的話還沒說完,等到許仙高興了好大一會兒,他才接著表情嚴肅地道:“成大事者必須甘冒奇險。修仙之路本就步步危艱,不論怎麽修都有凶險。我教的方法尤其如此,初級功法一旦開始,必須堅持十年以上,其中的艱辛難以述說,而且不保證一定成功。你前面幾個師兄都沒有堅持下來,阿牛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他初來時可沒有這麽傻。你可要仔細想好了,究竟能不能咬緊牙關堅持十年?” 許仙心中有些害怕,可是轉念一想:“自己被父母家人拋棄於塵世,孤苦伶仃,活著就覺得窩囊,還不如孤注一擲冒險一試呢!若是修成了,也好上天給他們瞧瞧!”想到這裡,他問道:“師傅,弟子敢問一句,您這法子是從哪裡得來的?有人成功過嗎?” 石叫天並未當即回答,而是起身在屋裡踱了幾步,又到門口看了看,發現四周沒人,這才回過頭來低聲道:“這是你師祖得到的一冊古方,據說出自天界的長桑世家。長桑家以醫藥見長,就連古時著名的神醫扁鵲都是長桑君的弟子。這冊古方共有三十六張小方,每張方子對應著修道的一重境界。我因為得到的晚,前面十六方並未試過,隻是試了其後的四方,結果其效如神!使我的修煉至少縮短一半的時間。因此之故,我認為這方子完全可行。” 許仙聽了當即道:“既然是師祖傳下的,師傅又曾經試過,弟子願意一試。一定咬牙堅持下來,決不半途而廢!” 石叫天面上堆滿了笑容,當即打開一個小包,露出一撮白裡透紅的藥粉,說道:“這就是第一張方子,世人稱之五石散,由石鍾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藥合成。用此藥後,必須吃冷飯,喝涼水,穿單衣,臥寒床,洗冷浴,就是所謂的‘寒衣、寒飲、寒食、寒臥,極寒益善’,因此之故,又名‘寒食散’!除此之外,還要每天散步兩個時辰!” 聽說是五石散,許仙倒是放下部分懸著的心來。他知道五石散很貴重,當時富家子弟爭相服用,搞得一個個瘋瘋癲癲,高傲,發狂,性暴如火,穿著寬袍大袖,顯得飄逸風姿,經常做出驚世駭俗的跳脫舉動。盡管如此,吃了五石散,死人的現象倒不是太多見,出了病症也有解救之法,因此不用太擔心。 真正令他感到驚訝的是,沒想到這五石散竟然是修仙第一方!如此看來,仙路漫漫,還不算太過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