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倾君心

杀手阿九受命盗取千年玉玺,却无意中绑架皇帝君卿舞,成为了君卿舞厌恶的人。此时的君国内部夺权斗争暗潮涌动,以莫丞相、太后、君斐争为首的三方势力蠢蠢欲动……这场夺权篡位之争让两人走向联合,彼此之间产生了真挚的感情。君卿舞亦知道妃子梅思暖就是杀手阿九,但是两人还是有了爱情的结晶。为了消除争斗、保护腹中的骨血,君卿舞智斗太后、铲除莫丞相的反叛势力。君卿舞意外中毒,命悬一线。阿九虽怀胎九月,却毅然赶赴雪山寻找传说中可起死回生的灵药,在那里也发生了无法化解的诸多变故……

第四章 战事初起
帝都的官道上,三万铁骑留下的烟尘早已散去,那立在路中间身着白色风衣的女子却迟迟未离开,目光紧锁着前方,清秀的脸上仍有未散去的震惊。
三万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铁骑,猎猎飞舞的旗子,夺目的盔甲,那么一瞬间,阿九都有几丝恍惚,那领队身着银色盔甲周身散发着凌厉气息的少年,根本不是那个会对她撒娇的君卿舞。
那是一个真正的少年帝王,一个不但暗自训练了众多杀手,甚至有着能逃过太后众多眼线养出这么一批铁骑的极深城府的帝王。
一阵风迎面而来,如临行前他骑在马背上当着万人俯身为她整理发丝的双手,亲昵而宠溺。
他说,梅二,等我回来。
她静静地望着他,他深紫色的双瞳里倒映出她苍白消瘦的面颊,但是她的眉眼带笑。
世上最幸福的事便是,你望着你所爱之人时,他的眉眼里,千万人群,也只有你。
君卿舞,你等我。
刚出宫,阿九就感到有一拨人一路紧跟其后,无论她怎样绕路想甩开对方,都难以摆脱。
不忍君卿舞独自上战场,更不放心左倾,阿九决定让秋墨替代自己在清河殿清修,自己连夜出宫,欲早日赶上君卿舞的部队。
却不想,刚出来,就已经被人盯上。
身后的人越跟越紧,阿九回身,双手数枚飞镖,对方大惊,慌忙大喊:“九公子手下留情。”
阿九闻声,收住手势,却见一个黑衣人拿着一张面具跪在身前:“明风受紫月大人命令前来护公子安危,并任听差遣。”
对方的手中正是紫月的面具,这天下,能在宫外守到她的,除了紫月怕并无其他人。
见阿九眼中还有疑虑,明风召集其他黑衣人前来,一起撩开自己手背,皆是统一的月离人标记。
紫月大人曾与公子有协议,有朝一日若君国内战,月离人定当全力支持。
“你们紫月大人呢?”
“莫家造反,楚国亦有异动,大人已悄然前往楚国。”
阿九点头:“明风你手下有多少人可借我差遣?”
“公子需要多少?”
“三十名精英,即刻备马随我离开帝都。”
一个时辰之后,阿九带着明风等人连夜出城,途中,为不引起他人注意,阿九同明风乔装成商人,其余精英皆潜伏在四周。
几天之后,他们终于赶上了君卿舞的部队,为不引起对方注意,阿九一行人已经扮成商旅,缓速前进。
夜间,阿九找了一间客栈,欲好生休息,这几日赶路,她身体消耗到极限,而且总是没胃口,吃任何东西都有点恶心。
刚落座,就看到一群女人跟了进来。
带头女子身穿红衣,不是别人,竟是落花楼当日遇到的五娘,再看其身后的几个女子,虽做农妇打扮,可阿九一眼认出皆是落花楼打杂倒水的丫头。
这样说起来,和五娘也快有两月未相见。
而为何五娘会出现在这里?
五娘带着几个女子,在这战事不断的地方出现,未免蹊跷了些。
难道说和景一碧有关?
五娘一行人上楼,看样子是要在此处留宿,阿九看准时机,紧跟而上,恰在拐角处撞向五娘。
“你是怎么走路的?走路都不长眼睛,像是丢了魂一样。”五娘被撞到,旁边的女子当即责骂起阿九来。
“姑娘,不好意思。”阿九不好意思地说道,“小生想起东西落在了房间,心里一急,冲撞了姑娘,还请见谅。”
“无妨。”
五娘向方才那怒叱的姑娘摇头,那姑娘马上噤声,一行人跟着进了房间
看到五娘腰间的香囊,阿九轻轻吐了一口气,方才她将一味香料塞入其中,这几日,不管五娘在何处,她都能凭着气味寻到。说不定,能寻到景一碧。
目光落在堂中一直安静的明风身上,阿九心中有些为难。之前紫月似有透露他们与景一碧有冲突,若遇上了,如何是好?
阿九路过明风进了房间,明风神色肃然地立在三尺之外,面部表情,一如几日以来一样,千年不变。
他掌心有厚重的茧子,食指地方的茧子异常厚重,看样子是用弓的高手。
为了避免真的遇到景一碧,阿九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跟随自己的三十个人,阿九决定,留十个用弓高手在身边,其余人全部调离去保护君卿舞。
对这一决定,明风相当震惊。
他是紫月的侍卫。
其真正受命要保护的是阿九,可阿九态度坚决,他自是不敢违逆。
而对这个紫月大人亲自吩咐保护,江湖上也传得沸沸扬扬的杀手,明风心中也怀了几分好奇。可几日观察下来,却发现此人身上感受不到丝毫杀气,甚至给人一种纤弱的感觉。但是行事果断,心思缜密得让人佩服,他们走过的地方,根本未曾留下丝毫痕迹。
好奇之中,亦莫名多了一丝尊敬。
空气里传来一丝熟悉的香气,阿九目光温和地看向明风:“夜深了,明风先下去休息吧,明日还要继续赶路。”
“是。”
明风退了出去,开门的瞬间,果然看到五娘带着几个女子路过。
也是在那一刻,阿九注意到,五娘走到阶梯处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明风,眼底有几分诧异。
“皇上,药好了。”
看着趴在案子上疲惫小憩的人,右名还是轻轻地喊了一声。
“嗯。”君卿舞睁开眼,深色的眼瞳因为连夜赶路,露出了疲惫的血丝,“快天亮了?”
他看着帐子外面,安静地接过药,慢慢地喝了下去。
药味苦涩,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味道。
“皇上,捷报。”
自从皇上亲自带着三万铁骑赶往战场的消息传开,前线士气高涨,连续三日,都有快马加急的捷报送来。
看了捷报内容,君卿舞手指地图:“在落坡谷拦着他们。阻止莫老贼和他儿子会合。”
莫家兵力十万,分别在莫海棠的父亲和哥哥手上。
“景一碧那边如何了?”
“回禀皇上,碧公子和左倾大人都安然无恙,我们需赶路两日,在落坡谷前面的金水能会合。”
“这一路上也辛苦他们了。”
君卿舞听到两人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顿时一扫疲惫,转身回到案桌,四下翻找。
“皇上,您要找什么东西?”
“有没有好一点的宣纸,朕要给夫人传一封书信。”
右名低声道:“皇上,三个时辰前您才给夫人飞鸽传了一封书信。”
“无妨,朕那封信是告诉夫人,让她别乱跑,记得按时吃饭。这封信,是要将捷报内的消息告诉她。”
右名只得寻来一沓素白的纸。
半杯茶之后,君卿舞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右名:“你说朕该写什么?写诗词,梅二比朕在行,谈兵法,她不懂……”
“皇上,您说要告诉夫人捷报内的消息。”
右名轻声提醒道,看到君卿舞不悦地皱眉。
其实嘛,人家就是想写诗……但是,又怕被嘲笑。
直到天蒙蒙亮,君卿舞才将一份寥寥几字的书信递给右名,还急切地问道:“夫人的回信到了吗?”
“皇上,卑职想,恐怕还在路上。”
“这么晚?!午时该到朕手上了吧。”
右名嘴角一抽,心道:卑职的意思是皇上第一封信还在路上呢。
某人十分不悦:“等飞鸽来了,将它煮了犒劳将士。”
右名手一抖,鸽子何其无辜,只是一想到夫人不在身边,皇上性格又变得古怪难测,右名觉得,其实最可怜的还是自己啊。
不但还要劝慰皇上静候夫人的回信,还要耐心地回答皇上一天数十次的“梅二会不会不给朕写回信”如此可怕的问题。
根据路上留下来的香气,阿九非常确定,五娘一行人的目的地,就是落坡谷的金水。
而根据消息,景一碧他们遇伏的地方,也离这里不远。莫老头带兵出逃,若是要与他儿子会合,这里也是必经之路。
看来,这里将要发生一场大战。
路线都是临时通知明风的,因此两日之后,阿九突然命船夫停船上岸时,明风脸上露出了隐隐的不安之色。
而那时,天正晚,月影稀疏。
还是和平时入客栈一样,先定了普通的靠里的房间,然后安安静静地吃饭,开始休息。
明风吃完饭,安静地站在阿九的门口,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而是警惕地看着四周。
剩下九个人,分别部署在客栈里外,因为少了二十个人,大家只得更加警惕,直到紫月公子回来,他们都不能让九公子有丝毫的闪失。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明风破门而入,看到临江的窗户被打开,一道黑色身影跃了下去,随即是一声低沉的落水声。
“九公子!”
明风声音一颤,冲到了门口,看到江里薄冰裂开,露出水的地方,映着月光,阴冷无比。
而九公子已经消失。
明风一沉,唤来了四处守卫的人,然后分头开始寻找。
阿九从窗台上的房梁轻轻跃下,沿着江边,飞快地换了行头,朝南边走去,最后停留在一处小客栈的房顶上。
屋子里,有浓郁的香气,阿九揭开瓦,看到里面布置得十分的漂亮。五娘坐在铜镜前,仔细地描眉。
五娘面容有天生的妩媚,一颦一笑间,尽是让人怦然心动的风情和魅惑。
只是,今日的五娘不似两个月前那般热情,而是忧愁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底有一丝凄凉。
半晌,她目光落在旁边的一只香囊上面。
那香囊是绿色的,金边缝合,缀上了一朵桃花,十分好看。
“五娘,快到时间了。”
旁边的女子将黑色的披风给五娘披上。
“嗯,你们都早些休息,切不可掉以轻心。”
五娘声音恢复了以往的严厉,然后慢慢地出了房间。
外面有一辆马车,五娘独自一个人上了马车,朝金水西边走去,到半路,停在了一个小客栈。然后换了另外一辆马车,最后绕回来,在不远处的酒楼停下。
阿九预感,她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屏风的前面,一个人靠在铺着白色狐裘的小榻之上,负伤的手捧着一本书,正低头认真阅读。
阿九站在屏风后面,目光静静地看着景一碧。
“咚咚咚……”
门推开,精心打扮的五娘走到景一碧身前,俯身行礼:“公子。”
景一碧一直看着书,许久才缓缓抬头看向五娘,目光淡然地从她脸上扫过,然后道:“嗯,就这个样子,很好。”
明明是赞扬的话,却因那冰凉的语气,变得有几分冷酷无情。
五娘面色惨白,俯身为景一碧倒茶,
“这一路,可顺利?”
“回公子,一路都顺利。”
五娘轻声回道。
“辛苦了。”
“这是属下们应该的。”
“现在大局未定,如何安排我会尽快通知你们,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五娘明白。”
五娘将茶放在他身边,轻声道:“公子,您的香囊旧了,属下为您换一个新的吧。”
阿九的位置刚好在屏风后面,倒是看不到他的香囊,不过,倒是让她想起了五娘出门时凝望的那个香囊。
那一瞬间,阿九似乎明白了什么。
景一碧终于放下手里的书,低头看着腰间的香囊。
红色金边福囊,旁边挂着一个晃着脑袋的人偶娃娃。
手指弹了弹人偶,那娃娃晃着脑袋,摆出一副憨憨的笑。景一碧抿着的唇,也不由浮起一丝笑容。
“那边来消息,他们明日应该就快到了。”
拨弄娃娃的动作停了下来,景一碧突然想起,明天君卿舞带着三万铁骑就要赶往金水了。
不由得,手指渐渐将娃娃握紧,然后摘下来,放在了怀里。
“时候不早了,都下去做准备吧。”
一向淡漠的他,语气里突然多了一丝不耐烦和焦躁。
五娘看这情形,知道公子心情不好,转身退出了房间。
看他安然无恙,阿九寻思着明风也急着找自己,转身欲离开。
而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的灯突然被掐灭,一道黑影闪电般掠来,竟然赶在她前面一步,扣住她手腕,将她压在了墙上。
“谁?!”
景一碧受伤的左手放在阿九脖子上,冷声质问。
阿九正要开口,房顶传来了窸窣的声音,很显然,正有一大批人往这边潜伏而来,随即,几个黑影闪了进来。
“找。”那个人低声吩咐道。
危险突如其来,景一碧的手捂住了阿九的唇,退到了窗边。
“刚才还亮着灯,人一定没走。”
随即,黑影越来越多,景一碧看了看窗户,然后抬腿用力将披风踢向另外一侧。
黑暗中,屏风和桌子相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几乎是同一时刻,阿九感觉到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景一碧抱起来,然后跳入了结了薄冰的河中。
水……
水?!
在落入水中的那一刻,阿九整个大脑因为刺骨寒冷而瞬间空白。
十年前落入水中的噩梦再度席卷而来,好似无数幽灵瞬间涌出,啃噬着她,淹没着她。
“十一,十一……”
梦呓一般,在冰水灌入口中要夺走她呼吸的那一刻,她喊出了十年前的那句话。
而就在那时,面纱被水冲开,灼热而柔软的唇覆盖在她唇上,那就要耗竭的呼吸,瞬间补了进来。
而对方亦越发的抱紧自己的身体,氧气的灌入,并没有让她有任何意识,反而更加害怕。
十一……
她看到的是,两人在雪地里狂奔。看到的是她们在水里,十一抱着她挣扎。看到十一焚化在火中的那明艳而悲伤的脸。
“阿九……快醒过来。”
阿九听不出那个声音是谁,只是觉得,身体突然脱离了那刺骨的冰水,然后身上的衣服被褪去,贴着另一个人滚烫的皮肤,然后又被紧紧地裹着。
身体在颠簸,那个人抱着自己的人,应该在奔跑。
只是,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让开,备水。”
那一路温柔唤着她的声音,突然多了一分暴戾。
甚至可以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上突然涌起的杀气。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再度被卷入水中。
是滚烫的水。
那一夜,天空突然飘雪,整个金水一夜雪白。
白色的帷幔,映着屋子里的火光,透着一种柔和。
景一碧坐在前面,看着床上依然昏迷的人,眉心不由紧锁。
旁边的大夫起身,他赶紧追问:“到底怎样?”
“回公子,情况不是很好。这位夫人,好像身体本来就有寒疾,现在落入水中,寒气更加根深蒂固,虽然及时驱寒,然而却身体受损。”
“那到底如何才能醒过来?”
“这个……”大夫为难地叹了一口气,“老夫即便是开药也无济于事,唯一的方法是找一个内力高深的人,每日为夫人驱寒。而且,千万不要碰任何冷的东西。现在时值冬日,即便是坐在没有铺垫的凳子上,都很可能都会让寒疾复发。
“更何况,夫人如今有孕在身,虽然刚才落水,没有动胎气,但是若不小心,胎儿也会不稳。”
“什么?”
景一碧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大夫:“你说她真的有身孕了?”
“呵呵,公子莫不是大意,连自己夫人怀孕都不知道。老夫刚才把脉了许久,虽说夫人体质不好,不过,胎儿安稳,可见夫人平日相当注意保胎。夫人身上有几味老夫熟悉的药味,都是世间罕见的名药。”
景一碧怔在远处,目光落在帷幔上,然后声音微微轻颤:“给大夫打赏。”
很快进来一个人,将大夫送到门口。
“等等。如果她醒不过来,腹中的孩儿会如何?”
“公子,母子一体,夫人若醒不过来,不久寒气就会凝断所有血脉。”
大夫顿在了此处,话已经说得很明了。
房门再度关上,屋子里只有他的侧影显得十分落寞。
许久,他重新挂好帘子,看着昏迷的人,然后手指轻轻地拨开粘在她唇边的一缕青丝。
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他悄然握着她的手,喃喃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这么傻,不知道这儿多危险吗?”
从来没有如此懊悔过,懊悔自己竟然在那个时候,想出愚蠢的方法,跳入结冰的河中。
如果知道这个结果,他宁肯留在房间里,也不会带她进入危险的地方。
“你曾说,永远不会让我置身于危险之中。”
他将她冰冷的手贴在脸上,小声说道:“可是,我却一次次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
“如今皇城多安全啊,可你。为何偏偏还跑过来?”
声音里多了一丝愤怒和责怪。
原来,自己在面对这个人时,情绪也容易失去控制。
自嘲掠过嘴角,他的手,放在她小腹上,然后痛苦地闭上了湛蓝色的眼眸。
“公子。”
门口传来了五娘的声音,景一碧坐在原位置未动,只是说了一声“进来”。
药是刚刚煎好的,冒着热气,五娘小心翼翼地走过屏风,刚好看到景一碧的侧脸。
而床上睡着一个人。
看清那个人的容颜时,五娘面色顿时惨白,险些拿不住碗。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清秀的脸,发丝散开,白皙漂亮的脖子若隐若现。
不,脑子里突然闪过几天前在客栈碰到的一个人,她见过这个人,是的,准确地说,见过那漂亮白皙的脖子。
当时才进客栈时,一个人慌里慌张地跑来,险些将她撞到。
那个人是男子的口音,干净低沉,但是对方低着头,再加上时间紧迫,她只是注意到对方的脖子很美。
再看到公子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五娘顿时觉得心中一阵刺痛,轻声道:“公子,药煎好了。”
“阿九。”景一碧腾出一只手,放在阿九额头上,“醒来喝药了。”
阿九?!
听到这个名字,五娘大脑一片空白,许多画面瞬间冲刺着记忆。
她想起了在客栈看到的另外几个人。
想起了被公子藏起来的那个娃娃。
想起了落花楼……
想起了公子从苏州回来后,一直喊着的一个人名。
想起了公子曾在房间里反反复复写的一首诗词。
原来,是这样的。
“将药给我。”
将药递给景一碧,五娘出了房间,神色悲怆地看着外面的飞雪。突然间,她有一种预感,这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场雪。
白色的狐裘,披在身后的发丝,落雪中精致高贵的容颜,却并没有因为又多出的捷报,而露出任何欣喜。
深紫色的眼瞳看着灯笼下飘飞的雪花,然而,思绪已经走远。
三万铁骑提前到达这里,将会兵分三路秘密将莫家包围在落坡谷。
这一场战争,因为皇上亲自带兵,士气高涨,胜券在握,只要等着皇上亲自割下叛臣逆贼的头颅便可凯旋。
胜利近在咫尺,可是,越是到这里,皇上面色越忧虑,连带咳嗽也加剧了很多。
这其中的原因是,迄今为止,他们没有收到帝都的任何来信。
这几日,皇上也常常兀自发呆,苍白的脸也难言落寞。
“梅二还没有信吗?”他垂眸,喃喃。
“皇上,金水在南边都下这么大的雨,帝都怕早堆积几尺雪了,信一定在路上耽误了。”
“真这样啊?”
“自然是这样,夫人如此紧张皇上,怕早发了不知多少封信了。”
“你觉得夫人在乎朕?”
君卿舞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卑职哪能说假话。那会儿皇上遇刺,娘娘一直候在殿外。那小春子也说了,娘娘其实不会做菜,还亲自让桃红教她如何煲汤,最后做了新鲜的鱼汤给皇上送来。”
“为了这鱼汤,娘娘可是亲自去湖边钓的鱼。”
“什么?”君卿舞脸色陡然一变,吃惊地问道,“夫人亲自去湖边?为何你当时没说?”
右名懊恼地低头:“皇上那会儿没有问卑职,卑职也不敢乱答。”
更何况,那时他还没有瞧出皇上的心思,只知道,皇上嚷着不要见夫人。
而且提到她,皇上就火冒三丈。
除非那个时候他是不想活了。
而现在,如果不说,那他也不用活了。
君卿舞脸上笑容绽开,原本惨白的脸都因为刚才那几句话,顿时容光焕发,那样子,甚至比听到捷报还开心。
“还有什么,都说说。”
就光听着她的事情,已经像是吃了蜜枣一般开心。
“皇上,上次您不是说夫人让人给您送空茶杯吗?你想想,若非她在乎你,若非仔细去了解皇上喜好,哪里知道皇上有洁癖。”
想到那件事情,君卿舞也不由笑了。
“那一次莫海棠折腾娘娘,以她倔强的性子,心中若没有皇上,怎么会用那样的方式报信,希望皇上救她。皇上您想想,哪个女子不爱英雄救美。”
右名看君卿舞开心得花枝招展,继续道:“皇上,您就是夫人心中的英雄啊。”
“嗯。”
君卿舞满意点点头,高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夫人还问过卑职皇上的病情。”
“你说了?”
君卿舞笑容凝住。
“卑职没有说。”
“嗯,别告诉她。”
君卿舞唇角有一丝苦涩。
只是,以前都觉得生离死别如此淡然,然而,想到她的样子,想到她站在风中为他送行的样子,竟然觉得,再也不想要生离死别了。
“皇上,天这么冷,您这几日瘦了,若回去,让夫人看到,夫人一定会伤心,这样卑职也无法交差。”
“嗯。”
这一下君卿舞倒是乖乖地点点头:“这雪下不了几日的。”
“是啊,说不定还没有等下雪,夫人的信就到了。”
转身进了楼台,外面哨兵匆匆送来一封信。
“皇上,找到碧公子了,亦在金水的西边。”
“好。明儿去看他们。”
有一股灼热沿着手心传达到四肢,原本冰凉的手果真暖和了起来,甚至于,身体每一次都被火温暖着。
苦涩的药味同时灌入了口中,呛得阿九不由连续咳嗽起来。
这么一呛,她当即转醒,看清景一碧在眼前,吓得顿时跳起来。
“阿九。”
不知道她为何这个反应,景一碧惊了一跳,忙将她拦住,避免她赤着的双脚落在地上。
“你怎么了?”
阿九看向旁边的铜镜,里面映出的是一张陌生的清秀脸庞,当即松了一口气,还好。
她的面具还在。
“我落水,昏迷了多久?”
阿九看着自己深色的衣服干干净净的在旁边,忙抓了过来,往身上套弄。
“一晚。”
一整晚,他不停地给她灌入内力,才将她喊醒。
“一晚?!”
阿九大惊,心道惨了。明风一定急着找她,不能让他发现景一碧在这儿。
“多谢昨晚相救,我先走了。”
“你要走?”
景一碧抓着阿九的手,突然觉得不妥,忙放开:“昨晚有人追杀我,是我连累了你。你如今刚醒,身子还没有复原,还是稍微休息一下。”
“无妨,我身体好得很。”阿九穿上夜行衣对他笑了笑,然后弯腰去拿鞋子,却看到景一碧挡在她身前。
“阿九。”
他声音很轻,犹如三月的春风:“告诉我,为什么你出现在这里。”
“……”
“昨晚,你是来找我的吗?五娘说,几日前,你就跟踪她了。”
阿九抬头,对上那蓝色的双眸,尴尬地点点头:“嗯。”
没想到,竟然被发现了。
“为什么?”
“因为找不到,所以跟踪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来找我?”
阿九一时愣然,正要回答,突然看到五娘推门进来。
“公子,他们来了。”五娘的声音非常焦急。
“谁?”
景一碧疑惑地回头,对五娘突然闯了进来,有些不高兴。
“皇上。”
这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当即让景一碧和阿九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两人面面相觑,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皇上,卑职看这金水风景不错,碧公子选的酒楼也雅致。”
这声音,不是右名还是谁。
“嗯,景一碧向来喜欢这种地儿。”
君卿舞!。
这个时候跳窗来不及了,景一碧将阿九推到床上,飞快放下帐子,一回身,看到君卿舞已经推门而入。
景一碧飞快出来,苍白着脸,行礼道:“皇上。”
看他神色,君卿舞道:“爱卿如此憔悴,近日可辛苦了你。”
“臣只是尽了本分。”
“嗯?”君卿舞背着手,半眯着紫色的双眸,狐疑地打量着景一碧,“今天,朕觉得你有些不对劲儿?”
“皇上,这如何说?”
景一碧当即愣然。
“因为,没有看到你脸上那惯有的假笑。”
两人相识多年,亦君臣,亦朋友,更多时候亦对手。
慢慢地往里面走了一步,目光停在那宽大的半透明屏风上,君卿舞看着上面的兰花,然后背对着屏坐在了椅子上。
景一碧走过去,在旁边的位置坐下,却不安地看了一眼里面的阿九。
“听说昨晚,你又遇到伏击了?”
“嗯。”景一碧点点头,“来的人还是和以往一样,同属于莫家。”
君卿舞目光了然地落在景一碧脸上:“你气色这么差,难道昨晚受伤了?”
“无伤,只是落入水中,可能有点受寒。”
景一碧轻声答道。看君卿舞慵懒的坐姿和漫不经心的语气,似乎没有急着走的意思。
而阿九,这一阵无奈地待在帐子里,看着屏风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心跳有些紊乱。
“怎么没有看到左倾?”
君卿舞支着下巴,看了一眼屋子,见五娘低着头,恭敬地站在旁边。
五娘他见过,也知道是景一碧的人。
“上次受伏,左倾亦受了重伤,担心一路不能安全到达金水,臣便与他分头行走。不过,明日他也该到达金水了。”
“现在莫家那边如何?”
“莫老贼已经在落坡谷,只等将他包围。至于他儿子,十万铁骑如果一同赶过来,我们这边还是有些吃力。”
对方长年征战,战斗经验比他们丰富。
现在,君卿舞这边的优势就是皇上带兵,气势高涨。但是若真的对抗起来,恐怕还要想些其他方法。
“看样子,你已经想出办法了?”
君卿舞瞟了一眼五娘,凭着多年的相知,已经看出景一碧的方法。
莫老贼女儿莫海棠,十六岁入宫,在君卿舞身边。而他的大儿子,长年带兵在外,享有骠骑将军的称号。据说他英勇好战,只是,唯一的缺点是好色。
这两年,君卿舞收到关于莫老贼大儿子莫海威私自召军妓的弹劾可是不少。
而这些,君卿舞都置之不管,甚至暗地里也纵容了莫海威这么做,为的就是等到有一日,他必然失足。
对君卿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莫海威则以为君卿舞没有能力管辖,自然更加狂妄。私下里也喊君卿舞为病秧子。
如今听说君卿舞带兵,莫海威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这方式值得一试。不过,皇上来金水,对方也必然得到消息,还得十分小心。”
“景一碧,还是你凡事都考虑得周到。”
君卿舞满意地点点头,突然发现屋子里的窗户都是紧紧地闭着,而且屋子里还有浓烈的药味。
“你刚才在喝药?”君卿舞皱了皱眉头,似乎不适应这个味道。
“是。”
“将窗户开一下,全是药味。要保持空气流通。”
君卿舞轻轻地说道,然后让右名去开窗户。
外面还飘着雪,只是稍微开了一个缝隙,阴冷的风便灌入。景一碧脸上当即有一丝慌乱,不安地看向君卿舞身后,似乎感觉到那轻纱帷幔在拂动。
而这个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君卿舞的眼色
君卿舞从位置上起来,负手在屏风边踱了几步,然后走到窗户边,将那扇窗户推得更开:“金水的雪景不错。”
这下,景一碧身子不安地动了一下,君卿舞目光一瞟,才注意到屏风的左侧,小案桌上,有一件粉色的衣衫。
女装?!
君卿舞挑眉一笑:“景一碧,朕觉得,这一次回去之后,得给你选一位夫人了。”
“谢皇上美意,只是臣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
“朕不这么认为。”君卿舞重新关好窗户,笑了笑,慢慢走向屏风。
谁会大白天的将帐子放下来,看这情形就当场赐婚,将景一碧踢得远远的。
金水一战过去之后,干脆就让景一碧在金水成婚,永远也不要回帝都了。
看到君卿舞意图不轨地走向屏风里面,景一碧忙上前,道,“皇上,今日好不容易见面,倒不如和臣对弈一局。五娘,去取棋子。
君卿舞眯眼一笑:“好啊。”
阿九看到君卿舞走过来,心都蹦到口边,听到说下棋,才松了一口气。然而,脑子轰的一下,惨了,自己的鞋子还在外面,看着君卿舞的转身瞬间,忙伸出手将鞋子抓了起来。
谁料就在这个时候,君卿舞竟突然回头,刚好看到,帐子里面伸出的一只手。
而对方,抓的竟然是……一双男人的鞋子。
这一下,君卿舞眸色一沉,男人的鞋子?
而就在这个时候,里面发出碎布撕裂的声音,君卿舞声音一凛:“谁?”
阿九知道已经隐瞒不过,飞快地将撕下来的衣服遮住面容,然后撤下帷幔,跳出了房间。
以前每次见君卿舞,为了不让对方怀疑身份,她是加高鞋底,而且肩膀地方会塞上棉花,让他认不出体形。
今天,只有将自己包裹一番了。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床上突然冲出来,那人手中的白绫灵活地缠住了窗边的花台,并借着白绫就想要从窗户逃走。
君卿舞动作飞快,抢先一步挡在了那人面前。
阿九看有黑影掠来,抬腿便是一脚,然而看清对方时,由不得忙收回脚,逼着自己倒退几步。
瘦了……阿九心口一疼,看着君卿舞。
因为动作极快,她后退几乎是几个踉跄,君卿舞也逼近,想要抓住她。
景一碧看到双方冲突,跟着上去,一把将阿九抱着,然后退到了披风后面,用身体挡住,才没有让阿九摔倒在地。
“皇上。”
景一碧挡在阿九身前,紧紧地握着她冰凉的手,看着君卿舞:“这是臣的朋友。”
“朋友?”
君卿舞看着景一碧挡着的那个人,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就算不被挡住,那个人穿成那样,裹成那样,他也看不出样子。
“既然是朋友,那为何见了朕要躲起来?”君卿舞冷冷一笑,“还把自己藏得这么严严实实,刚才,如果朕没有看错,你是想踹朕一脚吧?”
阿九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刚才她是想踹,不是看到他就收回来了嘛。
景一碧吸了一口气,更用力地握紧阿九的手:“皇上,我这位朋友,昨日染了病,所以才将自己裹起来。刚才那药,也是为她煎的,大夫说她不能遇寒,刚才皇上来,臣便将让她待在床上。皇上若要责罚,就责罚臣吧。”
“你让他出来,朕就不责罚。”
君卿舞哼了一声,自己那么容易上当?
“这……”
“皇上,草民面容毁了,怕出来吓着了皇上。”
不得已,阿九只能再度变声。
“面容毁了?这里有太医,但是你刚才的行为,可知道是什么罪名,朕可以诛你九族。出来!”
听君卿舞的口气,根本就没有放阿九走的意思。
景一碧抓过阿九的手,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字。
阿九意会,突然指着君卿舞后面,大叫:“荣华夫人!”
君卿舞一听,忙转过身跑到窗户边,往街道上看去,只看到雪茫茫的街上,有熙攘的人群,根本就没有自己魂牵梦萦的人。
等回头,哪里还看得到刚才那个人的身影,右名本来也要去追,却是被景一碧给拦住了。
“浑蛋!”
这下,君卿舞顿时火冒三丈。
没想到,竟然被一个陌生人给这样戏弄了!
“翻遍了金水,也将那个人给朕找出来。”君卿舞咬牙切齿地喊道,然后看着景一碧,“景一碧,你越发大胆了,当着朕的面敢撒谎,还敢藏人,还敢护着他逃跑。”
“臣知错。”
景一碧低下头。
“那个人到底是谁?”
“皇上,只是一个朋友。”
“不想说?你知道朕的兵就在外面,只要一声令下,苍蝇都飞不出去。既然是朋友,你若说出来,朕不会怪罪。你分明是在隐瞒朕,可知道欺君之罪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皇上,并非臣不想让那个人见您,而是,皇上您不想见那个人。”
君卿舞眸色一沉,“谁?”
“阿九。”
阿九?
这一下,君卿舞的脸色已经气得菜青,看了景一碧半晌,冷笑道:“好,景一碧,不错。朕早该料到,那个人该是阿九。”
这天下,有几个人敢抓着他弱点不放。恐怕也就那个人敢指着他身后喊一声“荣华夫人”,其他人,给十个胆子,都不敢。
戏弄他?
君卿舞深吸了一口气,眯着紫瞳看着外面的街道。
真的太好了,竟然自己送上来门来,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将他困在金水。
“右名,回去。”
君卿舞已经迫不及待地出了客栈,带着右名回到自己的营地,准备安排人追捕阿九。
“皇上,我看那个阿九这一次也跑不了。刚才臣出来时,看了一下那碗药,好似病得不轻,吃着驱寒的药。”
“那更好,但是千万不要大意,那个人狡猾得很。”
果然,回到营地,几十个黑衣人就悄然进入金水,开始寻找阿九的身影。
而这会儿,阿九从窗户逃出去之后,竟然在不远的地方碰到了一脸焦急的明风。几人回到客栈,明风并没有追问昨天的事情,只是显得比昨天还要谨慎一些。
考虑到君卿舞一定会抓她,阿九也不急着离开,反正当时遮了脸,君卿舞也认不出来。
而现在阿九担心的是左倾,左倾明天就会赶来这里,而景一碧和君卿舞都不知道其真实身份,将他留在身边,决战之时,定然会打败仗。
她必须阻止左倾回来。
到夜幕刚落下时,阿九穿上夜行衣,准备带着人离开,门口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阿九看了一眼明风,然后警惕地看向门口:“我去开门。”
明风点点头,悄然退到暗处。
而门口,站着的竟然是景一碧。
“你怎么在这里?”
“能让我进来吗,外面很冷。”景一碧轻声说道,阿九这才注意到他白色的披风满是积雪,看样子,是走了很长的路才到这里的。
回头没有看到明风的身影,阿九还是让景一碧进来。
“这儿很危险,你怎么晚上出来?”
“大夫说,你寒气入体,必须每日灌入内力,这样才能彻底驱寒。”
阿九哪里放心让他待在这里,但是今天景一碧语气却十分坚定。
阿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有让他给自己灌入内力。
“碧公子,皇上在金水镇,还是在外面扎营?”
景一碧疑惑地看着阿九:“你找皇上有事?”
“没事。”
其实她想去看君卿舞,上午的时候,看到他瘦了一圈,心中有些放心不下。
“皇上他就在金水镇上,北面的一个偏院。”眼底有一丝失落,景一碧起身,整理好衣服,还是将君卿舞的所在告诉了阿九,然后穿上披风,“阿九,要不,明晚我送你回帝都。金水不安全。”
“以前你说帝都不安全,我来到金水你却说金水不安全。”阿九笑了笑,“可你知道,其实你们才最不安全,身边有人背叛,都还被蒙在鼓里。”
“此话何解?”
“砰砰……”
话还没有说完,窗户突然被人撞开,与此同时,明风从房顶跳下来,抓着阿九的手:“公子快走,这里被包围了。”
“知道被包围了还想跑?”
数百支箭对准了阿九,然后门被推开,君卿舞一脸冷笑地走了进来:“一碧,今天抓到这个贼人,你可是立了大功。”
声线慵懒如初,有一种华丽。
今晚他穿着雪貂,显得身形修长秀美,而脖子上围着淡紫色的狐领,衬着他幽深的紫瞳,又给他本就高贵的气质添了一分邪魅。
的确是瘦了……瘦了整整一圈。
阿九呆呆地看着进来的人,心口酸涩地疼。
景一碧白了脸色:“皇上。”
“你可以退下了,接下来,是朕和他的恩怨。”
君卿舞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走到阿九身前,看着他的夜行衣,还有没有戴面纱的脸,拧了拧眉:“长得倒还是人模人样的。”
淡淡的香气飘来,是茉莉香。许久之前,他就再也没有用龙涎香了。
此时,他就站在她身前,因为穿着了垫高的鞋子,她只需要微微仰头,刚好看到他密长的睫毛闪过,十分漂亮。
“怎么,看到朕,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阿九!”
最后两个字,带着杀意从君卿舞鼻子里哼出来。
阿九看了看屋子里将自己包围的人,知道现在再耍手段也是逃不了了。
“其他人都给朕出去。”君卿舞低头看着阿九,唇边带着邪佞的笑,“待会儿,不管什么东西从这房间里出来,都给朕射成马蜂窝。”
漂亮的紫瞳扫过阿九清秀的脸,君卿舞笑得越发得意和阴森,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谁手里的箭射得越多,朕就根据数量大赏。”
话一落,其他人果然都退了出去,只有景一碧还站在门口。
“皇上……”
“景一碧,你不想朕跟你翻脸吧。”君卿舞回头不悦地睨了一眼景一碧,“其实你不用担心,朕和阿九也算是老朋友。朕自然会善待他的。”
善待两个字,听得景一碧一身冷汗,连门口的右名都为那个杀手捏了一把汗。
这一次,插翅难逃。
以君卿舞的性格,不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一定不罢休。
估计还想对他挫骨扬灰。
不过,想到这里,右名倒还想起一件事情,皇上如此痛恨这个杀手,并非因为当时这杀手为了救景一碧而拿他挡箭牌
好似,从皇上被劫持那晚……到底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皇上这么恨之入骨。
“右名,你脑袋想搬家了。”
一个冷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右名恍然一惊,才发现自己刚才想得太厉害,竟然还没有出去。赶紧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碧公子,你且出去,我没事的。”
阿九对景一碧笑了笑,这才让景一碧无奈地走出去。
他在里面,估计也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哟,看你样子倒是不怕死?!”君卿舞姿态慵懒地靠在旁边的贵妃椅子上,勾起唇,看着阿九,“不怕死,昨晚,逃得这么厉害。”
阿九坐到君卿舞身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瘦太多了,难道说,气候不适应,还是饮食不习惯?
不过,还是漂亮。特别是他这个姿态,白皙的手指托着下巴,密长的睫毛轻轻地闪动,让紫色眼瞳更加迷人和深邃。勾唇时,梨涡若隐若现……
看得人,没法移开眼睛,总觉得这张面容,越看越美。
“怎么,不敢说话!”
君卿舞心中莫名恼怒,狠狠地瞪着阿九,才注意到,对方正目光炽热地盯着自己。
甚至有几分猥琐。
君卿舞腾的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指着阿九,怒吼道:“闭上你的眼睛,看什么看!”
安静的房间里,他的声音竟然因为愤怒而发抖。
阿九一看,哟,对方的脸都气白了,不由扭头偷偷一笑。
还是这么傲娇啊。
可阿九这一笑,对君卿舞来说却是火上浇油,手中寒光一展,杀气直逼阿九而去。
阿九忙后退一步,灵活地左右闪躲。
“喂喂……我刚刚不就是看了你一眼嘛。”
“你算什么东西!哪轮到你看?”君卿舞咬牙切齿。
“轮不到我看?”
阿九勾唇一笑,跳上了桌子:“那皇上,你说说,你要谁看?”
“谁都不准看。”
君卿舞的声音在剑气中发抖,然而,对方身形竟然十分灵活,每次刺过去,都能轻而易举地避开。
更可恶的是,对方一会儿躲屏风到后面,一会滚到床下面,左闪右闪。
一剑劈下来,阿九身前的桌子顿时“哗啦”一声,变成了碎片。她灵机一动,干脆贴身而上,近战可是她的强项。
又见君卿舞发狂,那表情委实可爱,她实在忍不住调戏:“皇上,您长得如此好看,若不给人看,那岂不是浪费了。”
带着香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君卿舞手一抖,这疯子竟然贴身绕在自己身后。
“看也是我家梅二看!”
阿九眼底掠过一丝满足的笑意,突然觉得,那天自己竟然做了一个如此正确的决定。决定相信他是喜欢她的,相信他在乎她的。
她能想起,昨晚指着窗外喊一声“荣华夫人”时,他脸上的惊喜,还有急切。
卿舞,为卿舞一曲,许君一世情。
她愿为他许一世情。
一掌突然向后而来,阿九就地一个翻滚,躲到花瓶后面,笑嘻嘻道:“皇上,那个……草民错了……咱们有话好好谈。”
君卿舞赤红着双眼:“现在终于知道求饶了?!没门,朕非得宰了你。”
袖中剑雨飞出,凌厉的剑气掀起了他的青丝,那些白光犹如纷飞的月光,华美异常。
有一句话,叫作自作孽不可活。
那几句玩笑话,实在是将他激怒到了极点,阿九也恨不得咬自己。
刚才怎么就没有忍住,明知道这么危险,偏生要去惹他,偏生要去刺激他。
“皇上,那你说说,如何才能放过草民。”
“首先要剁了你的手。”
“皇上!”
被逼到了角落,阿九看躲不开,踩着窗台上,一个腾空翻转,落在君卿舞身后
然后用力抱着君卿舞:“皇上,你别逼着草民。”
对方身子灵活像猫,突然蹿到自己背后,抱着自己,君卿舞当即惊住。
而对方力气很大,死死地抱着他不放。
后背贴着对方的身体,君卿舞手心莫名地出汗,心跳亦诡异地跳动,呼吸更是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这种感觉,竟然有抱梅二时,所产生的感觉。
君卿舞气急败坏,怒道:“放开。”
“不放。”
阿九使出吃奶的力气圈住君卿舞:“除非,皇上你答应和草民谈一谈。谈完之后,草民任由皇上处置。”
君卿舞白皙的脸,突然从面颊红到了耳根。
“如果朕不同意呢?”
“那草民就抱着皇上跳下窗户。”
“你……”
君卿舞一个哆嗦,想到刚才自己吩咐了,不管什么东西出去,都给射成马蜂窝。
没想到这个杀手这么狡猾。
自己一个堂堂的皇帝三番五次地被一个下九流的杀手威胁,君卿舞自然不想同意。可,可恶的是,自己被这样抱住,不仅脸红心跳,更是连剑都拿不稳。
“你放开我。”
“……”
放毛线,阿九心里清楚,她一放,君卿舞绝对会把她丢出窗户,然后射成马蜂窝。
“你放开我,朕同意和你谈谈。”
“如何让草民相信你。这个事情关系重大,要不,让景一碧碧公子和右名右大人进来。”
已经受不了被人这么抱着,君卿舞就觉得头脑嗡嗡作响,也不及思考,怒吼:“景一碧,右名,你们进来。”
闻声,景一碧和右名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冲了进来,刚好看到在窗户边,君卿舞涨红着脸,无奈地拿着剑,而阿九就在背后紧紧地抱着他。
这是什么情况?右名瞪大着眼睛,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这……皇上通红的脸,那个杀手诡异的笑,这个情景,怎么都不像是追杀,倒像是……这个姿势,实在是暧昧,让人浮想联翩。
右名不敢多想,偷偷地瞟了一眼景一碧。只看到碧公子扭头看向一边,看不清其表情。
“还不放开。”
“放开了。”
阿九放开了君卿舞,忙后退了几步,避开了爆发时的攻击范围。
君卿舞回头怒视着阿九,紫色的漂亮眼瞳,恨不得喷出几把火,将阿九烧了。
“你不是有话说吗?”
阿九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景一碧:“碧公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到金水的消息,可是一直保密?”
“这是自然。出宫时,虽然我也带兵,然而,出了帝都之后,为了避免眼线跟踪,我带着其他人走了另外一条路。”
“为何如此保密,公子还会遇到伏击?”阿九顿了一下继续道,“昨晚公子你也说了,遇到伏击之后,你们有分开走,辗转来到了金水。可是,刚到,竟然又遇到了埋伏,难道大家不觉得很可疑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你想拖延时间逃跑,那真是痴心妄想。”
君卿舞不耐烦地打断了阿九:“驻扎的地方被发现,这是两人暗地里的争斗,亦说明,莫家人脉厉害。就如我们,亦能随时掌握他们的情况。”
“皇上说得对。可是,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对自己很不利吗?在打探别人的同时,更应该保证自己的军事机密,万不可泄露一点。”
“九公子,这一点我们亦想过,只是……这个实在是很难办到。”
景一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谁没有内鬼,然而内鬼,若是能轻而易举地查到,还能被称为内鬼吗?
“右大人。”这时,阿九转头看向了右名,“不久之前,荣华夫人有亲自前去苏州,一路上,如果阿九我的消息没有弄错,您是派了人保护。然而,荣华夫人到底还是遇到了埋伏。”
右名脸色一白,诧异阿九知道的这么多。
“既然右大人默认,那阿九唐突问一下,您的人遇袭回来之后,对那几日的情况可有报告?”
“出京的时候,就被十二王爷的人盯上了。但是,第三日就甩掉了,接下来,亦没有被人跟踪。”
“没人跟踪,却在苏州城外,突然被莫家的人袭击。”
阿九冷冷哼了一声:“我说到这里,三位应该明白了吧。”
“你怀疑左倾?!”
君卿舞声音一凛,显然十分生气。
阿九挑眉:“皇上,这可是你说的。草民什么都没有说。”
“不会的。”右名道,“卑职与左倾共事十年,亦了解他的为人。如果他真是莫家的人,每日都在皇上身边伺候,若有心,皇上恐怕……”
屋子里有片刻的沉默,这件事情,不得不联系到左倾,但是左倾这些年的确有太多下手的机会。
“不是不下手,只是没有时机,说不定,左倾亦有顾虑。比如,皇上的那块藏着宝藏的玉佩。”
“哼!那块玉佩不是被你拿了吗?!”
说道玉佩,君卿舞火气更大。
“草民当初只是好奇皇上有一块绝世的玉佩,不过是偷来玩,后面也觉得无趣,便还了回去,可是,皇上每次见到我,都逼问玉佩在哪儿。如果我说,玉佩在莫家,你们信吗?”
“当然不信。”君卿舞说道。
“嗯。”阿九摸了摸下巴,“我就知道,你们没人会相信。”
若是她,她也不相信吧。
但是,上次去苏州她就开始怀疑左倾了,因为当时左倾将涂抹伤口的药给阿九,阿九并没有用,丢在了火里,随即身体开始失去力气。
后面左倾提出他去引开敌人。其实他不是引开敌人,而是引开那些保护阿九的一佢,二佢,然后让莫家的杀手对阿九下手。
再后面,玉佩的事情,因为当时是左倾开窗户,他一定是第一个看到玉佩的人。
就凭这两点,当时去看莫海棠,阿九就装出了左倾的声音,果然发现了真相。
左倾,则才是莫家最大的胜算。
“你们都不相信,倒不如我们来做一个试验。”
“试验?”君卿舞三人同时看向阿九。
“是的。皇上秘密来到金水,并且提前到达,我想左倾一定不知道此时皇上到底驻扎在何处。明日左倾就要到了,倒不如我们飞鸽传书给他,说,因连夜赶路,皇上在金水旧疾复发,须赶往洛水城。并告知他金水可能有埋伏,不要过来。”
“而右大人此时就带人和我去洛水等左倾,让事实证明他清白与否。”
一路上都有暗杀的人,双方决战之际,皇上的人头,那抵得过十万大军啊。皇上染病的消息也定然飞快传出,与此同时,一大批暗杀者亦将会扑向洛水。
“不行。”
“不行。”
两个声音同时传来,君卿舞不悦地回头看向景一碧,眸色顿时一沉,冷笑道:“一碧,你有什么话说?”
他不想这叫阿九的杀手和右名去洛水,仅仅是因为,他才不想放这狡猾的家伙离开。右名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景一碧一怔,才发现自己竟然又唐突了。
曾经以为君卿舞情绪容易被阿九激怒,没想到,几个月之后,自己也这般不受控制。
不由得,嘴角掠过一丝苦笑,他湛蓝色的眼睛轻轻地看向阿九,道:“这个消息出去,定然会有一大批人赶往洛水。若这样,景一碧也随同,刚好我要带五娘过去。”
“碧公子,不用太多人,我与右名就足够了。”
那里太危险,若他们真的去了,说不定会出事情。
君卿舞听着两人的对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当他这个皇帝是傻子吗?景一碧分明是担心阿九的安全,而对方同样也是。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阿九刚刚抱自己的姿势,不由得想起了那负心的梅二,到现在竟然还不给他回信。
这样一来,看着阿九也觉得碍眼,看着阿九和景一碧更碍眼,心里堵了一口气,恨不得一脚将他们踹飞。
“既然这样,那都去!”
他说的“都”,自然包括了自己。
“皇上,您不能去,如果您去了,那就不是圈套,而是自投罗网了。”
“你以为朕不知你的心眼儿。告诉你,这一次,除非你死,不然插翅难逃。”
“皇上,草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逃,事关大局,您就待在金水,这里更安全。”
君卿舞勾起唇,眯眼盯着阿九:“你现在没有资格同朕讲条件。”
阿九欲哭无泪地站在原地,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时候。
而君卿舞定下来的事情,目前还没有人能改变。
更何况,他的确是不想放阿九走,放走他,就等同于自己又被玩弄了一番。
前车之鉴啊。
果真,右名拿来书信,当时就给左倾飞鸽传书了一封。
与此同时,几个人秘密上了马车。
按理说,这阿九身份没法与君卿舞共坐,但是君卿舞担心她再度逃跑,便安排了她坐在自己身边。
又因为,这杀手太猥琐的眼神,君卿舞自然不愿意与她独处,于是,又喊上了景一碧。
折腾了半晌,马车总算赶往了洛水。
不过,可想而知马车里面尴尬的气氛。
君卿舞时不时地看阿九一眼,若是注意到对方眼神瞟向自己,定勃然大怒。
最后一次时,君卿舞终于受不了阿九那敌意的眼神,怒吼道:“看什么看,把你的眼睛闭上,等从洛水回来之后,朕不仅要砍了你的手,还要挖了你双眼。”
“皇上,你如果没有看草民,怎么知道草民在看你?”
君卿舞当即被噎在原处,脸一阵红一阵白。
景一碧则悄然扭头,不知道表情如何。
君卿舞声音一抖:“给朕滚下去。”
阿九领命,她正有此意,若三人在一起,危险就更大,一路上都想找着机会离开。
跳下马车,翻身上了红枣马,阿九对右名使了一个眼色。
“九公子何事?”
夜风刺骨的寒冷,阿九将面罩拿起来,挡住了鼻子,顺带将头顶的黑色熊皮帽子压下来:“刚才路上应该有动静了吧。”
一路上,右名都没有说话,只是面色越发凝肃,想必阿九预料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前方驿站得来了消息,的确有人过去。”
“难道你真想让皇上去洛水?”阿九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
“不知道公子有什么方法?”
如果去洛水,就真的是自投罗网,但是右名没有方法劝阻君卿舞。
“很简单。”阿九俯身在右名耳边吩咐了几句,风雪中,右名的脸上有片刻惊讶和为难,但是深思半刻之后,还是点头同意。
“将他给盯紧了,若是逃了,朕一定拿你是问。”君卿舞看了看骑在马上戴着熊皮毡帽的人,回头对景一碧吩咐道。
真是碍眼,老土,这个年代还戴着熊皮毡帽,丑死了。
放下了帘子,君卿舞闭上眼睛,莫名的烦躁不安。
景一碧坐在一边,一如既往地安安静静没有说话,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景一碧。”
突然对面的君卿舞开口了:“为何你要对朕隐瞒和阿九的联络。一直以来,你都和他有联系?”
口气里有一丝莫名的酸味,君卿舞自己都觉得烦躁得很啊。
“皇上,阿九并非恶意之人。这一次,他的确是来为我们送信的。”
君卿舞懒懒地抬眼,打量着景一碧,没有再继续问。
景一碧不想说的事情,他不会勉强,因为对方那张嘴是无论如何都撬不开的。
“这一次从金水回去之后,朕将六公主赐婚于你。”
“臣不能。”景一碧忙道。
“不能,还是不想?还是六公主配不上你?”
“公主是皇家血脉,身份高贵于臣,是臣配不上。”
“难道说,你心有所属?”
“没。”
景一碧偏过头,目光悄然看了一眼帘子外面。
君卿舞恍然挑眉,想起了景一碧可是将那个人藏床上。
那个阿九,真不是好东西。
这个时候,君卿舞他们并不知道,马车已经悄然转头驶回了金水。
这一夜,金水风雪比头一天还大,阿九却命令一行人必须在天亮之前到达,然后等待左倾。
“九公子,你为何如此笃定左倾就是他们安插在我方的眼线?”右名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莫名的哀伤。
马车在摇晃,阿九怔在原处,才想起,自从她指出左倾是眼线以来,右名一直很沉默。
那种沉默,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哀伤,还有失望。
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如果有一天被指出是背叛者,对他来说,的确是有些残忍。
而更残忍的是,她还要他亲自去见证。
阿九深吸了一口气,将地图放到了灯下面,仔细地看了看将与左倾会合的地方。
地势,难攻易守,旁边是繁华的街道商铺,利于逃脱。过一条街,则是县衙。
清晨的街道,雪停了下来,万籁俱寂,偶尔城中有狗吠的声音,还有守夜人的敲钟声。
阿九穿好夜行衣,翻身进了窗户。
屋子里,昏暗的灯光下,有一个男子正低头查看地图。
阿九站在屏风后面,将手里一个包裹扔到了桌子上。
“谁?”
左倾警觉地抬头,目光落在前面的包袱上,上面绣着一朵海棠。
“小姐说父母之恩来世再报。”
阿九靠在屏风后面,沉着声音说道。
左倾拿着包裹的手一抖,打开了一看,里面是一个女子的坠子,上面刻着海棠两字。
这是在莫海棠死时,阿九从她身上取下来的。
这个坠子是挂在她腰间的,时间很久,应该是小时候生下来就一直佩戴的平安符。
“你到底是何人?”
左倾用力握紧了钥匙,盯着阿九所在的地方。
“收钱做事的人。东西送到,遗言已转达,那在下任务也完成,告辞。”
“等等!”
左倾忙追上,颤抖着道:“你刚才说什么,遗言?!”
“节哀,小姐走的时候很安详。”
莫海棠被关在了皇宫内的宗人府,而莫家只顾着逃离,恐怕早就将女儿给忘记了,再加上,君卿舞封锁了消息,自然是没有人知道莫海棠去世的消息。
右名说,这件事情,也并没有通知到左倾他们。
左倾的反应,已经证明了,他和莫家所不能断开的关系。
阿九看向头顶,右名应该在上方听得真切,突然,她不想待在这里,纵身跃向窗户,而左倾看阿九离开,抓起刀就追上。
阿九踩着房顶,朝县衙的方向飞奔而去,左倾紧追不舍。
一股凌厉的刀气从后面掠来,阿九俯下身子,贴在结冰的房顶上,才躲开。
左倾之前虽然受伤,然而,毕竟是武将,很快就将阿九追上。
“你到底是谁?”
腾空一个翻滚,左倾落在了阿九身前,质问道。
阿九后退几步,然后摘下帽子,冷笑道:“左倾,你应该认识我。”
这天下,君卿舞可以认为荣华夫人没有功夫,右名也可以认为梅思暖不过是一介弱女子。但是左倾,一定了解,她的功夫如何。
不然,就不会当时派了这么多人来追杀她。
看着眼前戴着面纱的人,左倾拿着刀的手一抖,低下声音:“夫人。”
夫人,还是一句尊称,语调不变。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是的,现在不仅我知道了,右名和皇上也知道了。”阿九摇摇头,“但是我们都想不通,为何,你竟然是莫家的人。”
“右名?”
听到这个名字,左倾万古不变的脸,多了一丝惊愕,然后看向四周。
右名还没有追过来,或许是不敢追过来吧。
“现在莫家大势已去,皇上待你不薄,为何你要选择背叛?”
“……”
右名看了看前方,脸上露出一丝冷冽,并没有回答。
“我懂了。”阿九笑着点点头,“你并没有背叛,因为,你一开始就是莫家放在君卿舞身边的人,从十年前开始,就是了。”
“抱歉了,夫人。”
左倾痛苦地叹了一声,然后抄起手里刀,飞快地朝阿九劈了过来。
雪溅纷飞,刀风掠过时,带起的雪片打在眉眼处,触肤生疼。
阿九一跺脚,忙躲开一步,脚下的瓦片被震飞。
房顶上到处是积雪,对阿九来说十分不利,再加上刀的杀气比剑更重。阿九丢出细丝缠住了树枝,然后腾空跃下了房顶。
左倾手中的刀顿时化成了几把,飞了出来。
“住手!”
一个冷厉的声音传来,左倾一怔,忙回头,看到跟着追来的右名拿着剑站在不远处。
萧瑟的寒风中,右名手持长剑,站在房顶上,面目模糊。
“右名。”
看到右名出现,左倾显然变了脸色,阿九注意到,他握刀的手都在轻颤。
“多少年了,我们兄弟没有比划过,今日,来一场如何?”右名笑了笑,声音在空中显得极其轻,有一种莫名的哀伤。
“右名,你不是我对手。”左倾叹了一口气,眼瞳掠过某种情绪。
他是武将,自幼习武,其责任是保护君卿舞的安全。
而右名学医,几乎不碰兵器,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相识十年,十年来,左倾个性冷漠,不爱说话,有时候还木讷呆滞。而右名,性格活泼,油嘴滑舌,时常拿他来取笑。
十年来,他们一同站在一个人的身边,肩负着不同的责任。
十年来,一起出生入死。
“拿起你的刀!”
右名怒喊一声,提着剑冲了过来:“这洛水就是一个圈套。要不,我们死在你手里,要不,拿着你的人头,我才能向皇上交代。”
夜空中,兵器相交的声音,第一次在阿九听来竟然十分的刺耳,甚至,她不忍心观战,干脆别过头,看向一边。
右名步步逼近,左倾步步后退,只是抵挡,却一直都不出手。
剑架在他刀上,右名双眼发红:“左倾,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背叛?”
“我们各为其主,做的不过是分内的事情。”
剑擦过了左倾的身侧,狠厉得似乎要将房顶劈开。
“十年来,皇上如何对你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右名眼底有一丝绝望:“你竟然帮着莫家,竟然在洛水埋伏皇上,你对得起皇上,对得起碧公子吗?”
“够了。”
左倾打断了右名,然后抽回了刀,后退几步,摊开手,看着莫海棠的遗物,突然仰天大笑。
那声音听起来,无限的悲怆。
突然,他眼眶一红,手里的刀朝右名砍去。
阿九一惊,丢出手里的绳子,缠着了右名的腰,然后将他一把拽下来。
左倾跟着跳下来,阿九迎上去,抬腿就是一脚,不知道为何,左倾发了狂,刀越来越狠。
但是,他的眼神却是空洞的,好似被人抽取了灵魂。
噗……
鲜红的血洒在了洁白的雪上,阿九看着左倾捂着胸口,慢慢地跪在地上,而他手里的刀也掉下,插在了雪里。
右名站在左倾身后,手里的剑穿过左倾的胸膛。
左倾回头,看向右名露出坦然的笑:“这样,我也就不欠你们了。作为兄弟,我对不起你。对皇上,我更是对不起。”
“但是,我能做的都做了。”他低下头,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坠子。
想起了那个海棠绽放的季节,一个女子,俏丽地站在花丛间,脸上有骄傲而自信的笑。那一瞬,娇艳的海棠都不及她一个笑容那样夺人心魂。
他有责任,然而,因为那个女子爱着君卿舞,所以,他一次次地周旋,一次次地保护着君卿舞,一次次地背叛了上头的命令。
他转头看向阿九,吃力地抬起手,似乎想说什么。
注意到他一直捏着坠子,阿九似乎明白了什么,慢慢地走过去,将他扶住。
其实,当初她也不相信左倾是眼线,如果真的是,君卿舞恐怕早就没有机会活到现在了。
“莫小姐,她真的走……得很安详吗?”
“嗯。”阿九点点头,“她走得很安详,没有任何抱怨。”
“那……皇上当时在哪里?”
“就在她身边。”
“呵呵呵……”左倾那刚毅的脸第一次露出温柔而满足的笑,“是的,她应该很开心……”
只有在那个人的身边,她才开心。
“对不起……”每说一个字,就会耗去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那个时候,杀阿九,有莫家的意思,但是也有他自己的意思。因为阿九出现后,皇上再也没有去看过莫海棠,而他再也没有看过她的笑容了。
这一次背叛皇上,因为海棠被囚禁,他不得不这样做。
“夫……咳咳咳……”几口乌黑的血从他嘴里涌出,左倾用力抓着阿九的衣服,瞪着双目。
“你要说什么?”
阿九贴在他身前,屏住呼吸。
“解药在……十二王爷……手里。”说出最后一个字,左倾的手无力地滑落,而他另外一只手,仍旧紧紧地拽着那坠子。
因为那个女子,像海棠般美丽的女子,他愿意将最后一个秘密说出来。
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阿九抱着手臂,看着一直坐在雪地里的右名。
夹着碎冰的风掠过他身侧,长发飞舞,因为背对着,阿九无法看到右名的脸色。然而,她却能感受到右名身上那浓烈的悲伤。
这个不是左倾的错,一如他说的一样,他根本就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因为一开始,他就注定了应该背叛君卿舞,然而又因为爱着莫海棠,却又一次次违抗莫家。
周旋在两边,左倾的难处,可想而知。
如今,他躺在雪地里,脸上有释然的笑容。
他最后说出的那几个字,阿九知道,其实,左倾有防范。当听闻莫海棠死时,君卿舞在她身边,他义无反顾地说出来。
“解药,在十二王爷那里。”
阿九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想起莫海棠临终之前也说,她没有拿到解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脏突然一紧,阿九低头看着右名,难道说这个和君卿舞的病有关系?
她只知道君卿舞有旧疾,但是无论怎么问,右名就是不开口,更别说问君卿舞了。
“右名,时候不早了。”阿九提醒道。
“我知道。”右名声音很轻,缓缓地从雪地里站起来,看着远处,“卑职不知道回去该如何对皇上交代。”
不管是他,还是君卿舞,与左倾共处十年,谁都不相信是这个结果。
更何况,还是他亲手杀了左倾。
“先将左倾秘密安葬,他的死讯不能透露出去。我们得想办法,用另外一个左倾联系上莫海威。”
“九公子的意思?”
“在君国有几个易容高手,左倾必须‘活着’。若是死了,莫老贼和他儿子会有防范。”
“可是,这易容者形态举止都得类似,卑职担心会露出马脚。”
“右大人,你与左倾相识十年,他日常举止你是再熟悉不过的,所以,这一次,恐怕又要委屈你了。”
到了中午,阿九带着人,悄然赶回了金水,而右名则以左倾的身份留在了洛水。
连夜赶路,士兵早疲倦不堪,阿九只得让大家在林中稍事休息。
阿九正咬着用火烤过的馍馍,几匹马已经冲到了阿九身前,碎雪溅了她一身。
“吁!”
最前面的人,用力勒住了马缰绳才避免马蹄踩踏在阿九身上。
抬头看着马背上那姿容绝世的美男子,阿九忘记了吞下嘴里的馍,只感叹为何这人长得这么好看。
直到后面景一碧的马追来,阿九才反应过来,忙起身,擦了擦漆黑的手,笑嘻嘻道:“皇上。”
眼前的人,穿着乱糟糟的衣服,还戴着一顶熊皮毡帽,几缕头发垂下来,面容倒还清秀,只是脏得可怜。
手里还捧着一个漆黑的烤馍。
“哼。”君卿舞皱眉,“朕还以为你跑了!”
“草民说话算话,说不会跑,就不会跑。”她笑着擦掉脸上的冰碴,却不想,将脸抹得更黑。
看得有洁癖的君卿舞又皱了皱眉头,勒着马后退几步,目光却依然紧锁着阿九。
不爱干净的杀手!
“你吃的是这个?”
景一碧跳下马,急忙走到阿九身前,将她手里的馍夺下来,然后一看,不由心一疼。
“这东西怎么能吃啊。”馍馍外面虽然烤焦了,然而里面却还是冷冰冰的。
再看四周,竟然是荒山野岭,刚才她就坐在了石头上。
“不过是填填肚子而已。”阿九无所谓地笑了笑,然后指着林子里隐藏的将士,“大家伙儿都是这样的。”
“不行,你不能吃这个。”
景一碧叹了一口气:“上马车吧,这儿容易着凉。”说着,也不顾君卿舞那吃惊和莫名其妙愤怒的眼神,将阿九推进了跟随而来的马车里。
顺带,还将随身携带的一个暖炉塞在了阿九手里:“别冻着,很快就到金水。”
一旁的君卿舞怔在马上,看着景一碧,心口怒火越发烧得厉害。
这是在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突然跃下马,然后翻身上了阿九的马车。
“皇上?”
景一碧和阿九同时愣了一下。
“朕刚好有话要问。”
君卿舞靠在马车里,抱着手臂,摆出一副不问完话,我就不下去的流氓姿态。
“是。”景一碧担忧地看了看阿九,才为他们关上马车门。
“朕问你,右名呢?”
“右大人在洛水。”
君卿舞眼眸一眯:“你们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那意思就是你误会左倾了。”
看来他还是有些不相信。
“皇上,这是右大人给你的信,信中有交代。”
知道君卿舞不会相信自己,当时临走,阿九就让右名写了一封信,信中将左倾背叛的事情交代清楚。
君卿舞看着信,脸色真的越来越难看,最后,目光久久地落在那信上,半天没有反应。
“皇上?”
阿九忍不住唤了一声,却看到君卿舞突然推开马车的门,跳了下去。
“皇上。”阿九一惊,忙探身出去,看到君卿舞翻身上马,一扬马鞭,朝前方奔去。
“停车。”阿九跳下马车,跟着追了过去。
护卫一惊,慌忙问景一碧:“公子我们要不要追上……”
景一碧苦笑摇头:“皇上和她在一起会很安全。回镇上吧。”
前面金水河,河面已经结冰,岸边倒是有些树枝挂着冰凌,十分好看。
君卿舞的马就停在在河边,而他骑在马上,背对着阿九看着前方。
寒风萧瑟,不时地切割着脸,阿九亦静静地站在身后凝望着他,没有上前。
许久,君卿舞才回头,看着阿九
“他说,他对不起皇上。”
“呵呵呵……”君卿舞低声轻笑了起来,眼底的情绪因为密长的睫毛而看不真切,那笑容,竟然也带着几分苦涩。
比起右名来,君卿舞更不相信左倾是背叛他的人。
左倾有太多机会杀君卿舞了。
那一声“对不起”,君卿舞摇摇头,翻身下了马,沿着河边慢慢地走。
阿九只能跟上,她知道他难过,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
“你跟着朕做什么?”走到桥边,君卿舞终于忍住不回头,不耐烦地看着阿九。
“草民答应了右大人,他不在的期间,要保护皇上的安全。”
“可笑!朕需要你保护?”
看着阿九脏兮兮的脸,还有那毡帽,君卿舞心头怒火再度燃烧。这个家伙为了甩开他,竟然用另外一顶毡帽引开他的目光,然后将人马带回了金水。
等他发现时,马车都到了金水的客栈。
又戏弄他!!!
“需不需要,那不是由草民说。草民只是答应了人,自然要做到一诺千金。”
“不要跟着朕。”他怒声呵斥,“还有,现在你可以离开了。朕这一次不想杀你,但是你以后别出现在朕面前。”
明明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个杀手,但是无论如何竟然下不了手
明明讨厌,明明憎恶,反而因为他的出现,情绪更加紊乱而不受控制。
时间已经是午后,雪停了下来,金水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们身边走过。
“皇上你确定?”
“滚!”
“那多谢皇上。”阿九转身,大步离开。
君卿舞瞪着漂亮的眼睛,惊讶地看着阿九。这个逆贼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刚刚还说一诺千金呢!看那背影,渐渐就要没入人群。君卿舞心里一空,突然大喊道:“你给我回来。”
不行,怎么能就这么放这个浑蛋走了!
阿九慢悠悠地转身,然后歪着脑袋看着君卿舞,摊手:“草民是滚,还是回来?”
“滚回来!”
君卿舞将手放在心口,和这个人说话,真的会被气死。
“那个……我不会滚,只有走回来。”阿九回到君卿舞身前,弄着袖子笑嘻嘻地说道。
君卿舞狠狠睨了她一眼,突然听得她肚子咕咕作响,他转身,进了旁边的酒楼,要了个二楼的雅间,吩咐将最好的酒菜送来。
阿九忙跟上,低声道:“皇上,草民就一锭银子呀。”
“笑话。朕堂堂一国之君,还请不起一顿饭?”
不一会儿,果真美味的菜就送来上来,清蒸鲈鱼、白鱼饺子、玲珑汤,别看是个小地方,一上桌就看得出来菜是色香味俱全。
这几个月,食量大增,阿九对食物没有多少抵抗能力,而且还总有吃不饱的感觉。
见阿九双眼放光,君卿舞吩咐小二:“端水来给她洗手,三盆水!”
刚刚那手,那么黑。
阿九知道君卿舞有洁癖,水送来,赶紧去洗,又怕他瞧出端倪,很小心地背对着他,却发现君卿舞果然在瞄。
“皇上对小的手很感兴趣?”
两人同时想到破庙的事情,君卿舞别开了脸,没有心情发火!
洗干净之后,阿九将纱布反过来将手指缠好,伸手拿了筷子:“皇上,草民可以吃了吗?”
手指被缠住,但是食指和中指露出点点指甲,圆润粉红。
君卿舞脑子里一轰,道:“吃吧。”自己倒了一杯酒,莫名其妙地喝了起来。
“皇上,你也吃一块。”阿九挑出一块鲈鱼放在他碗里面,含糊地说道。
好似声音有魔力,还是因为喝了几杯酒的缘故,君卿舞竟然乖乖地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将那块鲈鱼吃了进去。
味道不错……再看阿九,对方正低着头大快朵颐,脖子纤长皮肤细腻,那吃饭的样子,竟然有点像梅二。
他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太想梅二了。可想到那女人一封信都没有送来,他心中苦涩难当,干脆将酒倒在碗里,仰头一饮而尽。
阿九一抬头,看到君卿舞面色酡红,双眼迷离,醉态酣然。
他不能喝酒啊!
“皇上,不要喝了!”她忙制止,哪知君卿舞却将她一把推开,然后头一歪,倒在了桌子上。
“皇上!”阿九忙低呼,着急间,竟然忘了变声。
醉意中的君卿舞吃力地睁开湿漉漉的紫眸,听眼前有人声音那么熟悉,忙将其拉住,又闭上眼睛喃喃道:“梅二,你这个负心人,我给你写了这么多信,你都不回我……”
“你这个骗子!”
阿九听了半天,才听清楚是他对自己的抱怨。
心中既好笑又觉得分外甜蜜,赶紧扶着他躺在床上,打来热水替他擦脸。
细致的丝绢擦过他的脸,那卷翘的睫毛,直挺完美的鼻翼,漂亮有着美人般的唇,那一瞬,阿九心动难止,多日来的思念翻卷而来,她俯身,吻上了他绯红的唇。
唇上柔软覆盖而来,梅二的声音还在响起,他下意识地回吻住,心中却酸涩难当,梅二你这个骗子……我在金水如此思念……
金水?
君卿舞断然止住,如跌入冰窖,酒也醒了一半,然后猛然睁开眼睛,将身前的人一把推开。
映入眼中的是对方清秀的脸,还有那双黑白分明,但是此刻也有几分错愕和慌乱的双眼。
这杀手,又吻了他!
脑子里只有这个反应,可接下来,想着自己刚才竟有所回应,君卿舞顿觉得周身血液直冲脑门:“滚!”
阿九也反应过来,忙道:“刚刚不小心,你别误会……”看君卿舞双眼充血,她不敢多留,赶紧一溜烟儿跑了。
因为跑得匆忙,不小心撞翻了那铜盆,盆翻滚在地上,发出咕噜噜的烦躁声响。
君卿舞一拳头砸向旁边的桌子,全身发抖,不行,要杀了这个三番五次冒犯自己的人!
想到自己方才被亲,他又拿丝绢狠狠地擦了擦嘴,追了出去。
外面冷得让人发抖,阿九站在路口,听到身后有人在喊自己。
景一碧撑着覆了一层薄雪的伞站在不远处,走了过来将伞举在她头顶。
“你站了很久了?”
“刚过来。吃饭了吗?”
“吃了。”
“那早些回客栈休息吧。”
客栈?那不又要遇到君卿舞?
看到阿九神色有些迟疑,景一碧道:“你又惹皇上生气了?”
阿九无奈地点了点头。岂止生气,简直就是暴跳如雷。
“我自己回去吧。”
看景一碧要送她,阿九突然想起来明风。虽然明风没有出现,但迟早会找来的。
“你原来的住处不好,我重新给你安排了。而且,那日你落水,大夫说寒气入体,我必须给你驱寒。顺带,让五娘和你住一起。
“五娘?”
那日落水,自己女子身份必然早被识破,只是他没有说而已。
拗不过景一碧,阿九只得跟着他走,明风那儿,也不至于大胆到对景一碧动手吧。
两人同撑一把伞离开,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个脸黑得要滴墨的君卿舞。
只见他双眼中怒火燃烧,愤愤道:“无耻之徒,竟公然勾引我君国大臣!”
难怪这景一碧三番五次拒绝他赐婚,竟是……
朕之心痛矣!
不行,作为一国之君,怎能看国家栋梁被此败类给毁灭。想及此处,君卿舞赶紧追上。
“皇上,碧公子和阿九单独进了福楼客栈的房间。”暗卫急忙跑了回来,对君卿舞禀告。
君卿舞上楼,刚到门口,就听到阿九的声音:“碧公子,你还行吗?”
景一碧的声音有几分虚弱,道:“我……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这对话……君卿舞眉心一跳,正欲一脚踹门,五娘走了过来,大声道:“奴婢参见皇上。”
君卿舞看也没有看,依然一脚踹向门,大步跨了进去,看到景一碧和阿九对坐在临窗的小榻上,中间放了一张摆满棋子的桌子。
看到君卿舞出现,两个人都十分惊讶,再看景一碧脸色惨白,额头还有未擦干的汗水,君卿舞火冒三丈,怒吼:“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两人起身行礼,景一碧答:“微臣正在和九公子切磋棋艺。”
“切磋棋艺?切磋棋艺发出那种声音?”
君卿舞目光如炬地盯着两个人。
阿九一愣,奇怪地看着他:“什么声音?”
君卿舞被问得一愣,狠狠盯了一眼阿九,对景一碧道:“你随朕来!”
景一碧上前,跟着君卿舞出门,看到门口的五娘:“今晚好生伺候公子。”
“是。”
五娘声音软糯,带着天生的娇媚,君卿舞不由低头,才发现这女人眉眼都生得十分艳丽。再看阿九,再次拧了拧眉,却没有多作停留,径直走向对面房间。
景一碧正静候吩咐,哪知君卿舞却摆了摆手:“爱卿出去吧,朕乏了,就在这房间休息。哦,你睡隔壁!”
不过睡到半夜,君卿舞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方才离开阿九房间时,景一碧说什么,让五娘伺候阿九?
五娘将沐浴的衣服放好,对阿九道:“九公子,水好了,你洗个热水澡。”
“五娘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就可以了。”
“公子让我伺候在这里,整夜,五娘都不能离开。”
虽然知道自己女子身份暴露,可还是有几分尴尬。
五娘见阿九拘谨,上前扶住她:“我与公子不是第一次见面。能伺候公子也是五娘的荣幸,说不定,这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伺候公子了。”
这的确不是第一次见面。
“五娘要去哪里?”
“公子不必多问。”
她不愿意回答,阿九自然也不好再问。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极其轻微的敲门声,虽然很轻,但是有些急促,听起来,倒像是暗号。
阿九抬头看了一眼五娘,发现她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
“进来吧。”
阿九轻轻地唤道,看到门推开了,进来的是五娘随身而来的丫头。
丫头身着黑色的衣服,满头大汗,脖子上还有新鲜的血迹。
看到阿九,丫头礼貌地躬身行礼,然后转向五娘。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外面有君卿舞的人,五娘亦不敢出去,只得小声问道。
那丫头眼眶一红,哽咽着说道:“小六她不行了……”
“什么?”五娘难免一惊,警惕地看了看阿九,“在哪里?”
“五娘,你若有事,出去吧。我会对公子解释的。”
阿九知道五娘担忧的什么,景一碧有命令吩咐了下来,她不得擅自离开。
“五娘,小六就在外面,公子还不知道。”那丫头摸了摸脸上的血,声音抖个不停。
看样子,这件事,她们是不想对景一碧说。
“将人带到我这儿。”
“九公子……”五娘诧异地看着阿九,然后感激地点点头,对那丫头吩咐了几句,很快,房间的另外一侧,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十分微弱。
五娘走到了床后面,推开板子,随即进来了一个丫头,而她身上还背着一个人。
刺鼻的血腥味涌了过来,阿九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躺在地上。
“小六?”
五娘声音一颤,上前抓着小六的手,然而,那个女子并没有睁开眼睛。
阿九走了过去,俯身看了看那丫头的眼瞳,已经完全涣散开来。
“已经死了。”
她叹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丫头的身上,解开外衣。
“三只铁箭穿过胸膛,还有致命的一掌。”
阿九打量后面进来的两个丫头,注意到,上次见面之后就一直没有见面,显然最近她们不在金水。
“五娘,莫海威功夫太厉害了。你让我们去试探,没想到他早就警惕,我们不但没有伤到他,小六还死了。”
“身份暴露了吗?”
“没有。”那丫头摇摇头,哭得厉害,但是又担心被听见动静,只得压抑着声音。
“其他消息探得如何?”
“莫海威攻占了长河,那里有一批被送到军营的女子,明天就要出发了。营帐里还有好些女孩儿……”
“狗贼。”
五娘咬牙,将小六抱在怀里,杏眼中掠过恨意。
“你们去了莫海威的大营?”
阿九听明之后,不由一惊,没想到这几个女子这么大胆。
“不瞒九公子,我们明天有任务去莫海威的营帐,这一去,生死未卜,所以提前去探一个虚实。”
“什么任务?五娘,你不必对我见外,说不定,我能帮你。”
“刺杀莫海威,取他狗头。”
五娘声音一沉,带着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坚定。
阿九震惊地看着五娘,这几个女子身上,都透着一种沉痛的悲哀和挣扎。
可这个时候,双方开战,对方兵力强大,而君卿舞这边士气颇高,算下来,双方胜负在未可知之间。
最近连续几日的埋伏和暗杀都证实了,此时,拿到对方将领的首级,才是制胜的关键。
莫家掀开了左倾这张底牌,让他来刺杀君卿舞和景一碧。
是以景一碧这边,才派上五娘吗?
“为什么让你们去?”
五娘抬起头苦涩道:“因为,莫海威极其好色。明日,又有一批女子会被送到军营,我们将会混在那群人里面,然后被挑选给莫海威。”
“疯了吗?军营是什么地方,你们几个人如何能轻巧应对。这不等同于去送死?这样,景一碧也同意你们去?”
“九公子,不关碧公子的事情。这件事情,是五娘自告奋勇去的,而且,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
“五娘,我们能想到其他办法的。”
“谢谢公子的好意,五娘早就做好了准备,也相信,若上天怜悯,我必当安全归来。”
“你们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下午。”
“好。”
阿九默默点头:“那小六的事情,需要告诉景一碧吗?”
“明天早上,我会禀告他。现在太晚了,这些日子公子休息不好。”
五娘低下头,眉眼间多了一丝温柔。
进来的丫头带了小六的尸体,阿九和五娘相对而坐,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许久,直到夜深,五娘忙从位置上起来,充满歉意地对阿九说道:“公子,五娘服侍不周,水都凉了,让我重新替你换一下吧。”
阿九将她拉住:“不用了,你明天还要出发,我简单洗个脸,你早些回去休息。”
“碧公子有吩咐,五娘不得出了这房间,要彻夜伺候。”
“我没有什么好伺候的。这样吧,那你就睡这儿。”阿九看了看房间,才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床,软榻是给人坐的地方,虽然铺着褥子,但是如此冷的天,终究是没法睡人的。
“你和我一块睡床上。”
挤一挤也就过去了,就如当初第一次看到五娘时,阿九不由得对她有一种好感。
她的漂亮和为人,总是让她想起师姐。
对师姐,阿九内心深处有难以释怀的愧疚。
师姐其实待她如姐妹,然而,那个年代同为杀手,除了保护十一,她心底里和生活中从来没有想过接纳另外的人,甚至,对每个靠近自己的人,都带着警惕和敌意。
也因此师姐被追杀时,虽然她发了消息通知,却并没有亲自出手相救。
因为不想暴露自己和十一。
如果她出手,一定能救师姐的。
“公子……”
五娘叹了一口气,望着阿九的眼中有一丝悲戚:“以五娘的身份怎有资格和公子同寝?”
“五娘觉得我是看重身份的人?这时候,我们算是盟友,你帮你主子,我亦是帮你主子,不必见外。”
握着五娘的手,阿九心头也莫名的难受。
“……”
五娘低头看着阿九的手,白皙修长,美若白玉,然后微微一笑,低声道:“此刻,五娘突然明白碧公子的选择。若是我遇到你,亦会做出同样选择的。”
五娘这句话说得含糊,阿九并没有听清楚,洗漱后,二人就裹着被褥挤在床上睡了去。
只是,恐怕没有人有睡意吧。
熄灯不久,门口突然有人影来回晃动,阿九警惕地坐起来,随即将五娘也惊醒。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作声,不会是刺客,是刺客的话,恐怕早就发现了。
而那个人,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好几次都停在门口。
五娘披着衣服下去,掌了灯,将门一打开,看着来者,不由变了脸色,忙跪下:“皇上。”
君卿舞看着只穿着中衣的五娘,脑子顿时一轰,一个跨步进去,看到旁边的小榻干干净净,而阿九,正裹着被子靠在床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再回头看五娘,君卿舞不由冷笑着问:“刚才你们睡一起?”
这是很显然的,两个人都穿着白色的中衣,这里就一张床,软榻没法睡人。
“你还真是……来者不拒!”
君卿舞声音再次哆嗦:“你什么时候给朕滚?!”
阿九眨了眨眼睛,依旧茫然地看着君卿舞。
这人的脾气,真是捉摸不定!
“皇上,想让草民何时滚?”
“明天午时,若朕再看到你,别说景一碧,就算是神仙也保不了你。”
说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阿九就看到君卿舞一甩门,走了出去。随即隔壁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次日清晨,五娘一大早便去找了景一碧,将昨晚的事情禀告了上去。
与此同时,右名那边发来了消息,莫老贼已经悄然驻扎在了落坡谷。
他儿子莫海威正率领着大军,估计四日后到达此地,与其会合。
现在,他们必须赶在莫海威到达金水之前,将莫老贼拿下。同时君卿舞已经派人将左倾原来的部下全部擒住,并且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另外,一批女子正被送往莫海威的军营。
景一碧同君卿舞着手准备,连夜赶向落坡谷,欲提前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午时,右名赶了回来,看到君卿舞神色十分疲倦,旁边的景一碧面色也十分苍白。
下人送来了午膳,君卿舞将景一碧留了下来。
这一上午,他都在阻止景一碧离开。
景一碧想了想还是如实道:“这一次金水都亏得九公子,不如请他过来一起……”
“爱卿好像很在乎他!”君卿舞面无表情地打断,不过很快,又对右名吩咐,“既然如此,右名去请九公子吧。”
右名心里咯噔一跳,总觉得气氛哪里不对,赶紧出去,可很快,他就回来,低声道:“方才奴才找遍了上上下下,都没有看到九公子的身影,房间里也干干净净的。”
君卿舞和景一碧同时抬头。两人眼中都有几分愕然。
“方才奴才去问了暗卫,也没有发现有人出入,但是,真没有找到。”
景一碧再也不顾君卿舞的眼色,赶紧追了出去,看到房间里整整齐齐,而那个女子,一点气息都没有留下。
再看窗外,大雪飘零,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房内的右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君卿舞,发现他低着头,一直沉默不语,随后,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
“倒真当朕这儿是客栈,想走就走!”
明知道她会离开,可等右名说出来时,他心里却有一股苦涩甚至让人窒息的空虚感。
那种好似梅二离开的痛苦感。
推开窗子,外面大雪纷飞而入,扑在他脸上,那一瞬,他低下头难受得咳嗽起来。
梅二,你为何还没有消息,可知道,我思你,想你,念你,几乎快要成魔。
我甚至在讨厌憎恶的人身上看到你的影子,你若再不应我,我怕有朝一日,看着天下,谁都是你了。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不断,一丝暗红色的血迹沿着指缝溢出。
脑海里,浮现出阿九穿着白色衣服,站在宫门前看着他远去的情景。
她站在一群女子的中间,穿着最朴实的白色,然而,整个金碧色的皇宫和那些着装妖艳的女子,在她的笑容间都化为乌有。
那一刻,他眼眸觉得刺痛,好似天下,只为了这女人。
若他就当一个傀儡皇帝死去了,他的夫人,君国唯一的荣华夫人和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子,将成为太后手中的傀儡。
若是这般,他怎甘心死去,将堂堂君国的重担压在她们孤儿寡母身上,还留下一个烂摊子。
他怎舍得让她在后宫受到他曾受过的痛楚。
所以,这一仗,他一定要全胜。
他必须在死之前,将所有威胁到她和孩子的人除去,他要将所有的障碍为她们除去。
为她留下一个辉煌的时代,让她免受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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