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不下来也得下来了。二人匆匆收拾好衣物,红妆大剌剌地坐在桌子上,两条腿垂下晃悠,白白嫩嫩的,那裙子只到她膝盖下一点,露出小半截腿。季寒初静静看着她。红妆会错意,低头从自己身上摸出一个锦袋,正是从他那里拿走的那个。她展开给他看,玉镯好端端地在那里面,完好无缺。“说了没骗你。”讲完,她立马嗖地塞回自己胸口,生怕晚了些就真会被抢走了似的。季寒初伸手,从柜里拿出件白色外衫要往她身上套。红妆躲得快:“你干什么,我不穿。”季寒初执意给她套上。红妆嫌弃地皱眉,手背挥舞如风:“拿开拿开拿开。”季寒初没办法,只得作罢。但有件事他还得叮嘱:“我不知道他来目的为何,等会儿若有不对,你看准时机就走。”红妆:“他不是你叫来的?”季寒初摇头,压低声音:“我同兄长并不亲近。”红妆一想也是,多少兄友弟恭的背后其实为利益争得头破血流,不能否认姑苏季氏的家主之位也的确诱人。利字当头,兄弟情就得往后放一放,这怪不得谁,事情都有个先来后到的顺序。红妆托着下巴,眼里天真又纯粹:“你要想当家主,我现在就替你杀了他。”这一声可没遮着掩着,她故意说给外头的季之远听,也故意说给季寒初听。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面色看起来很淡薄,还不如刚才和她亲密时激动。他说:“我不想当家主。”红妆问:“为什么?”季寒初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再次嘱咐:“如有不对,你赶紧走。”红妆笑了:“你当你们季家的其他人是傻的,我一出门恐怕就被射成靶子了。”季寒初说:“我会拦着。”红妆挑眉。烛火里,他面目清俊,道:“我说了,今夜保你安然无恙。”红妆的心猝不及防地又被揉捏了一下,软得她差点就真的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放过殷远崖一马。还好只是差点,她悬崖勒马,因为季之远直接推门进来了。季家的兄弟彼此之间长得都不太像,这一点在季寒初和季之远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看起来年纪比季寒初还小上一些,眼睛圆圆的,脸蛋也圆圆的,加之坐在轮椅上,裤管之下空空荡荡,看起来更加人畜无害,我见犹怜。就是那双圆圆的眼睛里,一层缭绕的雾后,不知怎么总觉得越看越冷。推他进来的青年眉目就平淡了许多,他没什么表情,站定后向季寒初颔首,道:“三公子。”季之远转头,对红妆说:“戚烬,第五门门主。”红妆也客气地抱手,冲那人摇摇。他又点头,拱手道:“季之远,第四门门主,季家这辈排行第二。你可以同外人一般称我‘二公子’,或者同三弟一样称我‘兄长’。”红妆:“我乐意直接叫你名字。”季之远:“随你喜欢。”多有意思啊,碰到个比她还会装的。季之远笑着看向桌上的红妆,说:“殷家那些人,是你杀的。”话里话外,不是疑惑,是笃定。红妆轻飘飘地说:“是啊,我杀的。”季之远:“上次外公中毒,也是你做的。”红妆:“我做的。”季之远:“你打算对他动第二次手?”红妆点头:“有这打算。”季之远扶着轮椅把手,身体微微前倾,商量似的问她:“不杀,行不行?”红妆觉得他真能装,装得够虚伪,虚伪得都有些可爱了。她这么想,就这么说了:“二公子,你真有趣。”季之远浅笑:“那看在我令你开怀的分上,考虑一下我刚才说的话吧。”红妆摸着手腕的佛珠:“我本来和季三商量好了,他若让我高兴,我就考虑放过殷远崖,但不巧被你打断,我没有得逞,所以这笔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算。”这话说得,虚伪的人侧目,沉默的人抬眼,温朗的人面颊泛红。季寒初低声呵斥:“红妆!”红妆拍手,从桌上跳下来,走到季之远面前,刚想俯身,被戚烬闪身拦住。她就着这个姿势,对季之远说:“你可以试着拦我,若拦住了,我随你处置。”说完,她还向他眨了眨眼,俏皮灵动。她总爱这样说话,也习惯了口无遮拦,好好的话说起来愣是掺和三分暧昧。季之远无所谓,还能对她笑一笑,可落在季寒初耳朵里,他就不好受了。从红妆夸季之远有趣开始,他就一直不太好受。她不是只对他一个人这样的。她觉得他好玩,就和他搅和在一起。现在觉得季之远好玩,就和季之远搅和。不然她的眼,怎么总放在季之远身上,连一丝余光都没分给他。他的心乱了,眼睛也下意识不太想去看那边,没有注意到季之远含笑的目光倏地变得冷峻,收敛起了伪善,换上了真实的面孔。季之远靠倒在椅背上,神色如霜,像是累了,闭了闭眼对身旁的戚烬说:“商量不好了,算了。”语气有些惋惜,但周身已起了浓重的杀意。他不会武功,要动手,自然由别人来代替。戚烬将他推到房间角落,转身向红妆走去,红妆躲也不躲,优哉游哉地站在桌边,还吹起了口哨。在戚烬快到她跟前,手臂力量已蓄势待发时,眼前横过一把利器,刀光一闪,星坠的刀口正对着他。戚烬的脸色沉了下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门口有第四门和第五门所有的暗卫,今天二公子要她死,她就不能活着走出去。季寒初:“我答应过她,我会保她。”戚烬:“她死了,承诺就不必算数。”季寒初没有犹豫:“不行。”人若没了傲骨,便是一坨烂肉。好男儿肩上担道义,胸中藏河山,脊背生傲骨,这是立世的根源。做过的错事,背过的承诺,丢掉的良心,人可以忘记,但苍天知,鬼神亦知。季寒初往前走了一步,护在红妆身前。“且慢且慢。”几道急促的声音传来,随后门被人从外一把推开,一个庞大却不失灵活的身影钻了进来。红妆往后一看,乐了:“怎么又是你啊,小胖子。”谢离忧抹了抹额头的汗:“劳碌命啊劳碌命,真是没半点办法。”戚烬厉声道:“谢离忧,你让开!”谢离忧道:“别冲动,大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戚烬眯起眼,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季之远恰当地咳了一声,抬眸望着门外,打量了会儿,转头对谢离忧笑道:“谢门主这回带了多少人手过来?”谢离忧笑得比他还憨厚可爱,连连摇头道:“不多不多,能带的都带上了。实在是没办法,谁不知道二公子身边个个都是殷家的好手,亏得我谢某人不讲那劳什子的武德,也叫了几个帮手,否则真打起来,我怕季三手眼通天也插翅难飞。”季之远似笑非笑:“你们倒是兄弟情深。”“那是自然。”谢离忧的笑容堪称天衣无缝,“都是姑苏季氏的子弟,谁和谁不是好兄弟呢。”戚烬拧起眉头,眼见谢离忧还要说点什么,他却没了耐心,不等谢离忧开口,手下举刀使力,挟着卷风之力而来,只不过收了刀锋,将刀背往谢离忧身前打去,旨在逼谢离忧后退,少一个人来掺和这浑水也好。“小心——”季寒初闪身移步,星坠狠打在戚烬的刀面上,内劲强大,叫他生生往后退了三步,刀锋连谢离忧的衣角都没碰到。季寒初挡在谢离忧身前,眉目冷下去:“你过分了。”“我要取他性命,你又待如何?”戚烬怒道。季寒初温润的眼里陡然升起一丝厉色,他不答话,只是将星坠举在身前,个中意味不言而喻。戚烬立刀,抿了抿唇。他掌第五门,精商算之法,于钱财上无师自通,叫人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被捧成几乎可以点石成金的活财神,却在刀法上失于大成。无论他怎么努力,一挥刀,就是外行也看得出比季寒初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他苦练,却始终难得门道,追不上,赶不上,来不及。无论是刀法,还是心爱的人。谢离忧笑呵呵的,但笑容是说不出的干:“我说,老五你何必这么大动肝火呢,大家都是自己人。”戚烬冷笑:“谁和你是自己人。”“好了,阿烬,少说两句。”季之远手肘抵着轮椅,十指相扣于身前,刚刚的话是对着戚烬,如今这句是对着季寒初,他看着季寒初,叹息道,“你不该如此。”季寒初一字一顿:“放他们走。”“放了谢离忧自然可以,但她……”季之远扭头瞥向红妆,讽刺地笑,“你我兄弟二十年,为了个女人,你何苦呢?”季寒初淡淡地看着他,说:“你放了她,家主你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