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密码

东汉末年,汉灵帝卖官鬻爵,宦官集团、士族豪右大肆兼并土地,民不聊生,社会矛盾激化,在镇压黄巾风暴的过程中,诸多地方势力更产生了窥伺社稷的野心。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四月,意图废长立幼的汉灵帝刘宏突然死亡,可怕的亡国党争“洛阳之乱”开始了。 其时灵帝两个儿子“史侯”刘辩、“董侯”刘协身后各有太后镇场。外戚大将军何进与妹妹何太后联手,杀灵帝亲信上军校尉宦官蹇硕,逼骠骑将军董重自杀,鸩董太后,扶持外甥“史侯”刘辩即位,赢得两宫争斗的最后胜利。 以汝南袁氏为代表的世家士族,看准时机靠拢何进,希望借机把宦官势力十常侍等人全部铲除。但何太后担心士族一家独大,并不同意。 司隶校尉袁绍另藏祸心,建议何进招令戍边将领率兵入京,逼迫太后屈服,却被“鸿都隐学”首领卢植等人识破。 此时,京都洛阳公开有外戚、士族、宦官三方势力殊死党争,残酷内卷;暗中,以袁绍、袁术兄弟为代表的“代汉者”野心集团与卢植、蔡邕等人领导的“鸿都隐学”守护者针锋相对,各出奇策。

作家 阿飞 分類 出版小说 | 51萬字 | 42章
第十九章 边鄙狂飙起
送走了刘关张和牵招几人的双驾驽车,装备齐整的张简站在闾门之前,白羽扇拦在额头前看看天,日中已过大半,太阳开始偏斜,日昳将至——大概快一点了。
心下琢磨片刻,他也不再返家,直接离开上东门外大街,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五百斤金子让牵招拉走之后,现在就只剩地窖里的密柜还有些价值,张简心里轻松多了——那密柜连李儒都毫无办法,除非老道士……师父复活,应该没别人能发现他的藏宝。
他此刻准备要去的地方,便是刘关张等人上午遭遇凉州精锐的地方——洛阳东北,谷门城外。
想不到董卓如此疯狂,竟敢完全置朝廷的严令于不顾,湟中义从的前哨都已经摸到洛阳城边上了,这跑的也太快了些吧?
要知道,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现在还在呢!
张简暗暗担忧,正常情况下,要不了几个时辰,何进兄弟就都要死了。
他必须要尽快见到卢植和万年公主,搞清楚眼下的洛阳和内廷到底什么状况,还有没有可能扭曲一点,改变一些。
虽然常言说得好:靠山山会倒,靠水水必流。但是,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最后努力一把,真要彻底无法挽回,那就只能用自己的法子了。
今天所有关心他的人都告诫他要远离三公街,而牵招中午被人跟踪的经历也说明,上东门应该也已经不太安全了,所以他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再低调些,从北边的谷门或更远的夏门入城。
可能的话,顺便看一眼玄德哥哥他们上午激战的场景,说不定还能有些收获。
奔行了大约七八分钟,林木渐密,花香荫暗,有了些岩麓间特有的清凉,生生把仲秋午后的燥意消解不少。
他现在走的这条小路,是通往邙山深处的几条主要通道之一,山中有前任师父五道人自建的炼丹“别野”,打小就跑得不能再熟了,闭着眼恐怕都能走几个来回。
张简左手羽扇护胸,脚底板如风一般飘移,却不自觉双睛闭阖,四肢百骸似乎都极为适应这充斥着旧时生命气息的曲窄山路。
手心微微发烫,羽扇和体内能量的进出交换速度,明显加快了一点点;而木鸡疾走造成的能量消耗速度,似乎同时降低了许多。
咦,这感觉很不错啊!
他没有再去问小现,这种神乎其神玄而又玄的奇境妙悟,自己享受就好。
这么又过了五分钟左右,张简忽然双脚一错,如两根标枪般钉在地上,躯体已陡地完全停顿下来。
熟悉的氛围里搅进了几分不和谐的生硬——林梢上的各种鸟语声,数秒钟之前全消失了;有一股血腥味道渐渐从前方传递过来,愈来愈浓。
同时,有效直径接近二十米的歧路明灯领域,也隐约察知周围的变故。
张简也不睁开眼睛,就这么感应着,感应着,渐渐的,淡淡迷雾逐步隐去,半空中仿佛升起一盏明灯,前后左右,大部分的异常都分辨了出来。
真是晦气,偶然的一趟郊野畅游也会撞鬼!还是一群恶鬼!
左侧丛林里,有个怪声怪调的粗豪嗓门吼喝道:“不是,山羊,是野狗!华雄,你输了!”
张简大怒,当即睁开双眼,暂停了歧路明灯的练习,羽扇收回后腰囊中。
“你才是野狗!你们全家都是野狗!”
“哈,哈,还是一条,疯狂,野狗!华雄,加钱,两个金饼。”那怪声怪调的家伙更是兴奋。
张简的感应中,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站了起来,慢慢从树木后走到山路中间,他头戴高顶铁盔,身披一领袖管老长的破旧铁铠,背弓带箭,腰间插一把环首刀,眼睛紧紧盯着张简身上的黑皮鳞甲,嘴里字正腔圆,一口似模似样的南阳官话。
“封山。剪径。”
这么直白吗?
张简微微愣怔一下,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面这人个头极高,怕不是接近两米上下了,关羽与之相比似乎还要略矮几分,心里暗暗称奇,古人因为基因、营养、疾患各种方面的问题,能长到华雄这么高的几乎可说凤毛麟角;这么高还肌力强劲发达,能量活跃外溢的,更是万中无一。
张简目光闪烁,确认无误,嘴角微微抽搐,历史上真有这个人?还被我遇上了!真是够倒霉的。
“军令森严,无法奉告。你是谁?”那人冷冷打量张简身上的熊皮鳞甲,微微皱眉,心想:“北军?还是西园军?这么年轻的高级军官,我怎的没听说过。”
“瞧你也是老行伍了,自己看不出来?”张简随手拍了拍胸口,崭新铮亮的甲片纷纷响应,露出高档货的底蕴。
你不告诉我,我凭啥跟你说?
“不管你是谁!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此路不通。”
好霸道!好奸毒!
“这里是洛阳,不是尔等撒野的地方。”
张简可不会轻易上当——这家伙嘴上一套说得好听,不过是诱哄自己放松警惕,好让暗中的埋伏有更多杀伤自己的机会。真要信了他的邪,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那行。”那高大军官啐了一口,忽然侧头高喊一声,“胡轸你眼瞎了!我们遇到的不是野狗,是一头可怕的禁军独狼!不比刚才那个差。”
“禁军……”另一名披甲挎刀的矮壮男子也从路侧林木后出来进入山道,黄色双眼紧紧盯着张简,“他,值得,三个。”
“行。你去杀了他。小心点!”名为华雄的高个子说道。
“不去。我是说,华雄,去杀他,给你,三个,金饼。”
华雄冷冷道:“胡轸你啥时候识数了?算盘打得可真响。这么亏本的卖卖,我为什么要做?”
矮壮的胡轸嘎嘎怪笑:“因为……这几天去,来,只抢到三个。你不去,三个也没有的。”
华雄冷笑:“我赌你五金也杀不了他。”
胡轸有点怒了:“华雄,你敢羞辱,我,我们,胡家?”
华雄哼哼两声,不想跟他继续掰扯了。
被人这么当面讨价还价,还这么便宜,张简很不适应,也很不高兴。
“胡狗!瞧你们这穷X的,三五金就想买小爷的命?”
两个黑眼仁、一对黄褐瞳同时瞪视过来,如刀似剑,怒焰熊熊。
“竖子无礼!”
“贱奴,老子,剐你!”
东汉日常用语较简短粗略,骂人的词汇更是少得可怜,来来回回,左右不过“庸奴贱狗羌胡种、竖子老贼卖草鞋”那么七八上十种。张简一句胡狗,已经包含了两种最具侮辱性的修辞:胡and狗。糅合起来,直接超越了当时最阴狠毒辣的一句蔑称:畜产。
换句现代点儿的说法,相当于野畜生(狗·日的)那种可以直接敏感词的,所以对面二人虽然性格迥异,却同时暴怒。
“剐?何必那么麻烦。林子里还有三具连弩,你们九箭齐射,我肯定躲不开啊!”
对面四只眼球凝固,那高矮两名黑甲大汉同时怔住。
矮壮男子直接忘了对方的羞辱和同伴的赌约,瞪着一双暗黄色瞳孔,仰头打量张简。
“你怎么,知道,还有,连弩?”
他腰大七围,身材如柱,披挂的鳞铠不太合体,两只软甲筒袖几乎都垂到了手腕处,说话断句诡异,怪里怪气,明显不是汉人。
“我是,猜的。我不,知道。”张简一笑,这个傻蛋!
胡轸骤然拔出腰间军刀,却是一把接近四尺的弯刀,血迹斑斑,很久都没清理过了。
“你,学我?”
“不不,我的,舌头,痒痒。”张简继续笑,这么说话还挺好玩的。
但他的内在精神,却已经高度警惕起来:内曲弯刀?
他忽然想起在家聊天时,刘备曾说生擒过湟中义从的一个弯刀令使,他当时也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军官令使装备的,应该也是胡轸这种内弯军刀。
这种内曲弯刀和后世广为人知的大马士革外弯刀完全不同,即使在这个时代也很罕见,擅长钩拿控制,一旦接触就是生死肉搏,只有力量占优并且悍不畏死的湟中义从才会大量装备。
“你太,太坏了!”胡轸环顾同伴,“华雄,你有,五饼?”
华雄也不多言,直接从腰侧摘下一个乌黑的羊皮小钱袋,打开袋口,抖手便往地上倾倒。
林间斑驳的阳光映照之下,横七竖八的几道金色光芒随着跌落的金饼反射出来,其中一道分外刺眼,明晃晃的,恰恰从张简眼前扫过,令得他双眼本能地一闭。
那不是金饼,而是一面镀金的小号铜镜!
“这面镜子不算在内哦!”华雄说道。
我丢,竟然被这俩联手给套路了!
在他们眼里,我才是那个傻蛋吧?
刚刚明悟过来的张简只觉右颈骤然一阵酥酥麻麻,却是被那把内弯血刀浓烈的死亡杀机刺激所致。
感应里,只见胡轸双手持刀,以完全不合体型的速度,两条小短腿蹬地有力,蹦蹦跶哒迅捷地冲击过来。
“死狗!”胡轸狰狞一笑,仿佛已见到对面那毒舌小子俊朗的首级直飞上天。
当啷!
一声脆响,血污的弯刀撞击上黝黑的短剑,迸射出激荡的火花。
歧路明灯领域上身,张简现在是有恃无恐,就算临时丧失视力,也丝毫不畏偷袭。
两人身体同时晃了晃,张简睁开双睛,锥剑发动刚力推开对手弯刀,顺势倒退两步,身形一矮,便即挪走。
敌众我寡,敌暗我明,还被当头阴了一道,战况明显不利。
而且,更重要的是对方不仅用的是内弯军刀,而且后头还藏有三矢连弩,华雄这个名字也很耳熟能详,探索之眸直接扫描鉴定过了——身份毋庸置疑,和那个胡轸一样,都是前将军、并州牧董卓的心腹部属,湟中义从前锋哨探的首领。
跟这么多配合默契的边军精锐硬扛,就算张简自我感觉再好,也不情愿正面力敌——所以,嘴炮震天响,转进最英明。
孰料咔吱摩擦声起,脚下虽然向后挪移,持剑手臂却略略一滞,竟没能完全收了回来。
如此上下失调,动作立刻慢了。
心头闪过一念:这胡狗刁猾,如此优势场面,竟还藏拙诱我?
胡轸手上的血刀乃是特制,不仅刀刃内弯,刀头上还有近两寸长的内卷尖锋,以他练就的独有手法,一对一的战斗时,比之专擅锁拿的钩镶、羊角盾等异种武器更加实用。
张简因为家学渊源,师门上等,所以军械知识极扎实,又拥有超凡视线,原本一眼已看出他弯刀的妙处,只是没料到这人看似粗鲁无脑,实则暗隐毒辣后手,此刻展现的力量、速度竟比初次刀剑相撞时还要超出两分。高手出招都讲究个恰到好处,精确算计,应对略一大意,不免顿处下风。
一张讨厌的黄胡子脸趁机贴近上来,褐瞳里微带三分嘲弄。
“贱奴,舌头,留下。”
一边恐吓打击着对手,双臂大肌更纷纷隆起,掌中四尺血刀全力抓扣,希图一举将张简的短剑搅脱出手。
彼此刀剑粘连,无法闪退,张简连变数招,也没能摆脱血刀的纠缠,短剑更险险被对方钩锁滑走。一惊之下,心知不能一味后退长敌士气,只能稳住精神,双手握紧锥剑,与胡轸着力撕扯,争夺那一瞬的先手。
刀剑纠缠中,双方左掌忽然同时抬起,迅疾出击,啪地互相撞中,瞬间分开;再击,再撞;三击,三撞。
如此三掌之后,掌势已衰弱难继,二人偷袭无果,便果断回手刀柄剑柄,重新助力主战兵器,却又旗鼓相当,僵持难动。
“这不,可能!”胡轸惊呼。对面这个贱奴才多大,怎么可能有如此强横的力量剑术,如此丰富的战斗经验?
张简亦震凛于对方的纯熟刀法和超强反应,尤其适才以掌化刀,捷猛兼备,却又刚极生柔,和他的锁扣刀法真是一脉相承,配合无间。
不过,只是这样,赢不了现在的我呀!
“胡狗!是谁,给了你,勇气?”
张简胸有成竹,嘴里抑扬顿挫嘲讽敌人,手法变化繁急如电,切、削、旋、冲,斩、格、抹、刺,一句两剑,瞬息已连发七八剑。
刀长剑快,双方原本各有所恃。但胡轸为了截住张简,不惜自卖破绽抢进内线,与对方贴身近战,意图速战速胜。不想张简悍勇敢斗,更迅速反抢先手,三招之后胡轸就跟不上张简惊骇如浪般的连绵剑式,被张简轻松抽走短剑,后面几剑更是凌厉刁钻,若非仗着独门刀法与血刀相互配合,不时以锁拿之法威慑牵制,勉强拉低了几分张简的出击速度,此刻已然大败亏输,甚至重伤残疾。
“贱奴,厉害!”胡轸心头微慌,全没料到对方愈挫愈奋,这种完全不利的局面下,这讨厌小贼的手段竟是分毫不乱。
缠斗中,张简短剑斜抹,挤歪血刀之刃;左臂同时探出,在暴露出来的刀背上用力一压,意图把刀头完全盖住,暂时破掉其锁扣能力。
“死!”胡轸大喜,好容易对方露出个小破绽,想也不想,血刀陡然翻腕而起,左手同时握住刀背弯脊处,两臂同时上挺,毫不犹豫全力推斩出去。
锃!耳闻比刚才缠战疾斗更为难听的硬撞声,预计中的血溅臂断并没有出现——血刀撞中了极结实坚硬之物,竟然抬之不动。张简嘴角微弯,右手抵隙直捅。
胡轸一声惨叫,左前臂甲裂血溅,已被破甲短锥刺穿下垂的护臂筒袖。
张简一击得手也不恋栈,脚下迅速后移几步,顺手拔出锥剑,嫌弃地甩了两甩。
这一剑也不知伤了几处肌群,胡轸左臂当即耷拉下去,感觉屈肘和折腕都很艰难,更别说继续辅助右手的弯刀了。
胡轸痛哼,弯刀撑起左臂,伸出舌头在剑伤处舔了一口,满口鲜红,暴喝道:“贱奴!死去!”不管不顾,短腿蹦跶,追上前去当头一刀劈下。
张简咬咬下唇,这破绽也忒多了!以他的速度技艺,此刻反掌抽出苍龙剑,当即就是渠穆的拿手招数:一剑倾心。
不过自己固然能一剑把胡轸扎个透心凉,但对方的内向弯刀也有几率趁机钩中自己的左肩,虽然未必能伤得了自己——然而万一彼死己伤,却肯定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华雄等人尚在后面虎视眈眈,这一局十分凶险,自己不能受伤。
那跟找死没任何区别。
心念闪动着,张简冷静地退后两步,闪出足够空间。
胡轸跟上又是一刀,这次他连刚受伤的左臂都贴附在右手刀柄后,奋起毕生残余勇力,简直如同饥寒多日的疯狗骤遇一块香美大肉般,誓要扑咬到底。
张简继续往后退,他对周遭环境了如指掌,每一步都退得不远不近,恰恰是胡轸不得不勉力才能跟进的距离。
傻蛋,有本事你再跟小爷走远点儿,我干,死你!
这时,忽听后面观战的华雄大喝一声: “胡轸,后退。”
他早已拔刀在手,只是自觉联手暗算之下,胡轸必能速胜,也许数刀内就直接斩了张简,才没急着上前夹攻。此刻见胡轸急怒攻心弯刀乱砍,看似场面大占上风,其实招招被那小子从容牵扯,势蹙步蹇左支右绌,已呈必败之势,当即阔步冲击上去。
他一步抵得别人两三步,几个呼吸间已到达战场,三尺环首刀一挥,斜劈张简的右肩,不仅援助同伴安全后撤,且能封堵那小贼短剑的追击路线,可谓两全其美。
张简双足加力后退,轻松避开对面双刀的先后劈砍,心里却不禁叹气,旁观者清,华雄这一刀一出,自己的风筝战法已是无疾而终。
这俩看似呆头傻鸟,一旦联起手来,其实是战果无数的贼鸥猎杀组啊!
怎么搞?走自己全新的阳光大路,笑看对方在老路上混吃等死?
华雄和胡轸也暂停了攻击,相互交换一个眼色,哪里来的禁军小子,剑术了得也就罢了,斗战经验却也如此丰富,机变百出,真是难杀。
张简正犹豫间,左耳忽然微微一耸,意外接收到一个熟悉的平淡清冷声音:“少节,全力嘲讽,带他俩去兜一圈。”
“啊,青青姐,”张简惊喜不已,正缺人手呢,“你怎么也在这儿?”
“请叫我士女姐姐。”
“噢……士女姐姐。”
“一个时辰前,我在南城外远观毌丘都尉凯旋的盛况之后,正准备进城去,熟悉一下洛阳环境再去南宫找你,却意外发现这群边军正暗中追杀几个人,战况激烈,血溅荒野,其中之一我还认识,所以一路跟到这里……这个等会儿再说,快去。”
“Yes,madam。”
张简精神大振,学姐来了就好。
对面华雄忽然问道:“少年郎,你到底是什么人?”
张简心头闪念,冷笑回答道:“湟中义从真是好大的威风!好厉的煞气!杀不了的人,才肯问一声对方到底是谁。”
“你怎,怎会,知道?”胡轸一对褐色眼瞳瞪起来。
张简横了他一眼:“我当,当然,知道。你真,真是,傻的!哈哈哈哈!”
胡轸颏下黄须无风自动,手中弯刀又在颤动——这厮倒是一挑就燃啊!
“原来你是从老胡的兵器上看出来的。”华雄微微点头。
“废话,除了凉州的弯刀义从,谁用这种刀?”张简厌恶道。
舍了脸皮,恃力欺人,毫无技术含量,是他个人最反感的一种战斗方式。汉军阵营里,也只有凉州军特别喜欢这种非常规战法。
“贱奴,舌头!”胡轸恨恨晃了晃弯刀,作势欲要再度前扑。
“老胡,且慢……”华雄眉头皱了起来,还是个相当有见识的禁军小将,来头一定不小。
张简一瞧不对头,这么聊下去,怎么为学姐扯风筝啊!
“哼!你这弯刀胡狗,卑鄙无耻,可是遇到了小爷我,就算人再多又如何?还不是任凭小爷纵横!”张简说着说着上了头,短剑一指胡轸,“看个,鸡蛋!说你,呢!”
“贱狗,剐你!”
胡轸骂辞不足,但执行力特别有富余,一蹦老高,又冲上前乱砍。华雄虽然有些迟疑,也只得挥刀跟进。
“你们这些边鄙老革,乡下死卒!就只会以多欺少,真是一群土鸡草狗,不,肉鸡菜狗!少爷我中午已经吃了两条弱狗,太撑了!不跟你们玩了!”
嘴里大声讥讽着,张简倒踩八卦趟泥步,再度轻松闪避胡轸和华雄合力斩落的两刀,然后左手潇洒地一个唤狗的手势,脚下换用木鸡疾走术,逐渐加速倒行。
别看嘴炮响彻云天,这时候他真不敢转身疾奔,对方的连矢强弩到现在一直引而不发,恐怕就是在等他侧身跑路防御强度最弱的那一刻。
“贱狗!庸狗!死狗!”胡轸五官火迸,七窍生烟,边追击边大声回骂。
“小贼该死!”华雄眼睛也瞪起来。
“老革”就是老兵,“死卒”就是死当兵的。对枪林箭雨中出生入死的军汉们来说,张简这两句真是特别扎心,特别容易激发众怒。
另一个正史位面,当刘备攻克成都,夺占益州,自立蜀汉之后,当地名士彭羕也来投效。后因仕途不顺,彭羕满腹怨气,找到马超私发牢骚,聊聊辞职(造反)什么的,无意中骂了一句刘备:“老革荒悖,可复道邪!”结果被刘备听闻,当即勃然动怒,当即下令诛杀彭羕,不予宽恕。法正、诸葛亮等一众蜀汉重臣也救不了他的命。
一向礼贤下士宽和待人的刘备尚且如此,何况更加凶虐扭曲的胡轸华雄等边疆暴徒。
不过心头虽然万分恼火,但华雄一见张简倒退的步速,就知道这少年身具异术,短时间杀不死,长时间赶不上,这种狗撵兔子的无聊游戏他可不想玩。
“老胡,我等还有要紧军务在身,回头再跟他算账便了。”华雄劝道。
胡轸哪里肯听,口发吼吼之音,真似受伤的疯狗一般,对华雄递过来的转进台阶理也不理,跟着张简的脚步就冲了过去。
“胡轸……”
华雄一瞧同伴这坚定不移的癫猛速度,全然不可理喻,只能迈步继续看护。
从刚才的遭遇战来看,那禁军少年除了一开始情况不明下吃了些亏,后面无论武技还是力量都不弱于胡轸,攻防速度方面更大占上风,自己要不同去盯着,胡轸肯定会被他玩弄致死。
风吹日晒,长途奔行,对凉州边军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尤其胡轸天赋异禀,明显骑步俱都精通,小短腿蹦跶起来,如同一枚纵跃自如的橡胶弹丸,总能找到最省力的追击线路。
“这厮还真是疯的!”
张简看着那张愈来愈近的蜡黄脸膛,心情厌烦,压力剧增,可算体会到什么叫受伤的猛兽最可怕!
山道崎岖坎坷,就算熟悉路径,还有领域加持,这么不停顿地“后退跑”对他的负担也不轻。
“两百五十米!”小现忽然出声提醒。
张简精神一振,如奉纶音,向近在咫尺的胡轸骂一声:“野狗!跑断,狗腿!”陡地一转身,下一步自然就是惯常的木鸡疾走术,撒丫子飞奔而去。
超过两百米,就算边军中最强力的十石黄肩弩也已丧失了杀伤射距,张简去掉这重束缚,风筝战术的花样就多了。
嗖!
就在张简将转身尚未完全转过身的一刹那,稍远处一支二尺狼牙箭电射而出,直奔张简腿股而去。
“好箭!”胡轸掌握血斑弯刀微微震荡,开始鼓动劲力。
这一箭时机准确,恰好在张简即将化被动为主动,心情微微放松的特定时刻。
能射出这么一箭的自然不是别人,只有同伴华雄。
还好张简这时侧身,正是右臂右腿在后,仓促间短剑下荡格挡。
叮!一箭射中短剑细窄的剑格。
“啊哟!”张简惊呼一声,手腕剧烈抖动,五指一松,短剑和着那支狼牙箭一起,斜斜飞出,跌向路边的草丛。
这一箭,好大的力量!
血光闪掠而起。
却是胡轸早有预估,趁机奋起残勇,挥舞弯刀劈了过去,嘴里狞笑道:“肉鸡,菜狗!”
“狗厮鸟,学你老子倒快!”
张简心里暗骂一声,坐胯屈膝十趾扣地,脚下自然踩踏出一串弯曲诡异的步法,正是被士异暗讽的“绕圈装逼八卦步”,上半身也配合着一阵摇曳生姿,险险避过胡轸忽然发力的三记夺命刀,只是终究未能完全躲掉,肩角的山字纹鳞甲又被他刀尖挂掉两片。
张简身体一个踉跄,迫不得已,刚侧过去的身体只能又回转90度,再度面对胡轸、华雄二将,勉强稳住身体——这次重新背向倒退,速度却已明显大不如前。
胡轸大喜,没了速度,看你这贱奴怎么跑!
两条小短腿蓦然弹起,直跃半空,双手高举四尺弯刀,睥睨张简。
“弱狗,受死!”
这一式,正是孙子兵法所推崇的——凭高视下,势如破竹!
张简冷笑,你奶奶的,费这么大力蹦起来,也不过跟小爷差不多高嘛!
十丈之外,华雄刚刚收起骑弓,眼角外却突然荡漾起一抹青色的冷光,暗叫不好。
“胡轸,小心他……”
提醒未毕。呜哇!一声凄厉的惨呼猛然响起,充斥了这片天地。
半截黑色皮靴飞扬半空,随着它原本的矮粗主人一起,又重重落地跌翻。胡轸的哀嚎已不绝于耳。
华雄提刀大步急冲过去,查看同伴伤情。
张简已再度退后数丈距离,冷冷盯住这高矮差别更甚的凉州二将。
此刻他左手反向持剑,剑柄冲前,剑体在后,锋刃上几缕艳红急速顺着剑脊下滑,最终聚集在剑尖上,化为几粒血珠,一滴滴掉落下去,浸湿了少许干涸的草地。
张简抖了抖腕,垂下左手,苍龙剑贴附在臂肘之后。
“断腿,胡狗,有种,再来。”
胡轸丢弃弯刀,连左臂的伤势也顾不上了,双手紧紧捂住短了半截的右腿,身子翻滚,痛得死去活来,但一对血红的小眼睛却直直死盯着张简,肉体有多疼痛,杀机就愈加十倍的浓烈,如有实质般倾泻过去。
张简又收获一枚新的死亡之眼,心头却毫无波澜。蔡侯剑锋利无匹,一剑刮下这骄横胡狗的一只右脚,只是小小利是罢了。若非顾忌华雄在侧,他本来是预定了胡轸两条小腿的。
蠢笨如此,怨得何人?
要是邓展在此,肯定就不敢如此轻忽,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左手剑比右手更强。
华雄为胡轸的腿和胳膊都紧急包扎一番,知道他已算是彻底废了,一时胸腹寒冻,心痛如绞,手握刀柄的五指绷得紧直,立身戟指,向张简厉声喝道:“凉州羌胡猖獗,肆虐汉境百年,若无董将军率领我等冰雪边鄙日夜苦捱血战,便是那旧都长安三辅,今日也未必还是汉家土地。老胡逢战必先,冲登敌阵,杀伤羌人勇士无数,数立战功,才有这区区湟中义从屯长之职。以他的武技,再有些功劳,原本尚有升职部曲为将的机会,想不到——竟尔丧在你这汉家小儿之手。”
张简微觉惊讶,这华雄不仅有武力,还有文化,决斗前居然能晓以大义,师出有名,想先从士气上镇压自己。
这要换个正直守节的谦谦君子,还真要被你说得哑口无言,斗志全无了。
可惜你们遇到的是小爷我!在认出你们之后,我心里,我手里,就彻底没了道理,只有这把物理。
苍龙剑交到右手,剑尖直指华雄。
“华雄,我也久闻你的勇力。有种的,拔出你的刀来,为这胡狗报仇便是。他又没死透,何必婆婆妈妈做此等小儿状?你们从凉州跑到洛阳来,奉乱命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对方是善是恶,是贤是愚,是否曾为国立功?为民造福?啧!啧!啧!真是让我瞧你不起!”
初一既然已经做了,自然也不在乎续做十五——比起胡轸那无脑蛮子,华雄这等文武全才的董卓走狗才更该速死!
凉州这帮湟中义从,大都是汉羌混血,或者胡化汉人,所谓半胡之种。天性暴虐嗜杀,在董卓起势猖狂的那几年间,作为他最忠诚的武装,最得力的帮凶,残害了无数良善老幼,汉家军民,洛阳大火,长安喋血,何处不是血债累累恶贯满盈?
除恶即为扬善!
早点清除几个,对即将沦于兵燹的中土人间而言,反而是沛雨甘霖,四季添香,有大功德了。
哀嚎声中,胡轸忽地痛赞道:“呜……有力,有理。贱奴……啊呜……这话,啊……有,道理!”
华雄一怔,脸皮顿时涨红。胡轸夸张简有道理,那就是在骂自己空口白话,实在没种。他陡然双臂扬起,张口大吼:“老胡,且看我为你报仇!”
胡轸恶狠狠道:“华雄,要干……啊呜……就干,快去……啊。”
下一刻,刀剑激扬,火星四迸,华雄已与张简战在一处。
华雄所用,却不是胡轸那种变异弯刀,而更类似正常的汉军环首刀,也就三尺长短,但刀背极厚,整体重量远比寻常军士所携为沉,因此刀法较胡轸慢了一些,但每一刀所蕴含的力量却大了许多。
张简倚仗剑利硬接了数刀,即觉出不对,对方这重刀缓招,既以厚欺薄,又削之难损,却正克制自己的快剑宝刃。攻势无法展开不说,还每每被对手借力打力,余劲顺势纠缠过来,退避都不容易,简直难受之极。
再拆十来招,华雄的刀势渐渐已弥漫斗场。张简感觉自己像一只小蜜蜂钻进了缠丝洞,陷身在茫茫蛛网中无法自拔。
张简暗暗称奇,当即变招。掌中青光快如急电,连续闪耀,数记招式合一,当当当当连续劈在对方刀锋的某一区域上。反正苍龙剑身经百炼,韧性、硬度、锋利程度大都冠绝本朝,对撞起来一点不含糊。
华雄眼见爱刀抵挡不住,刀锋上竟而出现了两个细小豁口,果然心疼,加快刀法,却是以刀背顶住了苍龙剑的快攻,脚下则退后几步,稍避锋芒。
但没等张简喘口气,刀光再亮,这次华雄招式速度更慢,但刀锋、刀背、刀脊运用自如,随着苍龙剑迟进延退,不给张简再有强催利刃破局的机会,片刻间,一股新的缠绕之力卷土重来,很快又围绕上去。
这厮的刀法,居然还升级了!
眸中蓝光一闪,印记已更新:华雄,37岁,凉州湟中义从军候,精通:华盖刀法——凉州秘传,华雄专属。
和初见不同的是,这次总算出了对手的刀法名称。张简看明白了,华雄这什么华盖刀法独具优长,虽然不像胡轸那么直来直往硬行吃拿卡要,但缠绕之力并不次于邓展的千跌缠丝手,底蕴不及的话,再斗多少招都一样没法摆脱他的纠缠。
“真好刀法!真好烦人!”张简很想问一句,莫不是你们凉州军都兼修了太极心经?还是跟邓展私下交流过技法?
想到昨夜在邓展手掌下吃瘪的那一战,张简暗骂一声,斗志加倍燃起,却彻底放弃了迅如雷快死电的取胜捷径,他忽然沉腰坐胯,上体摇晃不定,双腿盘旋而行。
“嗯?”华雄惊讶出声。
张简身法流转如意,只是左右缠转几步,剑光一闪之间,就完全脱离了环首刀的笼罩范围。
华雄军刀一顿,只能停下攻势。
适才张简便用了同样的怪异步法诱伤胡轸,他已暗暗留神,此刻对方故技重施,自然不肯轻易追击,以免上当。
双方相隔两丈有余,彼此目目相觑,各怀忌惮。
过了片刻,张简剑交左手,稍微减了些肃杀氛围,干笑一声,问:“我这孔明八卦步如何?”
为学姐扯风筝嘛,又没说一定要打生打死,聊天叨磕儿也是可行策略之一,只要忽悠得住,不寒碜。华雄闷骚没啥话题,他就起个头好了。
这孔明八卦步,正是张简晋级之后,最新的武道心得。
诸葛八卦掌虽属他和学姐的笑谈,但他因为一直念念不忘破解缠丝千跌手的法门,沉浸已深,等夺来李儒的白羽启道扇,偶然联想到诸葛亮和八卦阵,顿时启迪多多,灵感不断,回忆起后世著名的内家绝学八卦掌。
东汉既然还没有八卦这一门户,不妨自己拿来抢先试用,一来八卦门武技掌毒身滑,与敏捷度极高的自己正相般配,算得强强联合;二来新鲜热辣,单挑时骤然使将出来,必定大占便宜,短时间内无人可识深浅——关键是,邓展也肯定无法破解。
他天赋过人根底已深,武技方面自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虽然从没学过八卦门的心法,但只要明其主旨,依其意蕴,便是自行创造一套新的“八卦拳”出来,其实也不为难。当然,限于时间有限,完善度方面自然远远无法媲美真正的八卦门技艺。
不过他在这身法中融入了部分墨侠秘术,以及两三分渠穆的八骏图,几门上乘功夫杂糅熔炼,却是从一开始就与后世的武技大有区别。
想不到正主邓展尚未品尝到他的新功夫,先在胡轸和华雄的身上绽放异彩。
这句话问出,张简难免有三分自得,能够自创一门新法,足以证明他在武道上的明显进步。
任他如此炫耀,华雄也只能冷哼连声,无言以对。
之前判断无差,只恨胡轸鲁莽致残,现在单凭自己一把刀,根本没办法杀死这个少年。
小现忽道:“主人,你用了人家诸葛亮的表字,这可不好。”
张简啊一声,他不过随口取个自觉响亮的名字,倒是真没仔细想过。
“诸葛亮……现在多大了?”
“唔,他生于灵帝光和四年(公元181年),今年已经八岁多了。”
“那就是说,他现在还没有表字喽?”张简松了口气,男子弱冠而字,除了好师弟那般奇葩的少年,一般都得二十岁才行冠礼,赐表字,我这比他早十几年呢!
“主人不光抄袭,还抢注。”
“住口!奏凯!”张简郁闷,“……回头我再想个新名字好了。”
大好心情全被搅和,张简临时屏蔽掉小现,转头问道:“到底还打不打?”
华雄冷然而视,却依旧不说话。
张简冷笑,称赞对手的风度你没有,倒也不出意外,本来也没打算生死对头有什么好话奉献,可战不战你也这么暧昧,又是什么意思?这些羌化汉人,继承了两族的不良劣根,真他娘还不如混血羌胡种,至少人家运动能力强大。
两汉中央集权,军队建设强干瘦枝,边军相对孱弱,正常情况下总数约二十余万人,看似不少,但要知道东汉疆域广阔,在西北、北方、东北、南方、西南,五个方向上各自都有七八个边郡,不到三十万人分到近四十个边郡里,每郡郡兵大都只有数千,最多不超过万人。
到了东汉中后期,关西边鄙动乱不宁,凉州汉民人口和经济日趋凋敝,每年不仅无法提供赋税,反而要国家下拨钱粮不停支援,中央禁军更是不得不经常出动,长途西征压制边乱,消耗实在极大。所以朝廷里屡次有人(主要是心怀不满的关东贵族代表)提出放弃凉州的建议,虽遭有识之士的驳斥而未能实施,但朝议大会上赞同者确实不少。
这种情况下,凉州自然更难以支撑一支纯汉人的强大边军。
到了现在,边陲各郡的附属兵营里,已经不得不混杂了颇多的汉胡混血,因其先天基因优异,无论爆发力还是耐力都超过常人,很便宜且忠诚,非常适合训练成精兵(高级炮灰)。
董卓久在边郡为将,特别喜欢汉胡混血,他的亲卫湟中义从里,汉军和羌胡散骑基本对开,其实就是一群胡化汉人和汉羌混血儿。
胡轸的体貌特征,明显是一羌胡种;这华雄,应该是汉人,只是自幼在边地长大,番化严重。
嗯,听说这两类人在军中矛盾也很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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