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孟东燃并没马上离开京城。一来他有些不甘心,向超也不甘心,再三表态,要陪着他跑,哪怕有一线希望也不放弃。孟东燃被这个年轻人打动,决计再做最后一搏。二来,章岳迟迟没有消息,他走不开。李开望说,他找遍了能找的地方,也问遍能问的人,就是没有章岳消息。他们甚至在中南海附近转悠了一天,李开望这方面真有经验,哪个是上访的哪个是观景的,一眼就能分辨出。可惜的是,在他们发现的几批上访者中,没有章岳的影子。李开望不甘心,又暗中找了一家机构,这家机构名义上是为下面省里联系劳务输出,往北京输人,其实是帮地方政府对付那些顽固的上访者。他们经验相当丰富,办法也非常之多。李开望去年还从他们手里领过一批人,上访者刚出北京站,就被他们跟踪,等出了地铁站,他们就会设法控制上访者,强行拿走身份证还有钱物,让上访者门都出不了,乖乖受他们摆布。从他们手里领人的费用是,一个上访者交三千,如果负责送回去,还要另加三千,车费由地方政府出。李开望那次接的人多,男女加起来二十三位,他怕回去路途中发生意外,就交了钱,让这家公司负责送到桐江。这家机构的负责人说,最近绝没有从桐江这边过来人,吴江倒是有十来个,但已经让他们负责遣送回去了。他们还很有热情地问章岳的详细情况,向李开望保证,只要她敢出现在敏感地带,五分钟内就让她消失。吓得李开望话说一半又收住,急着找孟东燃汇报来了。孟东燃听了,惊出一身冷汗。他分管过信访工作,尽管时间短,但知道里面一些内幕,尤其李开望说的这种机构,采取什么办法对付上访者,他太是了解了。当下他就指责李开望:“怎么能找他们,你把章岳当什么人了?”李开望白着脸道:“我也是急了,怕她落入这些人手里。”“那你还敢告诉他们,这不成心害她么?”“我没多说什么,这点常识我还是有。请市长放心,有关章岳的资料还有照片,他们不可能拿到。”孟东燃松下一口气,想了一会儿又说:“还是小心点,就算带不回去,也不能让她落入这帮人渣手中。”说完,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看了看。这些日子,他一次也没接到章岳电话,这女子,究竟跟她捉什么迷藏?孟东燃跟向超又去了几趟部里,一次比一次没戏。前几天去,人家还能给张笑脸,跟你多少聊几句;现在去,人家全都低头忙工作,站半天也没人理。要找的几位领导,全都没了影,问下面,回答是不知道。这天他们在运输局意外看到吴江市长,谈笑风生地跟运输局长从楼门里走出来,后面还跟了不少人,孟东燃就知道,他的步子该停下了,无用功做到这儿,也算是该清醒。回到宾馆,打电话请示梅英,说他真是无能为力,现在连领导面都见不着,更别说向人家汇报工作。梅英很理解地说,要不你回来吧,这项目我看只能到这里。“回去怎么办?”孟东燃节外生枝地又多出一句,没想这句惹恼了梅英,口气败坏地回敬他道:“该咋办就咋办,不修新城死不了人!”抱着电话发半天呆,孟东燃眼里忽然就有了湿。梅英绝不是毫没来由地冲他发火,一定是那边受了委屈。想想这两年,梅英跟赵乃锌之间,也不是风平浪静,原来关系多么铁的两个人,真到了一起共事,矛盾或磨擦还是不断地发生。这真是应了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当利益发生冲突时,“朋友”两个字是挡不住的。可是这次的冲突到底为何而来?赵乃锌不是一直主张要建新城的吗?一开始他态度远比梅英积极,铁道部这些领导,还是他带孟东燃认识的。让三道湾村民提前搬迁,也是他在常委会上提出的。就在一个月前,他还带着孟东燃去省里,专门跟黄副省长汇报西城前期建设工作,可现在……孟东燃是彻底搞不清了,官场的事永远是云里雾里,山花烂漫,不管你有多么好的洞察力,看到的总是冰山一角,有时候甚至连这可怜的一角都看不到。孟东燃内心那团火渐渐熄灭,很多事不是他能左右的,桐江西站这个项目上,他是尽力了,虽有遗憾却很无奈。个人的力量总是那么有限,梦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永远摆在那里,你无法超越。这天他把李开望和秘书温彦乔叫来,说他要回桐江了,不能久留。温彦乔也要跟他一道回去,这是温彦乔的工作性质决定了的,但他想让李开望留下,继续找找章岳,他还是怕章岳出事。他跟李开望说:“找不到章岳,回去没法跟她父亲交差,开望你就辛苦一下,说不定我离开北京,她就出现了。”李开望懂他的意思,也知道孟东燃不可能把话说太明,认认真真道:“市长请放心,我在北京还有些关系,只要小章在北京,我一定把她找到。”“单是找到还不够,我跟她接触不多,对她了解很不够。但我总觉得,这女孩子心里装着不少事。她可不是一般女孩啊,开望,咱得想办法把她拉回来。”“拉回来?”李开望疑惑地抬起了头。孟东燃没理他,很多想法在他心里,李开望当然不能理解。“得拉回来,一条路走远了,就迷失了方向,尤其你们年轻人。”李开望这下算是听懂了,跟着说:“我也怕呢,她在外面闯荡了这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内心装满了愤怒。”“光是愤怒倒也罢了,就怕她……”孟东燃忽然摇了摇头,“算了,说这些没用,就一句话,开望你得把她带回去。”李开望重重点头:“市长,我听您的。”就在孟东燃安排温彦乔去订机票的当儿,手机响了,孟东燃还以为是章岳打来的,一把抓起。接起一听,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姐夫啊,是不是被北京小妹缠住了,乐不思蜀,小心点身体啊,再这样下去,我看你这一百多斤,也不保险了。”孟东燃恨恨地冲电话说:“你个妖精,嘴里就没一句好话。”小姨子叶小霓在那边咯咯笑道:“是啊,我是妖精,可我这妖精太没诱惑力了,这么长时间,还不能把一个老男人诱惑到床上。我都活得没信心了,怎么样姐夫,给你小姨子一点做人的信心好不好?”“说话正经点,我这边有人。”孟东燃一边骂小姨子一边抱着电话往外走。温彦乔和李开望对视一眼,无言地笑了。两人都是孟东燃心腹,孟东燃的私生活,自然知道得比别人多,尤其这个野蛮的小姨子,更是他们生活的佐料。孟东燃来到外边,压低声音说:“小霓你在哪儿,说话别老是这么没正形好不,你姐夫好歹不说也是个副市长,不能让人家笑话。”叶小霓一点不在乎,依旧扯着嗓子说:“你小姨子还能在哪儿,自从被你抛弃后,就东奔西跑,想找个男人嫁出去,可天下男人全瞎了眼,没一个识货的,害得你小姨子到现在还含苞待放呢。”“小霓!”孟东燃听叶小霓越说越没边,生气了。叶小霓见好就收,她喜欢拿这些香艳十足的话逗孟东燃,也喜欢看孟东燃被她逼到绝境时的窘傻样。不过她也绝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玩笑开到哪个程度为止,开到啥地步孟东燃能容忍,她拿捏得很到位。一听孟东燃生气,立马变了语气说:“姐夫你是不是遇到难题了,被人黑了吧?”孟东燃一惊:“你怎么知道?”叶小霓说:“小姨子跟姐夫是有感应的嘛,你那边一皱眉头,我都能感觉出来,何况你现在遇到的是一个大难题。”孟东燃心想真是怪,叶小霓怎么知道他在北京碰到钉子了呢?忽然间,他的思路往另一个方向跑了,怎么把叶小霓给忘了呢,这丫头路子野,莫非?孟东燃马上兴奋了,紧着跟叶小霓说:“小霓你在哪儿,我现在想见你。”叶小霓故意道:“怎么,想我了啊,说,是文想还是武想?”文想和武想是叶小霓创造的词,文想就是思念,就是心里放不下一个人。武想嘛,就到床上去了。有次叶小霓喝醉酒,就冲孟东燃说:“姐夫我好想啊,你怎么没一点知觉,帮我武了吧?”吓得孟东燃赶忙将电话挂了。今天孟东燃却不敢挂,如果叶小霓真能帮他这个忙,那她可就立大功了。“小霓你别乱开玩笑,我跟你谈正事呢!”“是想让我帮你攻关吧,世上可没那么便宜的事。”“姐夫现在有了难处,车站要是跑不下来,我无脸回去的。”“关我什么事,这个时候想你小姨子,是不是有点卑鄙啊。你小姨子又不是人肉炸弹,再说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小姨子啊。你都正眼不瞧,哪能送出手。”“小霓!”叶小霓又乱开一阵玩笑,终于回到正题上,说:“念你心里还有我,就帮你一次吧,不过将来事情成了,可不能把我一脚踹开。”“行,我答应你。”“这么快就答应了啊,你可要想好,别到时又嫌我黏你。”“说正事!”“好吧,那你来接我,这总是正事吧?”叶小霓又咯咯笑起来。“你在哪儿?”“北京啊,西直门这里。”“你到北京了?”孟东燃骇然。“怎么,北京是你家啊,我不能来?快来接我,我刚才把脚脖子崴了,这阵站都站不起来。”说着,叶小霓尖叫一声,叫得特逼真。“你就给我装,不是在海南么,怎么又跑北京来了?”孟东燃不敢贸然相信叶小霓的话,叶小霓这样害他不止一次两次了,最可怕的一次,半夜三更把他骗到省城东江,让他在火车站空等了一晚上。“小霓你跟我说实话,我忙,别拿我开心。”“你死人啊,我干吗骗你。你个没良心的,这些年我白爱你了,说,是不是床上有别的女人?”一听叶小霓又要乱说,孟东燃赶忙叫饶,问清叶小霓果然来了北京,就说马上让温秘书去接。没想叶小霓又嚷了:“少让你那些电灯泡来,我烦,要接你自己来接,不接我马上回去!”孟东燃说:“别,别,我马上过来,马上。”怀着激动的心情回到房间,打发走温彦乔和李开望,又叮嘱温彦乔先别订机票,等他电话。然后做贼一样打车去接小姨子。叶小霓果真把脚崴了,这女人真是疯了,居然跑商场买一双九寸高的红色时装鞋,把旧鞋一扔,上街显摆,没走几步,脚脖子一软,倒地上动弹不了。孟东燃赶到时,她还在马路牙子上,痛得呲牙咧嘴。不过她穿得也太那个了,一件开胸很低的长裙,把细长的脖颈还有一大片胸都露在外面,孟东燃往她面前一站,一大片风景就到了眼里,两只饱满挺拔的乳房一大半露外面,黑色胸罩的蕾丝都能看到。孟东燃扶起她,说了句:“看看你,成什么样子?”叶小霓不服气地说:“我怎么了,这样子还是专门为你打扮的呢,你以为我愿意受这份罪啊?”说着脚小心翼翼往地上试了试,痛得“妈呀”一声,就扑到了孟东燃怀里。孟东燃下意识地就四下瞅了瞅,忽然想起这是北京,没人认得他,这才将叶小霓搀扶着,往马路边走。这中间他嗅到一股香,很特别,跟之前谢华敏身上喷出的香气有点相同,却又不同。谢华敏那香更多的来自香水,叶小霓这香味,却发自肌肤。叶小霓半个身子依在孟东燃怀里,青春的胴体带给孟东燃一阵快感。将叶小霓弄回宾馆,孟东燃满身是汗。此时已是五月,北京街头早已腾起热浪。孟东燃洗了把脸,问叶小霓还疼不,要不要去医院?叶小霓说:“你帮我揉揉,那不是有酒么,帮我搓搓。”孟东燃犹豫一会儿,还是拿了茶杯,倒了酒,给她热搓。叶小霓的脚好美,不是那种肥嘟嘟的胖脚,也不是瘦得没肉的那种细长脚。她的脚不但有型,而且……而且什么呢,孟东燃一时也说不出。他还是第一次跟她有肌肤接触,感觉面前这个女人,浑身对他都有挑战味。尤其细长的腿,柔软细腻的肌肤,令他……搓着搓着,叶小霓不动了,两只眼睛呆呆地看着孟东燃,闪现出一种奇怪而又吓人的目光。胸前两座高峰,也在发出声音。孟东燃心里骇然,刚想起身躲开,就被叶小霓一抱子抱住了。一个崴了脚脖子的人,还能有那么大力气,抱人的动作凶猛而热烈,仿佛一团火,一下就把你裹住。孟东燃喊了声小霓你做什么?嘴巴就被叶小霓热烈的红唇堵上。“姐夫……”叶小霓呢喃着叫了一声,就开始疯狂抓他。撕他衣服扯他头发,一双手毫不害羞地就伸到他要命的地方。孟东燃哪受得了这个,以前虽说叶小霓也跟他开过火玩笑,但从来是动口不动手,既或动手,也是挑衅性的,并不实质性进攻。今天不,今天叶小霓像是一瓶贮存满了的火药,瞬间就能炸开。“小霓!”孟东燃想用这种语气提醒叶小霓,也想阻止她。叶小霓根本听不进去,她已果决地扒自己衣服了,那件非常大牌的长裙一褪,就露出饱满的胸脯来……孟东燃呼吸开始短促,已经有点接不上气了。他好久没触碰过女人身体了,要说没反应,那是假话,况且怀里蠕动的是他美丽的小姨子,一个姿色远在老婆之上的年轻女人。叶小霓已经在摘胸罩了,整个人像灿然怒放的水仙,眼看着就要彻底为孟东燃打开。孟东燃“天呀”一声,一把推开怀中女人,就往卫生间逃。叶小霓长嗥一声,骂声像炸雷般响起:“孟东燃你个王八蛋,干吗让我熄火?”这场火熄得让叶小霓极为扫兴,也让孟东燃极为内疚。他清楚小姨子的心思,过去的两年,他的生活真是跟叶小霓搅在一起的,想分也分不开。他和叶小霓各自发生了很多事,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极为恶毒的玩笑,将他们原有的生活彻底打碎,残忍地将他们推到另一条轨道上。人生无常,再灿烂的生活也会有泪水,再光鲜的人生也会有暗洞。每每想起这些,孟东燃就觉无地自容,就觉欠了小姨子许多……是欠了许多,永远也还不清。但他不想用这种方式还。或者说,他跟叶小霓,根本走不到那一步!走不到啊!孟东燃在卫生间困了很久,冲两次澡的时间都有了,才死灰着脸走出来。叶小霓早把自己收拾整洁,就连弄乱的床单也整理整齐。屋子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就连刚才那种空气也不见了。叶小霓规规矩矩坐在床头,像个端庄淑女。一双眼睛扑闪着,显得很镇定。孟东燃抹不开脸色,悻悻说了声:“对不起,小霓。”“没事,就当我发了一次疯。”说完,抓起矿泉水,猛喝几口。孟东燃赶忙为叶小霓沏茶,趁机也让自己平定。叶小霓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笑出了声:“一个大市长,啥风流没经过,就这点小事,就把你折腾成这样,真没出息。”这话让孟东燃从容了许多,想想也是,有啥紧张的,不就是小姨子么,能吃了他?两人说笑起来。孟东燃问叶小霓来北京做什么,叶小霓卖关子道:“不说,让你猜,要是猜准了,奖励你。”孟东燃也开玩笑道:“奖什么,先说好,别到时耍赖。”说着将沏好的茶递给叶小霓,嫩绿的叶子在玻璃杯中慢慢舒展开,让人生出无限联想。“肯定大奖啊,你小姨子啥时说过谎,快猜。”叶小霓扮个鬼脸出来,她一扮鬼脸,那份俏皮就有了,让人觉得无比可爱。孟东燃连猜几项,都未中,叶小霓也不难为他,径直道:“笨死吧你,人家是专程为你来的。一个大市长,这么点事都摆不平,就会在你小姨子面前装能耐。”“真的?”孟东燃喜出望外。“还能假啊,不就建个站么,至于弄这么复杂?早跟你小姨子说,还用得着你老人家亲自跑?”“你有办法?”“不只是办法,人都替你约好了,走吧,你小姨子可是把啥心都操到了,今天这单你埋。”“干什么去?”孟东燃听得有些不明不白。叶小霓白他一眼,站起身说:“还能干什么,装孙子见人啊,以为这是桐江,你孟东燃是大爷?”说着,抓起包就要出门。孟东燃忙问:“你不是崴了脚么?”叶小霓忽然没事似的说:“不就崴个脚么,为了我姐夫,就是赴汤蹈火我也乐意。”她的目光忽然又火辣辣的,挑逗性地望住孟东燃。孟东燃一阵热,顿时又不自在起来,叶小霓妩媚一笑:“走啊,我亲爱的姐夫,愣着做什么?”结伴出了门,孟东燃恍然明白,叶小霓根本没崴到脚,或者崴了,没她表演得那么严重。这鬼丫头,还真能演戏啊!又一想叶小霓刚才抱住他的那股疯狂劲,心就怦怦跳得收拾不住。叶小霓真是为孟东燃来的。叶小霓目前在广州。半年前叶小霓终于跟自己五十八岁的老丈夫说了拜拜,这次不是玩笑,是彻底离开,离婚了。叶小霓这段婚姻本来就是名存实亡,是她在极度不如意时做出的一个错误决定。好在她香港丈夫廖明达也不是一个在婚姻上十分认真的人,娶了叶小霓,见叶小霓心不在他身上,就将叶小霓派到内地,经营他家的事业,他自己照样在香港过那种悠然自得神仙般的快活生活。尽管老了,可身边总也缺不了女人,而且都比叶小霓年轻。叶小霓提出离婚,廖明达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这段婚姻是维系不长久的,便跟在内地打理廖氏家族产业的三弟说,你帮我办了吧,不要太迁就她,但也不要亏了她,毕竟她给我做过几年夫人。廖明达的三弟廖明远是个性情中人,据说多年的合作中,对叶小霓心生爱意,有爱上嫂子之嫌。但叶小霓对廖家老三无动于衷,不是说廖家老三不优秀,不值得她爱,而是她心中藏了孟东燃,这个魔鬼一般的男人始终潜伏在她心里,折磨着她,摧毁着她,让她在人生路上不时做出一些错误的选择。以前她是报复叶小棠,现在不必了,上帝用另一只手惩罚了叶小棠,也惩罚了她跟孟东燃,让他们在巨大的痛苦中认清了对方,也认清了自己的人生。叶小霓想把自己赎回来,彻底赎回来,她要以全新的状态面对未来。这次离婚,叶小霓得到了廖氏家族两个子公司,一家在广州,另一家,就是海东实力非凡的明达海东贸易公司。这里面不能不说有廖明远对她的偏心。男人跟女人处理问题就是不一样,男人在情上失败,总是爱拿财产去做补偿。女人恰恰相反,一旦情没了,就想在财产上狠狠敲一笔。这么说来,男人是比女人可爱的。叶小霓现在是两头跑,她不能把廖家拱手相送的两份产业败掉。廖明远把话说得很清楚,一旦发现这两家公司有衰落迹象,他们会用非常手段强行收购,因为廖家不允许失败,这牵扯到一个家族的威望与荣耀。在广州的时候,叶小霓就已闻知桐江西站发生的变故,一开始她不想理,也不想在这事上为孟东燃出力。是一个叫丁红叶的女人改变了她的看法。这女人在国内呼风唤雨,尤其铁路方面,能量更是大得惊人。叶小霓早就对她有所耳闻,也一直想跟丁红叶结成某种联盟。如今做生意,不借助这些大腕的实力真还不行。可惜人家看不上她,几次叶小霓登门造访,都遭丁红叶拒绝,没想突然有一天,廖家老三把丁红叶带来了。一顿饭后,叶小霓跟丁红叶就姐妹相称了。小看什么也别小看叶小霓在生意场上的能耐,如果没有点真功夫,她是打不进廖家的,更甭想从廖家拿到一分钱。4叶小霓当晚设宴,请来的是一位姓田的公子,叶小霓亲密地称他田哥。田哥四十来岁,光头,一张脸胖得无边无际,给人一种几张脸叠加起来硬安装在一个头上的错觉。一条腿微微有点跛,但不明显,不过田公子还是拄了根拐杖。但一坐下,就让人感觉到了他的份量。尤其坐在椅子上把玩拐杖的那份神态,真是气定神闲,目空一切到了极至。虽是纯私人的宴请,又在档次极高的秦汉园,田公子还是带了两位保镖。两位保镖个头都在一米八以上,戴墨镜,进了包房也不拿下来,留着寸头。本来就英武,加上一身笔挺的深色西服,锃亮发光的皮鞋以及藏在墨镜后面那双警惕着一切的眼睛,让人凭空多了几分畏惧。孟东燃从没出席过这种场合,一再央求似的请二位坐,田公子呵呵笑道,我们谈我们的,他们就不凑热闹了。孟东燃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心想怎么也得让人家坐下来喝口茶啊,这么站着算哪门子事?叶小霓起先还忍着,怕提醒了会伤到孟东燃,后来见他实在多嘴,就道:“姐夫你就安心坐着吧,田哥的人最懂得规矩了。田哥这里有很多规矩,姐夫你就虚心学学吧。”一句话说得孟东燃十分不自在,不过他还是规规矩矩坐下,再也不敢乱张口。田哥始终笑眯眯的,看看孟东燃,又看看叶小霓,不多言,话全藏在表情里。可那张表情似乎定格着,孟东燃实在从中看不到什么。叶小霓张罗着点菜。听到一些古怪的菜名,孟东燃就想,北京这地方水真深啊,他孟东燃好歹也算个人物,在桐江乃至省城东江,还没有进不去的酒店,可到了这儿,却连菜名都听不懂。等菜上来,孟东燃就越发惊讶。孟东燃的脑子里,但凡请身份显赫者吃饭,菜一定是要讲究的,就桐江还有省城东江的水平,什么龙虾啊、鲍鱼啊、鱼翅啊等等,海里稀有的天上难捉的,在他们来说就是人间珍肴,桌上极品。但捧到桌上的四凉八热,却压根儿看不到这些。海里的也有,但稀奇到他这位副市长既没听过也没见过,天上的就更不用说。比如有“嫦娥奔月”、“天女下凡”两道菜,让人一筷子就能夹完,但你又绝对舍不得动它。因为它做得实在太精致太惟妙惟肖,简直就如嫦娥舒着长袖,飘然到你面前。那神、那态,根本不是一道菜所能体现的,而仿佛出自神工巧匠精雕细刻出来的一件工艺品。孟东燃断然猜不到它是用啥做的原料,如果猜到,心头那份惊讶还有神奇会瞬间消失。其实它是用民间压根儿看不进眼里的包谷还有粗糠做成的!人家注重营养,更注重养生。不过这菜,也确实让孟东燃开了眼界。什么“半壁江山”、“功亏一篑”、“海底捞月”、“稳若泰山”,听着哪像是菜,端上来,却道道诱人。细嚼慢咽中,叶小霓就将要说的事说了。田公子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地放下筷子,研究似的看住孟东燃。听完,他问孟东燃:“孟老兄干副市长多久了?”孟东燃说:“两年。”田公子又问:“干的累不?”孟东燃说:“累啊,如今没一行不累,谢谢田公子能关照。”田公子说:“关照谈不上,我这人办事讲个投缘。既然小霓妹妹求到我头上了,我这张嘴就得动一动。不过有个疑问我得搞清楚,孟老兄刚才说累,我不知道你累在哪里,做人其实是件很幸福的事,做官尤其如此。孟老兄大可不必让官压着。在我眼里,做官可是天下最美的事啊。”孟东燃脸一下白了,刚才他是顺着田公子的话接了茬儿,没想田公子会拿这个做文章,一时不知如何做答。幸亏有叶小霓,及时替他解了围:“田哥别多疑,我姐夫太认真了,这项目他一开始就抓,倾注了不少心血,现在这一变,等于他一年多的努力白付了,姐夫的累在此。我姐夫的头发去年还是黑的,田公子您看,才半年工夫,就白得惨不忍睹。”“是吗?”田公子笑眯眯地盯住孟东燃,目光有几分暧昧。孟东燃紧着就说:“是啊,这事让我感到了压力,半途而废,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好!”田公子兴致勃勃叫了一声,用近乎振奋的声音说,“就冲刚才小霓妹妹说的,孟兄头发白了一半,这事我过问定了。这么着吧,明天孟兄你先回省里,这边不用跑了,没用的,今晚我跟你们省里说说,如果没有太大的麻烦,应该能按孟兄意愿改变过来的。不过我还要多讲一句,一旦项目到了你手里,可不能做出豆腐渣工程来,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啊。”“这个我一定保证,绝不辜负田公子厚望。”“错了,不是我田某人有什么厚望,我田某人什么也算不上,顶多就是北京街头一虫子。孟兄不能辜负的,是桐江两百多万百姓,他们的眼睛可亮着呢。”“田公子说得对,您这番话我牢牢记下,以后就算是我的座右铭。”“孟兄言重了。好吧,饭吃好了,咱们也该散了,祝孟兄一路顺风。”田公子说走就走,给孟东燃连客气的机会也不留。话刚落地,两位保镖便搀起了他。孟东燃想殷勤地往楼下送,田公子说留步吧,我认得路。一语说得孟东燃又脸红。等田公子进了电梯,回到包间,叶小霓狠狠擂了他一拳:“笨死啊你,没见过世面还是咋的,尽给我丢脸。”“我丢脸了吗?”孟东燃故意问。“丢没丢你知道。你以为田公子是凡人啊,人家能量大得惊人,甭说你这点小事,就是搞翻一个副省长,也绝不在话下。”“看得出来,北京尽出这种人,要不怎么叫北京呢。”“少说酸话,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肯动用这层关系呢。这下好,我又欠了一个大人情,跟人家,不好还这人情的你知道不?”孟东燃这才认真起来,是啊,自己的问题或许是解决了,可这份情小霓怎么还?“对不住,委屈我家公主了。”“一边去,嘴上甜谁不会,最好拿出点实际行动来。”说着又道,“以后跟这种人见面,你要多长个心眼儿,什么让人家保镖坐啊,什么当官累啊,说错半句就鸡飞蛋打。这帮爷可难侍候着呢,想当初我进这个圈子,没让他们吓个半死。好在你小姨子灵活,没几次,就游刃有余了。这个圈子,好神秘好传奇啊。”孟东燃怔怔地看住叶小霓,以前他听说过这个圈子,对它的神秘早有耳闻。但这圈子的能量到底有多大,禁忌究竟有多少,真还没领教过。今天算是第一课吧。后来一想叶小霓这些年走过的路,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这圈子,绝不是想进就能进来的!“怎么了,没见过啊?”见他目光有些怪,叶小霓问。“没,没,我们回吧,时间不早了。”孟东燃把涌起的好多疑问还有想法压了下去。不同的人在人生路上迈出的步子不同。有时候你根本无法说谁对谁错,也不能按你的逻辑来评判哪种走法付出的代价大,人家愿意付出就有愿意付出的道理。总之,人生不是道简单的算术题,更不是教科书上说的那样。人生其实就一个“拼”字,各种拼法混合在一起,才让人觉得世界是这么热闹,这么喧嚣,这么不可思议。两人走出包房,叶小霓要去结账,孟东燃说我来吧,哪能让你破费?叶小霓轻柔地一笑,道:“就你那几个钱,也敢在这种地方埋单,省点吧。”孟东燃这次没敢争,还真怕出丑。等叶小霓刷完卡,往外走时,忍不住问了句:“这顿饭多少钱?”叶小霓俏皮地说:“你猜。”孟东燃大着胆子猜了一万,叶小霓扑哧一笑:“土老帽就是土老帽,你当打发叫花子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走吧,别问了,反正花的不是你的钱,也不会让你报销。”孟东燃彻底无语,照叶小霓的表情,这顿饭价格绝对不菲,可他真是什么也没吃到啊,只顾着看新鲜了。看来,他还真是一个土老帽。孟东燃刚回到桐江,好消息就到了,打电话的是副秘书长叶茂京。叶茂京兴奋异常地说:“孟市长啊,大快人心,真是大快人心。车站又回到桐江了,这可是黄副省长费尽周折,万般迂回才争取过来的啊。”孟东燃一阵喜悦,虽然叶茂京这番强调让他恶心,可他还是很高兴地说:“谢谢秘书长,也谢谢黄省长,这下我可吃定心丸了。”没想叶茂京接着又说:“东燃啊,听说你去了北京,去北京干什么呢?人家部里早就把话说得明确,选哪儿,怎么选,由地方定。我早就跟你强调,这事还得黄副省长说了算。有些人想插一杠子,门都没。这不,你这趟白跑了吧,有那心情,不如多到黄副省长身边走动走动。”“谢谢秘书长教诲,秘书长的话我一定牢记。”孟东燃不好打断叶茂京,但又实在不想听他继续讲下去,更怕他讲着讲着,话头落到夏丹身上。果不其然,叶茂京还真就说起了夏丹。“对了东燃,昨天副省长跟吴江的同志谈工作,又提到你们那位夏主任了,副省长对她印象真是太深啊,跟吴江的同志一再说,要发现干部,要敢于重用善于重用干部,他说的就是重用夏主任这样的干部啊。”啥叫个厚颜无耻,这就叫!孟东燃抱着电话,索性什么也不再说。叶茂京似乎感到了凉意,说了几句,打着呵呵将电话挂断了。孟东燃愤愤地骂了句婊子。不只是女人能做婊子,男人做起婊子来,比女人更老到更厚颜。很快,叶小霓的电话到了。叶小霓并没跟着孟东燃回桐江,直接飞广州去了,那边最近正在上马一个项目,离不开她。叶小霓带着卖弄的口吻道:“怎么样姐夫,你小姨子还有点能量吧。田哥直接跟海清省长说了,姓罗的再怎么着,也不敢跟海清省长作对吧。”“真的?”尽管之前有心理铺垫,听到这话,孟东燃还是惊讶。原以为田公子顶多也就跟罗副省长说说,让罗改变主意,没想他直接跟省长袁海清讲了此事。这人,不简单啊。“田哥还跟省长谈了你,说你是他欣赏的那种官员,有抱负有担当,言外之意你懂吧,是在帮你跟省长搭桥呢。姐夫你这可是一举多得啊。既拿下车站,又拿下省长,可惜就是没把你小姨子拿下。”说着,咯咯笑了起来。“又乱说。”孟东燃身上莫名地一阵骚动。那晚从酒店出来,叶小霓非要跟他回宾馆,害得他劝了一个多小时,才把叶小霓劝退。半夜,叶小霓又打来电话,说想他了,睡不着,让他过去陪她。折腾得孟东燃一宿未能合眼。这阵想起来,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于是动着情说:“小霓谢谢你啊,姐夫欠了你的情。”叶小霓在那边发出悦耳的笑:“欠了就得还,连本带息全还给我。”“好,我还。”孟东燃有点不能自控了。说他心里没叶小霓,那是假话,这么长时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让叶小霓融化了。遗憾的是,他心里有结,到现在也打不开。两人斗了一阵嘴,叶小霓忽然问:“对了姐夫,你在北京是不是还带着一个女孩,怪不得见了我那么惊慌。”孟东燃心里一震,紧忙掩饰道:“玩笑开大了啊,你姐夫是那种人吗?”“哪种人我不管,反正不许沾别的女人,尤其小姑娘,沾了,我让你哭都来不及。”“欠揍是不是,没说的我挂了啊,我可没时间一天到晚跟你解释。”“是啊,跟我说半会儿话你没时间,却有时间四处找小姑娘,她有什么好,哪点打动你了,说啊。”“无可奉告!”孟东燃佯装生气,“啪”地挂了电话。怕叶小霓穷追不舍,再次打过来质问,脑子里紧急想措词。电话却出奇地静,再也没响起。孟东燃忽然就没了着落,感觉一下失去什么似的。过了好久,他拿起手机,有点怀恋地摸了摸,心里同时发出一个声音,她怎么知道章岳的呢?梅英也在同一时间听到了好消息,激动地把孟东燃叫过去:“东燃啊,谢谢你,这次你功劳可是海大了。”孟东燃略微显得难为情,说来奇怪,以前在梅英面前,从没放不开的感觉,想说啥话直接就说出来了。可是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梅英不止一次说,甭拿她当市长,照原来的,拿她当大姐。可孟东燃做不到,再说真要是做到了,梅英怕也会不高兴。人都是一样的,越是强调不介意的东西,往往在心里越介意。官场上许多东西看着假,听着也肉麻,但真不那样了,谁也会有失落。孟东燃自己就有这种感受,有次有个极好的朋友请他吃饭,一开始对方还市长长市长短的,他说别这样啊,这样多生分。等喝了酒,对方彻底放开,左一声老孟右一声老孟,他忽然就不开心起来,酒也喝得不再舒服。后来他骂自己庸俗,低级趣味,咋就成这样了呢。骂归骂,可还是想听人家唤他市长,甚至多个副字心里也是别番滋味。惯性,人真是有惯性的,在某种场里浸淫久了,你的一切就会被打上烙印。你想做另一个,首先不能答应的就是你自己。“我哪敢贪功,大家努力的结果。”孟东燃客气了一句,笑眯眯地坐下。梅英仍然激动地说:“不,这次功劳都在你东燃身上,我们都没资格抢功。当然,接下来重任也还是压你肩上,怎么样,定心丸一吃,应该更有信心了吧?”说着抓起电话,就要打给李建荣。梅英做事向来如此,雷厉风行,极少拖泥带水。再者她接到了省长袁海清电话,海清省长在电话里说:“项目我是帮你争取回来了,到底怎么建,能不能按期建成,可要看你自己。你要是敢给我玩虚的玩阴的,玩出不三不四的事来,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话绝不是吓吓她,梅英太了解袁省长的做事风格,凡事从不讲两遍,也绝不批示第二次,你若真敢办砸,就等着摘乌纱帽吧。所以梅英现在比谁都急,这项目前前后后折腾这么长时间,还有章老水那个硬骨头摆在那儿,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孟东燃抢先一步说:“这事书记那边知道了吧,他怎么说?”梅英手里拿起的电话又放下,看上去有点迟疑,但很快就笑说:“你还耿耿于怀啊,放心吧,书记比我还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