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小心地趴在房梁上,看到阴暗的回廊里,慢慢地走来了一个身影。那人穿着黑色的风毡帽,停在了莫海棠的铁笼前面。随即,拿出钥匙,推门进入。位置太高,那人又穿着黑色的风帽,阿九一时无法辨认对方的身份。这宫中宗人府守卫森严,她出入都成问题,而这个人,手里拿着钥匙,就这样进来,可见身份不一般。这个时候,莫海棠也抬起头来看向来人,原本淡然的神色,在看到对方一瞬间,当即像疯了一样,扑了过去。甚至犹如受到了某种刺激一样,从地上爬起来,抓向来人。对方不但没有躲,反而手顺着莫海棠的方向一挥。莫海棠整个人被那一掌甩在了墙上,然后重重地跌倒。“贱人。”莫海棠突出一口鲜血,怒视着前面的人。“呵呵呵……”来人掩嘴发出一声得意地低笑,然后缓缓地摘掉了帽子。昏暗的火光下,是阿九再熟悉不过的,那张倾国倾城,但是已经扭曲的脸——苏眉。阿九慢慢整理好脸上的面纱,双瞳冰冷地盯着苏眉。她正想着去找这个女人,却是没想到,冤家路窄,竟然让自己在这儿碰到她。苏眉走到莫海棠身前,揪住莫海棠的头发,狞笑道:“你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我吧?”看到莫海棠狼狈的样子,苏眉笑容越发得意疯狂:“你这样,可比当年的我还狼狈。”“当年?”莫海棠摇头笑了笑,“当年只恨没有把你杀了,如今,皇上却是不知道养虎为患。”“说的是你吧,皇上待你不薄,你莫家却一心造反,现在还公然起兵,而你……皇上的麒麟玉,也是你拿的吧。”麒麟玉?!阿九眸色一沉,这块玉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几个重要人的口中,紫月也说了这块玉和月离国有关系,甚至里面还有一批宝藏,让许多人窥视。只是,为何苏眉竟然感兴趣?“是你想知道,还是他让你来问的?”莫海棠亦冷笑反问,“但是,就算我知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简直是做梦。”啪!苏眉一耳光抽了过去,目光阴狠:“现在你落在我手里,由得着你?”“苏眉,皇上待你如何,这天下世人皆知,却不知道,你才是真正的祸患……”“呃!”莫海棠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开始死命地挣扎。阿九低头一看,苏眉正要杀了莫海棠!“你莫家果然手段不一般,知道得还真多。”苏眉用力地掐住莫海棠,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刀杀气突然从头顶飞驰而来。苏眉忙放了莫海棠,自身后掠几步,堪堪躲过。落在她身前的是一把普通的匕首,苏眉纵身掠起,看向头顶,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房梁走过,然后翻身出去。与此同时,几枚匕首再度从那人手中飞出,杀气凌厉,其中一枚,苏眉来不及躲开,擦过手臂。苏眉面色大惊,飞快追了出去,她担心的是,方才那人听到了自己和莫海棠的对话。阿九之前试过苏眉的身手,显然不及自己,然而,对方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进来,说明并非一个人,因此故意将她引开。更何况,自己身体尚未恢复,如果正面迎战,不见得有取胜的把握。宗人府靠近后山,阿九躲在树上,跑了这么长一截路,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很快,苏眉追了过来。阿九眼底杀气顿起,已经有了取之性命的决心。手上几只自制的飞镖同时飞出,阿九趁苏眉躲避之际,飞身而下,一脚踹在了苏眉的小腹上。那一脚用足了力道,阿九都被反弹回来的力震得踉跄了几步。苏眉觉得眼前一黑,才勉强爬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陌生的黑衣人。“你是谁?”“你还不配知道。”阿九抽出另外一把匕首,动作快如疾风地掠向苏眉,匕首直飞她脖子。几乎感觉到匕首割破皮肤的声音,苏眉脑子片刻的空白,然后抽出腰间的火筒。红色刺目的强光突然迸出,阿九一惊,不得已地后退一步,而匕首则偏离地擦过了苏美的脸颊。匕首尖端挂着红色的凝血,苏眉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死死地盯着阿九,突然冷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了。”阿九眸色一沉,警惕地看向四周,果然听到赶来的脚步声。那红色的火焰果真是信号弹。“前不久帝都多出一个来历不明的杀手,身手了得。我猜,说的就是你吧?”阿九收起匕首,攀爬上身侧的一颗大树:“你倒是知道得多。”知道得太多了,原来的苏眉是被藏在了芳华园,而事实上呢?她比光明正大在宫中的人,知道得更多。祸患?阿九隐约记得,莫海棠说的这句话。莫海棠当然话中有话,然而,当时苏眉根本就没有让她说出来,就想杀人灭口。阿九凝视着下面的女子,对方那一双凤目紧紧盯着自己,带着无比的恨意,而她右脸下方,有自己匕首刚刚划过的血痕。五娘说,当时君卿舞第一次去落花楼,就喜欢上了苏眉,然后不顾一切地将她带入宫中。可是……当初君卿舞到底是为了什么,甚至连苏眉的真实底细都没有查过,就将她带在身边。爱吗?很显然,莫海棠之前说了一句话,是他来问你的吧。那个他,不会是君卿舞。因为君卿舞绝对不会让人来杀了莫海棠,毕竟,双方正在吃战,莫海棠还是一颗非常重要的棋子。想到这里,阿九心中一紧,从另外一侧跳下。就在这个时候,周围黑影如闪电般掠过,朝她迅速包夹而来。苏眉的援军来得实在是太快了。阿九警惕地看着逼近自己的黑衣人,握紧了仅剩下的两把匕首。“听闻你身手了得,今日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同我合作。”苏眉看到援兵追来,厉声道:“若是不然,今晚,你定当死无全尸。”“呵。”阿九冷冷一笑,瞟了一眼那些黑衣人,装作颇有兴趣道:“我杀人闯皇宫不过是为了混一口饭吃。既然这位小姐看得起我,要我和你合作,不知道你们价位如何开的?你们主子是到底是何许人?”“价位?”苏眉愣住。“虽然在江湖上我阿九名声不响亮,但是,价格出得起,才有得谈。”“哦?”苏眉倒是听懂了,微微一笑,“那阿九你不妨说说,你的价格是多少?”“我有三个原则:一、不杀年长妇,不杀弱小孺。二、一个人头一个价,定金三成,剩余七成见尸付钱。三、江湖中人排名不进前三十不杀,六国朝中非三品以上不杀。”阿九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一边耍杂技般地将匕首玩弄。当她将三个要求一一说完时,已经感受那些保卫着她的黑衣人有片刻的心理骚动和好奇。甚至于苏眉都震惊地看着阿九。江湖排名前三十,朝中三品以上……要杀这些人,可不是一般杀手能做到的。而这个杀手,却说得如此淡如清风。但是,关于前不久才出现在帝都的这个杀手,夜闯皇宫多次,上百御林军被戏耍,甚至将皇上劫持一晚上,到最后,翻遍整个帝都,硬是找不到这个杀手的身影。可谓来无影去无踪!“果真好大的口气。”苏眉打量着眼前的神秘人,“既然阿九你这么有自信能杀掉这些人,那说说,你的价格多少?”“出手费黄金五万两,而人头费,这是看那个人的江湖排名和官阶了。”“五万?!”苏眉挑眉:“出手费就要五万黄金,那我便问你,现在君国三品以上官员实价为多少?”“景一碧的人头十三万黄金。而莫丞相,现在手中兵权十万,正在边界造反要取之人头,可是要黄金三十万两。至于,你们的皇帝君卿舞,这人头嘛,就轻松了些,本来十万就可以,可是,人家到底是皇帝,就这个身份,没有五十万,那我也懒得出手。”这个价格……不是富可敌国的人,能请得起吗?!当初有人出了十万黄金取景一碧的人头,那是闹得江湖一片腥风血雨。阿九这一番话,并非胡乱说出来忽悠苏眉,而是想知道,她身后到底是何人支持。现在,听到阿九要这么高的价格,苏眉都能神色不变,阿九已经联想到了一些人。“那我再问你,君国荣华夫人和淑妃的人头,价值多少?”“杀女人?那夫人杀起来容易,十万便可以,没有任何挑战性。至于,淑妃娘娘嘛,”阿九勾唇嘲弄一笑,手中的是匕首再度飞向苏眉,“你就根本不值钱了。”虽然身体尚未恢复,然而,阿九拼足了力气,那匕首快如闪电地刺入苏眉的腹中。周围的杀手措手不及,顿时一乱,阿九乘机拼命往前跑。苏眉痛苦地捂住小腹,看到阿九躲开,才知道自己刚才被对方当着这么多属下的面戏耍了一番,当下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喊道:“给我放箭。”果然,箭如雨林般飞驰而来,阿九一边奔跑,一边左右闪躲,不时地截住几枚,顺势丢回去。然而小产之后身体就一直虚弱无力,好几次,那箭都擦过自己身体,甚至,慢慢地,阿九感觉到对方越追越近,而自己体力不支。“我只要尸体。”身后苏眉被气得颤抖的声音传来。阿九心中一愉,今日虽然杀不了她,却内心畅爽,来日方长,有的是杀的机会。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脚下泥土突然一松,阿九低头一看,不知道有人竟然在这儿留下了抓捕野兽的大坑。来不及后退,她整个人滑落下去,顺手抓着旁边的蔓藤,才稳住身子,不至于跌倒滚落到坑底。擦!阿九靠着坑壁,听到脚步声追了上来,而且此时,那些箭如冰雹般地从头顶落下。最近都是什么运气?!阿九从泥土坑里抓了一把箭,看来只有拼命一搏了。“将坑给我围住,箭上点火。”苏眉尖锐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个女人手段还真不是一般啊。果然,火球纷纷落下,冬日干燥的枯草立即燃烧了起来,那女人竟然想烧死她。阿九正想着如何应对,头顶突然飞出一把白色的伞,旋转一圈,将那些继续飞来的火球,迅速挡了回去。同时,一个熟悉的黑影从天而降,绣着诡异图腾的袍子,在火光中猎猎飞扬。没等阿九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对方已经紧紧地抱着她,平地掠起,随即轻盈地冲出了火圈,轻轻地落在了头顶的树枝之上。“紫月……”阿九轻声地念出这个名字,心口压抑地酸疼。紫月轻轻地回过头来,隔着面具看着阿九,轻声道:“可受伤了?”“没有。”“嗯。”紫月回头看着紧追不舍的人,再看看前面的右边的密林:“我回去拦住他们,你先走。”“你一个人?”平稳地落地,紫月双手放在她肩上,声音一如既往地缥缈:“不会的,我手下的人就在附近。”说着,身形一转,犹如翩鸿一样飞起。阿九抬头看着前面,是皇宫的西侧面,离目前她住的地方相当地近。然而,她并没有回清河殿,而是折身奔回宗人府。一群黑衣人继续逼近,走到十字路口突然,突然看见前面站着一个黑衣面具人。那人,站在月光之下,手里持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翻飞的袍子,看起来犹如鬼魅般阴森。那面具人的身后,已有一群人站立,手中长剑如光。追逐而来的黑衣人站定,不敢前进,而此时,苏眉赶来,手捂住伤口,然后抽出匕首。匕首上没有沾血,被她轻轻地丢向一边。抬眼看了站在远处的面具人,苏眉后退两步,眼底掠过一丝寒意,对身边人吩咐道:“走。”随即戴上帽子,转身离开。寒风萧瑟,林子里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而不远处,有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紫月慢慢转身,看到一个带风帽的白衣女子,面容如月华般美丽地站在他身前。“你认识那个杀手?!”苏眉眸色一沉,厉声质问道。“这与你无关!”紫月冷冷地答道,声音如水般淡漠。“无关?”苏眉凄然一笑,掀开自己的袍子,露出刚才被匕首所在的位置,“若非我穿了金丝缕衣,我今日早就死在他手上了。”紫月站在苏眉身前,面具下的脸庞模糊不清,目光怔在她伤口处,半晌道:“金丝缕衣会保护你。”“呵呵……”苏眉走近他身前,抬头凝望着紫月,声音轻颤,“金丝缕衣会保护我?那你呢?你会做什么?”紫月站在原地,抿唇不语。“说啊?”看紫月不回答,苏眉眼顿时一红,抓着他的手,然而对方却后退一步,避开了她。“苏眉,你忘记了,我的身份是什么?这是你的责任。”“呵呵,将我丢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是我的责任?还是你的责任?如果今晚我死了,你会怎样?”“你忘记了我们所有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紫月反问,抬头看了看天边,然后转身,“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免得被怀疑身份。”“你!你给我站住!”苏眉眼眶更红,抓着紫月的衣袖,“这些年来,你将我送入宫中,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情,却从未见你入宫看过我。甚至这一年,你亦知道我在芳华园,即便是送消息来,却也是其他人送来。而你,从来没有出现过。最近,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频繁出入宫中。这件事情,他虽然不知道,但是你不见得瞒得了我。”“他?”紫月顿时回过头来,一把扣住苏眉的手腕,声音顿时带着杀气,“苏眉,他算什么东西!?你忘记了,我们到底为何而来?你若是这般,那就没有资格和我说话。”“资格?你告诉我资格是什么?好几次我看见你经过了梅思暖的中殿,火灾那晚,据说你也出现在了附近。”苏眉眼中带着恨意,盯着眼前的人:“难道说,当时将她救出来的是你?!”苏眉感觉到对方捏着自己的手,越发用力,那种快要捏碎她骨头的疼痛,生生地传入了心底。对方越是沉默,越是证明了她的猜测。“那火是你放的?”“是我放的,我就是想杀了她。这个女人,自以为是又目中无人,现在君卿舞对他如何,你难道不知道?”苏眉阴狠地说道,“她若是不死,我们计划迟早会破坏。”将苏眉一把拽了过来,松手的同时,苏眉几乎是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苏眉,你要再敢动她,我会不客气的。”苏眉扶着树干站起来,看了看擦破的手心,苦笑起来。“哈哈哈……祭司大人,你可别告诉我,像你这样没有感情的人,竟然真对那个女人,动了心思?!”“闭嘴。”紫月声音隐着怒意,似乎竭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发火:“以后你的事情,不用直接联系我,你联系右使便可。”这一下,苏眉的笑容凝住了,震惊地看着紫月。右使……已经明确地断定,以后她和他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不管是间接的,还是直接的。“是什么原因?梅思暖吗?”泪水终于不可抑止地从眼眶中滑落,苏眉抬手摸着脸,那里还有一道划痕。伤口不深,但是因为泪水,却十分的疼。看到她的泪水,紫月步子微微凝住,语气仍旧没有变。他是没有感情的人,亦不可有感情,而刚才那番举动,其实只是因为那个女人的身份吧?“她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她……那她有印记吗?”苏眉一愣,突然止住了哭泣,突然转身背对着紫月,然后缓缓地退去身上的衣服。“你说的是这个?”月光之下,女子娇美的裸背上,有一只麒麟的图案。麒麟通体雪白,身形高贵,一双紫色的双眸犹如紫罗兰般美丽。看到那个图案,紫月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怎么可能?你以前身上没有这个印记。”苏眉缓缓地穿起衣服,看向紫月:“你忘记了,这个胎记只出现在十八年后的人身上。而紫月,你忘记了,大火那晚,其实是我真正的生辰。”“不该这样的……”“我只是没来得及通知你而已。”苏眉妖娆一笑,凤目流转,芳华绝代。阿九折身返回宗人府,守卫还是如初,并没有刚才的事情而有所动静。阿九沿路来到了莫海棠所在的地牢,看到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心中突然预感不好,阿九忙跳下去,将莫海棠扶起来,发现她气若游丝,而她的面色发紫,下颚有溃烂的地方,有褐色的液体流出来。她被下毒了。“莫海棠。”阿九扯下面巾,用力地掐着她的人中,对方缓缓地睁开眼。“你是谁?”“是我。”阿九轻声说道。对方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她需要问几个问题。“你是……你是荣华夫人?”似乎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莫海棠苦苦一笑,吃力地看向门口,“皇上呢?”“那我带你去看他。”“不……”莫海棠乞求地看着阿九,“我不要见皇上,苏眉对我下了毒,我的容貌就要毁了,我不想皇上看到我丑陋的样子。”莫海棠抬手忙遮住自己的脸,无力地哭泣道。阿九心里知道,容貌对女子何其重要,更何况,莫海棠还是傲居六国的美人。没有女人希望自己心爱的人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莫海棠声音更加虚弱,而她的皮肤渐渐溃烂,那抓着阿九的手也变得无力。“夫人,我莫家对不起皇上,然而我没有。父亲曾经提到过皇上的贴身玉佩,但是我知道,那块玉,对皇上多重要。”莫海棠强撑着眼皮,看着阿九,断断续续地说道:“所以我没有动手……只是那玉佩,到底还是到了父亲手上。”“我什么也没为皇上做,甚至解药……也没法帮他拿到。让皇上小心太后和十二王爷,还有……还有苏眉。”说到这里,莫海棠突然大吐一口黑血,瞳孔涣散地看向远处,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唇边溢出一丝笑容:“十年了……我认识皇上十年了。”莫海棠渐渐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沿着密长的睫毛滑落。阿九抱着她,突然觉得心里难受。这个女人曾处处针对她,甚至险些让她失去双手。她本该讨厌这个女人,甚至恨过这个女人,想着取她性命为桃红报仇。然而此时,这个女子说的话,却让她心口压了一块石头。阿九突然将她背起来:“莫海棠,我带你去看他,只是看他。”君卿舞……爱一个人没错的,所以,莫海棠没错。甚至在弥留之际,她惦记着,君卿舞最重要的玉佩,并且告知了所在。这个女人和自己爱上了同一个人,她却因他而死。然而,莫海棠神情没有一点痛苦。可是,君卿舞,你在哪里?说着,将她用外套绑缚在自己后背,沿着墙吃力地攀爬上去。她知道君卿舞在哪里,这两日奏折非常多,而且莫家造反,此时还未到子夜,他一定还没有休息。吃力地沿着墙移动,好几次险些摔倒。到了嘉宇宫的上方,阿九已经几乎虚脱,而莫海棠气息渐无。“莫海棠,你看亮灯那儿,君卿舞就在那儿。”阿九抱着莫海棠坐在房顶上,看着君卿舞的书房,那里琉璃灯晃动,似有人影在那儿。怀中的女子,果然吃力地睁开了眼,顺着阿九的方向看去。其实爱情有什么错,如果莫海棠配合其父亲,也不至于被抛弃在了宗人府。君卿舞将她放在宗人府,等着莫家的人来营救,然而,根本就没有。莫海棠,其实,早就是莫家的棋子了。阿九抱着莫海棠坐在房顶之上,此时,月影稀疏,周围一片凄凉,风从耳边掠过,像女子的浅吟低唱。“皇上啊……”莫海棠轻轻地唤了一声,泪水从眼眶滚落,好似时间定格在了许多年前,与那少年初遇的那刻。听到莫海棠的呼声,阿九不由得浑身发抖,只觉得眼睛干涩要爆裂,而怀中要失去意识的女子突然睁开眼睛,手指紧紧地握着她,喃喃道:“夫人……”阿九一怔,忙俯耳贴近她。怀里的女子身体已渐渐冰凉,那双丹凤眼,最后还是深情地凝望着那个人所在的方向。可她已经死了,死的时候,惦记着心中最爱的人。而那个人,却是不知道她此时的存在。不知道为何,阿九心口疼得难受,因为,她也爱着那个人。“君卿舞,你给我出来!”不知道哪里来的情绪,阿九突然站起来,对着他所在的方向,大声地喊道。话刚落,御林军和暗人发现了她的存在,飞快地包围了过来。“君卿舞!”“君卿舞,你给我滚出来。”那房间门,突然打开。那个人熟悉的人,穿着白色的雪衫,神色疲惫地走了出来。他双眸明亮,犹如烟花绽放时,那一抹最亮丽的紫色,让人沉迷,那张脸,亦精致漂亮,完美得让人惊叹。“刺客。”“皇上,有刺客”君卿舞抬头看去,只见月光之下,一个黑衣人迎风傲然而立。阿九……这个梦魇一样的名字突然浮现在脑海之中,君卿舞眸色一沉,看到御林军手持长箭,就要发出。“都退下去。”和这个杀手交手过几次,每一次对方都是来去无影,做事极其谨慎小心,除非是对方想暴露,几乎根本就无法捕捉到他的方式。而此时,这个叫阿九的冷静杀手,竟然堂而皇之地站在高楼之上,直呼他的名字。而对方的语气,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凄然。“都退下。”君卿舞示意其他人都退下。虽然,对这个杀手恨之入骨,然而除了第一次和第二次,对方来回几次皇宫,却都是没有伤害他性命。“阿九。”君卿舞走上前,抬头看着那个杀手,发现,他今日有些不一样。昔日那种强悍的杀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苍凉。阿九看到君卿舞走近,弯下腰将莫海棠渐渐冰冷的身体抱在怀中。因为毒发,她的面色灰暗,溃烂的部分渐渐扩大,开始呈现恐怖的迹象。“这里,有一个人,想要见你。”阿九低头看着怀中死去的莫海棠,对方的唇角临死前还挂着满足的笑容。她为他失去,而她得到过什么?得到了,如那日莫海棠哭泣的一样,虚情假意。他曾宠爱莫海棠三年,那三年,只不过是履行义务,只不过为了稳固莫家对他的支持。在来的路上,阿九问莫海棠,你恨君卿舞吗?那个根本就不爱你的男人。莫海棠说,不恨。因为自古帝王本无情,若是有情有爱,那便不能成为一个强大的帝王了。阿九抬手将莫海棠的眼眸轻轻地合上:“她见到你了。”这么一说,君卿舞突然注意到了他怀中的人,眸色一沉,当下点足飞身上了墙,朝阿九奔来。阿九站在原地,看着他逼近,然后将莫海棠身体抛向了君卿舞,而腰带却一直缠住尸体,直到君卿舞将莫海棠借住,她才松手。“海棠……”君卿舞声音一颤,半跪在房顶之上,震惊地看着怀中死去的女子:“你,你杀了她?”“我杀人从来不用毒。”“谁?”阿九冷冷开口,目光深深地绞着君卿舞:“谁?如果我说是你的淑妃娘娘,你信吗?不过说到底,君卿舞,你才是凶手。”君卿舞先是一愣,才听明白阿九的话中之意,然后低下头,紧紧地抱着莫海棠的身体,神色痛苦。“君卿舞,我问你,你爱莫海棠吗?”“不爱。”“那,如果此时,她没有死,你会杀她吗?”君卿舞抬起头,看着阿九:“不会。朕欠她的。”莫海棠嫁入宫中的目的,他如何不知道?她就是莫家和太后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而他不过是顺着杆子宠爱莫海棠。只是,三年中,这个女子并没有对他有任何动作。甚至心里明白,这个叫莫海棠的女子深爱着自己。可到底,她是莫家的女儿。可到底,他是要除去莫家的帝王,这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没有结果。然而,三年中,对莫海棠,他有感激,感激这个随时可以对自己下毒手的女人,真心地对待着自己。甚至想过,即便是莫家灭去,他亦会放莫海棠一条生路,不过从此是路人。莫海棠,若是你看到这一幕,心中亦会满足吧。阿九转身,默默地离开,脑中一片混乱,而心口那种压抑的疼痛席卷而来。莫海棠的死,让她感触很深。爱,真的能让失去理智。莫海棠为了爱,放弃了离开,背叛了家族。而自己呢,其实早就背弃了信念。自己不再是那个叱诧风云的冷酷杀手,自己不再合格。她没有了杀手的冷酷,没有了杀手的绝情,没有了杀手的冷静。她开始有了同情,同情了曾经要杀自己的莫海棠。她开始有了眷念,眷念君卿舞若有若无的温柔,能将对他的感情藏在心底,却是无法割断。她开始感情泛滥,因为想着十一,无法丢弃景一碧,甚至当时冲入火中,去救苏眉,险些葬身火中。阿九坐在树枝上,摘下来面巾,看着头顶的明月。夜风寒冷,似乎大雪将至。她的面容在月辉下显得苍白,黑白分明的双瞳依然平静,然而,神色却多了一分茫然。突然觉得寒冷,阿九看向远处,看到君卿舞的辇车正朝这边赶来。想了片刻,跳下树枝,飞快地进入寝殿换好衣服,假装睡去。不久之后,门口有了动静,果真是他的声音。“皇上,夫人睡了。”宫女小声地说道。“嗯。”君卿舞点点头,低声道,“晚膳和调理的药,夫人喝了?”“回皇上,都用过了。”君卿舞满意地点点头,悄然走进来,轻轻地掀开帷幔帐子。女子安静地侧睡在床上,如墨的青丝铺开在白色的被褥上,显得身形消瘦。因为怕她睡眠不好,或者情绪易怒,右名最后还是在药中加上了一位益神的药,这种药,喝下去会稍微嗜睡。这宫中人的手段更残忍过他们杀手,中过几次招,阿九闲暇来时,亦开始学习药理,因为时间仓促,她着手的是迷幻药和麻醉药,还有毒药,而最先要学习认识的则刚好是右名给她加的那味药。饭菜她倒是吃了,但是,药,她倒了。君卿舞靠近床边时,阿九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而果然不出她所料,对方探身过来,轻轻地握紧了她冰冷的手。“怎么回事?”他声音陡然一沉,质问宫女:“夫人身上这么冷?你不知道夫人身体惧冷吗?”宫女显然不知道阿九才从宫外回来,听这么一说,忙吓得跪在地上,另外一个宫女马上将火炉悄然放进来。君卿舞示意她们出去,然后将阿九冰冷的手拽在手心,再抚摸她额头,也是冰凉。阿九根本不敢动,若是吃了药,这个时候,她应该是死睡,若是被发现醒着,也不知道,君卿舞会用其他什么药。因此当君卿舞褪去衣衫,躺在她身侧,并双手绕过来,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中时,阿九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他身上,没有龙涎香的味道了,只有淡淡的体香,像紫罗兰。龙涎香……那日他生气地说,当时她香囊里的几味药,若是闻久了龙涎香,就会导致胎落。因为这样,他连龙涎香都没有用了吗?他一点点地将她搂紧。他身体修长,皮肤光滑,温暖的身体泛着香气,倒一时间让阿九想起温暖如玉这个词。很快,她冰冷的手因为他的温度而暖和起来,身子因为两人身子紧紧相贴,她全身不自然地红了起来。而那包裹她的手突然腾出来,然后缓缓摸向来她小腹。可要做什么?黑暗中的阿九顿时睁大了眼睛,心口都提了起来,难道说这个人,想趁她睡着了,做什么不轨的举动?就在准备出手反击的时候,君卿舞的手停在了小腹上,温暖的手心隔着薄薄的衣衫紧贴着那里。“你们真是不让我省心。”他语气没有一丝责怪之意,反而带着满足的笑意。这种感觉很怪异,心里酸甜聚集,而小腹因为他灼热的手心,也暖和起来,甚至觉得舒服。她不由得想起了生理期,因为体质的关系,每月都十分的疼,全身冰凉出冷汗。而十一总会用给她贴上暖贴。就如,现在君卿舞的手。梦中在风中飞舞的夜光蝶,唱歌的灵鸟。白衣长发的女子,骑在战马之上,手中长剑沾血,眼眸凌厉地看着西边的方向。身后有人缓缓走来,女子回头,看到在夜光蝶的包围之下,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走了过来。黑色是黯然的,代表着埋葬的力量。诡异的图腾代表着神秘,金色代表着权利,而这交织一起,本该是严肃凝重的衣服,却丝毫遮不住那个人的光芒。一头如雪的漂亮白发,犹如蚕丝般柔顺光滑披在肩头,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白色的睫眉,紫色的眼瞳,瞳有双重,交叠在一起静时犹如泛着紫色光芒的湖面——安静怡然。动时,纵使不笑,眼瞳下却是波光流转,魅惑勾人,让人心脏停顿。那容貌,竟然和君卿舞有几分相似。看到来人,白衣长发的女子,眼底落处一丝惊喜,不过很快却而代之是一丝愤怒:“你来这里做什么?”“紫月身为祭司,自然应该跟随在王身边。”“我不要你跟随,回去!”女子看着远方,声音冷漠。“月离国被外族入侵,紫月身为祭祀,岂能弃之不管。”“你不用管,而且你也无力管。你跟在我身边,只会碍事。若你真要帮我,那就在皇城为战场的士兵祈福。”“王?”紫月抬起双目,悲伤地看着战马上的女子。她面容有一种张扬的漂亮,然而侧面轮廓有着其他所没有的冷漠。“走。”女子不耐烦地说了一声,策马扬长而去。紫月怔在远处,看着女子小时的方向:“王……九儿。”九儿?阿九赫然睁开眼,从梦中惊醒。而这个时候,旁边有人将她一把抱住,轻轻地揉着她的眉心:“做噩梦了?”阿九低着头,想到了那双紫色的眼睛,脑子里反复都是九儿。九儿,九儿,那个女子,竟然也叫九儿?“没事了。”阿九愣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君卿舞只穿着中衣,坐在她身前,认真地为她揉着眉心。他动作生疏,让她微微不适。抬头时,刚好能看到他的脸,绝丽的容貌,漂亮妖异的紫瞳,竟然和梦中紫月的模样重叠起来。发现阿九醒了过来,君卿舞忙缩回了手,将头扭向一边,低声道:“你醒了。”阿九怔了怔,看向周围,发现他们竟然还躺在一张床上,而君卿舞旁边还放着奏折,显然他醒了很久了,批改好的奏折,整整齐齐地叠了起来。想到他刚刚的动作,他以为她做噩梦了?可很快,阿九觉得,自己怎么没有对他发怒:“你怎么在这儿?”君卿舞被问得一愣,清了清嗓子:“批改奏折。”说着,又补充道,“昨晚,朕有奏折落下了。”他声音很低沉,似乎也没有休息好,眼睛还有淡淡的血丝。看着他垂眸的样子,怒叱的话竟然一时说不出口,阿九只是无力地闭上眼睛。“梅二。”君卿舞回头凝着阿九,“梅二,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阿九睁开眼,见君卿舞神色严肃:“昨晚,莫海棠死了。”“死了?”阿九声音微微惊讶,没有想到君卿舞会告诉她,“怎么死的?”“被人下毒。”“谁?”君卿舞顿了一下:“人牵扯得太多,现在还在查。”还在查?阿九低头一笑,转身避开了君卿舞。到底他还是不会相信,不会怀疑苏眉。阿九眸光一闪,突然想起了苏眉。现在君卿舞一直在身边,没有人来通报琉璃宫,那说明……说明苏眉安然无恙?可君卿舞这么紧张她,若她有闪失,他一定不会管。如果没有记错,昨晚那匕首已经打到她身上了。阿九握紧拳头,难道,这中间出现了什么纰漏?那紫月呢?还有莫海棠昨晚临死之前,提到一定要小心苏眉。苏眉……苏眉?这个女人的身份,太神秘了,阿九必须想办法查清楚。还有左倾。“梅二,你脸色不好。”阿九起身,走向旁边的奏折。君卿舞忙跟上,取下旁边的雪貂披风为她穿上:“你做什么?”“皇上,不知道,莫家的情况现在如何了?”这几日,君卿舞面色难掩疲惫,昨晚很晚睡下,而今天惊醒的时候,他已经在批阅奏折了。“你调养身子。”君卿舞从阿九手里拿回奏折,放在一边,“一切都很好,目前战事你不用担心。”难得能和阿九这么心平气和地相处,而且,不想让她知道关于外面的事情,他自然是闭口不谈。“这个时候该是用早膳的时间了。”君卿舞喊来了宫女,很快,宫女送上来了洗漱的东西。宫女小心翼翼地拿着梳子为阿九梳头,阿九却将她遣退下去。作为杀手,不轻易让人接近自己的身后,是最基本的习惯。空门留给别人,就等同于将死穴留给了对方。君卿舞却抢先从那宫女手中拿过梳子,静静地站在阿九身后,将她头发放在手心,低头认真梳了起来。“皇上。”阿九刚要站起来,却被君卿舞摁住了肩膀,示意她坐着。她的位置,无法透过铜镜看到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稍显笨拙的动作。“梅二,我知道,你对朕心里有怨。”他声音很低,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但是,朕以前说过的,没有假话。孩子,朕一直在保护,你相信我。”“朕若真心要除莫家,难道就非得要用孩子做借口吗?弑君的借口远比谋害皇子的罪名更大。”阿九静静地听着,孩子的事情,她的确对君卿舞有怨恨,然而,错的话,谁也没有错。她自己也有,那些香囊就是她自己的疏忽,可真正的刽子手则是苏眉。“皇上,你会梳头吗?”阿九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君卿舞一愣,低声道:“会。”手上动作却更加小心翼翼,将头发一缕缕掬在手心,小心地捋顺。待头发梳理好时,他漂亮的脸上,竟然已有了一层薄汗,那妖娆的眸子里亦泛起满足的光芒,好似终将一件至宝护理好了。日光照在窗台上,看着君卿舞从梳妆箱里跳出一条红色的发带,将她发尾挽起。那么一瞬,她突然想起那句,青丝绾成白发,愿执手与子同老。这个愿意为他绾青丝的少年帝王,这个愿意守着她入睡,这个愿意在她噩梦时陪在身边的男子,突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那日右名的话在她脑子里反复响起,而且有些事,即使她不想听,可日夜出现在脑海里。紫月说,那晚救她是君卿舞……右名说从未见皇上如此紧张一个人。甚至连……阿九低头,双手交叠在一起,莫海棠最后一句话是,夫人,不要负了皇上。她永远忘记不了莫海棠的眼神,那眼神,她看得懂,里面有羡慕,有悲哀,可也有满足。她不是傻子,连莫海棠都能看出的东西,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几岁入住孤儿院,看尽人情世故,分辨得出人情真假。或许,是不是真要给他一个机会?不,或许是给彼此一个机会。有时候想来自己是何其自私,因为知道他六年后会暴毙,因此,从最开始,她就抗拒他,排斥他,抵触他。甚至,一次次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要求衡量彼此。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她如何在自己都不够坦然的情况下,要求他三千弱水只为一瓢。“夫人,你冷吗?”见阿九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君卿舞赶紧将她握住,焦急地询问。“没有。”阿九抬起头,看着他紧张的眉眼,这才发现,这些日子,他脸上竟然消瘦了许多,“皇上,中午可有时间?”君卿舞想也没有想,如捣蒜点头:“有,有,有……”“那留下来用午膳吧。”君卿舞一愣,很快反应过,当即眉飞色舞:“好,夫人想吃什么?右名,你快进来……”中午,饭菜主食是鸡汤和腌制的黄瓜,还有其他清淡蔬菜,两人很长时间未这样面对面用餐,阿九也并未拘谨,低着头认真地吃起来。君卿舞还不时地为阿九夹菜,督促她快点喝汤,或者,托着腮,看着阿九吃东西。“皇上,您不吃吗?”阿九抬起头,看向君卿舞,“还是,不喜欢在这儿用膳?”“吃,朕很满意这儿。”君卿舞忙赔笑,然后也低头喝了汤。他动作向来斯文,吃东西时,卷翘的睫毛搭在脸上,十分惹人。阿九凝了他一会儿,也往他碟子里夹了一些菜,却见君卿舞睫毛颤了颤,那白皙的脸上,顿时泛起一层红晕。午后,君卿舞离开清河殿时,右名感激地道:“幸得夫人,这几日,皇上终于进食了。”阿九这才惊讶,难怪君卿舞瘦了这么多。一个时辰后,君卿舞早早赶了回来,试探问了阿九今晚可否继续在清河殿内用餐。阿九靠在窗前,看着风车,点了点头。那晚,君卿舞又借口奏折太多,干脆留在清河殿批改奏折。半夜,感到他轻轻上床,将她拥在怀里,阿九动了动睫毛,没有将他推开,又听得喃喃道:“梅二,这样,真好。”连续几日,君卿舞除了早朝,几乎没有离开清河殿半步,他在房中批改奏折,阿九就坐在窗前看书,两人虽言语不多,但是,气氛去难得的和睦。有时候,回头,看着认真批改奏折的少年天子,阿九都觉得恍如梦中。每每她看过去时,恰对方也抬头,一双紫色的眸子潋滟温柔地凝着他。是的,他的眼中,能倒映出她的影子。有时候,阿九也觉得,时间能这样停止下去多好。第四日中午,两人正在用午膳,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右名大人,淑妃娘娘熬了鲫鱼汤,请皇上过去用膳。”“皇上这会儿正在和夫人用膳呢。”右名声音冰冷。在屋子里的阿九耳尖,放下碗,看着君卿舞。君卿舞忙摆了脸色,道:“最近朕只觉得在清河殿用膳才有食欲……”“皇上,您要不出去一下,怕是淑妃也要过来闹了。”君卿舞咬了咬唇,起身走了出去。阿九见他离开,走到窗前,飞快翻开奏折,却惊讶地发现,竟然没有一封是关于景一碧的。三日……这不是他的风格,为何三日都没有,是藏起来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办法送奏折?阿九焦急地在里面翻阅,突然注意到几封与众不同的奏折,翻开一看。淮江南镇失守……北陵将士出现骚乱……接下来的几分奏折,虽然都不是关于莫家的战事,然而看地图,都分别在军国各个方向,看样子,是有人故意在这个关键时刻挑拨。如果这个时候,君卿舞不能快速拿下莫家,君国必然大乱。再将这些奏折的名字翻看一番,竟然没有一封是关于莫家叛乱的。看样子,君卿舞是瞒下来了,故意不让她知道。而其中的原因呢?难道是因为景一碧?一碧?一碧?这个时候,君卿舞回来了。阿九忙放下奏折,回到桌子前。君卿舞望着阿九笑了笑:“淑妃那边管教不严,这些宫女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待夫人修养好了之后,好生管制管制她们。”阿九一愣,君卿舞这又是要将后宫交给她?“我对后宫这些事情不感兴趣。”阿九看着君卿舞的脸,这张脸十分年轻,漂亮得匪夷所思,但是,眉目处却隐着淡淡的惆怅和疲倦,“我想知道,莫家叛变的事情怎样了?”左倾已经背叛了他们,然而君卿舞不见得知道这件事情。君卿舞怔了怔,目光看向旁边的奏折,然后扯出一丝笑:“一切都很好,快点喝汤,不然冷了。”看出君卿舞避而不谈这个问题,阿九已经确定,他是在躲着她了。阿九也不再追问,认真地吃东西。君卿舞依旧笑呵呵地看着他,眉眼弯弯,嘴边的梨涡娇小可人。只是,会出现片刻的出神发愣,看样子,已是有很棘手的事情了。“皇上,我最近身体恢复了很多,可是秋墨不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朕不是天天在这清河殿。”他扬起嘴角,温柔地笑了笑。“您在这边留宿用膳,外面会说皇上宠我,但是若让人知道了皇上连奏折都带到清河殿,现在正值战事,若传出去了,别人会如何说?皇上不在乎,可外面如何说臣妾呢……”她故意加重了妾,自是没有再将两人分生开来。君卿舞哪里听不懂?这几日,阿九主动让他留下来用膳,甚至让他留宿在此处,他已知道,她似在重新接受他。如今又说妾,不用君臣身份将两人隔开,他几乎快欢喜得发疯,当下起身,直接将阿九抱在怀里。这一刻,他等了好久。这几日,总是小心翼翼,不敢惹她生气,生怕一不小心,又被赶出清河殿。他知道,她明明喜欢他的,她只是不想承认罢了。她就是这么固执,这么爱欺骗彼此。是的,他的梅二,就是喜欢他。“我就知道……你喜欢我。”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可又怕伤了她,他又不敢太用力,只是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捧着她的脸,吻了吻她的眉心。见她没有反抗,干脆得寸进尺地直接要吻上去,天晓得他这些日子憋了多久。“君卿舞,我话还没有说完。”见他要将自己吞噬的样子,阿九一声厉斥,君卿舞忙控制住自己,可精致的脸却憋得通红,用委屈的眼神望着阿九:“梅二……你刚刚说到哪里了?”阿九深吸一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她知道,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让秋墨回来照顾我吧,其他人,我实在不习惯。”她极少求她,如今还是这个情景,本就心里憋得慌,君卿舞想了想,点头:“嗯,明日我让右名将她带回来。”当时将秋墨关起来,就怕她透露落胎真相,如今阿九非要坚持,那就只要好生警告秋墨了,再加之阿九的态度如此改观,应该不会做出他担心的举动来。看到阿九露出满意的笑容,君卿舞再也不忍,低头咬住她的唇。阿九完全没想到这人反应如此大,但是本就没有力气推开他,要张嘴呵斥,哪知此人无耻,竟然直接探入,让她浑身软在怀里,难以动弹。“好梅二,我难受得紧啊。”他浑身滚烫,脸颊酡红,吐出的气息灼得她发软。她身子早就调养好了,看到她,总不免会有其冲动,但是都隐忍着不敢有任何动作。“你……”“梅二……梅二……”他一遍遍地喊着她名字,爱恋的轻吻着她面颊,然后将她横抱起来,走向里间。若非念及阿九身体不如当初,君卿舞估计非得折腾好几回。待晚膳时,君卿舞还一脸绯红,眉目深深锁着阿九,自个儿也不时笑得颤抖。吃饭时,更是越加不安分,因为用膳时遣退了宫女,只剩下两人,他动不动就摸上一把,或者,在阿九脖子上蹭来蹭去。这人……真的……欲求不满,还是,春心骚乱不可收拾?阿九觉得眉心很疼。有时候他很难理解君卿舞的脑回路,不过好在,晚膳时,秋墨也回到了清河殿。为此,秋墨还炖了最擅长的雪梨燕窝。阿九饮了一口,觉得有些事情是要问问,于是,趁着君卿舞心情好,便装作随口道:“那日我看到了左倾大人,他气色很好,伤势似乎痊愈了?”“嗯,伤势恢复得很快。”“这两日倒没有看到他。”“我派他带兵镇压莫家叛军去了,他跟随我多年,亦是前开国元老左将军的弟子,英勇好战足智多谋。”“什么?”阿九猛地放下碗,震惊地看着君卿舞:“皇上派了左倾?”“怎么了?他今日上午就到达了边疆,正要跨江。”跨江?!阿九心中一沉,看来,这一战,必然十分的艰巨。“这……我想这左大人伤势刚好,若是长途跋涉,对身体不好。我们君国足智多谋的将士多的是,皇上大可以选其他人,而且这种情况,一定要稳定军心,若是左大人伤势再犯,恐怕被莫家找到借口,到时候军心不稳。”“梅二,你这么说,有好的人选?”听到这么说,君卿舞神色微微一沉,询问道。听这个口气,阿九已经猜到,莫不是她所预料的已经发生了。而,景一碧也一定去了战场。“我!”她必须去前线。“你疯了?”君卿舞当即变了脸色,沉声,“以后朝中事情,你莫要再管。”“君卿舞,”阿九声音一颤,“你……”“以后不得提这个事情。”君卿舞看阿九情绪激动,才意识到刚刚自己也激动了,忙压着声音,将有些恼羞的阿九抱在怀里,“你是荣华夫人……亦是我的女人,若是你上战场,这天下如何看待朕?而且,你觉得我能让你去吗?那么危险,你身子刚复原,得好生休息。你若是担心战事,那明日我将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你,这样你心里就有底,不用担心了。”他抱着她,下颚轻轻地放在她头顶上,亦只有这样,才掩饰住了自己心底的落寞。之前奏折被翻的痕迹,他亦看到了。到底她还是想知道景一碧的消息。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将她抱紧,那蜷着她的手臂不由得用力,突然感到她不安地动了一下。这样细微的动作,他方才明了,刚才自己太用力。当晚,阿九寻思着该怎样将君卿舞支走,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出宫一趟。而就在夜幕沉下的时候,突然有急报送来。那个人阿九没有见过,然而对方脸色黝黑,面颊因为长途跋涉而出现了裂口,肩膀上还有几道伤口,再看那沾满灰尘的盔甲,阿九知道,应该是前线归来的人。君卿舞看到来人,当即吩咐了宫女早些照顾夫人就寝,然后匆匆离去。他离去后,阿九忙悄然喊来了秋墨,在夜色完全黯下来的时候,一抹黑影犹如鬼魅般地掠上了房顶,随即,消失在暗处。帝都一如既往的繁华,华灯摇曳,因为快到年关,更加热闹,整个帝都都浸染在一片火红中。奔向了景一碧的府邸,在她熟悉的房间,清冷一片,甚至翻身进入房间,琉璃灯的灯芯都能看得出来是几天前的痕迹了。果真去了吗?阿九走在寂静的大街上,换了另外一套男装,进入了最热闹的客栈,高台之上,站着一个手拿折扇的说书人。“原来,那莫狗贼早就多年前就处心积虑了,将莫海棠送到宫中监视皇上,怪不得皇上登基来一直无子嗣,原来也是莫狗贼搞鬼。”也不知道那个说书人说了什么,此时台下议论纷纷。“据说现在荣华夫人还没有醒,皇上心痛难耐天天守在夫人身边。”“那可不是,这一次都让景公子上战场亲自去拿莫狗贼的人头……”阿九低头喝着茶,觉得手一点点地变凉。整个帝都都知道景一碧上战场了。“不过……今儿下午,我看到有一对铁骑进城,风尘仆仆,好似当日碧公子和左大人带的兵。”手中的茶杯突然从手中滑落,滚烫的茶水顿时溅在手背上,而杯子在桌子上绕了一圈之后,滚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然而,并没有在吵闹的茶馆里引起任何注意。阿九忙付了钱,匆匆地出了客栈,然后奔向皇宫。这一夜嘉宇宫灯火通明,阿九悄然匍匐在楼顶上,揭开了琉璃瓦,竟然看到里面站着朝中几位一直都支持君卿舞的老臣。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根据阿九之前记下的名字,早在莫家被逼造反之前,就悄然地拿下了一批人。“皇上,此时,碧公子遭到伏击,铁骑损失上千,军心士气大降。而莫狗贼气焰越发的嚣张。”果然如外人猜测的那样,这一战,因为兵力悬殊过大,还有一些他们所料不及的埋伏,打得非常艰难。不但没有拿下莫狗贼,反而还丢了边界两个城池,再加上景一碧被埋伏,军心更是一落千丈。君卿舞坐在案桌前,扶着额头,凝眉看着地图,一言不发,时不时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听得阿九心口揪着疼。而旁边,文官和武将都吵得厉害。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吵闹了多久,君卿舞突然站起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着地图:“朕已决定,亲自带兵。”亲自带兵?!阿九脑子顿时一懵,呼吸狠狠地被压在了胸口,一时间,脑子里只有他那句语气坚定的带兵。众人同样地惊讶,顿时,就皇上到底要不要亲自带兵的事情,元老们开始争吵不休。阿九坐在房顶上,默默地看着扶着额头坐在位置上的那个人。他微微低着头,发丝简单地挽在身后,密长的睫毛在琉璃灯的耀下,在白皙的脸上映出两道浓密的阴影,紧密的唇勾起一丝疲惫。元老们越吵越厉害,而他一直不语,似乎在低头想着什么。只是偶尔,会抬起另外一只手,挡在唇边,低低地咳嗽了起来。这个细微的动作,顿时挑拨了阿九的神经。她突然想起,莫海棠死去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她没有为皇上拿到解药!解药?阿九第一次看到君卿舞时,对方只是抽出来袖中的月光,就是那剑气就险些将她劈成两半,出手狠厉。而第二次看到君卿舞,对方似乎病恹恹的样子,后面,还接借口旧疾发作,让苏眉装扮一番之后两人相见。因为,从那个时候,阿九从来不觉得,君卿舞生病,甚至根深蒂固的认为,他生病不过是掩饰的借口。可此时,看着他苍白着脸,挡着唇尽量不让自己咳嗽出声的样子,好似有人用锤子狠狠捶打在胸口。“据说他死的时候,全身的血液都凝在了玉玺上。”十一低沉的声音传来,阿九突然觉得眼眶疼得难受,再看看那个男子……他是她第一个愿意承认爱上的男子,并且愿意接纳和争取的男子,他六年后,年仅二十五岁就要去世吗?阿九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宫中,想着这个问题。难道要自己看着深爱的人,六年后去世?孤独绝望地死在了祭台上?“皇上……”“嘘。”没等宫女喊话,君卿舞忙止住了宫女:“别吵着夫人了。”门被轻轻地推开,君卿舞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到在黑暗的屋子里,阿九正靠在窗户边。“梅二……”君卿舞顿时一惊,似乎动了气,抬起手挡住唇边,压制住咳嗽,才走到阿九身边,从后面拥着她,坐在软塌上,“睡不着?也该点点灯,这么黑,要是摔着了怎么办?”“君卿舞。”阿九声音轻轻一颤,回头接着月光凝望着他的脸,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怎么了?你在怪我回来晚了?朝中有点事,那群老头子叽叽喳喳地吵不停……”他眨了眨眼睛,委屈地说道。“没有,只是这两日睡得多了,今晚吃得也多,撑得睡不着。”阿九强扯出一丝笑容。“吃得多好,你吃得越多越好。”他低低地笑了,手轻轻地放在她肚子上,“梅二,明日我可能要出一趟宫,你乖乖地在宫,吃好睡好,养得白胖胖的,然后回来的时候,我告诉你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消息。”他要告诉她,他们的平安一直都在。喉咙哽咽地疼了一下,阿九点点头:“要出去多久呢?”“这个时间还没有确定,但是,我保证一定最早赶回来。”“不能带我去吗?”她拉住他的手,十指摩擦,然后紧紧相扣,“反正我也好久没有出宫了,在宫里,我会闷的。”“不行。”君卿舞果断地答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带她去战场,那里如此危险,他怎能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若是闷,等我回来,随便你逗弄……”这一夜,两人都没有说话,相拥看着天边的圆月,直到君卿舞疲惫地睡去。睁开眼,看着旁边的少年,这个君国历史上最伟大亦最年轻的帝王,传言,他一统六国,将君国版图扩张到了最大,给君国开创了最辉煌的年代。而他,亦是去世最早的帝王。捧着他的脸,阿九告诉自己,不能让他这样死去。她做不到看着他走向死亡的路,若这是逆天,那她也要做一次。她无法阻止他亲自带兵,因为这些年,他虽然登基,然而得到的支持不大,若这一次能亲自拿下莫家,更能巩固他的地位和声誉。而且,皇上亲自出兵,更能鼓舞边疆战士的士气。所以,她支持他去,甚至全力支持他统一六国,更要竭尽所有地保护他果然,第二日,皇上带兵的消息传来,整个君国一片沸腾。下午,皇上将带着精铁骑三万赶往前线。而中午时,整个帝都都挤满了百姓,管道两旁,拥挤的人群,人山人海,一片高呼。阿九穿着白色的衣服,头发依然简单地挽住发尾,唇上一点绛红,衬得白皙如雪的脸多了一份冷艳之美,而紫色的围貂又为她平添了一份高贵。此时,她手里拿着盔甲,站在皇城的正大门前,以荣华夫人的身份送他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