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祝你们幸福,短短五个字,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伤心的诅咒。2004年夏天,是我有生以来最为倒霉的一个季节。那时候苦苦恋了一年的女朋友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声音隔着几千米长的电话线传过来,飘楼过街的告诉我说她要跟我说拜拜;第二天中午,养了整整两个月零六天的哈巴狗因为搬倒垃圾筒吃了鱼骨头卡死了;用了整整一个晚上下的AV,拖进播放器里出现的画面居然是葫芦兄弟。最为让人光火的是电脑在播放到第三分钟零七秒的时候,突然中毒死掉了。我拔了插座,清理了机箱,重新插了N次内存条,它却依然冷冰冰。所以你看,这个讨厌的,把雪糕放进冰箱里面都因为停电化掉的季节里,原本属于我的美好,都在一件一件争先恐后的离我而去。除了沈小远。可惜,那时候,我并不认为他是属于美好的事物这一类的。白云山大事件提到沈小远,还得从我那因为她的出现而逐渐悲惨起来的童年开始,仿佛只有从开始事无巨细的全都列举出来,才能将她的罪恶淋漓尽致的展现在读者们的面前。第一次跟她相见,是在七岁那年春天。那个春天,我所居住的那个小城刮起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沙尘暴,黄色的泥土混合进云层里面,然后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染花了妈妈洗干净后挂在阳台上来不及收起的白色连衣裙。沙尘暴好不容易停了以后远在十公里以外的白云山液化汽厂又突然发生了大爆炸,据说炸死了好多人,和成千上万条鲤鱼。那些鲤鱼本来是生长在白云山附近的水库里面的,水库下面埋着一条输汽管道。没发生事故之前,我们一群小伙伴曾搭伙偷偷坐公交车去那里捕过鱼,后来被父母发现狠狠的打了屁股。天生异像,生灵涂炭。这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从此以后我的生活将出现非同凡响的改变。事实证明,我的推想没有错,因为两天后,我就见到了那个自称沈小远的女孩。那时候,我和妈妈正坐在沙发声看电视画面中关于白云山的事情,电视中出现了好多省里的大领导。他们站在一片废墟上,声情并貌的号召全市人民团结起来,向那些在事故中失去亲人的孩子们伸出援手。广角镜头渐渐拉近,最后落在一位灰头土脸的小女孩身上。盈满了泪水的大眼睛惶恐不安,手里还捧着一块啃了一小口的面包。妈妈紧紧的握住我的手,竟也跟着轻轻的抽泣起来。她摸着我的脑袋说:“儿子,你看他们多可怜,与他们相比你太幸运了。”我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看向她,正想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跟在妈妈的身后将门打开,然后就看见爸爸那张即兴奋又紧张的脸了。他将双手背在身后,用一种含糖量极高的语气唤妈妈说:“娘子……”平常,爸爸一般都直接称呼妈妈的名字,如今居然矫情的喊“娘子”,恐怕是又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所以只能这么低三下四的谄媚,以免去搓板之苦。果不其然,在看见妈妈逐渐露出笑脸之后,他缓缓的闪开身去。那一刻我才惊奇的发现,他的身后居然站着一位年龄更我相仿的小女孩。而且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小女孩,跟刚才电视中看到的那一位长的一模一样。后来,他战战兢兢的告诉妈妈说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叫沈小远,家人都在白云山事件中遇难了。爸爸的公司组织人员去那里慰问,看沈小远可怜就带回家来了。他说:“娘子,你不一直都想要个女儿么,这下好了。”妈妈冷眼上下打量了沈小远一番,然后拉起她脏乎乎的小手去了浴室。爸爸长舒一口起瘫坐进沙发里面,他眯着眼睛看着我命令般的说:“陈柯,以后你要敢欺负沈小远,我把你的屁股打烂!”我大气不敢喘的乖乖坐进沙发里面,把双手老老实实的放在膝盖上面。这个三口之家,有着互相制约的奇妙关系,我惧怕爸爸的淫威,而爸爸却对妈妈非常恭顺,妈妈又偏偏把我奉为“小祖宗”。所以现在我在爸爸这受了窝囊气只能默默的忍受,等他不在的时候再添油加醋的在妈妈面前和盘托出。那一天,妈妈用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沈小远洗干净。她被包在一张巨大的毛毯里面,只露出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放在我面前的沙发上。我看见她的皮肤是半透明颜色,那么白,那么光滑,鼻子小小,甚是可爱。我用脚趾试探着碰一碰她的脚趾,我说:“嘿,你哪来的呀!”短暂的沉默,在确定我并无恶意之后,她才小声的回答到:“白云山幼儿园。”我把一包烧烤味的署片丢过去,将电视调到最为喜爱的少儿频道,不再搭理她。其实我对她并不仁慈,之所以丢包署片给她,是因为我讨厌那个口味。那些日子,我经常能够看见沈小远一个人躲在阳台上的角落里偷偷的哭泣。不过这种状态没有维持多久,两个星期后爸爸为她办理了领养手续,并且把我们俩安排在了同一个幼儿园。自此以后,我便多了条甩也甩不掉的,喜欢打小报告的尾巴。就算到了十几年后的今天,这种情况也丝毫没有改观。最伤心的诅咒中午。两日不见的沈小远终于在第三食堂的门口将我堵住,仿佛影子似的我左她左我右她右。最后,我仰起高傲的脑袋,看着她那扎了两只羊角辨毫无品位可言的失败头型威胁她说:“挡着路了嘿!”我边说话边试探着从她身边挤过去,她却一把将我揪住,手指头夹住了我胸脯上的肉疼的我龇牙咧嘴。我一把将她推开,恶狠狠的看着她。许久,她义愤填膺的质问我说:“陈柯,你已经两天没去教室了,躲在宿舍里干什么,你属蝙蝠的么你。”我冷笑一下,无奈的摇摇头,大摇大摆的从她身边经过。“我知道,你不就是害怕看见苏晴么?”她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的时候,我突然有种杀人的冲动。我停下脚步,努力平静下情绪,压低声音回答她说:“是啊沈小远,我就是不愿意看见那对狗男女,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低头向着宿舍走去的时候,看见头顶的阳光将我的影子聚焦成脚下的一个点。我觉得,失去了苏晴,我简直就变成了一张被烧焦的塑料纸,萎靡不振,蜷缩成一团不愿意被人看见的垃圾。记得小时候我在爸爸那受了委屈,一个人躲进房间里面偷偷难过的时候,沈小远总会搬一个小马扎托着下巴坐在我的对面。她总是安慰我说:“陈柯哥哥,其实你是幸福的,我就算想让爸爸打两下也没有可能了。”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打在冰冷的地板上,每每让我产生相对幸福的错觉。然而现在,心中却再也升腾不起那五十步笑百步的小小满足。我那么清楚的记得,五个月前,当我义无返顾,一脸兴奋的站在沈小远面前告诉她我要跟苏晴在一起了的时候,她回答我的那句话。她说:“陈柯,你们两个人从此以后要么很幸福很幸福,要么去死!”当时我还傻乎乎的向她保证说我和苏晴肯定会幸福的,现在看来当时我是多么的愚蠢。如今,曾经山盟海誓过不下百遍的苏晴却跟班上的另外一个男生出双入对,这不是打我的脸么。要我怎么再在沈小远的面前抬起头来。我记得,她说那句话的时候,泪水就挂在长长的睫毛上面,险些掉下来。我说:“沈小远,如今你最要好的朋友跟你哥哥我在一起了,这叫亲上加亲,你应该高兴才对呀!”她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对我说:“哥,为什么我却觉得咱俩之间的关系不是亲上加亲,而是越来越远了呢……”狗拿耗子事实证明,我和苏晴之间的事情的确跟沈小远有关系,而这种关系只能用“狗拿耗子”来形容。当天下午,我在宿舍后面的花坛里帮哈巴狗修了一座坟墓,正蹲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时候,爸爸就来了。他的大巴掌狠狠的落在我的屁股上,大声的呵斥我说:“陈柯,你几天没上课了,要不是小远打电话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已经堕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了呢!”他说:“快给我滚到教室里上课去!”我缓缓的站起身来,漫不经心的拍打着裤子上的泥土。我看见此时的沈小远就站在不远处的树阴下,她穿白色的连衣裙子,阳光之下那么扎眼。我冲着她的方向大声的说:“劳您费心了啊沈小远,谢谢你那么关心我。但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十九岁了,是完全行事责任人!”整个过程当中她始终不曾开口辩驳,梧桐叶的影子打在面堂之上,斑驳了她的尴尬表情。爸爸在我屁股上追加了两脚之后,故意提高声音对她说:“小远啊,叔叔离的远,以后你还是要替叔叔好好看着他,他要敢不听话你就告诉我。”背对着双簧般一唱一合的俩人,我冷冷一笑。爸爸花三万块钱买来的二手桑塔那在背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尘土飞扬的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没忘摇下车窗来对我伸了伸中指。这个时髦的手势是一年前在电视上学来的,今日终于在自己儿子这派上了用场。我停下脚步,听见身后的沈小远越走越近,估摸着快要走到身后的时候,突然转过脸来,冷冷的对她说:“沈小远,我他妈的怎么那么看不起你呢!”她站定,双手垂在腰前,十指紧紧的绞成一团。她就那样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双目晶莹顾盼生辉,要不是从小习惯了她的阳奉阴违,说不定还真会为她这楚楚可怜的表情感到自责。她说:“陈柯,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她的声音那么小,如同讨厌的蚊蝇,也许是自知理亏的原因。我说:“你以前不就说我和苏晴要么幸福,要么去死么,现在我真的生不如死了,你该满足了吧!”我说:“沈小远,从小你的成绩就比我好,偏偏每次都跟我报同一个学校,从小学到初中,现在上了大学,为什么你还是不放过我!”我说:“求你了沈小远,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也没有关心我督导我的义务,要不是那场该死的爆炸,我们两个人现在依然行同陌路。做人得有些自知之明,不能太把自己当盘菜不是么?”也许是我的话触及了小时候那段悲惨的记忆,沈小远不再说话,眼泪静静的从面颊滑落,没有丝毫声响。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的胸口竟然微微一紧,也许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后,我们之间真的有了些许亲情。她从我的身边经过,狠狠的踩在我的脚掌上面。她说:“陈柯,如果你不能做一个好哥哥,但你至少应该做一个合格的男人,你整天自暴自弃,为一只哈巴狗伤心欲绝,她就会回来了么?那样只能让我更加看不起你!”她的话如同一阵夹杂着芥子气的微风,一时间呛的我呼吸困难举步维坚。爱与依赖的差别晚自习,我坐在教室里的最后一排,眼睁睁的看着坐在第二排的周天语将薄荷口味的口香糖放进苏晴的嘴巴里面,恨的牙根痒痒。只有三个人的自习室中,空气突然就憋闷起来。我张大嘴巴,抬起脑袋来盯紧白花花的天花板。曾几何时,那个坐在苏晴的身边,不顾旁人的感受矫情的将糖果塞进她嘴巴里的人是我才对。那时候,坐在最后一排这个位置上的人应该是沈小远。她总是洋装成认真写字的样子,我挽着苏晴的胳膊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总会挑衅般的在她的额头上弹一个响亮的脑瓜嘣。不是监视我么,不是喜欢打小报告么,告诉你我陈柯不怕。我把双腿搭在课桌上面,故意将手机的铃声调到最大,放起那首名叫《你快回来》的歌曲。孙楠特有的撕心裂肺式唱法,回荡在教室之中,显得如此刺耳。前排的那对鸳鸯终于按耐不住,公鸳鸯周天语站起身来,缓缓的走到我的面前,极度绅士的对我说:“同学,请你安静一点好不好,这是公共场合!”我斜着眼睛冷笑的看着他:“哟周天语,这才几天不见啊,‘同学’两个字叫的怎么那么生疏啊。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苏晴的前夫么?”“前夫”两个字属于神来之笔,我一激动就说出来了,自己听着都有点别扭。周天语无奈的摇一摇脑袋,用拳头代替了语言,狠狠的打在了我的左脸。周天语是学校篮球队的,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所以那一次只好就势狠狠的咬了他的胳膊。然后,母鸳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我的面前,在我那饱经苦难的左脸颊上狠狠的补上了一计耳光。可恶的沈小远这个时候再一次出现在了画面中,她穿一件肥大的白色T恤,一下子钻到我和苏晴之间,翘起脚尖挡住了我的视线。她说:“苏晴,你为什么打我哥,这件事情是你不对在先,你知不知道他有多难过。”在众人面前可以伪装起来的坚强,看似无懈可击的精致面具,那么轻易便被她的一句话戳穿。我狠狠的将她推开,大吼道:“沈小远你神经啊,谁他妈伤心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由于太过激动,嘴巴张合的幅度难免大了些,脸部左侧的肌肉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周天语可能是懒得和我这种诬赖似的家伙纠缠,在我跟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沈小远纠结不清的时候,就已经拉着苏晴的手走掉了。我颓然的蹲在地上。面前的沈小远一脸痛苦表情,刚才由于太过激动一时间失了分寸将她推倒在地的时候,她的膝盖碰在了阶梯教室里突出来的台阶上,血,已经透过厚厚的牛仔裤渗出来。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餐巾纸丢在她的面前,示意她简易包扎一下。她将餐巾纸接过去,却抱住膝盖大声的哭了。肩膀一抖一抖,跟小时候想念父母的时候偷偷躲在阳台上哭泣的样子一模一样。她说:“哥,就算你从小把我当成一个累赘,就算明明知道即使你不再为苏晴难过,也绝对不会喜欢上我,还是希望你能不必那么伤心。”沈小远喜欢我,这是一个事实,而且是我一直都知道却又尽量避免的事实。那时候,我坚信自己和她之间不可能有结果的,这种几率甚至比和苏晴破镜重圆的几率还小。你想啊,从小一块长大,曾经坐在同一个木盆里面光着屁股洗过澡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有结果。她对我的那么感情,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是一种依赖。那一天,我抱着沈小远走向学校医务室的时候,再一次在湖边遇见了周天语和苏晴。沿着参差不齐的湖边小路,我可以拐一个弯尽量避开。怀中的沈小远似乎也已经发现了她们,怀在我脖子上的双手刻意加大了力度。她说:“哥,你的眼泪掉进我脖子里面了。”我干笑一声:“沈小远你别胡说,那是垂柳叶子上的露水。”她说:“呵呵,是露水!”我说:“沈小远,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可能的,我怎么会喜欢上自己的妹妹呢。”她笑,不回答。我说:“沈小远,我说的是真的。”良久,她终于缓缓的开口问我说:“哥,我跟苏晴两个人究竟有什么区别?”沉思片刻,我漫不经心的回答她说:“小远,你看,即使现在我抱着你,两个人的距离离的那么近,也不会不好意思。而跟苏晴之间,哪怕是轻轻的碰触到她的指尖,我都会脸红。恐怕,这就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区别吧。”沈小远不再言语,微风从平静的湖面上吹拂而来,空气中有栀子的香气弥漫。最后的战役我和周天语之间的战争爆发在两个月后。我们两个人像是两只觊觎着同一只猎物,同一片草原的雄狮,此战难以避免。那时候沈小远的膝盖已经痊愈,摔破的牛仔裤被他改成了时下流行的乞丐装。她曾指着牛仔裤上的大窟窿对我说:“哥,你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其实我清楚的知道,她这么说是在点拨我 ,意思是说失去了苏晴还有更好的女孩在前面等着我。现在看来,即使她说的是对的,也只能说明她仅仅了解塞翁失马这个典故,而不了解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是有尊严的。而那个名叫周天语的家伙,居然下贱到连这最后的一丝尊严也不留给我。星期三下午,他居然抱着我送给苏晴的那些礼物,站在宿舍楼下大声的喊我的名字。他说:“陈柯,苏晴让我把这些东西还给你,你到底还要不要,不要我可全扔进垃圾筒里了哈……”他的话没说完,我的臭拖鞋就冲着他的脑袋直直的飞下去了。如果不是被人拉着,我还想把那只中了毒放在阳台上晒太阳的电脑机箱扔下去呢,我站在阳台上,从众人的七手八脚中挣扎的骂道:“周天语,有种的你站那别走,我现在就下去会会你!”费了莫大了气力,终于挣脱了众人的拉扯,噔噔噔的跑下楼去。临下楼之前,我还没忘从二楼的洗手间里折了一根拖把。周天语那家伙的胳膊比我长,我得加上一截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抱着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的决心匆匆下楼,心想着终于可以和周天语那个王八蛋大干一场。然而,等我赶到周天语面前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天语被人用三食堂里打来的稀饭来了个醍醐灌顶,脑门上面甚至还残留着绿色的芹菜叶。整个人看起来热气腾腾的好不壮观,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手里拎着一只空饭缸的沈小远慢慢的走向我,然后转过脸来,卡着腰对狼狈不堪的周天语说,“周天语,本姑娘最讨厌那种落井下石的人。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么,苏晴就是属花蝴蝶的,而你跟陈柯一样都是百花丛中的其中一朵罢了,陈柯现在的样子就是你将来的下场,你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没等周天语反应过来,沈小远又将脑袋转向我,神采熠熠的将两只茶叶蛋举到我的面前说:“哥,本来是为你送晚饭来的,现在只剩下两个鸡蛋了,你就将就点好不好?”她的睫毛那么长,大眼睛眨巴眨巴是全世界最为可爱的调皮神情。我微笑着将鸡蛋接过来,她的笑容却突然僵止在了脸上。这个时候,一直傻站在原地的落汤鸡周天语,也开始大声叫喊我的名字。他说:“陈柯,你他妈的小心!”所以你看,男人之间的仇恨是刻进骨子里面的,就算到了最后生命幽关的时刻,他还是没有忘记在提醒我逃命的时候加上一句“他妈的”。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面前的沈小远,突然抬起脚来狠狠的踹在了我的肚子上。那是我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原来细胳膊细腿的沈小远,也可以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我想我和她之间该有多大的仇恨,才能让她对我下此狠脚啊。“砰”的一声,只看见一个白色的物体直直的落下来,然后拍在了沈小远那颗曾经异常让人恼火的脑袋上。然后惊恐的张大嘴巴的我,便在楼下的那块草坪上渐次看见了扑倒在地的沈小远,看见了空空如也的搪瓷缸子,破裂的茶叶蛋,以及我那只原本摆在四楼阳台上晒太阳,想借此杀掉里面的病毒,后来又想用它来轰炸周天语的破机箱。我看见,那只白色机箱的盖子已经凹下去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坑。直到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刚才那机箱恰巧拍在了沈小远的脑袋上。我大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抱起昏迷不醒的沈小远向着医院的方向拼命跑去。我说:“沈小远,你别吓唬我,小时候轰动全国的煤气爆炸事故都炸不死你,你可千万不能死在一只中了木马的机箱上。”我说:“沈小远,你醒一醒,我答应你不再逼起喊我哥哥了好不好。”可是任凭我如何呼唤,她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的样子,黑色的长发已经散落开来,垂在我的手臂下面,毫无规则的摆荡。湿漉漉的周天语从后面追上气喘吁吁的我,试探着将沈小远从我怀里夺过去。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大声的对他吼道:“周天语,你已经把苏晴从我身边抢走了,现在还想把这个也抢走么?”那一刻,我固执的认为沈小远肯定要死了,神情难免有些恍惚。据周天语事后告诉我说,当时他只能给了我一拳。他给了我一拳后,把沈小远抢过去,大声的对我说:“陈柯,你的腿没我长,跑的没我快。”然后,他迅速的跳上一辆出租汽车,消失在了马路尽头。爱情盲点细脚伶仃的沈小远,整整昏迷了两个星期,等到醒来的时候中秋节已经过去了两天,错过了吃月饼的日子。记得小时候每到过中秋节的时候,她就是显得特别忧伤,特别的手足无措。她总是将月饼偷偷的藏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然后埋进门口的大树下面。她曾悄悄的告诉我说:“陈柯哥哥,妈妈说只有在全家团聚的时候吃月饼,味道才能最甜。”所以那个中秋节的月饼,我一口也没有吃。我将蛋黄月饼轻轻的递到沈小远的唇边,小声的对她说:“小远,虽然中秋节过去了,可是窗外的月亮依旧很圆……”她的嘴唇微微开启,漂亮的大眼睛游移不定,再也不能在某一件物体上聚焦,医生说剧烈的撞击导致了血肿,压迫了她的视神经,从此以后,沈小远很难再有看见的希望。爸爸试探着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的反应却异常平静,甚至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她只是拼命的睁大眼睛,久久不愿意闭上,仿佛自己还能看的见。许久,她才轻轻的对我说:“哥,以前你送给苏晴的那些东西,如果,如果你们真的谁都不愿意要,能不能,送给我!”眼泪落在白色的床单上面,忽而不见。趴在她面前的我,想起以往的林林种种,那一刻再也忍不住泪流。书上说。在你一生当中的某个重要阶段,总有一个人躲在背后的某个角落默默的关心你,爱护你,可你总是视而不见。你觉得那是理所应当,觉得那是他(她)在庸人自扰,甚至觉得是个累赘。可是终有一天,这世界上的一切浮华云烟散尽以后,你才会发现,曾经的这个爱情盲点,才是最为致命的疼痛。那时候,纵然穷尽了所有的气力,也再回不去来不及抓紧的美好经年。所以你看,这个除了记忆尚且美好的夏天,我最终还是失去了本该属于两个人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