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龍無首的右曲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原本六百人的漢軍只剩下了七八十,還都是個個帶傷,最高指揮官就是張燦,呂凱出事後他走門路到了右曲。右曲的騎兵早已拚光,剩下的都是傷員,隻得躲藏在巨盾後面抽冷子用弓弩還擊。突然看見鮮卑騎兵紛紛後退,王使君帶著邊軍步伐整齊地破陣而來,這七八十漢軍不由得喜極而涕。再世為人的感覺太好了! 王晉率領的漢軍終於和右曲殘存的漢軍會合了,這一路只有數百步,漢軍卻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如今滿打滿算只剩下了兩百三四十,大半都帶傷。但是他們取得了開展以來的第一個勝利,他們終於回到九原城南門了!轟隆隆,九原城南門的吊橋轟然放下,城門開了。“把重傷員送入城中!”王晉大聲喝到。 王翰已經成功地靠近了王亥,兩百步軍在巨盾的掩護下圍成一個圓陣,緩緩向王亥靠近。弓弩手們躲在巨盾後面用箭矢壓製著鮮卑騎兵,漢軍騎兵們在步陣外列陣,一旦發現接近的鮮卑騎兵立刻上前驅逐。這種步騎混合的戰術相當有效,鮮卑弓騎兵只能遠遠地吊著,不敢靠近,漢軍弓弩的射程比鮮卑人手中的弓遠了四成之多,沒有人願意上前送死。 王亥帶著一百多騎兵在鮮卑重圍中左衝右突,試圖殺開一條血路。鮮卑弓騎兵利用馬速和漢騎遊鬥,並不上前肉搏。王亥軍中有二十多個馬弓手,專門利用強攻勁弩的威力射殺鮮卑弓騎兵,其他漢騎分成兩隊,圍繞著馬弓手和鮮卑人廝殺。 王亥身上布滿了大團大團的血跡,他自己卻毫發無傷,這只能說是一個奇跡。看到王翰的步軍正在急速來,王亥刷刷兩刀,將兩個鮮卑弓騎兵劈落馬下。“射箭!”五六十漢騎張弓搭箭一陣疾射,面前的鮮卑弓騎兵立刻有二三十人落馬。“隨我來!”王亥大吼一聲,扔掉弓矢,抽出環首刀衝向剛剛打開的缺口,背後的漢騎同樣拔出環首刀,緊緊跟隨。鮮卑人還擊的箭矢立刻就飛了過來,動作稍慢的漢騎立刻被射倒了二十多。 王亥旋風般地殺出重圍,在中曲步陣的西面結下一個小小的圓陣。“王老哥兒!你護著步陣向西運動!我帶著騎兵去救馬軍侯!他撐不住了!”王翰大聲吼了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一馬當先衝了出去。漢軍步陣又回過頭來向西運動,附近有騎兵護衛,鮮卑騎兵們只能用箭矢攻擊。他們衝過來,在漢軍步陣面前斜插過去,同時射出一片箭矢。然後第二隊出擊,如此循環往複,這時鮮卑人慣用的戰法。 說實話,馬鳴已經撐不住了,他的步兵都是後來慢慢收攏的,巨盾只有十幾面,不得已使用圓形的騎盾遮蔽身體,防護能力就差了許多。鮮卑人抓住這個破綻,一股腦兒瞄準步軍放箭,步陣中不時有人倒下。馬鳴隻得不斷率領騎兵衝鋒,把鮮卑弓騎兵盡量趕得遠一點。每一次衝鋒之後,他的部隊就損失一些。如今只剩下了三十多步兵和七十多騎兵了。看到王翰的步陣正在向他急速前進,馬鳴大喜過望,沒想到這個二杆子軍侯還真夠意思。 “變陣,步軍向東跑!騎兵斷後,向中曲靠攏!”隨著馬鳴一聲令下,殘存的步兵撒開腳丫子就像東跑去,奔跑的速度足以打破後世的百米世界記錄。鮮卑騎兵們開始楞了一下,立刻就反應過來了,紛紛扔掉弓箭,拔出長刀向漢軍步兵衝來! “隨我來,攔住這幫雜碎!”馬鳴帶著剩下的騎兵,拍馬舞刀就向鮮卑弓騎兵衝去!兩軍之間的距離不過百步,正是鮮卑弓的最佳射擊距離。砰砰砰!兩軍立刻就碰在了一起,頓時有數十人落馬。馬鳴已經砍倒了三個鮮卑騎兵,他周圍也只剩下了五十多人,南面的鮮卑弓騎兵還在潮水般湧來! “撤!”馬鳴大聲喊道。那三十多步兵離中曲的步陣只有五十多步了,瞬間就能趕到,此時不撤更待何時?他還要留著這五十多騎兵打鮮卑人呢!騎兵們迅速地拔轉馬頭向西疾行,馬鳴稍稍慢了一點,揮舞環首刀撥開幾支箭矢,看看騎兵們都已跑開,他才一撥馬轉身便走! 嗖!一支雕翎鐵箭破空而來,正中馬鳴的後背,巨大的力道把他擊上了天空。嗖嗖!又是兩支雕翎鐵箭,一支從馬鳴的左肋掠過,一支從頸項之間穿過!馬鳴的頭顱從肩膀上炸開,在空中飛舞,詭異地轉過來面向南方。“好箭法!”頭顱轟然落地! 呂布的右手高高舉起,卻僵在了半空,他的心在滴血,在掙扎!放箭?還是不放箭?兩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肆虐,把他的意識弄得支離破碎。他清楚,這隻右手一旦落下來,他就會被滿朝清流和天下士子的口水淹死!就會成為世族門閥的敵人!所有人都在標榜仁義道德,沒有一個人會站出來為一個下令屠殺百姓的軍人背書,敵對者將更加堅定,支持者也會重新選擇陣營。那麽,自己的唯一出路就是投靠宦官!像段紀明一般為天下人所恥笑。 可是不放箭,自己的這點老本,自己的全部依仗……這三千軍隊就會輸個精光!九原城也會被攻陷,百姓們的宿命不會有絲毫改變。唯一留下的就是青史中的一行字:大漢熹平六年四月初七日,五原郡九原城破,鮮卑屠城,太守王晉戰死,軍侯呂布等皆從死……以幾萬人的性命去換煌煌青史上的一行字,值還是不值? 這句話如果傳到大漢的國都洛陽,會有一萬個讀書人搶破頭!但是兩世為人的呂布卻沒有絲毫興趣,他的答案是兩個字:不值!呂布的右手緩緩落下,他選擇了自己的命運,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那就是與天下的門閥士族為敵! “放箭!越過標箭者殺無赦!”呂布冰冷的命令打破了沉寂。嗖嗖嗖!嗖嗖嗖!弓弩手們忠實地執行了命令,一排排百姓倒下了。百姓們哭嚎著,慘叫著,以各種各樣的姿態倒在血泊中。前面的人僵住了,倒下了,後面的人還像潮水一般湧來,踩踏、慌亂伴隨著恐懼徹底擊垮了百姓們的神經! 漢軍放箭了!漢軍竟然放箭了?漢軍竟然敢放箭?巨大的恐懼立刻充斥了百姓們的內心,後面的人開始改道了,從左右兩邊向漢軍的後陣逃去。少數愣頭愣腦的百姓不信邪……大漢一向善待百姓,怎麽會向百姓揮動屠刀?……爬起來繼續衝陣,卻被弓弩手們準確地射殺在地。這條線原來真的不能逾越,逾越的結果就是死亡!百姓們終於清醒了,對面的漢軍說得是真話!說得出做得出!受傷的百姓滿滿地爬起來,一步一步地向左右挪動,卻再也不敢接近標箭。 群體的力量是恐怖的,失去控制的群體會爆發出驚人的破壞力,這種破壞力會摧毀一個城市,甚至一個國家……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般!曾經有人把這種力量稱之為“非理性暴力”或者“為反抗暴力而濫施暴力”,並且寫了一大本書去研究它。但是那是事後!在一大群失去了理性的百姓面前,沒人敢下令屠殺!……後果很嚴重,如果有人做了,肯定會扯上一大塊兒遮羞布!……還不一定遮得住。 左右兩邊,魏越的踏白軍已經和鮮卑軍的弓騎兵接上了火,目的是為百姓爭取一些時間。若論遊鬥追逐,羌兵的戰力絕對勝過鮮卑人!果然,試圖從左右兩側偷襲的鮮卑弓騎兵被踏白軍擋在了外圍,在遊鬥中紛紛落馬。一隊隊的騎兵從鮮卑大營中緩緩開出,正在調整隊形,準備發起衝鋒。 突然,呂布軍最後一道標箭外,幾具百姓的屍體突然動了動,一支枯瘦的手伸了出來,接著是一顆花白的頭顱,一個老人顫巍巍地從屍堆中爬了出來。他全身都染滿了鮮血,襤褸的衣服上還在滴滴答答地滴著血水,他終於站起來了,茫然地望著四周。百姓的慘劇驚呆了他,他嚎啕大哭起來。 漢軍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老人,能在漢軍的強弩下活下來,這是多麽幸運?他竟然在痛哭!絲毫不在乎自己的處境。老人哭了一會兒才止住哀聲,伸手在地上摸了片刻,摸出一支拐杖,拄著它顫顫巍巍地挪到漢軍陣前,指著漢字大旗罵起來。 “老朽是宜梁縣三老韓山,今年六十有四,蒙先帝賜了這柄拐杖!大漢一向善待百姓,你們如何向百姓舉起屠刀?只要我韓山不死,定要把官司打到陛下面前!我要京控!”漢軍們望著這個老人,心中萬分疑惑,不殺他們,難道讓他們衝散了軍陣,再讓鮮卑人殺我們嗎?“這位老丈,請進入軍陣,鮮卑馬上就要進攻了,您老先得保住這條老命才能京控吧”說話的是呂布,這樣的老人在鄉間一定很有威望,打不得罵不得,隻好把他高高架起來。兩邊立刻衝出四個步軍,一發力將老人整個抬了起來,非一般的直奔後陣而去,老人仍然在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