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川的府邸并不是我最早呆的那处,看气候应该还是在边塞,不过感觉更靠近西域那边,仆侍什么的都不多,也大概都在暗处。塞北本就荒凉,也不知道荆川怎么搞出云雾飘渺,亭台楼阁,绿荫环绕湖畔翠石的。我养了一个多月已经能下地了,天气转凉,早晨雾气浓重,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功,快结束的时候才发现荆川站在一旁,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有侍女准备好早点,很识相的又添了副碗筷。荆川话本就少得可怜,我也不多,一顿饭吃的默默无语,直到最后我才一抹嘴,佯装无所谓道:“我想见见小八。”荆川看着我,过了一会儿,点点头:“好。”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大早我还在练功小八就来了,天还没真正冷下来他就裹得跟个球似的,看见我很是兴奋的扑上来。“四哥!”我被他冲的退了好几步,半天才稳住,有些无奈:“你开年就二八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小八撇撇嘴,挂在我身上又磨蹭了一会儿,半天才下来:“四哥你身子好没,穿这么点不冷么?”“我要练功,穿多了没法练。”说着将他拉进房里,仔细检查了一番,才问道:“自己来的?”小八不屑的朝天翻白眼:“怎么可能,那家伙才不会放我一个人来呢。”我点点头,呼延大概找荆川去了,想来他两才是一伙儿的。小八和我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说到段恒玉的时候顿了顿:“二哥他,没死。”我点点头,这我是知道的。小八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才来一个句:“算了,应该是我想多了。”我一头雾水:“怎么了?”“没事。”小八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亮亮的看着我:“四哥,我们一起逃吧,回中原去。之前我就和小七说好了,等这事完了我们就回江南,还能过个暖冬,好不好。”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那你觉得就凭我们两逃得掉么?”小八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有些悻悻的:“那我们也能想办法给大哥他们消息啊,让他们来救我们。”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看小八一脸烦恼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怎么,呼延苍对你不好么?”小八唰的通红了脸,嚷嚷道:“那又怎么样,他杀了三姐,我讨厌他!”提到洛书,我们两都沉默了下来。小八皱着一张脸,很是委屈,一副又要哭的样子,我无奈,摸了摸他的头:“你在呼延苍身边我是放心的,至于中原那里,局势没稳定之前还是不要回去了。”“为什么?”小八不解,皱着眉看我。我不愿细讲,转移了话题:“我看呼延苍对你不错,你在他身边也不会吃亏啦。”提到这,小八就怒了:“他是我仇人,我干嘛要和他在一起啊?!”我斜眼看他:“是这样么?那是谁不小心刺了他一剑后一副丢了魂要死的样子啊,别跟我说那不是你啊。”小八哑然,脸憋得通红,恼羞了半天提了拳头过来砸我。呼延苍临走的时候看小八还挂在我身上明显变了脸色,咬牙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直接把人从我身上拽了下来。荆川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听到小八挣扎着在那里喊:“放开我!放开我!我今天晚上要和四哥一起睡啦!”我无语,摸了摸鼻子,看到荆川挑了挑眉,望着我微微一笑,霎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过了数日都不见小八再来,我有些担心,终于等不及找上荆川:“小八呢?”适逢荆大老板正在看书函,我问了好几遍才肯抬头正眼看我,微笑道:“单于近日过冬狩猎,自然会带着他,见不到也正常。”我语塞,偏还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得郁闷,看他又把注意力放回书函上,我犹豫了半天打算回去。正准备走,就听见荆川头也不抬的道:“既然来了,又急着走干嘛。”说完,一手空出来拍了拍身边的软榻:“过来坐。”荆川的榻子很长,铺着白色的兔毛,柔软舒适,我坐在他身边,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虽然这人穿衣服一直都是华丽的让人不敢恭维,不过说实话,真的很适合他。比如他今日这一身水亮的金色,绣的是金红的曼陀罗,妖娆的绽放在衣摆上,金色的长发编成了发辫,不知是玛瑙还是琉璃从头顶一直缠到了发尾,亮闪闪的一片。我感叹着,这脑袋得值多少钱啊。荆川大概被我看的颇不自在,半天放下书函,问道:“近来睡的可好。”我点点头:“不错。”荆川又问:“饭菜是否合口?”我再点头:“很好。”荆川满意了,回头继续看书函,我无语,不满道:“你就想问这个?”荆川慢慢转过脸来,带着狐狸般的笑意:“我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哑然,被下套了都没发现,实在有些发窘。荆川静静的看着我,垂下眼睑,半天才道:“我不知道洛书会死,也没想过要她的命,只是,事不由己,我没能控制住。”我没说话,拨弄着榻子上的兔毛,啧了啧舌:“你要和尧菱韶斗个你死我活那也是你的事,别扯上我就行。”荆川点点头,不再多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洛书的尸首已经祭葬在月亮湖畔,苏恩会让她安魂。”想了想,又道:“你也真是狠心,人死了还拿来做肉盾,要不是小八被呼延发现的早,尸首大概早就千疮百孔了。”我摸摸鼻子,被噎得无话可说,想来在呼延苍和荆川心里我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人。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小八终于又来了我这儿,挂在我的身上哭爹喊娘的说想我。我有些无奈:“你不是和呼延去狩猎了么?”小八瞪圆了眼睛,腮帮子鼓鼓的:“那都是啥时候的事儿了啊,我上上,上上个月就回来了,都是姓荆的死人挡着,说什么你今早练功很累啊,昨晚睡得晚了还在睡啊,在吃饭啊,对了,连上茅厕的理由都有,四哥,你倒是管管他呀!”我眯着眼看向荆川,后者很无辜的耸耸肩:“那天你真的在上茅厕,还是我帮忙拿的纸呢,别说你忘了。”我恼羞,老脸窘的通红。小八还一脸恍然的点头:“原来四哥你上厕所老忘带厕纸啊,怪不得小时候你总要蹲那么久。”我:“……”小孩毕竟是小孩,一说到狩猎兴奋的满面红光,甚至还送了只獐子给我,颇为骄傲的炫耀:“这可是我第一个射到的,呼延苍都没抢过哦。”人家呼延苍让你的吧,人家逗你玩的哄你开心你还当真了,真是可怜。不过看他和呼延苍处的还算不错,我也就放了心。晚饭小八一定要留下来和我一起吃,荆川看着呼延苍,那眼神明摆着就是,你家的孩子都看不住,你真是太没用了,太没用了!呼延苍华丽丽的无视了他,把小八从我身上拽下来,拖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好。我的吃相很正常,荆川很斯文,小八和我差不多,唯一与众不同点的就是单于大人,直接用刀和手,完全不顾他碰过的菜我们也会吃,等到他碰了所有的菜一遍,我基本都不动筷子了。小八很是嫌弃:“说多少遍了别用手啊,脏死了都。”呼延很淡定:“我洗过了。”“洗过了也不行!”小八一筷子打在呼延还想去抓甜点的手上,那一盘甜点瞬间被荆川转移了阵地,基本快塞进了我怀里。呼延苍吃痛,很危险的眯起眼睛,舔了舔嘴角:“我的什么你没吃过,怎么,我手碰过的东西你就不肯吃了?”我:“……”荆川:“……”小八:“……我杀了你!!”小八本来晚上还想和我一块儿睡,不想被荆川毫不留情的甩了出去。我无语,刚想说你下手轻点,就看见荆川突然从怀里抱出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定睛一看,我乐了:“阿白?”仍是纯粹无杂的一身白毛,阿白长大了一圈,还胖了不少,看到我“喵喵”的叫着,我提着它后颈的毛抱起来,还真沉了点。“你什么时候把它接回来的?”我那时候将它留在了师父的酒肆里,这么久没见到,还真是想念。荆川也笑,上前挠着阿白的脖子:“昨天赛猛把它带回来的,你师父很喜欢它,要不是说你要,你师父大概还不肯放呢。”我仔细看了看阿白,发现它脖子里还挂了个铃铛,想了想我将铃铛取下来,里面果然夹着薄薄的一张纸,打开一看是师父的狂草,就三个字。“酒醇了。”我想到那时在凤凰城酿的青梅酒,便觉得嘴里发酸。荆川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笑道:“我不怎么懂温酒,还是你来吧。”屋外大雪漫天,屋内荆川坐在我的对面,小铁炉里散发着浓浓的酒香,温暖香洌。阿白蹭在我的脚边,打了个哈欠缩成一团,我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暗里看见烟雾缭绕,水汽氤氲。盯着酒炉发呆,我突然道:“荆川,我其实一直忘了问你,明明危险,为什么还要在这么近的地方陪着我呢?”荆川没回答,他喝了口酒,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我失笑,摇了摇头:“沙城暴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人真傻,命都要没了还不肯放手,马贼那时候也是。就连最后我都觉得不能活了你还硬要拼着护我周全,想来呼延从你这儿捞了不少好处才保得住我吧。”顿了顿,我看向他:“荆川,你觉得值么。”荆川不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我也不期望他能给我什么答案,自顾自的又道:“想来你荆大老板,怎么老在我身上做亏本买卖。”荆川沉默了半晌,听我说完,突然笑了,居然带着点宠溺的味道,淡淡道:“徐子弃,你一向心狠,所以,对我也不用客气,我会不习惯的。”我“哈”了一声,酒气熏得眼眶都发热,胸口堵着,竟一句再说不出来。清晨感觉有东西抓着我的头发,微微睁眼就看见阿白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枕头上,猫爪子一下一下梳着。我突然觉得冷的厉害,微微回头,看见窗都没关,一夜之间居然梅花都开了,枝桠一直伸到屋子里,花瓣落下来带着淡淡的梅香。刚想起身,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我便被拽回了被窝里。荆川闭着眼没睁开,懒懒的道:“冷死了,别起,热气都跑了。”我咬牙,真想踹他一脚,皱着眉道:“天亮了,再不起小八来了就出事了。”话音刚落就听见我房门被人狠狠的撞了开来,小八的声音激动的像个小狗:“四哥,快起来,快起来,雪积的好厚啊,我们一起打雪仗啊。”我掩面,荆川倒是镇定,慢慢的爬起来穿衣服。小八显然没想到会看见这号人物,下巴都惊得要掉下来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道:“我四四四哥,不……不不会,被被被你给给给吃……吃了吧。”荆川挑了挑眉,难得对小八和颜悦色:“小八真是聪明,乖,去找呼延玩去,你四哥昨晚累着了,让他再多休息会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