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月的奔波面试，伟慧终于找到一份工作，一家五百强公司的行政助理。公司是大公司，职位却是小职位，薪水也十分不可观。伟慧三十多岁，又是名校毕业，如今做这份工作实在委屈了。但家行觉得不错。他说：“又不真的指望你赚多少钱，家里也不等着你的薪水开锅。”行政助理做的就是文秘工作，没有压力，也不需要经常加班，这样便能多照顾家里。公婆也觉得这份工作适合伟慧。就这样，伟慧开始了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然而在朝九晚五之外，她还是能挤出时间和廖德忠约会。借口都是现成的：加班；和同事聚餐；团队活动；健身。每一个借口拿出来，都够她和情夫在宾馆的房间里幽会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尽管她常常厌恶这样的自己，尤其每次约会之后，内心都会产生一种无力的愧疚感，可她又确实贪恋那种刺激与叛逆的感觉。并且，她在与情夫的性事中，逐渐找到了快乐。在期待相会，以及相会的刹那，她是痴迷的、陶醉的，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偷情的欢愉，就像麻醉剂，像毒品。它令人事后感到茫然、无力，甚至悔恨，却又无法自控地一次次尝试，一次次沦陷，一次次滑向它所带来的短暂而强力的刺激。它是逃避现实生活的一个出口。现实生活，琐碎而平庸。伟慧在每一次偷情之后，都很快回到这样琐碎而平庸的生活之内，恢复成一个贤妻良母。这样的分裂，叫她快乐，也叫她痛苦。不过，也正是这样的分裂，支撑她度过一日又一日的无望。上班下班，工作家务，相夫教女。没有激情，缺乏目标，仅仅是活着。除了一天天苍老沉堕，惯性运转，看不到前头还有什么。又或者说，这样的生活，一眼就看到了尽头，因而无趣、无望。于是，能够抓到手里的任何新鲜之物，都像一根救命稻草，用以对抗生命的虚无，仿佛找到令人信服的意义。当然，除了肉身的欢愉，她更渴望感情，并信任感情。她相信感情是救赎，带来希望、慰藉和依靠，还有意义。她也第一次感觉到，这世上除了周家行以外，还有其他可以让她依靠的男性，还有其他值得追索的意义。这像是一种额外的奖励。这天是周末。伟慧对家里谎称与若迷吃饭，再次出来和廖德忠约会。廖德忠的妻子这段时间出国旅游了，他有了较多自由时间，因此特地陪伟慧去虹口吃她一直心心念念要吃的刘大师奥灶面。小小面店位于北外滩一条偏僻的马路上，美食节目里介绍过，知道的人才会去。伟慧跟家行提了几次都没去成，如今得偿所愿，非常开心。周末生意好，等位的人排队排到马路上。廖德忠说他平时最烦排队，到哪儿都只进贵宾厅，今天为搏红颜一笑，就屈尊排个队吧。伟慧甜蜜得魂都没了，觉得在老廖面前自己只有十六岁。饭后两人在街上散步，肩并肩仿若情侣一般。伟慧觉得自己真的恋爱了。尽管这场恋爱和她与家行之间的恋爱完全不同，充满了偷偷摸摸与匆匆忙忙的行迹，有时显得并不美。可这毕竟是荒漠般的婚姻生活中，一缕清新的甘泉。她感觉快乐，不由自主地靠上去，挽起廖德忠的胳膊。廖德忠却避让了一下，随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伟慧先是觉得尴尬，然后马上理解了，付之一笑。都非自由身，还是谨慎些好，万一被熟人看到，麻烦不堪设想。像是为了补偿她，路过一家首饰店的时候，廖德忠让伟慧在门口等一等，自己走进去，又很快出来，递给她一只小小锦盒。伟慧打开锦盒，看到一条细巧的铂金项链，缀着一颗小小的闪亮的石头。“是水晶，不是钻石。”廖德忠对她说，“并不贵重，但是我的心意，希望你喜欢。”他那个王子宠爱灰姑娘的神态又出现了。伟慧看着闪光的项链，并没有戴上它的冲动。她只是看着它，感慨万千，说不出话。无论如何，这是感情的证明，她需要它。伟慧带着愉快的心情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家行坐在电脑前打游戏，她也不介意，去跟公婆问了好，从他们手中接管了两个女儿，然后陪她们讲故事，哄她们睡觉。都忙完后，她仔仔细细地做了一份水果沙拉端到家行面前。家行拿异样的眼光瞅她，停下游戏，尝一口沙拉，嫌太甜，说：“哟，最近糖不要钱吧？”伟慧哈哈一笑。她心情好得不得了，家行怎么跟她抬杠她都不在意，反倒欣赏家行的幽默。伟慧和廖德忠进入了一个热恋阶段。两人每天在手机上互发信息，从早发到晚。在廖德忠面前，伟慧忽然恢复成一个天真憨厚的小女生，事无巨细地将自己的日常生活、所思所想，全盘呈现。她所有微小繁琐的开心与不开心，廖德忠是唯一的听众。她依赖他的关心与劝慰。与此同时，她在家行面前，却成了一个独立、寡言、凡事自己承担的成熟女子，甚至还有了几分神秘。家行从前嫌她啰嗦、粘人，现在一定没话说了吧？伟慧这样想着，竟忍不住有些得意。伟慧知道，自己的性格其实并没有改变。她只是将情感寄托从一个男人身上转到了另一个男人身上。她在家行面前的从容淡定、扬眉吐气，是以她在廖德忠面前找到小女人的感觉为前提的。她也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喜欢廖德忠，情感上越来越依赖他。廖德忠其实并不英俊，也不十分潇洒。但四十几岁的男人，又有事业和经济基础，自有一股能够魅惑年轻女子的沧桑气质。她喜欢他身上那种被世俗浸染过的智慧，并不是白色的，也不完全是黑色的，兴许是那种介于黑白之间深深浅浅的灰色。人总是在寻找自己所缺失的东西。乖巧单纯的伟慧，被廖德忠这样阅人无数的江湖客吸引，也是有其内在原因的。他的人生经验比她丰富得多，可以在任何方面指导她、引领她。比如，关于婚外恋的处理，他教她：第一，每次聊完删掉聊天记录。别舍不得，留着就是罪证。第二，每次回家前编好故事，增加点细节就容易过。第三，态度要坦然，神态要自然，既不要对他不好，也不要突然对他特别好，要和平时一样。第四，一旦被发现，要拒不承认，还要装作无辜，装作被冤枉，甚至可以哭闹、装可怜。因为一旦承认，就失去一切权利和利益。伟慧说：“万一人赃俱获呢？”廖德忠笑笑，说：“怎么会人赃俱获呢？”又说：“就算人赃俱获也不要承认，咬定自己是被冤枉的，反正就是不能承认。承认了你就失去一切，还会顺带影响到我。”看来廖德忠是个老手。伟慧问他：“你和多少女人有过这种事？”“哪种事？”“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廖德忠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下，算作回答。“有十个没有？”伟慧追问。“我睡过三位数，你信么？”老廖忽然这么说。伟慧沉默了。她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揪了一下。她听不出来这句话是假是真。如果是假，那么他在逗她，拿她寻开心。如果是真，那么他在示威，在炫耀，以为自己是个皇帝。无论真假，这句话都让她不痛快。之后的几天里，伟慧一直想着廖德忠的这句话，以及他教她的几项婚外恋基本守则，心情极为低落。她一直觉得，爱情应该磊落，凡需要偷摸的，都值得怀疑。她和廖德忠的这种特殊爱情，虽不得已见不得光，但两人彼此之间应坦然面对、磊落承担。可廖德忠显然比她更为谨慎和趋于逃避。三位数。她又想。那意味着他总在不断地猎取、不断地丢弃；意味着他更愿意将一段关系设定为肉欲的获取与满足，而非情感的互动；意味着他即便对一个女人动了真心，也极有可能很快失去这真心。他不长情。一个能够时时保持理智、保全自我的男人，必定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必定不信仰感情的深刻交换。三位数。她在心中沉沉一叹。有没有可能，他只是一个感情骗子？一个猎艳高手？来不及了。你已经落在他手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