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食如意

【优秀营养师姜珠渊×数学天才辛律之】因高中好友云政恩意外死亡,姜珠渊性情大变,不仅对曾欺凌云政恩的人心存芥蒂,并且坚信,虽然出身福利院但有着天才般头脑的云政恩不可能会选择自杀,但却苦恼一直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多年之后,姜珠渊去格陵大学*附属医院进修,遇到了青年医生贝海泽,阳光开朗、单纯善良的小贝医生对姜珠渊一见钟情,并由*开始的唐突慢慢换得姜珠渊的好感,两人由朋友发展成恋人。 而云政恩的死亡,除姜珠渊外,还有一人觉得另有隐情并在一步步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那就是云政恩的哥哥辛律之,同样有天才般的头脑,精于概率推算,一手布局报复当年所有的施害者。 贝海泽在感情方面的迟钝让从小被自己看作妹妹的许度误会并暗恋了多年,而主动表白之后的许度又意外得知自己插足了贝海泽和姜珠渊之间的恋情,而另一方面辛律之刻意接近姜珠渊,在一步步的计划中,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直到姜珠渊知道整个真相……

第五道热菜 焗扇贝
健身房聚会后,贝海泽独自开车回家。
贝中珏和伍敏还没睡,关了灯,在客厅看一部老电影《英国病人》。
门外有脚步声,伍敏最是敏锐,立刻道:“儿子回来了。”
她向来对家人的脚步轻重一清二楚。果然紧接着就听到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随着大门打开,贝海泽走了进来。
客厅未开灯,黑漆漆地,只有银幕发出来的幽幽光芒;他伸手摁亮了玄关处的小灯,将钥匙放在鞋柜上的玻璃碗里,打开鞋柜,找出自己的拖鞋,在鞋凳上坐下来。
“你回来的正好,快来帮我们看下这个投影。”贝中珏道,“怎么不对焦?你妈也不会调。”
贝海泽换好拖鞋,走过来,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对着投影仪按了几下,发现没用。
伍敏靠着沙发扶手,瞟了一眼儿子——她时常告诫自己,儿子大了,不要正面干涉他的生活;若换了别的妈妈,闻到儿子身上一股酒味,感觉到他情绪低落,岂有不立刻发问的道理?
原是拿错了遥控器。贝海泽换了一个,在设置里将焦距调好,又打开自动对焦选项。
他轻轻放下遥控器,上楼;伍敏听见他打开房门,然后关上。
她又陪着丈夫看了十来分钟,便起身去厨房,做好一碗醒酒茶,送进儿子的房间里去。
即使在青春叛逆期,贝海泽的房门也从来不反锁;伍敏为了尊重他这一份体贴,每次也都是敲过门,得到儿子的许可才进去。
房内静悄悄的;她不紧不徐地敲了两声,确定儿子能听到,却没有得到回答。
纵是伍敏这样开明的家长也着急了,直接转动把手,将门推开。
房内黑黢黢的,只有街灯从窗帘透进来隐隐的微光。
伍敏打开壁灯。
贝海泽穿着外套坐在床边,头低着,双手捂着脸。
伍敏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贝海泽有轻微洁癖,从小非常注意个人卫生,其中有一点就是在外面穿的衣服不上床。
她印象中贝海泽只有两次从外面回来后穿着外套坐在床上发呆。
一次是表妹闻人玥被医生诊断为PVS。
一次是他打了三百多个电话随访五年前的肝癌患者,得知有两百多位患者已经去世了。
她将茶杯轻轻放在书桌上,又咳了一声。
贝海泽这才放下手,但并没有抬头:“妈。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连声音也不对了。她听得出他声音不是平时那种亲和而稳重的语调,明显带着烦躁和不安。
伍敏将茶递到他手里:“喝啤酒了?把这喝完。”
一直等到他喝完,伍敏才重新开口:“发生了什么事。”
见儿子似乎没有对她坦白的意思,伍敏语气变得更加温和而有力:“儿子,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对妈妈说的。任何事妈妈都站在你这边。”
贝海泽将茶杯捧在手里,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
被告知许度是当红网络小说作家时,他还说了几句激励她的话。
无外乎是既然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好好地坚持下去,不要再和父母斗气。
当时她捧着脸颊,看上去就像一个被肯定了的好孩子。
“是的,海泽哥哥。不谦虚地说,现在的我有健康的体魄,有喜欢的事业,有交心的朋友,有良好的生活方式——这一切都要谢谢你,我的人生从来没有这样充实过。”
他的回应,自认没有任何逾矩之处。
“你现在年纪还小,将来还会有更多更快乐的事情等着你。”
“海泽哥哥,你真是个很棒的医生。你不仅仅能治好一个人生理上的病,也能治好一个人心理上的病。”
许度这样夸张的赞美,贝海泽平时听得也太多了。
“为了当得起你的赞美,我也要更努力才行。”
一直到这里为止,还都是正常的交谈。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声情并茂地读着许度成名作里的经典片段,心想她虽然年纪小,但写的小说能受到这么多人欢迎,很了不起。如果师父知道,一定会又惊讶又自豪。
咦,情节有点熟悉啊——
这不是珠珠借给我看的那本书么。
啊,珠珠。
一想到女朋友,他就开始心猿意马,啥也听不见了。
啊,珠珠。我的珠珠。
等下找个借口早点走。周五的晚上,不能和女友约会简直是一大酷刑。他现在就想给她打电话定位,然后飞奔到她身边去。
方才聚餐时大家都喝了一点酒,让他想起和她一起撬窨井盖的那个夜晚。
不知为什么,他和她在一起,总会做一些幼稚又轻佻的动作。
如果她现在就坐在他身边,他真想故意用酒气哈一哈她,看她有什么反应。
大概会皱眉推开他的脸:“警告你,别乱来。”
在他第一百零一次给她拍照失败后,她又发毛又好笑:“贝海泽,你属狗的吗?工作像威风凛凛的黑背,私下像温顺的金毛,偶尔又像没头脑的哈士奇……”
一想到她满盛笑意的杏眼,他就不饮自醉。
他甚至暗暗地对这个夜晚有更多期待。因为他们约了第二天要一起去百丽湾吃早午餐。
他的那些未婚男同事们,为了留宿女友家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装病装惨装忧郁,扮醉扮累扮可怜。他听过最过分的,会事先打开家里的水龙头,弄得水漫金山,顺理成章地去女友家避难,然后被楼下的邻居骂得狗血淋头。
想到这里,他几乎忍不住笑出来。
他倒也不是要做什么。虽然他很想做点什么。
卿卿我我一番后,可以盖着她的被子,睡在她的沙发上就很满足了。
也许他的隐藏属性就是一条爱黏人的小狗,一方面想永远守护她,一方面又总想着依偎在她怀里——不管是哪一种,他总希望她的所有都沾满他的气息。
就在贝海泽一颗春心荡漾之际,突然响起一阵掌声,朗诵结束了。
他微笑着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许度的目光。
他是觉得那目光似乎有些不同,未及多想,就被众人起哄推上台。他想大概是要拱他和许度表演节目,唱支歌应该可以应付过去,于是心不在焉地听着庄羚说话,大脑里继续着刚才的信马由缰,以至于浑然不觉自己一直低着头,抿着嘴偷笑。
有深深眷恋的爱人,有强健的体魄,有值得拼搏的事业,他何其有幸。
随后情况直转之下。
他完全回忆不起细节,仿佛大脑接受到巨大冲击,自动按下快进键。
被告知许度成名作的“男主角”原型是他。
被大声地表白。
被用力地拥抱。
被亲在嘴唇上。
许度也被自己这么大胆的举动给吓坏了,呆了两秒,捂着脸跑了出去,庄羚和左粲粲没想到女主角这么怕丑,忙笑着推贝海泽:“男主角,不是和你开玩笑,嘟嘟都像小说里那样表白了,你还不快追!”
见贝海泽完全地怔在了当场,全身都没有办法动弹;她们只好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笑着自行追了出去。
他不是没有被人表白过。相反,作为一名曾经得到过“校草”称号,且性格亲切随和的男孩子,从小到大向他表白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若是说年少时接到情书还会不知所措,今时今日作为一个成熟且有担当的男性,他完全懂得应该如何处理。
除了病人和病人家属对他表示好感,他会严肃拒绝以外,其他的示好女性如相亲对象王窈,虽然不会得到暧昧温暖的回应,也会感受到善意和尊重。
但是——
为什么是许度?
面对伍敏的追问,贝海泽抑制住内心的烦躁,委婉地回答:“妈。我自己会处理。”
母亲离开房间后,他又独自呆坐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摁亮屏幕。
锁屏照片是他试伴郎服时和姜珠渊的合影。
他划开屏幕锁,壁纸是他在姜珠渊吃面时拍的照片。
她厌烦了他每次都拍出最丑的一面,所以伸手来推手机——就是那一刹那,贝海泽拍下来。
“我有很多照片很美很自然,我传给你啊。这张删掉吧。啊?好不好?海泽哥哥。”
不换,是因为他的恶趣味——把她困在屏幕里,每次打开手机,就好像她在等他一样。
慢慢地,屏幕又暗了下去。
贝海泽根本没有余暇去照顾许度的感受。他满脑子想的全是姜珠渊。
珠珠知道会不开心的。虽然她没有说,但贝海泽感觉得到,她其实很不喜欢他和许度一起健身。
发现副驾驶座动过会自己调回去的珠珠。
闻到车里有香气会自己打开车窗的珠珠。
看到梳子上有头发会自己拈掉的珠珠。
听说糖是许度送的会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珠珠。
听说他的外号是爪牙会又好笑又放心的珠珠。
他一直想赶快把这件事情了结,也自觉和许度没有任何惹人遐思的互动——正因为他全部身心,全部爱恋都给了姜珠渊,才这样迟钝,竟然没有发现这一场伏笔千里,近在咫尺的单恋。
以至于闹到现在不可收拾。
心脏传来一阵阵揪住的疼痛。
珠珠。我的珠珠这次要生气了。
我该怎么办。
苦苦思索了一番,他没有答案。
门外走廊上传来贝中珏的声音:“儿子大了,他说自己处理就自己处理。我们不要管。”
一阵脚步声,复又沉寂下去。
贝海泽抹了抹脸,走向淋浴室,打开暖黄色的顶灯。
镜子里的他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他素来会在洗澡前快速地做几组俯卧撑和卷腹,然后在镜子前做几个动作,欣赏一下肌肉。
自从有了女朋友之后,这种幼稚的习惯就翻了倍。
因为他不无邪恶地想着,总有一天珠珠会看到——得让她满意才行啊。
他脱掉衣裤,打开龙头,花洒中冲出热烫的水流,沿着后颈一直淌下去,覆盖了整条背脊。皮肤迅速升温,仿佛一只可爱又炙热的小手,正在从上到下地抚摸着他的身体,带走所有疲惫与烦躁。
珠珠很怕热,不管什么天气,她的手心总是烫的。
他将濡湿的头发全数向后捋去,又抹了一把脸,低着头,左手撑在墙壁上。
外间有电话铃声——原来是手机响了:“你是不是打我电话了?开始静音,后来又没电了。”
他知道她总是忘记带充电宝,即使带了,也会忘记给充电宝充电:“刚想到你,你就打来了。”
“我到家了,别忘了明天九点来接我。你在干嘛呢?怎么有水声。”电话那头,她咬了一口苹果,咔哧咔哧地嚼着。
这话问的他心思荡漾,不由得放软了声音:“我在洗澡。”
突然气氛就暧昧了起来。
晶莹的水珠仿佛通过电话讯号溅到了她脸上,还有蒸腾的雾气,烘得她双颊发烧。
隔了一会她才口齿不清地埋怨:“洗澡接什么电话嘛,挂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撒娇,一点奶腔,撩拨得他简直要发疯。挂了电话,他又洗了半个小时才出来。
正擦头时,林沛白又打来了:“小贝,干啥呢。”
“有事快说,我要睡了。”
“提醒你把杂志的invoice(类似于发票的一种凭证)发给我。周末我得把报销单做好。”林沛白活像个八婆的会计,“哎,你知不知道,刚才谁给我打电话。”
“谁?”
“秦教授的学生,庄羚。以前负责过阿玥的膳食指引。”林沛白道,“你猜她说什么。”
电话那头顿时没了声音;值班室内的林沛白一对脚翘在办公桌上,手里的笔转来转去:“哎呀,害羞?”
原本心情恢复了大半的贝海泽有些恼怒:“别乱说。”
林沛白继续开着玩笑:“其实我们两个质素差不多——你小子哪里来的好运气可以娥皇女英?”
贝海泽直接把电话撂了。
林沛白喂喂两声,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地狂笑,笑完了才又打过去。贝海泽显然还有些气恼:“Invoice转给你了,滚。”
“别这样。人家小姑娘怕丑,庄羚找我做中间人,我当然要听听你的想法。”林沛白仍旧带着笑意,但语气已经严肃得多,“老实说,兄弟的感情事,我不便插嘴,但是你和小姜不是发展得挺好,怎么又招惹上许度呢?你如果有什么想法,还是要干脆利落点,这也是对两个女孩子负责的态度。”
贝海泽叹了口气,把事情讲了个大概;林沛白终于不笑了。
“小贝,这和我听到的版本不一致啊。庄羚的原话我不记得了,据说你全场数你笑得最骚,还和许度眉来眼去。只是你们两个性格都比较温吞,缺一点勇气,所以需要好朋友来推动一把。还是说你现在也举棋不定,不知道选哪个好?”
“林沛白,你脑袋里是不是只装得下发骚两个字?想到女朋友不会一个人傻笑吗?有什么好选的?她们都是优秀的女孩子。珠珠接受了我,我已经心满意足。至于许度,我压根就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所以你对许度一点意思也没有。”
“没有。”贝海泽疲倦地解释着,“如果我知道她的心思,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师父,让大家处于这么尴尬的境地。”
“许昆仑还挺会打算。上班是他徒弟,下班是他女婿,多好,一天24小时都得听他的。”
“你有建设性的发言没有。”
“建设性的?有。让我这位心灵导师来告诉你。人的感情存在于大脑的所有神经当中。信息的传递是流动的,复杂的,多变的,也可能是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对你的感情从小说突破到现实。”林沛白道,“听我这样分析,局面会不会变好一点。”
“好好好,我误导了许度,我苛求了你,全是我的错,行了吧。”
“现在这样说已经晚了。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贝海泽厌烦道,“向你解释就这么费劲儿,可想而知珠珠会多么恼火。”
“难道现在不是应该先把许度的问题解决了,再考虑怎么安抚女朋友?”
“那也要许度肯接电话才行呀。不知道她在逃避什么?表白当然会有被拒绝的可能。”贝海泽无力道,“我已经发短信告诉她,我有以结婚为目的交往的女朋友了。有些误会,我要和她好好谈一谈,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做到这个地步,似乎也别无他法。林沛白不由得摇了摇头。
听庄羚的口气,许度是抱了非常大的信心和希望,所以才鼓足勇气表白。
贝海泽直接拒绝的做法无疑很残忍。
可这也已经是他所能释放出的最大善意和温柔了。
所以林沛白也不再嘲笑,而是努力帮他想办法:“首先这种事情是瞒不过的。当时有人在录像,搞不好你的罪证已经被放上网,在社交媒体上病毒式流传,标题就是二次元恋情走进现实,俊男美女当众相拥热吻——”
“珠珠平时有很多充实的事情要做,不像你,天天刷这种新闻。”
“万一看到了呢。万一在你解释之前看到了呢?”林沛白道,“所以这个周末,你要好好地陪在她身边,不要让她有任何接触到网络的机会。具体地来说,要分成以下几步来完成。”
第一步,把自己打扮得帅一点,再帅一点,要充分展现出自己头发浓密,五官鲜明,手长脚长的特点,让她一看到你就双腿发软。我知道你周末一般戴有框眼镜,但我认为最好戴隐形,因为你的眼睛还挺好看的。
第二步,送花送礼物,送漂亮又昂贵的礼物,看第一眼就没办法再挪开目光的的礼物。首选是首饰类的礼物,可以亲手帮她戴上。戒指,可以顺便亲亲小手;耳环,可以顺便亲亲脸颊;项链,可以顺便亲亲脖子。大家都是文明人,不要骂我下流好吗。
第三步,从头到脚地赞美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告诉她,自己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这就要回到第二步了,礼物如果是你自己制作的,而且又非常稀有,就会更有诚意。当然很难做到这一步,所以你听听就好了。
第四步,陪她逛街,豪气地表示随便买,随便刷,不流露出一丝倦意地陪她试遍所有化妆品和衣服,结合第三步,诚心诚意地夸她穿什么都好看,不化妆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化妆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第五步,请她吃大餐。她爱吃的都点给她,摆满整整一张桌子,帮她把牛排切成小块,她只要眼睛看向哪样食物,就赶快放到她手边。开一支最好的香槟,相信我,香槟的效果会好于红酒。
第五步,请她到海边去散步,牵着她的手,给她指出她的星座,这不是你自己幻想过的招数吗?小姜的星座是什么?太偏僻了你不一定找得到啊。射手?啊呀你这小子真是走狗屎运,射手座太好找了,闭着眼睛也能找到。看星星的时候要回到第一步了,最好穿一件可以把对方包起来的风衣。
最后,在不经意间,云淡风轻地告诉她,自己有个仰慕者,但已经把对方的桃花都斩碎了,不要生气。
如果你觉得这样还不够,就问她,如果你的男朋友不小心招惹了一个仰慕者回来,你会生气吗?如果会的话,你要怎么样才消气。然后按照她的方法去做就是了。
明白了吗?
“我感觉你在坑我。”
“贝海泽,我诚心诚意,可以说是绞尽脑汁,娘顶天了,你居然说我坑你?你这么残忍,小姜知道吗?我要向她告状!”
“别生气,我很感谢你。不过以上所有步骤你自己实施过没有?”
“没有。”
“这还不是坑我?!”
第二天早上,贝海泽依约准时来接姜珠渊。
姜珠渊步出电梯,走入大堂,见到正在等她的贝海泽时,不由得眼前一亮。
他穿一件长度到膝盖的黑色风衣,同色的肩襻和袖襻上绣有银灰色的窄边,里面是银灰与宝蓝相间的斜纹高领毛衣,配与风衣同色系但稍微浅一些的休闲长裤。
因他只有工作时才着严肃的正装,私下都穿得都十分居家普通,偶尔换了这样英俊挺拔却又有着和工作时截然不同的气质,又回想起昨天晚上打电话的情景,姜珠渊一颗心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不是去吃个随意的brunch吗,这是要干什么?要把大街上所有适龄女性的芳心都收割下来吗?
他的头发浓密乌黑,平时总是被手术帽压得扁平,现在却有着蓬勃而温柔的线条,让人不由得油生一股将手指插进他头发里的冲动。
贝海泽看到她突然左手打了一下右手,不由得莞尔,朝她挥挥手,走了过来:“珠珠。”
姜珠渊不由得快速自省了一遍。
眉毛早上有细心修过,头发也做了护理,黄色的V领针织衫虽然普通,但是下摆束在了一条不规则下摆的A字长裙里呀!和针织衫的素净相比,长裙是撞色的几何图案,阔腰带显得她腰细,咖啡色的羊皮小靴多么可爱——她这一身也是朝气满满。
“今天的发型有用发胶哦。”姜珠渊你够了,一万句开场白也比这个好呀,“我的意思是你今天好帅。你这样不可以单独出门,我要把你挽紧一点。”
他不知道她是否有双膝发软,但水蒙蒙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纵然是贝海泽这样受惯了称赞的人,在姜珠渊主动伸手过来挽住他胳膊时,也不由得心中一荡。
林沛白,记你一功。
“对了。”他将一直背着的右手伸了出来,原来浓烈的香气来自于他藏在身后的一束花。
“姜花?现在都十月底了,怎么还会有姜花。”
对于这句预料中的话,贝海泽有预演好的台词,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肉麻:“……找一找就找到了。”
他说的很轻描淡写,但姜珠渊知道不是那么容易:“好漂亮。”
贝海泽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只要姓姜,都漂亮。”
姜珠渊已经快醉了,最后的一丝清醒支撑着她问道:“难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不是,不过我今天准备了很多节目,希望你会喜欢。”贝海泽道,“以后我不值班的周末,都这样过。”
他牵着她朝外走去,姜珠渊突然道:“啊,我忘了拿一样东西,我回去一下,顺便把花放好。没有水的话,半天就蔫掉了。”
“要我跟你一起上去吗?”
“不用。”
她搭上电梯,一回到家,立刻找了个花瓶出来,灌上清水,将花插了进去,摆在饭桌上。
不过这不是她回来的主要目的。她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拉开装着内衣的抽屉。
她周末从来不戴有钢圈的胸罩,内裤也是平角宽松款的。但这不代表她没有漂亮而精致的内衣裤。
她换上了一条嫩黄色带蕾丝的胸罩,和成套的蕾丝内裤,屏住气,瞄了瞄镜子里的自己。
除了肚子上有些赘肉外,其他部分也挺OK的。
管不住嘴,也是没有办法呀。食色性也,迄今为止她和贝海泽有过一些身体接触,但仅限于牵手,拥抱,亲亲额头。
姜珠渊实在不知道贝海泽对自己有没有欲望。
她听说过一个说法,在手术台上看惯了人体的外科医生,都未免有些性冷淡。
不过自从昨天她不小心听到他洗澡的声音后,就有些心猿意马呢。
她虽然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可言,但在本科时选修了一些相关课程,观念也是很开明的——如果水到渠成,为什么不可以和心仪的对象一起享受性爱的快乐呢。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不就好了吗?女性有欲望很奇怪吗?拼命压抑才对身体不好吧。
好吧,就这样决定了!
贝海泽哪里知道姜珠渊正计划着将他生吞活剥呢?两人走到车库,奇怪的是并没有看到他的那台蒙迪欧:“你没开车?那开我的车吧。”
贝海泽笑而不语,带着她走到一台银灰色的奔驰前面:“请上车。”
缪盛夏是个奔驰控。他家有个地下车库,专门放他收集的奔驰车,因此姜珠渊也见过不少车型。她一看就知道是奔驰S600:“这不是你的车啊。”
“这是我爸的车。”贝海泽道,“他腰不好,很少开。我有时候会帮他热一热车。”
“你今天很怪。”姜珠渊先是撇了下嘴,又笑逐颜开,“不过我好喜欢!”
在贝海泽看来,能被物质满足的那都不算欲望:“那将来我们也买这种车吧。”
“好啊。”她开开心心地打开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
贝海泽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今天看新闻了没有。”
“没。”姜珠渊道,“有什么大事吗?周末记者也要放假吧。”
“没有。完全没有。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原本要在晚餐时拿出来的礼物,现在为了遮掩他的失言而被拿了出来。
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系着红绳的小缎袋。姜珠渊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枚洁白圆润的珍珠。
“谢谢,好漂亮。”珍珠在她手心滚来滚去,“不过,不是才送了我发卡吗。”
见到她一直到目前为止都笑得眼角弯弯,嘴角弯弯,显然是凤颜大悦,贝海泽也心情极好,一不小心就说了真话:“本来想在表姐婚礼时送给你。”
姜珠渊歪着头问道:“那为什么现在拿出来。”
“……我想征求你的意见,用来做什么——胸针,耳环,还是戒指。”
姜珠渊用手指拈起珍珠,举到眼前欣赏:“好难选择。感觉不管做成什么,都会改变它现在的光彩。”
贝海泽伸出食指抓了抓眉毛:“——这是我在虹岛潜水时找到的,如果你喜欢,我再去采。”
姜珠渊诧异道:“你自己采的?你不是说你妈不喜欢你潜水,所以没去了吗?”
“其实还好。之前朋友约我,就偷偷去了。”
“许度?”她随口问道,“你们健身都到海底了啊。”
贝海泽脸都白了。
“不是,是郁专美。”
姜珠渊复读了一遍这个名字:“郁专美?”
贝海泽这才想到老郁的名字也容易引起误会:“不是,你误会了。郁专美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像女孩子,但实际上是比我大三岁的男性,格陵大学海洋生物系的教授。你上网查格陵大学的主页,真的,你查。他去年春天回国执教,回国前我们在网上的潜水论坛认识了,回国后我们见了面,偶尔一起潜水。”
“你这么紧张干吗?我又没说什么。”姜珠渊笑着摸摸他的头发,“小可怜,鬓角都冒汗了。”
“那就做成戒指吧。”贝海泽顺势捉住她的手指,眼睛亮晶晶地凝视着她,“我爸每年结婚纪念日都会买一颗宝石送给我妈,让她自己设计。我想,我们认识的第一年用戒指开始,应该不错。”
姜珠渊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声音放软:“你这是祖传的浪漫吗?”
贝海泽开了个玩笑:“我祖传的东西还有很多,想要吗。”
她嗔怪地在他脸上划了一下。
“那我量一下你的指围,发给庄罗珠宝那边,你再选一个喜欢的戒圈。”贝海泽柔声道,“说来也很奇妙,就是那之后,遇到了你。”
想到两个人的相遇,还真是跌宕起伏:“第一次见面,你应该没注意到我;第二次见面,你对我又打又骂。”
“所以你现在知道偷偷把属于大海的珍珠带回来会受到什么惩罚了吧。”
她就是他的珍珠姑娘:“我愿意永世受到这种惩罚。”
他量好指围后,仍然舍不得放开她的手。姜珠渊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车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接吻吗?为什么他看起来无动于衷?难道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大多数的外科医生荤段子张口就来,对实际操作却兴致缺缺?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海泽,我真的很感动,不过——”
“不过什么?”
“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相信你在虹岛能采到这么漂亮的养殖珍珠吧。据我所知,虹岛附近的海珠养殖场都不提供这种潜水采珠的服务哦。”
贝海泽一怔,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识穿。
如果不会毫不留情的点破,那也不是她的性格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其实他和郁专美每次下水都有自己的原则——不拍照,不从海底带任何东西上来。
转折出现在一次郁专美去虹岛采集实验材料,和当地养殖户发生了摩擦,且嫌隙越来越深,经过数次调停,最后决定在虹岛南侧最大的私人承包海域来一场比赛——不带氧气瓶下海,谁在最短的时间内采上来最多的鲍鱼和贝类,谁就胜利。
郁专美回来就约贝海泽一起去。
从自由潜泳的下潜深度,人类的憋气极限,鲍鱼的生长位置,以及对方的专业性来讲,贝海泽都不认为己方有胜算。但是既然郁专美约他了,出于好友义气,他还是偷偷去了。
姜珠渊听得嘴巴都张开了,呆呆地忘记合拢:“怪不得你妈不让你再去了,这么危险。”
“其实还好。我们心里有数,不会为了赢而拼命。”
“所以不带氧气瓶,就得闭气吗?你能闭多久?”
“那一次是两分三十二秒,但后来再也做不到了。大概两分十八秒吧。”
“你这么会憋气,那——”姜珠渊突然闭上嘴,看了一眼腕表,同时竖起一只手指示意贝海泽不要说话,大约过了半分钟,她才突然长吸一口气,咳嗽连连,再一看腕表,“——我才三十八秒?!”
贝海泽宠溺地大笑:“大海来的珍珠姑娘,你太弱了。”
“那后来呢?”
结果和对方打成了平手,总算握手言和。他们把带上来的鲍鱼都吃了,贝壳全部撬开,居然意外地让贝海泽剖出来一颗珍珠:“确实是在那之后遇到了你,但是我得到的那一颗,和在大溪地买的这一颗,完全不能比。”
姜珠渊一听来了兴致,摇着他的胳膊,催着拿出来;贝海泽恰好也一直带在身边,于是取出皮夹,从照片卡位里倒了出来:“很小。”
这是一颗很丑陋的,类似于梨状的细珠,表面不光滑,釉质不均匀,通体泛着灰色。可是姜珠渊很喜欢,小心翼翼地拈起来:“为什么不把这一颗送给我呢?因为是你的护身符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不好看而已。”
“在我看来,比刚才那颗漂亮多了。”
“是吗?”贝海泽见她模样不像是说假话,不由得道,“你是为了安慰我?”
“这才是我的本体,怎么能说不好看呢?”姜珠渊爱不释手道,“但是大溪地那颗也不可以收回去哦。”
“当然。不过我还是要暂时拿回去镶嵌。”
“好。那这一颗呢,就放在我这里,我自有安排。”姜珠渊小心翼翼地将珍珠收好,然后俯身过去,抓着贝海泽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诚恳道,“为了给我最好的所以撒谎,很感动,但以后不要了。只要是你给我的,都是最好的。所以,从今以后请买大溪地的珍珠给我。不要再亲自采了。”
贝海泽也紧紧地握着她的小手,柔声回答了一个“好”字。
所以呢?
都到这一步了,还不亲吗?
是安全带太紧了吗?没有呀,我都凑到你面前了啊。
快看看我的眼睛,还有忽闪忽闪的长睫毛,不美吗?
虽然姜珠渊还没有和适龄异性接过吻,但她听说接吻的时候会呼吸不畅,吻到快窒息的时候,就像一脚踩在天堂,一脚踩在地狱,感觉特别好。
不亲的话,两分十八秒的天赋不是浪费了吗?
是她唇上的汗毛没除干净?
不可能啊!出门前她反复照过镜子了。
难道真的是性冷淡?
那她这一辈子的幸福……
“珠珠,你现在高兴吗?”
“哦——高兴!”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该死,林沛白是怎么说来着?
“什么问题,你问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向我表示好感,你会不会生气。”
“胥丹吗?她又给你发清凉照了?”
“谁?啊——”贝海泽突然想起来上次有病人家属发暧昧消息给他,珠珠看到了,但是没有在意,刚要解释,姜珠渊又道:“你别太有自信。我看她只是想试试小贝医生除了医术之外,别的方面是不是也很好用。”
说完,姜珠渊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不由得捂起嘴来吃吃地笑。
这可是她自己先挑起来的:“那你想知道吗。”
姜珠渊了然地看了他一眼:“昨天晚上打雷了,你听到没有。”
“是吗?没有。这几天预报的都是晴天。”
“我还以为会下雨呢。没想到是光打雷,不下雨。”姜珠渊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了,开车吧,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五分钟。好在辛律之和马琳达并不介意。
除了马琳达和贝海泽之外,他们互相之间都见过,只是欠正式介绍。
“你好,我叫马琳达。叫我琳达就可以了。”马琳达穿一条柔和动人的白色蕾丝长裙,外面是一件格纹短皮衣,精致的长裙和英挺的短皮衣,矛盾而激烈的搭配,愈发衬得她娇艳动人。
她首先主动伸手和贝海泽握了一握,又对着姜珠渊一笑:“有这么charming(迷人)的男朋友,别的男人哪还看得上呢。Patrick,你说是不是。”
她轻轻挽住了辛律之的臂弯;后者今天穿了一件最简单不过的白衬衫,外面是粉灰色手工棒针麻花纹外套,再加一条浅色修身休闲裤,十分随意舒适。
他一眼便看到她头上戴了一枚玫瑰花式样的水晶发卡,将调皮的发丝都别住了。
听了马琳达的调侃,她脸颊微微泛红,娇羞的样子是他以前未见过的。
他不由得想起两人第一次在云泽见面的情景。
那时候的她端庄大方,可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一股刁蛮的气势来。
这种不谙世事的娇憨令他觉得,保护她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去惊动她。
明明已经犯过这种错,为什么在感情上做决定时总不顺从内心,而是遵循理性?
短短三个月,她已经有了男友,气质也变得更加优雅动人。
不奇怪。她这么可爱美好,当然会有很多优秀的男性追求。
她有足够的自由,去选择,去接触,去发展。
但今天她正式将男友介绍给自己时,辛律之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和她就像两条无差异曲线,可以无限接近,但永不相交。
他没办法让时空停止,改变,或者倒退。
她不需要缪盛夏架梯子,也不需要他扮醉护驾。
“其实,”马琳达推了推辛律之,“是不是应该由你先自我介绍呢。”
“……抱歉。”他声音有些喑哑,“我在走神。”
辛律之原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很好地处理。但是从小便刻骨铭心,不被需要的感受,突然又排山倒海而来,充斥了整个胸腔。
他可以接受一条一维的皮亚诺曲线填满整个二维的正方形,但是一种虚无的情绪为什么可以填满一个立体的人?
这个问题永远没办法用数学解释。
“那我来介绍好了,Patrick Shin,辛律之,我的继子。”看到贝海泽和姜珠渊诧异的表情,马琳达拍手笑道,“啊,我一直都很矛盾。一方面,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我年纪轻轻就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儿子,但我又特别喜欢看其他人知道Patrick是我继子时的表情——总之,不要把我当做长辈,OK?”
姜珠渊期期艾艾道:“这下可尴尬了。自从在云泽见面后,我一直以为你是他女朋友。刚才来的路上还对海泽介绍说你们是情侣。”
马琳达好奇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认为我们是情侣?要知道Sean可是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黑天鹅保育区惊鸿一瞥,自然而然认为他们两个男才女貌,天生一对,昨天说到各带家属,自然而然以为是男女朋友:“我……”
“你这老实孩子,干什么说出来。”贝海泽立刻出声分担她的尴尬,“真抱歉,她是有些小糊涂。”
贝海泽笑着摸摸姜珠渊的头发时,除了不被需要之外,辛律之还感受到了三十二年前他的父亲辛家明和母亲纪永姿,以及纪永姿当时的未婚夫见面时,那种嫉妒和愤怒的心情。
“两个人被认定为情侣,至少需要满足以下条件之一——双方同时承认这种关系,有过双方自愿的亲密行为。当时你们两个话都没有说一句,事后你也没有见过她和我有情侣般的行为,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姜珠渊听他语速加快,似乎有些恼火,心想这件事情确实是她莽撞,辩解也没有意思,立刻再次道歉:“对不起,是我狭隘了。”
马琳达瞥了一眼面色难看的辛律之,笑着表示不介意:“我和Patrick从小一起长大,听起来应该是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对不对?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性格很疏离,一丁点遐思也不会给身边的女孩子。而我,可能因为从小缺少父爱,一直都喜欢成熟又强悍的男性,所以爱上了Albert。所以我和他的关系既像姐弟,又像母子——哎,这个故事很长,也不是今天的主题,我就不说了,免得闷着你们。Patrick,坐下吧。我饿坏了。”
贝海泽替姜珠渊拉开座位:“好了,过去的乌龙就别再提了,别坏了胃口。”
他们坐的地方正是辛律之和马琳达上次来时的位置,视野开阔,蓝天白云和海滩尽收眼内。侍应过来倒水,辛律之点点下巴,示意他将餐单交给姜珠渊。
姜珠渊利落点好:“我在网上搜过了,这里芝士龙虾卷好评率最高。”
辛律之听她主菜点了芝士龙虾卷,不禁生硬问道:“不要crab cake吗。”
马琳达笑着制止辛律之的无礼:“买单不代表可以干涉别人点餐。”
“……没关系,换成蟹饼吧,谢谢。”
贝海泽贴心道:“我点龙虾卷,然后分享好了。”
马琳达果然是饿坏了,点了一堆吃的;而辛律之只点了一客凯撒沙拉。
“Patrick,以你的肌肉比例和代谢率,吃的太少了。”
辛律之垂着眼帘,拨弄着桌上的刀叉,淡淡道:“不买单代表可以干涉别人点餐吗。”
他鲜少和马琳达抬杠,这是迁怒了;马琳达道:“珠珠,你是专业人士,你说作为一个成年男性,是不是吃得太少。”
说是成年男性,昨天才气吞山河地收购了老饕门,今天的肚量却只有一个孩子那么大。
隔着一张桌面,姜珠渊能察觉到他的不悦。她不得不在意,不得不尴尬——你和朋友吃饭,朋友带上了自己聪颖又敏感的儿子,然后你一时嘴贱说了句“你是妈妈从垃圾堆捡来的哦”,孩子生气了,你能不道歉,不去在意孩子的情绪吗?
困难在于,她可以逗弄小孩,惹他发笑,却不能去逗弄这个正在生气的大人。
姜珠渊不爱听他人八卦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想牵扯到误会当中。在她看来,弄错了他和马琳达的关系并不是一个多么致命的错误。但决定权并不在她,被误会的人当然有权放大或缩小。
她虽有职业病,也知道现在不是发病的时候,而是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低声下气:“看来辛先生被我的愚蠢坏了胃口。”
“姜小姐叫我什么?很刺耳。”
见辛律之连连发难,好脾气的贝海泽沉下脸来。他正要为姜珠渊说点什么时,马琳达出来解围道:“他不喜欢人家叫他Mr. Shin或者辛先生。和我一样直接叫Patrick好啦。Albert以前叫他阿律又或者Pat。现在没人这样叫。”
这理由在姜珠渊看来不合理。
她和他也不过见了三次,第一次觉得他为人亲和,第二次发现他还有神秘一面;第三次则领教了他在数学和经济方面的实力。
没想到今天出来,正式当做朋友一般地见面,他却是锱铢必较,暴戾无常的性格。
又或者这才是他的真实情绪?毕竟他也一分钱没有留给代喜娟两母子。
又或者马琳达和他的关系是他的死穴?毕竟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时时刻刻陪在身边,却是继母的身份——姜珠渊不再多想,他们是什么关系,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好的,Patrick。”
见女友一再忍让,贝海泽在桌下扣住了姜珠渊的手,十指交缠,又紧了紧,以示安慰。
等餐时,马琳达又道:“珠珠,你的发卡是男朋友的礼物?”
姜珠渊道:“又红又绿,一看就是直男审美,对不对?”
“不错,这只发卡的名字应该叫做‘Mercy from my girl’(女友的慈悲)。由此可见,珠珠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相反很随和,也很友善。”
之前虽未聊过,她已直觉会和马琳达合得来。今天一聊,果然不仅美艳动人,还风趣直率,尤其是在辛律之的衬托下:“其实还好。心胸开阔一点,什么也看得惯。”
贝海泽笑道:“希望你能在别的方面也对我慈悲一些。”
马琳达附和:“绅士应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而淑女,不犯错又怎么彰显绅士的气度和机智呢。”
一来一回,既有酬唱之语,亦有弦外之音。不知道对方听进去了没有。
“你们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营养师,那平时有什么消遣?喜欢旅游吗?我个人就很喜欢摄影了,不,不应该说是摄影,而是拍照罢了。”
姜珠渊和马琳达两个的成长背景可谓是大相径庭,但难得性格契合,越聊越投机,越聊话题越多。贝海泽一直面带微笑地听她们讲,偶尔开口,既不喧宾夺主,又不无谓附和,寥寥数语,既有自己的主见,又不失对女友的爱护,不由得令马琳达心中更加增添几分对他的喜爱。
反观自己的继子辛律之——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她对辛律之的性格太了解了。
正常的人际交往没有问题。虽然情商低,常常做出让人无语自己却感觉没问题的举动,但有脾气的时候一般都会自己默默消化掉。
她只见辛律之发过一次脾气,当然,那次要比现在严重得多。
那次他看到了纪永姿离家出走时留下的信。
Albert:
见信如唔。
你知道(后被划掉),是这样的。我们对数学的研究理念从来不同。
我认为数学应该坚持温柔的,有趣的,纯理论研究,而你认为数学之美正是在于它可以为任何领域做出指引,尤其是金融和政治。
我不喜欢这种侵略性的研究态度。但我看到你已经开始将这种理念用于对Patrick的培养上。
是,你只不过是教他搭建精巧的机关,让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就能给院子里的小鸟喂食——但在我看来,他已经在很多方面都显现出了和你一模一样的思考方式。
比如坚果是红嘴雀的。那么来偷吃的花栗鼠就活该在你们设计的那个像陀螺一样的玩意儿上旋转到死。
我不喜欢这样。
好吧。这不是我们生活中的关键矛盾。
也许是因为你和Patrick太亲密了,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变得可有可无。
也许是因为身体原因,三年来的两次流产让我变得很糟糕。
我可以想象到你读到这里时的表情。我最怕的那种表情。
无论什么时候,我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天知道我有多么战战兢兢——你就会放下手头上的一切,直直地,毫不留情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个深渊。
但我不会报以凝视。
好吧。我们也曾经有过快乐的日子。
你去到哪里工作都会带着我。每一次你的团队都把我照顾得很好。
工作间隙你也会带我到处去旅游,虽然大多数时间是我在到处浏览,而你在酒店睡觉。
每一个纪念日你必定会和我一起庆祝。我喜欢你发明的“mathematicsex”的游戏,从1.0到9.0的版本都很喜欢。
我感觉得到,你是很想经营好这段婚姻。
我也努力过。
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衣食住行上的所有偏好和禁忌——好吧,可能这样还不够。
又或者矛盾从一开始就种下了。
从罗马度完蜜月回来之后。我们说过不再为Rosemary吵架,但看到她送来的结婚礼物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相骂无好言,你亲口承认当初确实是你安排了我在杂志社的工作,随之而来的就是世界各地到处开会——那时候Vincent抱怨过,不明白做学术编辑为什么常常要出差。
然后你往他那里送去了非常多漂亮性感的医药代表。
不得不说,你真的很会考验人性。随后我和他所面临的各种矛盾,都是因为长时间的异地,反复多次的猜疑而来。
我无法形容自己听到真相时的复杂心情。但我从来没有把解除婚约这件让父母兄长与我反目至今的事情算在你头上。
毕竟婚约是我主动解除的,我应该承担软弱和失信所带来的全部后果。
但我一直在想,一直到今天,我还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你为什么要来颠覆我的人生?
是不是一开始我就做错了?不该写信去杂志社,抨击你关于概率论的综述?不该同意杂志将信刊登出来,这样你就不会撰文反击,而我也不会再次回信。
如果我知道这场学术讨论实际上惹恼了你,那么我陪Vincent去马里兰开会的时候,就不会和你见面。
一个曾经在学术上激烈反对过你的女人,最后完全放弃了自己喜爱的事业——不,也不算自己的事业,反正那也都是你施舍的——成为了你的妻子,这条路也是我自己选的,我应该承担虚荣和浅薄所带来的全部后果。
不知不觉写了这些,好像全部都在指责你。
但其实你没有错。从第一天认识到现在,你没有变过,你一直都是冷静,聪明,缜密,具有侵略性的Albert Shin。
你经常取笑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会发呆——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一整天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我厌倦了两天一次的夫妻生活,每周一次的例行远足,两周一次的婚姻咨询……
我们终于把生活过成了我母亲诅咒的那种。
对了。我在你的记事簿上看到你预约了心理医生。
我没有病。我很清楚,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不是这样的。优柔寡断,总是选择了又迟疑,决定了又反悔。
这么糟糕的我,还是离开吧。这样就不用在对方身边苦捱,对婚姻胡乱应付,对生活敷衍了事。
请尊重我最后的决定。

身体健康 万事如意
纪永姿 即日
马琳达和辛律之看到这封信时,纪永姿已经离家有三年之久。他们已经开始上小学,接触到更多的孩子,才发现各个家庭的相处模式比他们更加千奇百怪的也有。更何况辛家明将妻子离家出走这件事情处理得很平滑,很低调,所以马琳达一直以为两父子所受到的影响非常小。
毕竟他们什么都有。
虽然缺少一个女主人,但是有管家,有用人,有司机,有花匠,有厨师,也没差啊。
那天晚上Patrick在饭桌上和父亲对话。
“mathematicsex是什么。”
“一种你这个年纪还不应该知道的游戏。还有——尊重,很关键的一条就是不要未经允许翻抄对方的私人物品。”
“Rosemary是去年感恩节来我们家的那个阿姨吗。”
“是。”
“她真丑。”
“她不会再来了。”
“Vincent是这个世界上最臭的名字。”
“我同意。把你的青宝塔吃完。”
“我讨厌斐波那契数列。”
“不。你不讨厌。别发小孩子脾气。”
父子两对话时,Patrick拨动刀叉的动作就和现在一样。
昨天刚刚收购了一家市值八亿的公司,今天却闹起无名火来。马琳达一点也不想安慰他。
吃饭时,辛律之接到一个电话,皱着眉头听那边说了半天,方用英语回答知道了。
马琳达问他怎么了:“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没有。”辛律之厌烦道,“有人在酒店等我们。”
姜珠渊简直像松了口气似的将餐巾放在桌上,和贝海泽对视一眼;辛律之抬眼看她,又垂下眼帘,那像女人一样线条优美的嘴角抿成了一条忍耐。
马琳达了然道:“不想见?”
“嗯。”他用叉子拨走沙拉里的青宝塔,将面包粒和乳酪一颗颗地戳起来,然后放进嘴里。
贝海泽道:“辛先生,我叫你Patrick,可以吗?”
“可以。”
“说起来可能有点失礼——其实上次见面后,我在网上检索过你发表的文章和申请的专利。你在大数据网络概率算法方面取得的成果真是了不起。尤其理论建模和实践运用之间的无缝对接,是天才一样的想法。”
姜珠渊很少听到贝海泽夸人。大概是因为他内心深处也十分自傲,不会轻易夸人。虽知他这是一种客套,也是为了缓和气氛,但是这样大加溢美之词:“数学呀,不是你的专业啊。”
“看看摘要和图表还是可以的。”
“可是有很多专业词汇呀。”
“用在线字典查。”
姜珠渊素来对好学的人关心,对谦逊的人贴心,对数学好的人偏心,此时看小贝的眼神不由得更亮了:“你真厉害。”
咦,明明厉害的不是他吗?
辛律之把餐叉往桌上一放,语气自然:“小贝医生在器官移植方面很有建树。”
姜珠渊一愣。贝海泽感谢他的认可之余有点意外:“你也关注这个领域?”
“你的举动并不失礼。我也差不多同一时间检索了你的文章。”辛律之道,“能在临床工作的同时兼顾基础研究,很难得。当然从我的专业来看,统计算法用得很不错。”
他眼睛余光扫向姜珠渊。后者当然没有把刚才问男友的话再问他一遍,而是看着男友道:“你可以讲讲猪和猴子的故事呀。”
辛律之咳嗽了一声:“我——”
“啊,对了,珠珠你是营养学硕士毕业吧?”为避免辛律之说出“我不用查字典”这么幼稚的鬼话来,一直旁听的马琳达抢过话题,“你的硕士论文讲什么?一定比他们有趣。”
“我……” 姜珠渊还在想他们为什么要搜索对方的论文,突然思路被马琳达打断,“这个就不要班门弄斧了吧。”
其实她也检索过他们发表的学术论文。辛律之自不用说,读的是普林斯顿,英语是母语,他的论文她只看了题目就放弃了;贝海泽博士期间由中德双方联合培养,论文正文用的英文,致谢用的德语。
两个人迄今为止在专业方面所发表的都是英文文章,杂志也大都是国际权威杂志。
姜珠渊的英文听读写没有问题,但还没有写作科技论文的实力。
注意到了她的迟疑,贝海泽鼓励道:“可以说吗?我觉得很有意思。”
咦,难道他也查过她的论文?得到默许,贝海泽道:“她的硕士论文题目是《影响美拉德反应的几种因素研究》。通过正交试验建立数学模型来研究糖类,氨基酸,金属离子,pH值,以及温度在多水平上对美拉德反应的影响。”
“什么是美拉德反应?”
姜珠渊便讲解给马琳达听。一向以专业为傲的她,这次的科普却有点无精打采,简单介绍了一番就算了。马琳达看出了姜珠渊在学霸面前的窘迫,于是不再为这一话题添砖加瓦;偏偏辛律之道:“我用你的名字查过PubMed(一种权威的英文文献数据库),没有查到任何结果。”
那能怪她吗:“中文的,PubMed不会收录。”
辛律之擦了擦手,拿出手机:“哪里查。”
“知网。”姜珠渊见他真开始搜索了,不由道,“要收费的。我回头发给你看吧。”
她倒不会对内容有什么担心。只是中文和他们比起来,真的是太弱了。
“不用。已经下载好了。”
马琳达看了一眼面色尴尬的姜珠渊,道:“Patrick,你中文阅读有困难啊,能看懂吗?别勉强。”
“我中文阅读没有任何困难。完全能看懂。”
“你不懂。”
“嘘。”辛律之竖起一根食指示意马琳达噤声。
辛律之在快速浏览论文纲要的同时,贝海泽对姜珠渊道:“你论文里的正交试验设计的不错,我可以借鉴吗。”
正交试验是一种在多因素多水平的前提下,通过优化组合的方式减少实验次数的方法。因素越多,实验越繁琐,实验设计就更复杂:“当然可以,别客气。好东西要分享。”
“可以不谈我不懂的话题了吗。”马琳达摊摊手,“看看我最近拍的照片吧?”
“恐怕这个话题还要继续一会儿。”
辛律之从衬衣口袋里拿出笔,又问侍应要来一张纸,唰唰几笔画好表格,斟酌着填上数字与字母,又写下演算公式,最后递给贝海泽:“你的实验开始做了吗?没有的话,用这个吧。”
贝海泽本来只想接过来看一看,没想到被运算内容给吸引住了,完整看完后,不禁摸了摸下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赞叹:“太巧妙了。”
说完他方觉失言,看了一眼姜珠渊。
“怎么了?”姜珠渊有些不自然地笑,“总不会我还没得意半分钟就要被打击了吧。”
辛律之看着她的眼睛:“对。比你的模型好非常多。”
“我看看。”姜珠渊接过演算纸。
她对自己的实验设计很有信心,因为她用数学软件进行过多次优化——但辛律之刚才一蹴而就列出来的组合方式更加巧妙!
不仅彻底解决了她的实验设计中冗余的部分,且具有高度兼容的核心,可以直接累加更多因素,而计算量不会指数上升。
这种被碾压的感受搁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吧。
马琳达把话题扯开了,但姜珠渊一点也没有听进去。马琳达在她面前展示的每一张照片,她也只是强打精神地应酬着。
马琳达给她看自己拍的精美的翻糖蛋糕。
这一刻,她忘记了辛律之的专业就是数学。
马琳达给她看可爱的小孩子的照片。
她太了解了,这和专业无关。这是她绝对不会想到的解决思路。
马琳达给她看上一次来拍的水天一色。
上次在会议室算数学题,再上上次计算24点的小软件——根本不能代表辛律之的真实水平。
甚至于,那只不过是一种过家家式的消遣游戏。
姜珠渊的手有点抖,她不知道马琳达什么时候把手机收起来了,她低着头,将一块蟹饼塞进嘴里;她听见辛律之问马琳达:“不好吃吗。你想吃什么,点你自己想吃的吧。”
然后气氛有个短暂的静默。
她听见马琳达道:“珠珠,你想吃什么?”
珠珠心想,够了。
这样吃下去太不消化了。
“真的是太丰富了,我吃饱了。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和你一起去?”
姜珠渊表示不用。她走开几步之后,贝海泽跟了过来,将她的手机递给她:“哪里不舒服吗?”
“还好,没有不舒服。”
贝海泽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要老说没事,没事。心里难受也是一种不舒服。都可以直接对我说。”
姜珠渊咬了咬下嘴唇。贝海泽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头发上,乌黑而富有光泽,摸上去就像一束流动的绸缎:“我再也不会视而不见。”
其实在昨天见过成少为之后,姜珠渊对辛律之就有了戒备感。
但她还是赴约了。也许是因为辛律之的身上虽然有很多秘密,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没有过任何伤害她的举动,相反还曾经保护过她。
但今天见面,辛律之漫不经心地展现出了真正的实力后,姜珠渊就发现自己的这种想法也太天真了。
他不也曾经是成少为的朋友吗。
可还是对成少为做出了超越商业行为的伤害。
所以这种人还是要避而远之吧。
明明一直都是很有自信地生活着,但从今天开始,在辛律之面前,会害怕,会颤栗——这样没用的自己,令姜珠渊感觉很不好:“早知道就不来了。”
“如果你不来,岂不是一直误会马琳达是他女朋友。”
姜珠渊看了一眼马琳达那边,正好辛律之朝这边望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接,姜珠渊几乎是立刻转开脸:“这根本就无关紧要。”
看她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贝海泽道:“要不我们走吧。我想马琳达不会介意。”
“以前真没觉得他是这样自大的人。让你陪着我一起受委屈。”
“这种程度吗?”贝海泽不禁觉得好笑,“如果你见过我小师叔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谁?”
“就是你捡到我手机后,说自己在慕尼黑的那个人。”贝海泽道,“我从十二岁开始,每个星期都要和他至少见一次面。相信我,这颗心脏已经锻炼出来了。”
“哦!”姜珠渊想起来了。思绪有片刻转移,她才轻松了一点:“那走吧。等会儿我发短信告诉琳达。”
贝海泽点点头:“我去买单,我们在门口见。”
另一边,马琳达对辛律之道:“你刚才的表现太糟糕了!”
“别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为什么?你简直像个三岁的孩子!”
辛律之拨弄着刀叉:“是吗。”
“她已经道歉,你还继续借题发挥,像个孩子一样争强好胜——别玩餐刀了!天上地下,你最帅,你最聪明,你开屏最漂亮,感觉一定棒极了吧。”
他转开头,视线投向沙滩,低声道:“一点也不。”
“收起你那张臭脸。对,还有满身的铜臭味。人家吃什么,吃得香不香你要管,安身立命的专业你也要一争高低——那个总能举重若轻,掌控全局的Patrick去哪里了?”
马琳达鲜少端出继母的架子来教训辛律之;他也鲜少有令她担心的时刻;相反,总是他在看护她;照顾她。但是今天的他真的是太反常了:“等珠珠回来,你是不是要去扯散她的辫子,掰断她的发卡,非要她掉眼泪不可?”
辛律之看了她一眼,那幼兽般楚楚的眼神令马琳达心头一震。
她放软了声音:“如果你真的喜欢,很简单——抢过来。Albert可不是把你当做绅士来培养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辛律之略显干燥的嘴唇动了一动。
然后呢?
因为一次学术上的短兵相接,辛家明爱上了素未谋面的纪永姿。两人见面后辛家明才知她已订婚。嫉妒而愤怒的他二话不说,用尽手段把纪永姿从未婚夫Vincent手里抢了过来。
始于圈套和阴谋的关系,被无尽的猜忌和不安缠绕着。哪怕辛家明从始至终对纪永姿一往情深,极尽体贴,还是没能得到认可和信任,并最终导致了双方的悲剧结局。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姜珠渊不应该过纪永姿那样的人生。
马琳达也觉得目前的困境似乎无解:“……如果她没有误会我们的关系,会不会不一样。”
辛律之凝视着碟子里的青宝塔,它的花序是完美的斐波那契数列。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喧闹;桌椅碰撞声,女性惊呼声,幼童哭喊声,交织在一起,一时间安静的大堂变得喧闹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马琳达循声望去,又听见一把男声扯着嗓子喊:“有没有医生?有没有医生?”
贝海泽正在买单,听到有人大喊,连钱夹也未及收好,双腿已经自动赶过去;他拨开围观的人群,一名侍应正从背后环抱着客人做着标准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那客人是约摸三十来岁的青年男人,一身潮流行头,脸色煞白,眼神涣散,浑身绵软无力;他的同伴是一名衣着艳丽的少妇及她的女儿,正抱作一团,哭哭啼啼:“不是!不是哩!他没有噎着!”
贝海泽立刻表明身份,让侍应将患者放平,抬高头部,极快速地检查了一遍:“之前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哩!他就是喉咙不舒服……疼……”
病人的昏迷是由窒息引起。至于气管为何堵塞,贝海泽不是专科医生,不清楚原因,也不需要清楚原因——因当务之急是切开气管,恢复呼吸,否则不可逆的脑损伤甚至于死亡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了。
刀。他需要一把刀。他现在知道为什么耳鼻喉科的同事身上总会带着一把小刀。
餐刀不够锐利。
贝海泽猛地站起来,冲进后厨,随手拿起一把厨刀又飞速折返,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五秒。
姜珠渊这时也已闻声赶来,她听见寻求医生帮助的喊声,就知道贝海泽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她原想着也许能帮上忙,但是等她拨开人群时,最先看到的却是病人掉了一只鞋的赤白的脚,不禁吓得怔住了,摊着两只光光的手,呆若木鸡地站着。
贝海泽看到自己的女友呆呆地站在离病人最近的地方,来不及再说什么,单膝跪在病人身侧,左手摸准了位置,右手执刀刺下去的同时大喝一声:“珠珠,让开!”
姜珠渊被一股力量朝后大力拉开。与此同时,厨刀刺入皮肤,切开位于环状软骨下方的环甲膜,血液混着呼吸道内的秽物喷溅而出,大部分喷在了贝海泽的衣服上,脸和脖子也溅上了数滴。
中年男子喉咙深处咯咯作响。伤口处冒起一串小血泡来。他整个身体突然抽搐数秒又瘫软下去。贝海泽不及擦拭脸上的污秽,从桌上拿了一根吸管来插进伤口里帮助空气进出。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终于放松下来,瘫坐在地上。
他刚才一直闭着气,现在才恢复呼吸。按闭气的状态估计,他从接触病人到切开环甲膜的时间控制在了一分钟以内。
那人的脸慢慢地回了点颜色,胸腔也开始恢复起伏;小女孩嘤嘤地哭着:“舅舅,你怎么样呀!”
侍应过来表示救护车已经到了路口,还有两分钟就到。他们会立刻腾出通道运送病人;那少妇也反应过来,对贝海泽连连道谢:“谢谢你救了我弟弟!谢谢!”
他摆了摆手:“没什么。”
危机已除,贝海泽平静解释这是普通外科医生都会的救急措施。病人还需要立刻做气管切开术,然后检查到底是什么问题。
绝望的时候,横空出世这么一位医生救了她们的亲人,这一对母女简直把他当做了救命的稻草:“您给做吧!您给做吧!”
贝海泽对双眼盛满殷切的小姑娘微笑着安慰:“我不是耳鼻喉专科医生,但我会跟车一起去医院。别担心。”
“去您的医院!去您的医院呀!”
他平复着气息,眼神在人群中搜寻着女友。他看见她了。
刚才拉开姜珠渊的是辛律之。他仍紧紧捉着她的手臂——那一瞬间贝海泽脑海中似乎掠过了什么,但又没能想通;姜珠渊甩开辛律之的手,飞奔过来。
“别碰我。”贝海泽赶紧阻止,“很脏。”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事急从权,他没有做任何隔离和消毒措施就实施了环甲膜切开术,病人有无传染性疾病,病人术后是否会感染,这些专业问题时候立刻浮现在他脑海里。
姜珠渊从包里翻出来纸巾,想给他擦拭脸上和手上的血污。
不过她的举动还是暖到他了:“我自己来。”
说话间救护车到了。少妇帮着将病人抬上担架,她的女儿则扯着贝海泽的衣服下摆急急道:”叔叔,你说和我们一起去的!你要救我舅舅呀!”
随车人数有限,贝海泽对急救人员表明了身份,然后对姜珠渊道:“对不起,不能陪你了。车钥匙在我右边口袋里,你等会儿自己开车回去好吗?”
姜珠渊本想跟他一起去,但想到他是工作,不好显得任性,于是点点头,从他口袋里拿车钥匙。
马琳达突然道:“你让珠珠独自开车回去?不好吧。”
贝海泽略一迟疑,马琳达道:“不如不要动你的车。我来送她回去。”
他本想再叮嘱两句,救护车那边已经刻不容缓,他对马琳达道了声谢,一脚跨上车,还扭头对姜珠渊道:“到家了给我发个短信。我结束了就给你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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