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这里啊,走,我们吃饭去!张大人请客!" 未反应得及,门外又出现了几位不速之客。 (二) 来者是张绍民,以及一位上次游湖所见,与林景年相似打扮的公子,张绍民的下属,不见李兆廷身影。 他二人拱手作揖,恭敬念了声"公主"。 未及回话,身旁林景年正大力朝门外挥手。望去,门边竟还藏着一身形瘦弱的少年无人察觉,模样尚分不清男女,见着那人动作,同应之,便匆匆跑去了。 遂解释道:"新认识的朋友,听说他住这附近,便一道送他过来了。" 天香并不在意,瞥一眼张绍民风尘仆仆模样,调侃道:"几日不见,张大哥沧桑不少啊!" "赶去应天府见了几位老熟人,确是奔走了几趟。" 应天府的老朋友? 这两年,因朝中党争形势,记得是贬了不少前朝老臣到了南六部这儿,虽品级与朝中无差,却不过是来养老罢了,以那微薄职权,亏得张绍民还特意前去拜访。 估摸着又是为了林景年那档子破事。 "别看我,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我也不想每日都提心吊胆的嘛。"林景年无奈摊手,无辜模样。 "虽职权微薄,尚能帮忙看住些老鼠。" 冯素贞正端上几盏热茶到桌上,推到几位不速之客面前,遂落座于天香身侧。 其举手投足皆是坦dàng自然的味道,天香小心窥看一眼那人无一点异样的眉目,便抿唇下意识挪着位置躲开一些,托腮看向别处,好拂去一些心中多余的骚动。 窄索帘栊,巧小窗纱外,日□□尽时,只最后一点光亮,尤似烈火,偏又奄奄一息,不良晌便透出点点湖色,再挂一弯弦月,也算是正式入夜了。 却是不知,黑暗中又有几双耳目正窥探着这处,伺机而动,待猎待取。 "那几位大人也差不多杖国之年了吧,近日身体尚好?" "尚且无恙,"张绍明小呷一口清茶,续言道,"听闻我到妙州办事,托我向你问好一声。" "如此,便谢过几位大人的挂念了。" 冯素贞淡然轻笑一声,几几自嘲的味道偏然渗漏,落进天香耳中,不由便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滋味,或酸或涩,似漫不经心询问: "你们三个书呆子不是最爱聚一块儿的么?今日怎么不见那乌鸦嘴了?" 话音落下,座下几人皆是面露惊色。 "李兄不在这儿?" "我和张大人是先去了竹舍那儿,可冯老伯说他中午出门就没回去过啊。" …… 李兆廷竟是失了行踪,且在这么个当口。 身旁那人脸色如何,她是一点也不想知晓,甚恐避之不及,却仍不由心地窥了一眼去,便匆匆收回,将视线落在她手中小小的杯盏中。 那清苦茶面微颤,亦如那人神色,起了波澜,随之褪去了,看着仍是僵滞。 若是出了唠什子意外,冯素贞该如何?以那人的性子,最坏的打算,该是寡妇吧。 人总归是自私的,即便剔透如白玉,但凡青天白日,皆有其yin影留下,只稍稍换个视角,便会bào露无疑。 圣人尚如此,何况她不过一介凡人而已。虽心中明了,李兆廷如今不过草民而已,他的命对于暗处的那些耳目来说早已没了价值,也没了任何取之性命的理由。 当下,她却恨不得那偷去了她心爱之物的恶人就这么永远消失罢,如此,她也就有了稀微的,可以将她占为己有的勇气,及一点可能性。 这般念头,愈是找寻,便愈是qiáng烈,似青萍滋长,每踏足一步,既蔓延一处。 直至最后在刘倩的墓前找到了他,仍是难以消除。 那时,天已彻底暗了,竹林深处,烛灯之下,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那人已是烂醉,抱着一小坛酒,依靠着简陋的墓碑,酣睡如泥。 刘倩的墓埋在京城之中,而眼前这坟中不过一些遗物而已,如此微薄的依托竟一点也敌不过眼前的将娶之人。 只这么一位无胆无谋的书生,谁能想到,她那举世无双的女驸马却要成了他的妾,偏还给不了她该有的庇佑。说道两情相悦,如今看来,连全心全意的爱都是虚妄的。 而她堂堂天下的长公主,能做的竟只有祝福而已。 瞥一眼地上那人委屈又没出息的模样,天香并无半句冷嘲热讽,看着眼前冯素贞僵直的背影,反倒衬得自己如何苦涩,如何卑微,连那一步也不敢跨去,茕茕孑立,藏其yin影后,看不见,便权当那人面色依旧,风平làng静,骗自己一遭,好图个痛快。 一路上,她半句话语也未言说,只沉默跟着人群,随着点点红烛,穿过长而窄的小道,寻到竹林深处的人家去。 大家也只默认她二人是吵架了,并未多问其中缘由,待安置妥当了,遂与冯素贞及其父道别,打算回城里去。 竹门口,那人静静立在阶前青灯下,虽晦暗不明,却更映衬得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如同bào风雨前的海面,里面波涛汹涌,却又何等沉寂。 眼眸低垂,眉梢微拧,看着她,等他人都上到了马上,只剩了她一人立那儿,僵持许久,却仍迟迟未开口。 方转身,身后人却几步追上来,踏上簌簌的碎叶,捉住她手腕。 却望而去,正听闻她唇中吐露"天香"二字,支支吾吾,没了下文。 "你若不想留在这儿照顾乌鸦嘴,便同我一起走,可好?" 半亭清风迎面,拂起了少女的青丝发梢。 烛影摇红间,这一句藏在心中许久的话语,她终是说出了口。 第20章 易成伤 (一) 最后,那人终究是应了她的话,同她一道回了城里。 几日后听闻林景年的后话,似那时张绍民脸色是难看得很的。 "……在门口拉拉扯扯,含情脉脉,搞得跟要永别了似的,也无怪张大人会控制不住表情了。"这是她的原话,可天香却听得懵懵懂懂,难理清其话中的意思。 马车上,那人面色依旧,在且还算作宽敞的里间内紧依着她,天香几番打量,虽并未从其眉宇间察觉一点苦涩,心中却仍是不痛快。 她自视看穿了那人的逞qiáng与心中哀嗟,得到了这片刻的胜利又如何,却不过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窗外望去,盏盏风灯摇曳,忽明忽暗,若冥府的引路的残魂,蜿蜒穿梭在竹林簌簌的声响中,摇摇晃晃,颠颠簸簸,不知尽头何处。 车轮缓缓碾过尘土,直至街市的光亮映入眼帘,方才回到人间。 已时辰不早了,尚惦记安乐那孩子何时睡醒来,便取消了张绍民原本定在城中繁华处的酒筵,在药铺近处寻了间窗明几净的小客栈,简单进几口哺食。 可即便山珍海味摆眼前,现时她也早没了往日兴致,小酌几杯清酒,遂佯装不胜酒力,伏卧桌上打着瞌睡假寐。 这一趟妙州行,本就为他二人成婚而来,可她却贪心得很,小小的一点希翼也成长得惊人,时间越是流逝,她的心便越是躁动不平,总盼着能从那人身上得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