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到了这个时候，现在，自己要为那些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了。
其实，那件事情根本就无法隐瞒，只不过，怎么也没有想到，最终的目标竟然不是自己！
章卫平坐在叶珂的车里，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和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关系。
不。
从五年前开始，自己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是自己先放弃了这个世界，而且是以那样让人唾弃的方式。
可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比起让人缅怀，让所有人都遗忘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虽然在那件事情上自己不必承担任何的责任，可是，那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自己的课堂上，就那样消逝了，而身为被人称为“科学家”的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
那个人突然出现在“T的世界”BBS站上，发了那样的一个帖子的时候，自己还以为那只是泄愤，毕竟，差不多大半年的时间，那个T君没有和自己进行过任何的联系，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可是，半年之后的某一天，T君的邮件突然发了过来，竟然要求他帮助完善特斯拉线圈的实验。
简直是在开玩笑！
最开始的时候，自己把这个请求当成是玩笑来对待，可是删除了那封邮件没多久，自己就觉得很不安，那是一个父亲的请求，是死在自己的课堂上的学生的父亲的请求。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自己就这样拒绝的话，根本对不起已经死去的学生，和，那个还被悲痛包围的父亲。
而且，对于自己来说，活下去也已经是一种痛苦了，他始终没有办法忘记那个学生临死时的表情，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热衷的科学会要了自己的命。
他更无法释怀，那个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就因为自己的疏忽而丧了命！如果自己在实验前能够多问一句，只要一句，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还有那个家庭，听说现在已经彻底散了，只剩下一个父亲还在苦苦支撑着。
自己的家庭不也是如此吗？因为那一次的事故，自己的家庭不也彻底离散了吗？
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复仇！
大概是这个父亲坚持活到现在唯一的信念，如果他不能成功的话，就算是死，也不会瞑目吧？
如果自己的死能够换来另一个人的笑容，能够换来对一个家庭的救赎，能够换来自己亲人的解脱，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完全没有想到，为什么，最后死去的那个人却不是自己呢？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对不起！”坐在车后座上的章卫平突然失声痛哭，他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肩膀不停地抽动着，但是叶珂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撒了谎，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T君是谁，我也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只是我想，如果我的死能够换来那么多人的解脱的话，也未尝不可，所以才会帮助他完善那个计划，可是，我完全没有想到，他的目标竟然不是我，而我，而我，我也成为了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对不起，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从一开始我就能够和他面对面的话，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情了！”
章卫平抽噎着，说着这些警方早已经知晓的内容。
叶珂还是没有说话，他将车停在了局里的停车场，跳下车，一把拉开了后车门，将章卫平从里面拖了出来，拽着他的衣领将他压在了车上。
“既然有勇气去面对死亡，为什么不能站起来，好好活下去？”他从嗓子里挤出这个低吼的声音说道。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猩红的血丝。
“没错，你的确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你不仅消灭了他在肉体上的存在，也让他五年来的辛苦努力彻底都化为了灰烬，你抹杀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精神！”
“你以为T君是谁？不，和你以为的完全不同，T君的真正身份就是你的父亲——章宁一！”
“你说什么？”
章卫平一下子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叶珂，可是，看上去他并不像在说谎，“不，那不可能！”
“他说的没错！”
就在这个时候，在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就像以前一样，这个声音里总是充斥着丰富的感情，这一次，则是惋惜，或许还有一丝丝的怜悯。
他讶然地回过头，程曜就站在他的身后，脸上写满了悲悯，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特斯拉线圈的模型，看到章卫平在看着他，便试图挣脱程曜的怀抱，向章卫平伸出了双手。
程曜将那孩子放到了地上，他马上扑到了章卫平的怀里。
“他说的没错，T君就是你的父亲——章宁一！”程曜又重复了一遍。
章卫平抱着自己的孩子，却又完全不敢相信地看着程曜。
“相信警方的判断吧，如果没有证据的话，他们也不会这样说！”程曜微微笑了一下，可他的笑容却让叶珂觉得非常勉强，“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案发现场的特斯拉线圈的确就是你父亲制作的，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进行这样的研究，这期间他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实验，还记得他身上的那些伤痕吗？那就是最好的证据，还有这孩子手上的特斯拉线圈模型，就是孩子的爷爷给他的。”
“直到那个厂子开始搬迁，他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放开手脚进行这个实验的地方，将那座通讯信号塔改造成了特斯拉线圈，九月十日，也就是事发当天，他邀请你到了案发现场，他希望你能亲眼看到有如神迹一般的特斯拉线圈。”
“但是很遗憾，实验是否成功我并不知道，这期间出现了什么差错我也不知道，总之，你的父亲因为某些意外，死了。”
章卫平愣愣地站在那里，额头上的血管突突地跳动着，虽然程曜说的很简单，但是一个外行人，用了四年半的时间对特斯拉线圈进行研究，不断重复枯燥的实验，调整线圈的功率，最终又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场所，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建造出一个大型的特斯拉线圈。
这其中所要花费的精力，是常人完全无法想象的。
而所有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杀害一个人。
而做这一切的人，却又是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
“原来，真正想要杀死我的，竟然是我的亲生父亲吗？”
章卫平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不甘心地怒吼着。
“啪”的一声脆响，章卫平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愣愣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已经年老的女人。
李玲玉剧烈地喘息着，“你就是个混蛋，我怎么生出了你这样的儿子？你爸什么时候想要杀过你？”
“如果不是想杀我……”
“你父亲背地里为你做了多少事情，你知道吗？”
叶珂冷冷地说道，在他还没有回答的时候，就已经将目光转到了李玲玉的身上，“非常抱歉，虽然之前已经调查过，但是还是希望能听到您亲口说出来，这对我们的工作非常重要，可能直接影响到这个案子的结论，章宁一和章卫平之间的关系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紧张吗？”
李玲玉摇了摇头，“虽然在外人看来也许是那样的，但是我知道，老章根本放不下卫平，他拒绝帮助卫平也只是希望……”
“没错！”还不等李玲玉说完，叶珂就点了点头，向章卫平说道，“在你辞职之后，你还记得你父亲对你说了什么吗？”
“他……”
章卫平愣住了，是的，父亲都对自己说了什么？
辞掉工作之后，自己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最先发现自己不正常的就是父亲，虽然他总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好像对家里人从来都不满意，可是只要有一点变化，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就发现。
那天，刚刚下班回到家还来不及休息的父亲将他叫到了自己的书房，当知道自己已经从学校辞职的时候，他大发雷霆，追问到底是为什么，可是自己没有告诉他，因为不能告诉他。
这种逃跑的行为，是父亲最不齿的。被他知道的话，一定会被赶出家门的。
可是到底还是没有逃过。
半年之后，父亲也突然办理了病休手续，也和他之间发生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如果不能勇敢面对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那就去死吧！”
父亲恼怒地说出了这句话，将他赶出了家门。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总之，从那一天开始，自己和父亲之间就彻底进入了水火不容的时代。
“你以为他只是对你不管不顾，将你赶出了家门，可是你从来没有仔细想过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从来就没有想过，他在暗中帮助了你多少。”叶珂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他在辞退了林未之后到自己办理病休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在病休之后的四年多时间里，他每年都一定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是什么？”
章卫平看着叶珂，完全是条件反射一样地问道，这种突如其来的真相已经让他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只想尽快知道究竟还有什么让自己无法相信的事情。
“别人都不去相信你的时候，他从来没有选择过怀疑你，为了让自己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去调查那场事故的真相，可是却完全没有想到，最不敢面对那场事故的人，竟然会是你自己，甚至，就连去祭拜那个学生的勇气都没有，他每年都会在林蕾祭日的时候去祭拜，那个女生可和他完全没有关系！”
“那能说明什么？”章卫平本能地不想承认这些已经发生的事实，撇了撇嘴，“只是因为我的原因，让他觉得对不起林蕾而已。”
“混蛋！”叶珂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他一直以T君的名义和你进行联系的目的，到现在你还搞不清楚吗？”
“只是想提醒我永远不要忘记那次事故，而且告诉我，他这样做的目的是替林蕾复仇而已吧。”
“你根本就不了解你的父亲。”叶珂嫌恶地放开了手，“他做的这些还真是完全不值得！如果我是他，我就绝不会默许你的母亲暗中给你的资助，任你自生自灭就算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也是曾经被称为天才的物理学家，你来告诉我，当特斯拉线圈启动的时候，你的父亲处于什么位置？你处于什么位置？为什么他不让你用手机和他进行联系，而一定要你使用现场的公用电话？为什么他当时放弃了自己的智能手机不用，而特意换了一部非智能机？嗯？告诉我啊，你这个被称为天才的物理学家！”
看着叶珂咄咄逼人的神情和连珠样的发问，章卫平张了张嘴，却完全说不出话来，是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知道吗？还是不敢相信？”叶珂冷笑了一声，“那我来告诉你好了，案发的时候，你的父亲就在特斯拉线圈的下面，而你所在的位置远远超出了特斯拉线圈的工作范围，不允许你使用手机和他联系是怕特斯拉线圈在工作的时候误伤到你，他特意换了一部非智能手机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因为知道非智能机的2G网络信号是最容易吸引到特斯拉线圈放射出的电弧的，你不是不知道你父亲这样做的目的，而是根本还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因为那么久，整整四年的时间，他从来没有帮过你，可是你根本就没有明白，他一直在帮助你，用另外一种方式在帮助你，他只是希望能够再现当年的那个实验，并故意将这次所使用的特斯拉线圈放大，以此来告诉自己的儿子，这个实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危险，不会出人命，希望你能够从当年的失败中重新站起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他知道无论给你多少钱，如果你还是沉浸在那种痛苦里不肯去面对，不肯重新开始生活的话，都是没有意义的，可是他所有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因为，你根本就不能理解他的用意！”
“不！”章卫平抱住了自己的头，靠着车子坐在了地上，“撒谎，你在撒谎，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从来就没有为我提供过任何的帮助，他的心里只有自己，只有工作，怎么会为我做出这些事情。”
“那么，这个呢？”叶珂将一张纸递到了章卫平的面前。
那是一张方格稿纸，上面用工整的硬笔楷书写着一封信，在那个网吧调查出T君的真实身份后的第二天，程曜说出了自己的推理后，网吧的那个服务生突然打来了电话，说是收到了一封信，发信人是T君，那封信里，T君请他帮忙将另一封信用之前一直使用的邮箱发送给那个他一直联系的人。
真希望这封信不要被你看到，因为，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就说明我还是失败了。
虽然在实验正式开始之前已经验证了无数次，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没有危险，可还是不太放心，万一要是出点什么差错的话，你可能就彻底再也站不起来了，所以原本是希望由你来直接参与实验的计划还是取消了，你就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吧。
如果我能够活着走出这场实验的话，对你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就是希望你不要再惧怕这种实验，站起来吧，我可不希望看到曾经被称为“天才”的人就这样继续颓废下去，那可不应该是章家人的作风！
就算是失败了也没关系，所有的实验数据我都已经记录了下来，你一定要重新站起来，从数据中找到失败的原因，千万不要因此就彻底沉沦，那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可就彻底白费了！
就用那些数据，去计算出更安全的实验方法，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一直都很担心，太顺利的成长对你来说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也一直希望，在你的人生中能够发生一件让你大受挫折的事情，原谅我有这样的私心，因为我始终觉得，没有经历过失败的人，是无法真正走向成功的。
而你，作为一名科学家，将来要面临的失败更是家常便饭，如果你没有承担失败的勇气的话，那可就愧对了“天才”这个名号。
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件事情会让你彻底一蹶不振。
我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弄明白，那件事情的责任并不在你，可是很显然，不管是谁的责任，都让你不敢再去面对那个实验，如何让你重新站起来，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到的。
可是既然你看到了这封信，就说明，到底还是失败了，真的是很抱歉，这个当父亲的，最终还是没有成功，不过，相信我，重新面对这个实验，面对你热爱的科学，因为，这次失败，也只是个意外而已！
章卫平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父亲用生命书写的这封信，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那张纸从他的手里飞了出去，他尝试抬起手，可是却完全没有力气。
他很想大哭一场，可是却完全哭不出来。
章宁一，父亲，那个自己一直痛恨的人，是用这样的，别人根本无法理解的爱在疼爱着自己的儿子，可是，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这个……”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我曾经问过你，是不是还在进行相关的研究，你回答说没有，那么，这篇论文，也是你父亲完成的吧？却用了你的名义！”
章卫平抬起头，却看到程曜将一本论文递到了他的面前。
“很有意思的假说，根据特斯拉线圈的原理制作一部放大发射机，把地球作为内导体，地球电离层作为外导体，使用这种放大发射机特有的径向电磁波振荡模式，在地球与电离层之间建立起大约8赫兹的低频共振，利用环绕地球的表面电磁波来传输能量。当没有电力接收端的时候，发射机只与天地谐振腔交换无功能量，整个系统只有很少的有功损耗。只不过，这种假说早在100多年前就已经有人提出过，就是特斯拉线圈的发明人，尼古拉·特斯拉先生，特斯拉线圈发明的初衷就是研究无线电能传输的可能性！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章卫平接过那本论文，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一只柔嫩的小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爸爸，你哭了！”
“不，爸爸没有哭！”他连忙露出了一张笑脸，“爸爸只是觉得有些累，就让眼睛分泌了一些水分来补充一些营养。”
他抱紧了孩子。
“爸爸想和你，和妈妈继续一起生活下去，好吗？”
那孩子还没有说话，他就感到自己的面前突然站住了一个人，他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就看到杜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我现在也没办法说清楚。”
她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可是孩子终归还是需要一个父亲，我不能让他从小就留下阴影，不过，公公已经留下了话，如果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没有任何改变的话，那么，对于复婚这种事情，你就趁早放弃打算吧，就算我让这孩子改姓杜，他和婆婆也不会说出一句怨言的！”
“我知道！”
他点了点头，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将孩子递给了杜妍，转过身，突然面向所有人弯下了腰。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从这一刻起，我会直面自己的过去，也会勇敢地面对未来，父亲为我所做的一切，都不会白白浪费。”
他摇晃着走到了叶珂面前，“虽然不知道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但是，害死爸爸的人是我，请，逮捕我吧！”
叶珂看了一眼程曜，却看到他双手握成了拳，垂在身体的两侧，手背上的血管都鼓了起来。
他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目光上移，他对上了他的眼睛，可是，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这个素来以冷静著称的老友竟然闭起了眼睛，脸色惨白，就连身体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他在为老友的命运感到担忧吗？
一个天才，原本还可以从之前的阴影中走出来，重新开始生活，再现天才的光辉，可是在这一刻，从真相展露在观众的面前的时候开始，他已经彻底失去了这样的机会了吧。
“这只是意外！”
叶珂走上前，在老友的肩膀上用力地拍了拍，“请放心，事情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程曜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可是叶珂分明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我还有事。”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像逃一样离开了现场。
真的只是意外吗？他想，不，章宁一的心脏并没有任何的问题，特斯拉线圈的功率根本不够大，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他到底是怎样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