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曲

红尘十三曲,请君听。故事年代跨度从晚清到60年代,讲述了十余个不同身份女子的故事,包括贵族少女、富商千金、书香世家的闺秀、娘惹小厨娘、女明星……十三幅女子画像,一卷红尘浮世绘,一帧一帧皆时代的叹息。

六、
淑娴过门那天,珊卓回了一趟陈家。
她原本不想去,但陈家差了人来,要少奶奶回去受礼,哥哥也说,规矩是这样的,她是陈家明面上的少奶奶,陈家的婚丧嫁娶事宜,她是有责任参与的。
更何况,淑娴是她做主给丈夫纳的妾。
“很简单的,坐在那里,受她一拜,喝一口她敬的茶,送个见面礼给她,就结束了。”
珊卓给淑娴预备的见面礼是一双镯子,程记银楼打的龙凤镯。
其实她送淑娴的又何止这双镯子,淑娴是乡下破产穷户的女儿,断然是不可能有什么嫁妆的,从她的嫁衣首饰到陪嫁箱笼,都是程家办的,虽然算不上丰盛,但也够得上体面。
过门当日,珊卓跪着给淑娴敬茶。
“少奶奶请喝茶。”
珊卓内心觉得好怪异,这是她第二次跪自己,上次见面时她喊自己“大小姐”。
她接过茶,趁接茶俯身的瞬间,飞速地瞟了一眼淑娴的脸。
一张鹅蛋脸,用棉线绞过面,又敷粉涂脂,十分光滑柔润,但那双大眼睛里的神采较初次见面时却黯淡许多,眼睛也有些肿。
喝过茶,送了镯子,说了两句陈老太太教自己说的训诫姨太太的话,珊卓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陈家。
前几天小姨来信,说孙女的痘症已经痊愈,珊卓可以启程去广州了。
光绪22年春天,珊卓离开顺德来到广州。
尽管同在一省相距不远,但比起顺德,广州风气要开化的多,一来,毕竟是省城,比顺德地大人多,二来,中国自明朝起闭关锁国,只允许广州“一口通商”,相比其他地方,广州与外洋较多接触。
姨夫已经致仕,如今在十三行一家吴姓牙行给人做顾问。
吴家有一位小姐叫子君,比珊卓大两岁,也是从国外回来的,说得一口好英文,她组了一个女子学社,办了一份女性小报,正苦于无人供稿,珊卓就来了,很自然的,她和珊卓成了朋友。
在小姨家见过几面后,吴子君就开始拉拢珊卓进她的学社和报社,珊卓正愁无事可干,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答应后才知道是苦差事,这时节,大清风气再开化也毕竟有限,男人们一听报纸是由女人办的便不肯投稿,能识文断字的女人也凤毛麟角,报纸的版面只好由吴子君和珊卓,以及另外几个女社员变化笔名来充。
最夸张的一次,仅珊卓就在报纸上用了五个笔名,分别谈论时事、讲述本地风情和外洋节日、写小诗……
熬夜奋战,但珊卓觉得很快乐。
比起在国外时赶场舞会和在顺德忙着给丈夫纳妾,广州办报的辛苦简直是一种幸福。
基本上,她已经想不起淑娴了。
嫁进陈家后,淑娴提心吊胆了很久。
直到她发现,陈家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森严可怖。
规矩是大的,阖家上下几十口人各司其职,每天一成不变地照着前一天做事:老太太信佛,带着几个老姨奶奶和大少奶奶每天侍弄花草、打麻将,抄经,逢初一十五就去庙里烧香;陈十二少也不是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在外面应酬交际,多是为了生意,回到家虽然话少,但也算温柔体贴;淑娴虽然是姨太太,但陈家还指望着靠她传宗接代,加上她性情温柔敦厚从不拨弄是非,和全家上下的相处也算和平……
她只是觉得无聊。
有时哥哥会来陈家看她。
她的婚姻,倒真像是一剂万灵药,治好了爹的病,也治好了哥哥的颓废。
程家给她的卖身钱很丰厚,付了佃租后还余下很多,爹索性买了十五亩地,又分租给别人,也成了个小小的地主;哥哥的腿让大夫细心诊治过,可惜也不能再恢复往日那样健步如飞,但拖着走路还是没问题的,陈家把他安排进了兰花圃做监工……
哥哥来看她时,穿着宝蓝元宝暗纹的新衣,领口镶嵌着毛边,喜气洋洋的,活像头次进城的地主。
哥哥用近乎谄媚的口吻同她商量:“家里没个女人总不成,爹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我想着,要不买个丫鬟……”
“买”这个字戳中了淑娴,她下意识地拒绝:“不行,每月付隔壁家的李婶几文钱,让她帮忙照看下爹也就行了。”
哥哥讪讪的,没有反驳。
再来时,哥哥带了个女人。
清秀的乡下姑娘,比淑娴大不了两岁,神情怯怯的,手藏在背后,淑娴偷看一眼,发现她的手很粗。
哥哥说,这是自己新娶的老婆。
淑娴让丫鬟带嫂子去里间稍坐一会儿,盘问哥哥:“什么时候娶的新嫂子,怎么不先告诉我?”
哥哥讪笑:“就前几天的事,想着不算什么大事,你反正也出不来,就没告诉你。”
淑娴轻声问:“她怎么肯?”
虽然是个乡下姑娘,但也清秀齐整,怎么肯嫁给一个半残废的。
哥哥满不在乎地说:“怎么不肯?她家里只有一个寡妇老娘,半分薄田还要她自己亲自耕,你看到她手了没?那都是握犁头握出来的!嫁给我好歹吃喝不愁,也不用再下地干活,在乡间算得上是少奶奶了,她有什么不乐意的?”
淑娴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哥哥压低了声音,语气谄媚地说:“倒是有件正经事同你商量,听说陈家要在南城新开一块花圃,我认识一些工匠,开花圃的事情,你能不能跟妹夫说一说……”
淑娴截断他的话:“他不是你妹夫,程少爷才是他的正经妹夫呢,我是程家买给他的,是奴才,是下人。”
哥哥愣了一愣,半天没说话。
后来,他来的就少了。
秋去冬来又一春,来年秋风再起天渐寒的时候,淑娴在陈家的待遇也慢慢地冷了下去。
原因无他——一整年了,她没有怀孕的迹象。
陈家娶她,原本就为后继香火,她始终没有动静,让陈家的人开始恼火,怀疑自己是不是买了个假货。
珊卓在广州的日子也不好过。
不知道是哪位守旧的名宿耆老看不惯吴子君的小报,向衙门检举,列出十大罪状痛斥小报带坏良家妇女污染社会风气,小报被衙门封禁了。
吴子君气的跳脚:“朽木不可雕也!中国需要一场大变革!把这些老怪物都清扫进垃圾堆里!”
她问珊卓:“我哥哥在日本留学,我想去日本投奔他,珊卓,你想不想一起?”
还没等珊卓回答她,顺德就来了信。
是陈家寄来的——十二少病危,请少奶奶速回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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