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食如意

【优秀营养师姜珠渊×数学天才辛律之】因高中好友云政恩意外死亡,姜珠渊性情大变,不仅对曾欺凌云政恩的人心存芥蒂,并且坚信,虽然出身福利院但有着天才般头脑的云政恩不可能会选择自杀,但却苦恼一直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多年之后,姜珠渊去格陵大学*附属医院进修,遇到了青年医生贝海泽,阳光开朗、单纯善良的小贝医生对姜珠渊一见钟情,并由*开始的唐突慢慢换得姜珠渊的好感,两人由朋友发展成恋人。 而云政恩的死亡,除姜珠渊外,还有一人觉得另有隐情并在一步步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那就是云政恩的哥哥辛律之,同样有天才般的头脑,精于概率推算,一手布局报复当年所有的施害者。 贝海泽在感情方面的迟钝让从小被自己看作妹妹的许度误会并暗恋了多年,而主动表白之后的许度又意外得知自己插足了贝海泽和姜珠渊之间的恋情,而另一方面辛律之刻意接近姜珠渊,在一步步的计划中,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直到姜珠渊知道整个真相……

第三道热菜 蟹饼
“你家那边有什么特产吗?好吃的东西。常吃的料理。”
好吃的东西?
“Blue Crab。青蟹。你们可能叫梭子蟹。但其实不是一种。”
“蒸着吃吗?就像大闸蟹那样,或者做成面拖蟹,或者辣炒——”
“不,我们一般做成crab cake。”
他竟老老实实地一来一往地回答。
她惊奇地睁大眼睛,撇了撇嘴角:“螃蟹也能做cake?”
“Cake只有蛋糕的意思吗?你英文怎么学的。”
恍然不觉中,那一点惆怅也消失了。
“一说到cake,我会觉得很甜。像pancake,cupcake,cheese cake。哦,pancake也不一定是甜的吧。”
她几不察觉地舔了舔嘴唇。
辛律之想起了什么,走到窗边,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到姜珠渊面前。
是他从飞机上带下来的两颗See’s的巧克力糖。
“一次长途旅行后,应该带礼物给朋友。可是我没有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
他们是朋友吗?对,他们是朋友啊。
因为是朋友,所以相处会自然很多。
“谢谢。”她剥开糖纸,将巧克力放进嘴里,“……嗯,味道真不错。”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早餐,第二次见面是晚宴,第三次是现在。
辛律之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吃东西时,不管丰盛与否,都很开心满足的样子。
因为一颗糖,她眼睛里盈满笑意,辛律之不由得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吃过这种糖,是否没有品尝出隐藏的味道。他伸手想去拿桌上另外一颗,姜珠渊却先伸手把糖装进了口袋:“……嗯?”
四目交接,她犹疑地想要把糖还给他——
“那你,现在心情好点没有?”
“你看出来了?”
“嗯。”
“没事。玩了一会儿24点,心情已经好很多了。”
“我写的那个程序?”
“对。”
“你……不会也在担心老饕门被清算吧。”
姜珠渊摇摇头:“我不懂什么叫清算,也就谈不上担心。其实,我更在意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
她伸出食指,指向辛律之:“你。”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不觉得你很神秘。第二次,我很感谢你在同学会上帮助了我,但你并没有喝醉。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帮助了我,我应该感激,但更多是惶恐。我喜欢看美食节目,是因为我知道根据菜谱一步步做下来,会得到什么。但是魔术节目永远不会给你看内幕,魔术师的花招也不会告诉你,我不喜欢。”
辛律之表示赞同地点点头,靠着桌子,双手抱胸,从上往下地看着她。他原本就长得俊俏,此时嘴角又带着一点笑意,除了稍显凌乱的头发,看上去简直无懈可击:“所以,你想知道我的事情。”
“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站直身体,走向会议桌的另外一侧,拿起资料,“但是我过去二十九年的人生发生过很多事。一件件讲给你听,可能要讲很久。然后在讲的过程中,又会有新的事情发生,那无疑会延长讲述的时间。事实上,你可能得困在我身边,一直听我讲,直到我们两个人,有一个先死去。”
姜珠渊一呆,无奈道:“这是精算师的诡辩吗?要这样说的话,那我就没办法回答你了。哪有每件事都巨细无遗地讲出来的呢?其实我——”
她想知道的,是他和云政恩的关系。但是这个联系未免太荒诞不经——她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她欲说还休的窘迫,落在辛律之眼里,又大大地不忍。
不。
他也想知道,如果小概率公主参与进来,会有什么不一样。
“这样吧。”
辛律之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支中性笔,放在她面前,俯身看着她。
“从现在开始,如果答对了我出的数学题,就可以向我提一个问题,或者一个要求。这样,你既可以问我过去的事情,也可以参与我将要进行的计划。”
姜珠渊猛地抬头看他。而他,也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因为两个人靠得较近,辛律之可以从她大而圆的一对杏眼里,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
而她却看不透他。
他明明有一张年轻俊俏的脸庞,却有着老成坚定的眼神。
他明明穿一身得体整洁的衣服,却在会议室里睡得像个孩子。
种种的矛盾,让他有了一种苍秀而神秘的气质。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额发滑稽地搭在眉毛上,顾不上去拨开。
他撑在桌上的手,关节分明,动了一动,又按在白纸上。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出题,出什么题。但是每次我只会出一道题。而你,每次只有一个提问,或者提要求的机会。你接受挑战吗?”
姜珠渊推开椅子,站起来:“我先打个电话。”
她五分钟后进来,手里还拿着揉成一团的袖笼,以及一支红笔:“我做题目喜欢用两种颜色标注。”
辛律之的俏脸几乎微不可见地凝滞了一秒:“这是一个好习惯。”
她放下笔,快速地将袖笼戴好,以免演算时弄脏了袖口;这个老气的举动落在他眼内,倒觉得挺有趣。
尤其是她的袖笼上还装饰着卡通动物和蝴蝶结。
她总是能让他惆怅之后,又很快地恢复心情。
而辛律之未发觉的是,她总能轻易调动他的情绪。
“现在出第一道题。题目是‘清算’。”他走到桌边,“根据万象资本和老饕门签订的一揽子协议,其中的清算优先权条款和领售权条款列明——”
“能用尽可能通俗的语言出题吗。”
“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晚了。”
虽然是一辈子都不会用到的知识,但了解了解也很有意思。她吐了口气,做了个OK的手势。
很快,姜珠渊发现,拗口的专业术语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辛律之放在她面前的一项项数据及图表。
“看这些数据即可。”辛律之快速地将资料中有用的数据标注出来。
姜珠渊很快理清了题目所给的数据。
四年前,万象资本以两亿三千万换取了老饕门20.8%的A股股份。双方签订的协议写明,如果老饕门不能在四年内上市,则需要将万象资本手中的股份回购,保证万象资本能够顺利退出。万象资本在协议中要求,每年21.2%的内部回报率。
她在草稿纸上快速地写下这些数字,然后将手机上的计算软件点开,仰脸望着他:“可以用计算器吗。”
辛律之看了一眼,他从来心算,没用过手机上的计算软件:“请便。不过我看未必够你用。”
她拿起手机,手腕一抖,屏幕横过来,变成了科学计算界面:“现在说不行,晚了。”
不是第一次领略到她的聪慧伶俐,但每次都令他觉得别开生面。
“保留到小数点后一位。单位为亿元。”
她很快计算得到万象资本现在所需要拿回的资金,用红笔圈起,做好标注。
“接下来,计算老饕门的价值。这是不动产明细。”
“负债率是什么?”
“现在可以不管它。”
她很快算得第二个数字,再用红笔圈起,做好标注:“但是,老饕门从未公开过详细的业绩数据。”
他站在她身边,俯身下去,检查着她之前的运算:“学过线代矩阵么。”
此刻冷淡的语气,自信的动作,还有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一丝倨傲,让姜珠渊眼内的辛律之越来越像一个人。
那个人如果活到现在,也一定会有这样苍秀的眼神,凛冽的气质。
“我脸上有什么吗。”辛律之摸了摸脸,“你在看干什么。”
“……没有。”姜珠渊有些心虚地转着笔,“我们专业对数学要求很低。即使如此,我每次考试也是低分掠过。微积分,导数,我完全没有开窍。”
“这么快就把弱点暴露出来,不是聪明的行为。”
他语气中带着天才对普通人的大度和爱护。她看着他,有些迟疑地举起手,在头顶上划了一圈:“你……那个……这里的头发有点翘。”
“那就简单点,用回归系数。”他瞅了她一眼,将另一张资料放在她面前,“格陵现在上市的高端饮食公司只有格陵美好饮食控股一家。这是它四年来的营业收入,利润情况,股票市值。据我计算,老饕门的市场份额是格陵美好饮食控股的43.2%。”
也许还需要帮她圈出有用信息;但她二话不说接过了资料,手指放在上面,一行行地滑下去,一遇到重要的数字,夹在指间的红笔就快速地翻出,画上一个星号,“所以要通过美好饮食控股来推测老饕门的业绩吗?通过这些数据建立二元回归方程?”
她学得很快,也许这本不该出乎他的意料,毕竟她的数字基础是由云政恩一手打造:“可以。”
她算得很快,忙中有序,每次得到一个结果,必然会检查两遍:“……这个市值还低于万象资本入股时的整体估值。我算错了?……没有。”
辛律之看了一眼她的结果。他已经最大化地去繁就简,她现在的计算量还不及真正核算工作的千分之一。
但她得到的数值和核算师得到的数值差别不大,正好是他的估计值。
“如果万象资本按照协议要求获得6亿的回报,而第三方收购方要求得到老饕门95%以上的股份,代喜娟的股份控制在1.5%以内,她可以套现多少?”辛律之道,“她的现时占股率为63.4%。”
姜珠渊又低下头去计算。沙沙的书写声,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她一再地将头发拢到耳后,可发丝还是不时调皮地滑到眼前,遮住视线。
她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她从桌上拿起笔盖,别住头发——她听见脚步声走远,她抬起头:“——这不可能。虽然老饕门的市值低于四年前,但6.3亿买不到95%的股份。”
“你现在是在谈数学,还是谈生意?”
“我想代总不会签字吧。”
“到了这一步,她的意愿不在考虑范围内。万象资本虽然控股少于她,但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早已经将清算优先权写在了协议内。”辛律之道,“在她签下对赌条约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最坏的结果。”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为什么会签这样的协议?太冒险了。”
“因为四年前所有媒体,都看好餐饮公司上市。如果周围都是奉承你的声音,就很容易冲昏头脑。”辛律之道,“而现在,有人愿意接手已经很难得。6.3亿,是一个很低的价格,也是唯一的出价。”
她在听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微微歪着头,若有所思。
这是一种全新的书呆子气质,聪明而富有生气。
“算好了。”
“这是债务清单。把这几项加起来,是明年六月前需要付清的数目。——代喜娟还剩多少?就是答案。”
她一边演算,一边咬着食指的关节。
“为什么算出来是0。这不可能,好几项都除不尽做了约数,怎么可能正好是0。我是哪里算错了吗。”
“不知道。”
她又埋头计算,这一次花了比较久的时间检查:“是0。”
“是吗。”
她结束计算,开始整理桌面:“是。如果你的答案不是0,那你错了。”
辛律之站在她的对面,隔着一张会议桌,做了一个拍右肩的手势:“你,那个,这里的衣服有点脏。”
她伸手去摸右肩——不知何时那里粘了一张糖纸,糖纸上写着一个数字。
她把写着0的糖纸放在桌上:“看,就说我宝刀未老吧。”
用0作为第一道题的答案,是一个不错的开端:“你现在可以提问了。”
他很少面对未知,也就从未如此好奇——一步步地解开他设下的题目,她到底会提什么样的问题,又或者什么样的要求呢?
好奇只是一瞬,他很快就笃定她的问题必然在他的预测范围内,也想好了应对的回应,但现在看她一副不慌不忙,收拾桌面的样子,又不确定了。
“你不提问吗。”
“今天太晚了,我要走了。”她看了看腕表,“你也快去吃饭吧。太晚吃饭不好。”
他倒不觉得饿。
“没有想问的?”
“我不是那种得到人参果后,一口就吞下去的人。”姜珠渊道,“等我好好想想,再来行使我的权利。对了——”
“你要先签字。”她将糖纸认认真真地摊开,隔着会议桌推到他面前,又将笔滑过去,“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辛律之看了她一眼,然后拿起笔,在糖纸上签下了他的姓。
他签字时,她的眼睛还在桌面上乱瞄。他余光看到她还在找笔盖,不由得有些好笑。
“没事了吧?还有要计算的吗?”
“没有了。不过我还可以给你解释一样知识——杠杆处理,是公司收购中最常见的一种模式。”
“打住,我今天的智商已经用完,不够听这些了。”姜珠渊除下袖笼,“谢谢你今天教了我这些知识。虽然用不上,却很有意思。不聊了,我真的要走了。找到笔盖就走。”
她在桌上到处翻。
辛律之稍稍退后了一步。当她弯下腰去查看地面时,他终于无声地笑了起来;而当她直起腰时,他又迅速敛起笑容。
“算了。不过——听媚姐说,你和组长是朋友,你会帮助他吗?”
“嗯?”辛律之听她提问,左眉一挑,摊开左手,伸到她面前。
姜珠渊把糖纸夹进钱包内,连连摆手:“你太精明了。我不问了。”
“无非就是出一个皆大欢喜的价格。你认为我有这个能力吗?如果我说我可以避免老饕门被清算,你,”辛律之意味深长,“会崇拜我吗?”
就像你崇拜他一样。
“即使你做不到,我也已经很佩服你了。”姜珠渊认真道,“我对数学好的人,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如果不谈数学,只谈生意,”辛律之道,“难道不会有些感触。”
“感触?嗯……有些可惜。毕竟这是组长家两代人的心血。但这是自己选择的商业行为,没有必要去同情吧?组长并不是那种需要被可怜的人。同情,未免把他看低了。”
她说的很对他的胃口。
她虽然有一颗善意的心,但并不会毫无来由地泛滥同情。
她走了。
她会回来。
考虑到她的步速和电梯的速度,时间会在三分四十三秒至四分十八秒之间。
辛律之坐在会议桌上,面对着门口,稍微理了一下她说过有些乱的头发,又清了清喉咙。
桌上还有她刚刚演算过的草稿。
他鲜少写中文,纸上娟秀的字体,看起来既新奇又真实。
因为她计算时,会无意识地歪着头,所以一行行的公式都整齐地朝右上角偏离11度左右。
每一步结果都会用红笔圈住,再依次加上数字上标。
每一个阿拉伯数字7,折上都加了一个可爱的小捺。
这些都是云政恩的习惯。
也成了她的习惯。
他将演算纸放回桌上。
他怎么忘记了呢?她是小概率公主。
她今夜不会回来了。
“珠珠。”
还未走到租自行车的地方,姜珠渊已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
是贝海泽。他穿一件米色休闲外套,手插口袋,闲闲地站在一幅甜蜜补给的巧克力夹心奶酪条的广告灯牌下。
一看到女朋友出现,那原本只有一点点的笑意立刻漾开,他迈开两条长腿,朝她快步走来。
一看到男朋友出现,姜珠渊整颗心都荡漾起来,脚步也变得轻快:“咦?你怎么在这儿。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刚到。沈最,林沛白他们都已经去了。你的车不是送修了么,我来接你。别动——”他将笔盖从姜珠渊的头发上取下,声音中带着一丝促狭,“你就是这样顶着它上班的吗?”
“天哪,我找了半天。”老饕门的电梯是镜面的,她都没有发现,一定是走神了。她接过笔盖,又突然捂住脸,“啊,我不知道你会在这里。”
“怎么了?我看看。”贝海泽想把她的手拿下来,她别扭地却不愿意,从指缝中看着他:“我还没补妆。”
“我保证,你已经很美,不用再补了。”
落在路人眼内,这对打情骂俏的小情侣实在是养眼又可爱。
“你不懂。”
“我如果太懂,你就该担心了。”贝海泽笑道,“上车补,随便补,女娲大人。”
牵着的手,很自然地变成十指紧扣的姿势。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拖着手走路,但每一次都和第一次一样,脚好像踩在最甜的棉花糖上。
副驾驶座又调过了。
姜珠渊一边调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一边问:“许度比我瘦吧?”
“她比你矮一点。”贝海泽想起刚到健身中心时许度测量过身高,“一米六零。”
她摸了摸头发,一把捋下发圈,顺手从手套箱里拿出一把梳子。
梳齿上缠着两根约十公分长的头发。她顿一顿,安静地将发丝拈走。
“很少听你说起和许度一起健身的事情。你们的关系也受医患保密协议保护吗?”
“没有什么特别。”贝海泽专心开着车,“不是因为嫌健身房里空气不好,你才不喜欢一起么。她一开始也是赶鸭子上架,各种不配合。”
“她漂亮吗?小巧玲珑的女孩子会很可爱吧。”
贝海泽啼笑皆非:“这个问题你问过很多次了。我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你才满意了。”
姜珠渊强辩:“有吗。我问过吗。”
“今天我手机里也没有她的照片。今天我也没有加她的社交账号——没有哪个小姑娘喜欢社交账号被爸爸的爪牙盯着吧。”
“我没有找你要过她的照片。我也没有找你要过她的社交账号。”
贝海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好,统统不承认吧。反正我也拿你没办法。”
停了一会儿,姜珠渊又好奇地眨眨眼:“她现在还叫你爪牙?”
说起这个,还是有一次许度大意地将自己和贝海泽的短信对话展示出来,提醒他说过如果一口气跑下三千米就送礼物——结果让贝海泽发现自己在许度手机里的名字是朝廷鹰犬。
许度大窘:“我,我开玩笑的……我忘了改。”
贝海泽并不是那种无条件无限制温和亲切的人。相反,在某些方面他也是有脾气的。只不过天性使然加上家教约束,他不会随意发火。
他从小到大最严重的花名也不过是贝心心。至于叫四眼田鸡,贝克汉姆,贝校草,贝少,也就一笑而过了。
见许度尴尬到脸都红透,他虽然略感不快,也就没有追究。
他和姜珠渊一起选运动耳机时,把这件事情讲给她听了:“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太难管教了。”
站在货架前,姜珠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愧是读文学系的,连起外号都这么文绉绉。有什么不开心呢,你给别人起名母介图书王十三的时候,就该知道今天会有这样的因果循环呀。”
见她笑得那么开心,贝海泽才开始觉得没有那么糟糕。
“不知道改没改。”贝海泽道,“那段时间她状态真的很差。”
“现在呢?”
“好多了。我就快可以功成身退了。以后的事情交给师父自己去头疼吧。加上这一件,师父交代我做的事情,我全都没有任何错漏。林沛白总说他应该得一个十项全能徒弟奖,真是无知无畏。”
姜珠渊支着下巴看他:“你偶尔自大一次,还挺可爱的。”
贝海泽瞟了她一眼:“林沛白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吗?我现在在他面前可是超有优越感呢。”
虽然不是第一次夸她漂亮,但姜珠渊仍然像第一次听到那样心花怒放,从口袋里拿出糖来:“你的嘴已经够甜了,看来不用吃糖了。”
她剥开糖纸,倾身过去,将糖塞进他嘴里。
“See’s的黑巧克力夹心?”
“好吃吗?”
“从哪来的?你又不爱吃糖。”
“啊,这是胜利的果实呢。”
这次重新回到格陵,辛律之和马琳达仍旧住在欧拉基金会名下的格陵洲际酒店里。因为马琳达喜欢游泳,所以仍旧选择了带私人泳池的总统套房。
一个是高挑惹火的混血美女,一个是神秘俊俏的华裔精英,饶是见惯了大人物下榻的服务员们,也觉得这对情侣浑身散发着不可直视的光芒,有着不输明星的气场。
但这对情侣似乎又有些与其他情侣不同的地方。譬如他们完全是分床分房睡的,辛先生睡的是总统房,琳达小姐睡的是夫人房;两人生活用品,行李衣物从不混放,作息也不尽相同。马琳达性格独立,无拘无束,不喜欢缠人,她起床一向很早,游个泳,然后一个人到处去逛,拍照,回来后用投影仪将照片投影到银幕上,一张张地浏览,挑选上两三个小时,九点之前就睡了。而辛律之因为马里兰项目还有些后续事宜,他夜间与美国那边视讯开会,白天休息。两人作息完全不同,只有傍晚时,辛律之起床,马琳达回来,两人才一起做点三明治或者意面,沙拉,然后一边吃,一边看看白天拍的照片。
辛律之本来有喝红酒的习惯,自从马琳达戒酒后,他也鲜少沾酒了。
马琳达将一盘金枪鱼泥三明治放到正在摆弄投影仪的辛律之面前,又起身去拿什么。辛律之对吃并没有什么要求,盘腿坐在地毯上,拿了一块三明治,正要吃,突然整个头都被一大块温暖蓬松的浴巾给包住了。
马琳达跪在他身侧,轻柔地擦拭着他半干不湿的头发:“说了多少次,洗完头要擦干。我给你买的保湿面霜在用吗?啊,你是不是要秃了?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发旋儿变大了?”
“你都说好几年了,我秃了吗。”
马琳达仔细端详半天:“没有,还是很帅。明天陪我去做头发吧,我还想买几件衣服,美个指甲。”
辛律之将浴巾扯下来,凝视着她。她在他身边坐下,开始在沙拉里挑鹰嘴豆吃。栗色的秀发拢到一侧,她穿着一件奶油色的宽大毛衣,领口歪向右侧,露出白皙的脖颈,和光滑的肩膀。
“穿点漂亮的,有颜色的衣服吧。”
“白色不好吗。”马琳达咬着餐叉,问他,“我天生丽质,穿白色最迷人。”
“好。你说什么都对。”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看她拍的照片。
“从第一代iphone开始你就喜欢拍照了。这么多年,感觉没什么长进。”
马琳达拍照从不管构图,光线,完全凭感觉。她的镜头里有城市景色,也有自然风光,有幽深的小巷,也有巍峨的大厦,有蜿蜒的溪流,也有澎湃的海岸。
“不是每个人,每一天都要上进。我喜欢原地踏步。”
“要不要去上几堂课,买点镜头。”
“不要,太累赘。用手机拍就很好。”
“Wilson想帮你开个影展,在他妹妹的画廊。”
“他眼睛是瞎的吗?还是又一个为美貌所迷惑的傻瓜。”
“你偶尔也会有灵光闪现的好作品。比如上次拍的天鹅。”
“不要理他,白白让他嚼了我的牡丹。”
辛律之笑着摇摇头:“难怪他说你真的很难讨好。”
“彼此彼此。”马琳达耸耸肩,“你又何尝不是难以捉摸。我可以举出很多例子。”
辛律之垂下眼帘。他睫毛不算浓密,但根根细长,聚成一扇阴影,遮住他苍秀的眼神。
“对。我们是一对别扭鬼。”
他便不再提Wilson,继续吃饭聊天。辛律之问她一天行程,在何处拍下何张照片,有些什么趣事。他们两个原是一起长大,彼此熟得不能再熟,偶尔谈及童年生活,不由得会心而笑。
“如果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轻松多好。”马琳达靠着辛律之的肩膀,打了个哈欠,“什么也不用想。”
“很快就会如你所愿。”辛律之柔声道。
“那你能让我万事如意吗?”
“不能。”他冷静地回答。
马琳达叹了一口气:“Patrick,你已经做得很多,做得很好了。”
听她鼓励的话语,辛律之抿一抿嘴角。
“怎么。不以为然?”
“没有。我只是才对一个人说过,我的故事很长,如果要听我讲完,会需要很长时间。”
“姜珠渊?”马琳达喃喃道,“我知道她对你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她是个好姑娘。就是爱惹麻烦这一点很要命。”
“你觉得我是那种怕麻烦的人吗。”
“别这么轻易下结论。”马琳达低声道,“麻不麻烦,取决你如何看待她了。”
辛律之陷入沉思;突觉肩膀一沉,原来马琳达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然后又顺着胸膛滑下去,枕在他的腿上。
因为姿势,她出气很重;辛律之等了一会儿,见她睡熟了,便一手伸到她脖颈后面,一手探入膝弯,轻轻一提,将她打横抱起,送进房间里去。
甫一沾被,马琳达又睁开了眼睛。
“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力陪我。”她嘟哝着。
“好。我答应你。”
可是那天晚上,辛律之睡得不太好,辗转反侧,着实难眠。
他翻身下床,来到落地窗边,拉开窗帘。
窗下的泳池,粼粼的池水,映着的不知是灯光,星光,抑或善意的目光。
他凝视着池水,缓缓扯开腰带,脱下睡袍,露出精壮的身躯。
他赤裸着跃入池中。
叫清凉的水波这样一震,他愈发清醒了。原已入睡的池水先是一惊,激烈地拍着他,推着他,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温柔地包裹着他的身躯,一波一波地配合着他手臂的律动。
他闷着头游了两个来回,才浮出水面。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脑袋,他喘着气,举目所望之处,是繁星闪烁的夜空,美轮美奂的寓所,精致修剪的灌木与花丛。
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想一个人。
他又来回游了不知多久,一直到精疲力尽才上岸。
这次他终于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是九点整。马琳达也起来晚了,在衣帽间里不知道忙着什么。免得她问自己昨夜情况,辛律之先开口道:“出去吃怎么样?百丽湾有一家做美式简餐的咖啡馆,早午餐有蟹饼供应。”
她抱怨道:“我不想吃那个。蟹饼你吃不厌的吗。”
“鹰嘴豆没看你吃厌过。”
他们都不喜欢坐酒店提供的车,于是开了那台牌照为8128的捷豹出去。两人先去咖啡馆吃了蟹饼和鹰嘴豆泥。这家咖啡馆的蟹饼是每日出海渔船捕回的急冻海蟹,拆出新鲜蟹肉来做的,配上一勺特制酱汁,香甜糯滑,就连马琳达也赞不绝口。
“好吃?”
“好吃。”
“连你都说好,那一定很不错。”
“风景要加二十分。”
这天阳光委实不错,蓝灰色的海浪卷着银白泡沫,拍打着细幼洁白的私家海滩,极目远眺,海天交接之处还有一座小小岛屿。
吃饱了的马琳达拍拍手,拿着手机到处去拍照了。她的背影轻松而欢快,胳膊伸长,毫无章法地左拍拍,右拍拍。
辛律之拿出手机,查了查最近三天的天气,然后拨了一个电话。
“是我。辛律之。”
“留着吧,什么时候想到了,都可以问我。”
“还记得crab cake吗。”
“百丽湾有一家做蟹饼的咖啡馆。有兴趣吗。”
“周末?”
他正讲着电话,突然手机被人从耳边抽走。
马琳达压着他的背,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按了免提键。
电话那头飘来一把很有辨识度的女声:“可以。几点?”
“九点半?”
“都带上家属怎么样?也许你会出题,我得带一个会微积分的人在身边。”
“那就说定了。”未等辛律之反应,马琳达已先出声,“你好,我是马琳达。有印象吗?我们在云泽远远地见过一面。”
“啊,我记得。你好。”
“你和Patrick一样,叫我Linda吧。我也和Patrick一样,叫你珠珠?”
“好,琳达,周末见哦。”
挂上电话,马琳达点了点辛律之的脸颊:“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就这样雷厉风行地约定了周末的四人约会,进入今天的第二个环节,逛街。
马琳达身材曼妙,即使穿一条麻袋也明艳不可方物。当她穿着当季时装,迈动两条长腿,从试衣间走出来时,就好像走秀一般艳压全场。
“怎么样?”
辛律之自然都说好好好,买买买,刷刷刷。
马琳达知道他心不在焉,若不是回酒店的路上,又发生了一件事,她也不想点破。
“开慢点,我补个妆。”
等她补完妆,侧头对辛律之道:“你够了啊。那辆宝马已经跟了我们二十分钟了。”
她口气甚是严厉,他眉骨一振,望向后视镜。
他们车后是一台深蓝色的沃尔沃,沃尔沃的左侧是一台酒红色宝马。
“三个路口前就跟上来了。是Allyrine Caster的人吗。”
如此蹩脚的追踪方式,想来不是专业人士所为。
“不是。”
“那是——”未问完,马琳达就想到了答案。
辛律之的声音变得冷漠而疏离。
“她要跟,就让她跟着吧。”
马琳达亦觉得有趣起来。
经过下个信号灯时,红色宝马突然变道,未能控制住节奏,撞上了捷豹的左尾灯。
马琳达因惯性朝前一扑。
辛律之即时停下,关切道:“没事吧?”
除了被安全带勒得有点疼之外——马琳达摇了摇头,突然笑起来:“真是不得了。”
她指指红色宝马,对辛律之竖起了大拇指。
“我去看看。”辛律之除下安全带。
撞车现场,后车纷纷分流而去之际,司机与乘客也不禁探出来头来,想看看这两位豪车主人要如何处理。
这捷豹的主人,看起来不算面善啊。
可宝马的主人,好像很娇弱呢。
那宝马车驾驶座侧的车窗降下半扇来,司机匐在方向盘上,一头乌黑秀发披散在肩头,两只白皙小巧的手仍勉力掌着方向,指关节透明脆弱得好像一块玉石一样。
辛律之伸手,敲了敲车窗。
那司机浑身一抖,慢慢抬起头,露出半张娇怯怯的俏脸来。
她的东方美与马琳达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远山眉黛,芙蓉俏面,眼神迷离怔忡,唇色粉嫩欲滴,就算是再铁血的男人,看到这样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也不忍再苛责她了。
而她在看清面前这穿着烟灰色羊毛长外套的男人时,眼内也明显闪过一抹意外之色。
是他?他是8128的主人?他是姜金山所说的Patrick Shin?辛律之?他和成少为是什么关系?他出现在宴会上不是偶然?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毕竟经验老道,她迅速将这份震惊压下,不露痕迹。
“抱歉。全是我的错。”她呐呐道,声如莺啼,“请等一下。”
她伸手去副驾驶座上拿包;包里有糖,含了一颗,方觉得好过了一点。
结果下车时又是双膝一软,恰恰跌进捷豹主人的怀中。再抬起头时,她已是粉面煞红,泫然欲泣的模样:“……对不起。”
美女难堪而尴尬的行为,反而会令绝大多数的男性生出一股怜惜,从而有护花的冲动。想必她面前这位男士也不会内心毫无波澜。
查看了两车相撞部位,她连连抱歉:“真的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地表达着歉意,又为难地提到自己还有事:“不如互相留个电话,叫保险公司来处理,好吗?我叫寇亭亭,我的电话号码是——”
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此时方低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股厌烦兼无趣。
“算了。”
算了?
她的右手举起又放下,嘴唇微微颤抖,眼神流露出不知所措的无助:“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您。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他唇角勾出一个淡淡的,讥讽的笑容。看得出,他的教养正在阻止他做出轻慢的表情,但仍然情不自禁流露出傲慢的本色来。
“对不起,我只是……您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朋友……对不起,”她捂住脸,垂下头,柔弱的双肩似乎已经快承受不住这种难堪,语气中满是委屈,“我做什么都是错。”
云政恩怜爱的,正是这漂亮的容貌,柔弱的性格,而没有发现这无害的外表下,是一副掠食者的心肠?
辛律之平静地看着她表演梨花带雨,声音里惊奇多于怜惜:“你哭什么。”
“对不起,我只是突然想起那位朋友而已。”她背过身去,胡乱地擦着眼泪,“没事。”
她嘴里说着没事,无声的眼泪却流得更凶,几乎是止不住的;只看那不断抽动的双肩,便令人油生一股抚慰她的冲动。
车门开关,引擎发动;她错愕地抬头,捷豹已绝尘而去。
什么?
寇亭亭呆了一晌,冷笑一声,弹掉了眼角残积的泪水。
这是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遭遇滑铁卢。
明明知道这样做很冒进,可还是故意去追尾,这种出格的举动她从来没有过。
在看到8128的主人和宴会闯入者是同一人时,她虽然惊讶,可隐隐又有一种恶意的快感。
这种追逐危险的心情,也是好久没有出现在她养尊处优,平淡不惊的生活里。
就连成少为,在她不为所动时也流露出了三分真心。
而他,真是个冷酷的人啊。
哪里错了呢?
是不是应该直接晕倒——这人肯定不会像姜金山一样愚蠢;而且现在的她也无法表现出清苦无依而又傲骨铮铮,从而赢得孟金毅的痴情。
真是白白浪费了她的眼泪。
她拿出一张纸巾,擤了擤鼻涕,团成一团扔掉,正欲开门上车时——
“精彩。”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两下掌声,将她拉回现实。
穿着烟灰色长外套的俊俏男人靠在酒红色宝马上。
真该尴尬时,她反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辛律之。而后者,也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即使是寇亭亭这样的美人,也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真是俊俏。
从鬓角到下巴的曲线,从肩膀到胸膛的宽度,从细长苍秀的眼睛,到略带讥讽的嘴角,从冷淡厌倦的表情,到精壮颀长的身材——明明是七八分相似的外表,却塑出了天渊之别的两个人。
如果那个人也有这样的气质风度,那她的生命可能会完全不一样。
良久,她才不屑地哼了一声,表情也由柔弱变作了挑衅。
“我还以为您真的铁石心肠呢。”
“如果我走了,岂不就看不到了。”辛律之直起身,拍了拍外套,“现在的你,比刚才生动得多。”
“您朋友把车开走了?”寇亭亭似笑非笑,“漂亮的男朋友?漂亮的女朋友?”
“那要看你如何定义漂亮和朋友了。”辛律之道,“只有漂亮的人才能做朋友么。”
“再漂亮的人,再亲密的朋友,也不如自己来得可靠。”
她意有所指;成少为引诱她的事,大概已经被算在了他头上,且被当做彼方的失败。
“把车开走吧。你已经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您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让您上我的车呢?”
“这是邀约吗。”
“也许。”
“你怕?”
“你又不是死神,我为什么要怕。即使是死神,我也不怕。”
“也许我会比死神更可怕。”
“是吗?你真的很像一个人,又非常地不像一个人。”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不好奇吗?”
“有必要吗。”
辛律之并不在意她的误解,不在意她的试探。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除了姜珠渊口中的云政恩,他不需要听其他人的,主观的版本。
寇亭亭会和毕赢,曹慎行一样,收到这段往事的回报,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据他所知,她和姜珠渊也曾经是至亲至密的朋友。甚至于到现在为止,这段友谊里还残留着一些暖意。
他不得不承认,他想知道,寇亭亭是用什么方法,摧毁了姜珠渊的初恋,还讨得了她的欢心。
而这,才是他停留的原因。
“你和金毅,再生一个孩子。”
吃过晚饭,寇亭亭的婆婆又一次抛出了这个话题。
这个问题他们已经讨论了很多次。
她至少已经有所进步,在孟堇离开饭桌后才发声。
“好的,妈妈。等金毅回来,我来做他的工作。我也想再生一个孩子,陪伴阿堇。”
孟金毅在生殖方面有些问题,是这个家庭的秘密。她刚嫁进来,就被要求做试管婴儿,从而得到了阿堇。
婆婆显然很满意她的主动请命:“这次,必须要生男孩子。”
“好的,妈妈。我会和周医生联系。”
“她不行。后来几次都没成功。”
“好的,妈妈。我听说宛越医生很不错,我来约一约她。”
虽然家里有佣人,但厨房的家务仍然是寇亭亭亲自做。婆婆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知道这是茹素的婆婆所希望的。
做完家务后,她去了女儿的房间。母女俩一起洗了澡,读了故事书。
“妈妈,今天来的叔叔是谁啊?”
“啊,他是成叔叔的朋友。”
“叔叔长得好漂亮。比之前的成叔叔还好看。妈妈的朋友都好漂亮。”
“阿堇也想变成那么漂亮的人吗?那就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不用好好学习吗?蔡子萌说,她外婆每天都叫她好好学习,多多做题,烦都烦死了。”
“那个啊,努力就好了。妈妈不想你变成书呆子。”
“那妈妈我可以不再画画了吗?”
“为什么不想学画画了?”
“我不想变成画呆子。”
“告诉妈妈真话。是不是老师对你不好。”
“不是。妈妈,我再怎么画,也没有云小恩画得好。好泄气啊。”
“如果来一个小朋友,弹琴比你厉害,你也不要学琴了吗?如果再来一个小朋友,跳舞比你厉害,你也不要练芭蕾了吗。”
“所有这些,努力就好了。学得好不好,妈妈并不在意。”
“我知道了,妈妈。”
“对了,最重要的是要有礼貌,不能随地乱扔垃圾。那样会变丑哦。”
孟堇吐了吐舌头,她今天在妈妈面前随手扔掉了新发卡的包装纸,被妈妈批评了。
“可是垃圾桶很远啊,我好累,不想走过去。”
“蔡子轩在旁边啊,你可以叫他帮你扔。你这么可爱,他会帮你的。”
“妈妈,我做错了。以后不会了。我也不想叫蔡子轩帮我扔,我自己会扔。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好。”寇亭亭亲了亲她的头发。
“叔叔为什么会来接我放学呢,还送我发卡。”
“你喜欢叔叔送的发卡吗。”
“喜欢呀。”
“因为叔叔喜欢你。我们阿堇,太讨人喜欢了。”寇亭亭笑着回答,“没有人讨厌你。没有人会想你伤心难过。我们阿堇,是完美的。”
哄睡了女儿,她回到自己套间的起居室。
冰冷的房间,冰冷的沙发,冰冷的双人床。
她关上门,走到化妆台前,打开摆放着首饰的抽屉,从最里面摸出一包薄荷烟,一支打火机,和一只扁扁的烟灰缸来。
她熟练地点烟,烟雾袅袅升起。
烟灰缸是带金属光泽的酒红色,而手中的烟——她笑了起来,轻轻弹了弹烟灰,又拿起来,几乎是贪婪地吸了一口。
说起来,她对在孟家的生活也有些厌倦了。一成不变,毫无波澜,看得到三十年后的日子。
她的阿堇总有一天会离开,而她要在这里一直到死。一想到这里,就算是捉弄老太婆的游戏,也已经提不起她的兴趣。
她甚至希望老太婆能心情愉悦,活久一点,好有个喘气的陪着她,所以她根本不再驳嘴。
痴心妄想。生男孩子?孟金贵会同意吗?
她夹着烟,拿起手机来摆弄。
他的手机号,是1加上十位的水仙花数。他的车牌,是四位数里唯一的完美数。
应该感谢云政恩,她还记得这些有趣的数学小知识。而这些小知识,无疑让那个人变得更加特别。
如果说他一点也没有被她吸引,她是不相信的。
否则他也不会停留了。
不管他是云政恩的什么人。她也不想去考虑他是云政恩的什么人。那样反而把事情搞复杂了。
他的复仇,不就是找成少为来勾引她,意图破坏她的家庭吗。
如果换了他亲身下场,她倒会有些心动,不,她现在就已经有些心动了。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故事,不应该只存在于婆媳剧中,换换口味也好。
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水仙花。
他是一个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看我伤心失望的朋友。
发完短信,她静静地坐着,抽完剩下的半支烟,直到电话铃声响起。
她原以为是他看了短信打来,再仔细一看来电显示——嫌恶地撇了一下嘴。
她本不想接,那边却连着打了三次,誓不罢休。
寇亭亭厌烦地接起来:“什么事。”
那边也很简单直接:“借我十万周转一下。”
寇亭亭很讨厌他们将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曹慎行总不可能十万都拿不出来吧。他还能拿十万出来抽奖呢。”
“他现在有点困难。”
“他?困难?上次还说公司账面上总有一两百万流动资金。现在就十万都拿不出来了?”
“他那边有个客户出了点状况。小问题,能解决。我的麻烦是眼下的。借我十万,年底还给你。”
“毕赢,你每个月房贷和车贷加一起就要用掉工资的百分之七十,加上衣食住行,根本存不下什么钱。”
“你知道的倒清楚。”
“你年底的奖金也不会超过五万元。怎么还?”
“我自有办法。”
“你说你有办法。可我不知道啊。我心里没底。”
“寇亭亭,你这些年捞得不少了。谁不知道,贵老公对你那是百依百顺,你名下两套公寓,两辆车,还有一处商铺,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不就能帮我过了这一关么。”
“看来我们都很清楚对方的财政状况啊。”寇亭亭笑着弹弹指甲,“问题是,我有这个义务帮你吗?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得一想二,拿了十万,又想二十万,五十万,一百万呢。”
毕赢把电话给挂了。
想了想,深吸一口气,他又推门进去包间里。
包间里烟雾缭绕,坐着三男一女。
那三十出头的女性正是他的姐姐毕晟,看到他进来,一张脸上写满了无奈与焦急:“阿赢,你快过来坐呀!”
她将一碗热汤浸泡的米饭塞进他手里,又递一双筷子给他:“垫垫肚子。”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只记得吃!
毕赢把筷子往桌上一扔。
一直抽烟的那个男人,留着披肩的油发,穿一件中式褂子,手上套着一串珠子,笑着点点桌面:“毕总很忙啊。一晚上电话不停。”
毕赢没说话。
“刚才说到哪里?哦,对了,你当年能脱身,还是你姐托了大高——”他指了指身边的体重至少有两百斤的男人,“……大高又托了老涂——帮了忙。现在混得人模人样了,就忘本了?忘本也就算了,你还把我大侄子打一顿?”
被提到名字的高端武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而他的大舅子老涂一张脸平静如常,一声不吭。坐他身边的毕晟推推他,示意他夹菜吃菜,他只摇摇头。
“哎呀,大家都是老乡,有事慢慢说。”
“打住,大高和你们是老乡,我不是,老涂也不是。别套近乎。”寸头男人挥挥手,“你现在把我大侄子打成这样,难道想道个歉完事?还是高考状元呢,老师就是这样教你的?”
毕赢冷冷道:“听说贵侄子在学校里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只不过是替他老师教教他。”
一听这话,老涂方开口了,他天生一张圆脸,看上去是一团和气的样子:“他在学校怎么样,自然有老师来处理。老师没说他错,你管得着?现在是你找人打他,是不是我找人把你也打一顿,大家就扯平了呢。”
毕晟连忙道:“老涂,有话好好说。”
“我说过了,是他划我的车在先。”
“毕赢,凡事都有个道理,你的车停在了我的车位上,是不是你的问题?”
“有什么问题?我交了停车费,小区里就任我停。什么时候你有私人停车位了?”
“我家有中风的老人,你停的那个位置,正对着我家后院的门。左邻右舍都知道那个位置专门停我家的车。你停在那,我家的老人去医院,怎么办?”
老涂说话慢条斯理,况且平时在小区里也很和气,愿意承担公共事务,所以毕赢一直觉得他软弱可欺:“不可理喻。”
高端武这时开口了,他两只眼睛很大且凸出,说话时脸上的肉一弹一弹地抖动着:“毕赢,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吧?还记得你当年高考后惹的麻烦事吗?那时阿晟找到我,说我在报社工作,能不能想点办法,别让舆论这么炒下去?我说我虽然在报社做,做的是财经这块。老涂做社会新闻,帮你们姐弟俩花了不少功夫,这阿晟你得承认吧?”
毕晟连忙点头如捣蒜:“大高,老涂,我一直很感谢你们——”
毕赢哼了一声,颇有些不以为然:“你们没收钱吗。”
戴珠男人笑着道:“没有门路,你钱往哪里塞?好,不说以前,就说最近。殷承那个纪录片一出来,网络上是不是议论得沸沸扬扬?没有老涂叫我帮你们带舆论,你早就被人肉出来了,还能落得了好?”
“所以我说这事儿,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呀!”毕晟道,“要怪,就怪小区保安不好。小区停满了就不该再放车进去,不放车进去,阿赢就不会把车停到老涂的车位上,孩子也就不会玩的时候不小心划花了车。”
“不小心?”毕赢冷笑道,“他是故意的,我停那里就停了一次,他划我车划了三次。不仅如此,小区里的流浪猫,没有一条长尾巴,要不要把监控拿出来看看,是不是你儿子剪的?老涂是吧?我要是你,就送他去看心理医生。”
听他如此出言不逊,老涂抹了一把脸,摆出一副总结的模样:“听你这口气,是我家孩子全错了。”
毕晟赶紧陪笑脸:“老涂,你别动气!大家坐下来,就是好好地商量一个解决方法。孩子现在住院了,该出的医药费,营养费,我们出呀。”
毕赢狠狠地瞪了姐姐一眼;他心里是不服气的;毕晟按了按他的肩膀,继续赔笑脸:“我这弟弟书读得多,读得迂,给大家添麻烦了。该赔偿的,我们赔偿。”
“二十多岁的人,以前逼得同学自杀可以说不懂事,现在走上社会了,还不懂事?”老涂慢条斯理道,“要不是大高劝我,今天这饭我也不会来。毕赢,我给你擦了两次屁股,都是看在大高和你姐的面子上。今天咱们要是撕破脸,日后可别来求我。”
“老涂,你这话说的——”
“这意思还不明白吗?我能洗白你,也能搞臭你。”串珠男人道,“除非你屁股上没有屎。”
他说的很粗俗,而毕赢却终于脸白了一白。
经过几番折腾,他很明白形象有多重要,所以没继续嘴硬;毕晟继续打圆场,絮絮叨叨地磨着价。
经过几轮拉锯,最后赔偿金额被定在了二十万。
“对毕总来说,这二十万也不算什么吧。我看你的车,一个没啥根基的穷小子可开不起。”
毕晟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道:“给给给,但是我们得签个协议。这笔钱是毕赢出于人道主义给小孩的医药费,不等于说我们做错了……”
串珠男人和高端武都看着老涂。
“今日的果,都是昨日的因。”他说,“这笔钱拿来,我们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起草协议时又出了岔子。毕赢表示自己一时拿不出这笔钱,要打欠条。
“放心,我不会欠你。年底一定有。”
老涂笔都拿出来了,听他这样说,随手将笔扔在了桌上。于是又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了几回;最后约定毕晟回去做协议,毕赢筹钱,三天后一手签字,一手交钱。
姐弟俩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样,站在酒店门口。
“难道你连十万都拿不出来吗。”毕晟担忧道,“姐给你凑十万。再多真拿不出来了。”
“没有。”在姐姐面前,毕赢也就不掩饰了,“一分钱也没有!”
全是那该死的同学会。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运气就变得极差。
先是胥岷山一个国际项目结题,按合同要求第三方审计,这种事本来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那边却请了知名会计事务所进场。
审计小组的组长竟是他的一位高中同学。
这位同学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毕赢,听说你们开同学会?你这人,怎么也不跟我们这些外地的同学通知一声呢。好久没见,你混得越来越好了啊!”
毕赢大感不妙。账面看起来是平的,但私下里他做了不少猫腻,专业人士一看便知。他不得不先从其他项目抽出票据来填补上去。
那项目中套出来的钱呢?自然是交到了曹慎行手里“投资”。
胥岷山手头的项目周期都很长,且他有个准院士的名头,年初的花费,年尾再结账,人家也不敢说什么。
这个时间差用来“投资”,岂不是无本的买卖,妙得很。
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就从其他项目调钱过来——十个锅九个盖,据他所知,其他人也都是这样干。就连万象集团下属的,由戚具迩的亲弟弟戚具宁主持的生物技术研究中心也是如此,从来没有出过事。
再就是今天这件事情。原以为只是教训一个臭小子,没想到却和自己有这么深的渊源!
全怪曹慎行心情不好,下手太重,他明明说的是教训教训就行,不要留伤,曹慎行找的人却把臭小子打得进了医院,惹得自己一身骚!
而曹慎行之所以心情不好,是因为他的生意出了点问题。
同学会后,他请了个惯会阿谀奉承的高中女同学回来做事,这同学也不知道怎么做的事,批出去一大笔款项给一家大型娱乐中心的老板,老板一收到款数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曹慎行先是把放款的同学打了个半死,再把老板的妻小都控制住,抵押的洗脚城也已经接管过来,可惜的是账面上确实没有钱。
要说这事情也不是第一次。曹慎行总有招数把这笔钱找补回来,他这边也就能填上了。
毕赢今年冬天之所以不好过,全都毁在一个个“没想到”上。
可真是“没想到”吗?
“阿赢,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阿行真的拿不出来吗?要不,把车卖了吧。”
“不行。我才换的车,卖了的话,别人不都知道我有问题了。”
“那你想想办法,有没有人能借一点?……可惜胥教授生着病,不然可以找他。”
“我已经够烦了,你闭嘴行不行?!”
毕赢想来想去,还是得找寇亭亭。必须找寇亭亭。
同样都是女人,他姐姐毕晟在瀚海控股的法务部工作,嫁了就职于Interon的高级软件工程师,说得好听两人年薪加一起也有四五十来万,却全填了婆家那边的穷亲戚!
现在他需要钱,姐姐只能拿十万出来!
凭什么寇亭亭来钱那么容易,他就得讨好这个,奉承那个,在胥岷山底下做条狗,舔点他牙缝里剔出来的渣渣?
就连胥丹这个破鞋都看不起他!
寇亭亭不知道毕赢的这番心理活动。他再次打来的语气已经缓和恳切了很多,她仍然不松口。
“你能还得上吗?”
“寇亭亭,你还不相信我?我当然还得上。”
“就凭你那点工资和奖金?别逗我了。”
毕赢急了,道:“胥岷山一两千万的经费不是任由我花?要不是现在有审计小组进场,我用得着向你借?那些人一走,我就能还上!”
“你这人,怎么还急了呢?”寇亭亭道,“大家都是老同学,我还真的不救你不成?和你开开玩笑罢了。”
说着,不到半分钟,毕赢的手机收到两条信息,显示他的户头刚有两笔钱到账,每笔十万元。
看到自己的银行户头上突然多出二十万,毕赢不由得一阵轻松。
“没想到你还挺豪爽的。我借十万而已。”
“还有十万,给你周转用。”寇亭亭话题一转,“连我都听说了,胥岷山病得很厉害。你做这种事,不怕雪上加霜?毕赢,作为老同学,我还是奉劝你,犯法的事情不要做。”
“我做什么犯法的事情了?杀人放火?还是奸淫掳掠?”
“你贪污公款,一旦被揭发,可是要坐牢的。”
毕赢冷笑道:“我好怕啊。不怕实话告诉你,胥岷山是末期肝癌,就算是许昆仑也回天乏术,他死定了。”
“哎哟,这么严重啊。”
“每家公司的法人都是他,每笔款项转出去都有他亲笔签名,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你觉得谁更逃不掉?”
“当然了,我也希望他能拖到评上院士,这样就算死了,我也还是个院士弟子——你以为我很蠢吗?哼。”
毕赢挂断了电话。
看来寇亭亭果然很有钱。这么阔绰,二十万眼皮也不眨一下就转过来了。
做男人也不错,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从女人那里拿到二十万。
真是败家娘们儿。
寇亭亭挂掉了电话。
可你就是很蠢啊。二十万就得意忘形了。
她将刚刚对话的录音同步到了电脑上,又拿出一张存储卡来,复制了一份。
她起身,将存储卡放进钱夹,又无所谓地扔回梳妆台上。
怎么办,我可又捉住了毕赢同学的把柄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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