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边朔便更是寒冷了。
营帐中炭火盆子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来，赵楒自从受伤，便一直在营帐内休养，他知道他若不好，这一仗便总也没有个尽头。
还好有西夏公主翎嫣在，否则，金兵一定会一鼓作气做掉他们。
也还好因为茵樱公主的关系，金国不敢再轻举妄动，但是赵楒知道，完颜亮的军队依然在河对岸驻扎。
“赵楒，你的伤快好了，再用我们另一种秘药敷几次，便可万无一失了。”翎嫣公主的汉话说得一般，声音却是极清脆的。
赵楒却只冷冰冰一句,“多谢。”
翎嫣公主看着他，这些日子，他一直刻意躲避着自己，虽然客气、尊重，却是极疏远的。
“赵楒！”翎嫣公主高声叫他。
赵楒默默抬头，只见翎嫣公主的眼神有些沉，她一步上前，“你有爱的人吗？”
赵楒一怔，他了解西夏王李仁孝，也知道西夏的习俗，翎嫣公主除是西夏王最爱的女儿外，西夏更有一个残忍的习俗，若西夏女人得不到爱的男人，就会杀了这个男人，或者被这个男人爱的女人！
赵楒冷声道：“没有。”
他低头，心内浮现那个人倔犟的脸和恨他的眼神，好像还是昨天。
他不经意一笑，翎嫣公主却敏锐道：“你骗我！”
“我没骗你！”赵楒想，如果此时告诉她他另有所爱，她撤兵不说，还可能会立即到大宋去调查那个女人，自己曾那样招摇地宣布刘怜心为琉璃王妃，只怕她会有危险。
西夏女子，个个性子彪悍，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没骗我？”翎嫣有些不信，却又不得不信。
“你不信，还问我？”赵楒转身走回到床边，“公主，我累了，公主也早些歇息。”
赵楒的疏离，那么明显！
翎嫣公主自小在西夏长大，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女！心里的女神！
这样的冷淡，她从未尝过。
她转身出了帐子，迎面碰上南羽。
南羽忙道：“公主……”
翎嫣公主忽地抽出腰间弯刀，冷眼对向南羽，“说，你们王爷是不是另有所爱？”
南羽面色一滞，看看帐内依然有微微灯影，赵楒该是还没有睡，还好……
他刻意抬高声音，“公主饶命！属下当真不知！”
这一声实际上是喊给赵楒听的。果然，赵楒掀帘而出，只见月光之下，翎嫣公主手中的弯刀明晃晃的，映着南羽不知所措的脸，南羽不是怕，而是无措，赵楒当然知道南羽的为难之处。
翎嫣公主道：“你不说，我只好问你的心腹。”
“那，问出什么了吗？”赵楒冷冷地说。
翎嫣公主缓缓放下弯刀，转头看他，“若你没有心爱之人，为何对我冷淡？难道你不是男人吗？”
赵楒忽地冷笑，“公主，为什么是男人就不能对你冷淡？”
翎嫣公主一怔，红润的脸上泛起几分薄怒之色，又强自忍了，“难不成你就不喜欢女人？”
赵楒摇头，“当然喜欢，美女谁又不爱？只是……爱有很多种，我欣赏公主的巾帼不让须眉，但却不是男女之爱！”
翎嫣公主忽地扬起眉，唇角含一丝笑，“好，我便姑且相信了你，不过……”
翎嫣公主倏然举起弯刀，朝着自己手腕割下去，赵楒与南羽都是一惊，来不及阻止，鲜血已染红了她柳青色的花边衣袖，她举起手腕，任血水沿着小臂流淌。
“公主……”
“赵楒，我们西夏女子，若要得到心爱的男子，会不惜一切！割破自己的手腕，代表若不得到他，就杀了自己！”翎嫣公主眼神一凝，“当然，我死之前，也会杀死夺我所爱和……不爱我的那个男人！”
赵楒心中一颤，他懂了，这是一种宣誓，对这种习俗的宣誓！更加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原本只会死两个人，她现在又加上了自己。
他凝眉，若让她知道有怜心的存在，只怕她会做出伤害怜心的事情，令他防不胜防！
这种担心，是自他看见翎嫣的那刻起就有的！
翎嫣公主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
赵楒看南羽一眼，面色凝重，“你现在可知道我为何不让你求助翎嫣公主了？”
南羽震惊得瞪大了双眼，他没有想过，西夏女子的爱恨竟是这样强烈！
自从得知刘浩云要去刺杀赵楒，刘怜心便夙夜难安。
她时常会想起在王府的日子，还有他们初见之时，他害她扭到脚的情景，经历了赵构那看似温润，实则阴险狠毒的伪君子，经历了刘浩云的残忍冷酷，加上完颜亮曾经的不堪，她倒觉得赵楒并不是一个坏人。
脑海里忽然闪过风丹青的话。
他说，看上去是好人的人未必就是好人！而相反的，看上去是坏人的也未必真是坏人！
他当时便说了赵楒，更说，他托了他照顾自己，可自己当时只是气愤他强占了自己，令自己羞辱不堪，这些好处她统统都忽略了。
虽然，不能因为他对自己算用了心，便一定要喜欢他！
但是不可否认，无论是她之前的设法出宫，还是如今的忧心忡忡，都让她觉得自己也许……已经对他动了感情！
只是……
她望一望窗外明朗的月，那个人的感情，又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对于人性、对于皇族的情感，她已经不敢相信！
但终究还是不能对这件事坐视不理。
她想，只要渡过了横水河，便是大宋军驻扎的地方了。
自己只要骗得过刘浩云与完颜亮，应该便可以到达那里，到时候只要想办法见到赵楒，便能让他有个警惕。
想好后，她便立马和衣睡去。清晨，日光才露，她便起床穿衣，简单梳洗了，来到刘浩云的房门前，屋内却传出完颜亮的低吼：“你竟跟刘姑娘说？我都说了，她不可信，此等大事，你竟和她提起？”
刘浩云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提了又怎样？我的任务是拿赵楒的命来，到时候我要了他的命，不就好了？我如何做，又跟谁说了，你管不着。”
“你……浩云兄，我一向待你不薄，你却……”
“我也待你不薄，你交托的事情，我哪一次没有办成？几年前，你叫我出手假装绑架和福帝姬，你好来个英雄救美，这样卑鄙的事情我都做了，你还要怎样？”刘浩云语声渐渐抬高。
而完颜亮则弱了下去，“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叹一口气，“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就实话实说了，我怀疑那个刘姑娘，就是赵楒在大宋当街亲口封的琉璃王妃！”
门外，刘怜心气息倏然凝滞，站在外面，一动都不敢动，大气亦不敢出……
“荒谬！”刘浩云冷笑一声，“若真是什么王妃，会与我个戏班子一路来江平吗？”
“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来江平做什么？如今战乱，她不是应该好好待在你大宋京城吗？况且，我早便听人说了，赵楒新宠的女人，乃京城有名的厨娘，琉璃居女主刘怜心，故而封她为琉璃王妃！同是姓刘，同是来自大宋要到江平边朔，同是厨娘！你当真不觉得可疑？”完颜亮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刘浩云凝眉，许久没有说话！
可是刘岚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王妃！
她明明还是姑娘打扮，也明明没有一点贵族的气质！
可……她的确是手艺极好的厨娘！也的确姓刘！这诸多巧合……经过完颜亮一说，他也不是没有怀疑。
“你在这做什么？”
门外传来紫灵的声音，刘浩云与完颜亮互看一眼，连忙打开门看去，只见刘怜心与紫灵正站在门口。
“刘姑娘……”完颜亮眉目冷凝。
刘浩云亦一脸凝重，他看一眼紫灵，“你找我有事？”
紫灵见他二人脸色，连忙道：“当家的不叫紫云随意来，紫云便叫我来问问当家的有什么需要，才走到门口，便见到了刘姑娘……”
紫灵看向刘怜心，刘浩云与完颜亮也望着她，刘怜心不知自己神色是否慌张，心里却是有些怕的。
“你都听到了？”完颜亮道。
刘怜心想，她该是否认不掉的，越是否认才越是有事。
于是，点了点头，“是！”
“很好，那么本将军也不必顾忌浩云兄的面子直接问了，你是不是就是赵楒的王妃刘怜心？”完颜亮目光疾厉，刘怜心尽量平静脸色，直视着他，“不是！我就是刘岚，大宋临安人，却不是你说的琉璃女主。”
“哼！不要再装了，你是厨娘，刘怜心也是，还说你不是刘怜心？”完颜亮走上一步，突地钳住刘怜心下颌，刘怜心感到一阵疼痛，却依然直视着他。
“看你一身姑娘打扮，若不是刘怜心，该是处子之身吧？不如让本将军来鉴定一下，也免得……冤枉了你！”说着，完颜亮突地打横抱起刘怜心，光天化日下，将刘怜心抱进刘浩云屋内，刘怜心挣扎道：“你无耻！亏你是金国堂堂将军，竟是这般下流龌龊之人……”
刘怜心话没说完已被完颜亮扔到了床上，她的肩撞在床柱上，疼得她轻吟一声。
而完颜亮已经扑过来按住了她的双手……
刘怜心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脸上此时的表情，那果真是一副好色成性的猥琐嘴脸，他竟果真要当着刘浩云与紫灵的面强暴她吗？她甚至以为自己立即便要被这禽兽一口吃掉了，她的手腕被牢牢按住，胸前衣襟被一把扯开，断帛碎裂的声音刺耳而尖锐，正束手无策之际，突地，一声剑出鞘的嗡鸣声后，完颜亮的动作停止了。
刘怜心一怔，抬眼看去，刘浩云长剑在手，架在了完颜亮脖颈上。
“将军，你我向来交情不错，为兄弟的不该坏了你的好事，可刘岚，是我要的女人，还请将军不要夺人所爱。”刘浩云的声音依然淡淡的，听不出心中半点怒气，只是那剑的寒，令人心惊胆战。
完颜亮缓缓站起身，扯好自己的衣襟，“浩云兄不要误会，你知道，我只是吓唬她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将她怎样！”
刘浩云收起剑，道：“如此最好。”
“可是浩云兄，她……的确可疑！”完颜亮目光如刀，看向刘怜心。刘怜心将凌乱的衣襟整好，被他扯坏的部分则胡乱地堆在了身上，总是要遮体的。
“是不是可疑，也是我的问题。将军，我只需要取了赵楒的命不是吗？”刘浩云看着完颜亮，完颜亮目光明显透着不甘，却也毫无办法，只得道：“好，希望这个女人，不要破坏了本将军的大计便好！”
完颜亮转身出门，刘浩云看一眼紫灵，“去给刘姑娘拿件衣服来！”
“不用了！”刘怜心忙道，“我自己回去换就好了。”
刘浩云眼神凌厉地望过来，刘怜心一怔，竟停止了正挪动的身子，不敢再动。
紫灵低身去了，刘浩云走到刘怜心床边，刘怜心紧紧按住被扯乱的衣襟，低头不语，刘浩云突地捏起她的下颌，令她双眸与他相对。
刘怜心水一样的眼睛，如同春日莲叶上晶莹的露珠，盈盈灵动，又清澈照人。
这女子不说有多么绝色，却有别样的情致。
“跟我说实话，你是谁？”刘浩云的眼神带着质问。
刘怜心与他相望，他的眼睛是看不见底的深黑，这个从来冷酷得残忍的人，现在的眼神更加令人心惊。
刘怜心不知是否要与他说实话，适才，正是他救了自己！
可是，他这个人喜怒无常，变化莫测，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她至今心里没有判断。
她不语，他的唇却忽而覆了下来，眼帘遮住眸光的冷，他用力吻她，她惊呆了，虽然他不是第一次亲吻她，可这一次却有异样的温柔与情意似的。
他含着她的唇瓣，轻轻的如吻珍视的花儿，时而用力，却并不是粗暴与强迫的感觉。
但刘怜心终归还是清醒的，她想推开他，他却攥紧了她的手腕，那吻越发缱绻情深，越发缠绵。
刘怜心被吻得有一些酥软，她的挣扎丝毫阻止不了他的掠夺，但，他只是吻她，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那吻，太深、太久，刘怜心有些窒息的感觉，她喘不过气，双唇被他吻得湿而火热。
他轻轻放开她，她长长出一口气，他距离她不过一寸，双眸凝视着她的眼，“你是谁对我不重要！你是刘岚，那么我杀赵楒便与你无关，你是刘怜心……”他双眸紧滞，“我杀赵楒便更是天经地义！”刘怜心心一颤，他的目光可怕，不似说说，刘怜心有些凌乱了，说与不说他都要杀赵楒，又或许他已经认定了什么。
刘浩云缓缓站起身，回头，只见紫灵静静站在门口，容色苍白，适才的一幕，她想必也看在了眼里，但是，她终究没有说话，她不若紫云那般冲动，此时她手中拿着一件云白色裙裳，那裙上有细碎的浅色花瓣，刘浩云伸手，“给我吧。”
紫灵递过去，不动声色地，却在转身之间，狠狠瞪一眼刘怜心，刘怜心心想，这回她们姐妹俩都要恨她入骨了吧？
刘浩云这个处处留情的男子，虽然适才救了她，却并不一定比完颜亮好多少。
于是她决定什么也不说。
刘浩云将衣服扔给她，“穿好，我们一会准备离开。”
“离开？”刘怜心惊讶地看着他，刘浩云眼角一斜，“今日我们入夜之前渡河！”
他没有多说，而是转身关上了房门。
窗纸上，他的影子晃荡在门口，刘怜心知道他没有走，渡河？那么就是要去刺杀赵楒了吗？
如果是这样，他为何要带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