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食如意

【优秀营养师姜珠渊×数学天才辛律之】因高中好友云政恩意外死亡,姜珠渊性情大变,不仅对曾欺凌云政恩的人心存芥蒂,并且坚信,虽然出身福利院但有着天才般头脑的云政恩不可能会选择自杀,但却苦恼一直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多年之后,姜珠渊去格陵大学*附属医院进修,遇到了青年医生贝海泽,阳光开朗、单纯善良的小贝医生对姜珠渊一见钟情,并由*开始的唐突慢慢换得姜珠渊的好感,两人由朋友发展成恋人。 而云政恩的死亡,除姜珠渊外,还有一人觉得另有隐情并在一步步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那就是云政恩的哥哥辛律之,同样有天才般的头脑,精于概率推算,一手布局报复当年所有的施害者。 贝海泽在感情方面的迟钝让从小被自己看作妹妹的许度误会并暗恋了多年,而主动表白之后的许度又意外得知自己插足了贝海泽和姜珠渊之间的恋情,而另一方面辛律之刻意接近姜珠渊,在一步步的计划中,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直到姜珠渊知道整个真相……

第二道热菜 山水豆腐
无惊无险,又到周一例会的时间。蔡媚媚开着新车来上班,在公司楼下,看到姜珠渊还自行车。
“小姜?今天没开车?”
姜珠渊笑着将一绺散开的头发别到耳后:“挡风玻璃坏了,送去修理了。如果云泽也有专门的自行车道就好啦。”
想到上次姜珠渊撞正她提早下班,蔡媚媚主动拿出手机,印证两个外孙的存在:“小姜,我给你看他们的照片。”
据说这个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无法掩盖,咳嗽,贫穷和爱情。
随着科技发展,还应该加上两样——人类对于自己幼崽的展示欲望,以及人类对于他人幼崽的兴趣索然。
但蔡媚媚一心想要展示人类延续的奇妙之处,完全不顾尚未婚育的姜珠渊一脸茫然:“你看,这是刚刚在学校门口拍的。”
两人边聊边走入电梯,未曾注意到旁边有人侧目。待她们进了电梯,四下议论声才肆无忌惮地响起来。
“那个女的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和媚姐有说有笑。”
“新来的营养师。”
“万食如意还在请人?听说味·道那边的顾问费已经拖了两个月。”
纷纷的议论声中,大家达成一个共识——万食如意这个唯一亏钱的项目,不会受清算影响的消息,看来是真的。
“大家都说他们眼睛似我,反而不像他们妈妈。”
这次受邀评判人类幼崽,至少不会尴尬过上次评价成年男性是否英俊潇洒:“小脸红扑扑的,看上去很健康。”
误打误撞。老人家不在意孩子美不美,健康才是金标准:“他们可皮实了!哎哟,精力旺盛的我都吃不消。”
蔡媚媚的手机存了不少照片。同一个场景,同一个动作拍上几十张:“你看他们吃面包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来到办公室,她们照例又是最早的两个人。
“不是九点开会?”
蔡媚媚见她指着墙上的壁钟,摆摆手道:“那个钟停了很久了。”
“上个星期我装了新电池了。”
蔡媚媚定睛一看,果然秒钟在动:“少为说他今天会晚一点到,要去接机。你可以先休息一下,反正其他人也没来。”
她一张张地滑动着照片,沉浸在一对外孙带来的幸福中:“他们的妈妈总是让我头大。幸好还有他们。”
哎呀,心事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流露。
“……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书么不好好读,神使鬼差,又弄两个小人出来。现在好了,嫁了一个老的,走出去像三代人。”
姜珠渊并未追问孩子父亲是谁,去了哪里,以及蔡媚媚的新女婿又是哪位。因她觉得那是旁人私事,不好多问,只得岔开话题:“这张照片在哪里拍的?”
“哦,这是上周末在孟堇家里拍的照片。洛洛要照顾老胥,我陪孩子们去了。”蔡媚媚重戴上老花镜,“孟堇你知道吧。她妈妈就是你的旧同学寇亭亭。上周末她家开乐高派对。”
寇亭亭花了很多心思在女儿的派对上——事先用乐高将复杂的部件拼好,藏在各处,让孩子们边玩耍边寻找,最后再搭拼起来。
“不仅小朋友玩的开心,连家长也觉得很有意思。”
除了恐龙,熊猫,美人鱼,飞机,汽车,城堡等模型之外,一应派对用具也全是乐高拼成。最有心思的是,因孟堇的奶奶长年茹素,派对上只提供素食汉堡,水果披萨,薯条和汽水,但作为甜品的果冻都被做成了乐高形状。
“孟堇妈妈真的很有心思。听其他家长说,从小堇三岁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为女儿举办一次主题派对。音乐派对,亲水派对,蝴蝶派对,海洋动物派对,迪士尼派对,每次都有很特点,她还会和孩子们毫无形象地一起疯闹。做人妈妈做到这样真的是无人可比了。”蔡媚媚摇摇头,““不知道少为是哪根神经搭错,去追求她。一个把自己女儿宠上天的妈妈,生活这么充实,怎么可能去出轨。”
照片上的小朋友们站在模型前面,手里拿着乐高拼成的花朵,宝剑,魔杖,笑得一派无邪;只有站在最边上的蔡子萌板着脸。
“全班小朋友都去了?”
“差不多吧。”
“他们班上有个女孩子叫云小恩,不在照片里。”
“对,她周末要上美术课,没去。你认识她?”
“嗯。”
蔡媚媚又说起孩子的趣事来;见姜珠渊没有回应,不免有些讪讪:“我是不是妨碍你做事了?”
“没有。”反正成少为还没来,姜珠渊正在比较几种茶叶的味道,“喝点茶?”
她倒了一小杯给蔡媚媚:“试下。”
“谢谢。你自己怎么不喝?”
“我不爱喝茶。”
“也是,年轻人喜欢喝咖啡。”蔡媚媚喝了一口茶:“你都挺怪,不喝茶买这么多种茶叶——和委托有关?”
姜珠渊点点头:“每样只买了一点点,不到一百元。”
“如果是大丰小俭,至少买两斤回去送亲戚了。”蔡媚媚道,“把发票保存好,将来报账要用的——哎呀,我还没有给你解释过报账流程。”
姜珠渊从案头拿起一本厚厚的小册子:“入职时发的《员工须知》里面有,我看过了。有问题我会问您的。”
蔡媚媚叹道:“你这个女孩子,做事勤力,做人认真。真是越接触越讨人喜欢。最难得是一点都不多嘴饶舌。”
“其实我也有很多缺点。”姜珠渊将发丝别到耳后,“只不过才来半个月,来不及闯祸而已。”
“半个月。”蔡媚媚靠在椅背上,“大丰小俭他们刚来三天,就缠着我问为什么组长和他妈妈关系那么恶劣?万食如意做不做得长?发不发的出工资?这些问题你统统没有问过。”
“单位发我基本工资,保险也是单位缴纳,万食如意不用发钱给我。”姜珠渊道,“所以我没有问题。”
“基本工资?够生活吗?”
姜珠渊点点头。
“你家庭条件一定不错。你爸也在卫生局上班?”蔡媚媚记得她的入职简历上,社会关系一栏里,父亲和哥哥都是公务员,母亲是全职主妇。
“我大学毕业后就不向家里要钱了。”姜珠渊道,“虽然也没攒下什么钱。”
其实她也有很多事情想知道答案,可是怎么也得不到。久而久之,她在某些想不知,不想知,知不想的事情上,就不那么执着了,继而去关注一些一定会有答案的问题:“看来今天上午不会开会了吧。”
“也不知道少为去接谁的机,几点,到底来不来。”蔡媚媚侧过头来看姜珠渊,“你真的一点也不八卦。大丰小俭问我,我只会告诉他们少为有一个好漫长的叛逆期。”
蔡媚媚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老饕门。那时候还是一家勉强维持的小酒楼而已。她的工作是服务员,间中帮代喜娟带带孩子。代喜娟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从早到晚,忙进忙出,根本没有时间管成少为。而那个时候的成少为也非常乖巧,从幼儿园回来就自己乖乖地坐在收银台后面玩,从来不让大人操心。服务员和客人们都很喜欢逗他,因他长相可爱,童音清亮。只有代喜娟嫌他粘人,如果被他缠的烦不过,还会踢他一脚。
阿媚,你带少为玩一会儿。
阿媚,明天幼儿园家长会。
阿媚,你带少为去剪个头发。
阿媚,少为今天有手工作业。
少为一开始叫她阿姨:“媚阿姨……”
蔡媚媚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像成少为这样可爱乖巧的更是爱不释手。
她从后厨拿些甜糕和汽水给他,两个人坐在门口分享。
“少为,你不要叫我阿姨。我有一个表妹,比你大一点而已。你叫我媚姐姐吧。”
他们胜似亲人的感情就是那个时候建立起来。有一个总来吃饭的小学老师,偶尔也逗逗少为,和蔡媚媚攀谈:“一个人带孩子挺累吧。”
“还好。他很乖的。”
“……他爸爸呢?”
“我不知道。”蔡媚媚奇怪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我们是打工的,怎么能问老板这些事情。”
“我还以为是你的孩子。原来不是!哈哈……还好不是!”
蔡媚媚脸一红,笑骂了他一句,牵着少为走了。
大概也就是一年的光景,因为经营不善,酒楼做不下去了。代喜娟带着孩子回内地去找前夫筹钱。所有员工都遣散了,蔡媚媚拿了遣散费,糊里糊涂地和小学老师结了婚,一晃三年过去,又离了婚。
离婚后的蔡媚媚考了会计从业证,在桃源里的一家小饭店里收银。
突然有一天代喜娟打电话给她。
“阿媚,我回来了。”
两人寒暄几句,蔡媚媚才知她又重新开了一家酒楼,换了名字,生意还不错:“听说你在股市里赚了一大笔?我就知道你总还是有办法。”
“少为上小学了。不听我的话,我管不了他。”代喜娟说到重点,“要不你还是到我这里来做吧。听说你生了个女儿?古人说易子而教,会不会好点。”
蔡媚媚沉默了。
“洛洛判给她爸爸了。看到别家的孩子……我心里会不舒服。”
踌躇再三,她还是回到了老饕门。
重新见到成少为,蔡媚媚委实吓了一跳。
他的头发许久未剪,刘海也遮住了眼睛,加上漂亮的面孔,宽大的运动校服,简直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他抓了抓头发:“媚姐姐。”
见他一副没人管的样子,蔡媚媚就心软了。上去牵住他的手:“老师不说你吗,这么长的头发!”
“老师以为我是女生。”他笑,“我上男厕把他吓坏了。”
“媚姐带你去剪头发。”
等他剪头发的过程中,蔡媚媚拿着代喜娟给她的信用卡,帮他从内到外买了好几套衣服,还有学习用品。
头发一剃,又是一个漂亮清爽的小男生。蔡媚媚笑着摸摸他的头:“比以前更帅了。长高了好多。”
现在的老饕门不是以前的小酒楼。富丽堂皇的大堂,金碧辉煌的的吊灯,花纹繁复的沙发,穿制服的侍应生拿精致的点心和果汁过来给他们。
“少为,在老家玩得开心吗?”
“还好。”
她一直在观察他。她不认为金钱的多寡会改变孩子的天性。况且母子之间怎么会有隔夜仇。
“我看你好像不太开心?”
“没有。”
他手腕一歪,果汁顺着垫子流进夹层。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会失误。他是成心的。蔡媚媚阻止了他:“少为?这沙发很贵。”
成少为看着她,仿佛并不觉得自己把沙发弄脏有什么错。
“媚姐,你回来吗。”
“嗯。你妈工作忙,还是我们两个混一混好了。”
渐渐地,蔡媚媚看出了端倪。
男孩子嘛,皮一点才聪明。天马行空的小男孩在学校和家里惹出来不少麻烦,在蔡媚媚看来都无关紧要。哪怕需要她三天两头地去给家长,给校长赔小心,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最多笑骂两句。
成少为总是避免和代喜娟有任何接触,身体,语言,乃至于眼神。两母子交流一贯地少,而且多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无论蔡媚媚如何明示暗示,如何劝导开解,都无法打开这局面。
有一次晚上九点多,蔡媚媚接了成少为补习回来,和其他几个相好的同事坐在一个小包间里吃宵夜。
吃到一半,代喜娟应酬过来了,一身酒气。蔡媚媚连忙将成少为旁边的位置空了出来,她坐下。
“开家长会为什么不告诉我。”
蔡媚媚道:“我去了。少为一直保持在年级前二十,老师表扬他。”
“表扬他?听说他这次又把班上的电视弄坏了?才赔了一整套四十件课桌椅。”
这事老师已经找过蔡媚媚了。成少为他们年级每个班都配有一台电视,那天晚上全年级的同学都在观看录播的生物竞赛视频,突然信号一转,播起了刀光剑影的武侠剧。
恶作剧的再没有别人,只有成少为。
年级主任气坏了,关了电视还想不通,没有天线,是怎么收到电视台信号的呢?
蔡媚媚道:“男孩子,哪有不皮的呢?又不是原则性问题,再说了,那是《双妹传》的最后一集嘛,全城都等着看结局。我已经说他了,以后不会了。”
成少为一口汤圆含在嘴里,含糊不清道:“媚姐,是《双姝传》。”
“对对对,《双姝传》。就你能干。”
“我算什么能干。隔壁学校的孟觉,弄了个大屏幕挂在操场上播给全校同学看,那才能干。”
“我看你在电子工程方面还有点天赋呢。”
代喜娟不耐烦道:“学什么电子工程?你不接我的班谁接?”
蔡媚媚打圆场:“少为他有数的。”
代喜娟又道:“为什么烫头发?像个女孩子。”
蔡媚媚回答:“现在流行,好几个偶像都是这种发型。”
代喜娟怒喝:“是我儿子还是你儿子?他没长嘴?要你说?”
一直把代喜娟当做空气的成少为这才冷冷出声:“和媚姐没关系。”言下之意,是我不想和你说话。
代喜娟冷笑:“那你又出声?”
也许是发泄自己的忿恨,她从回到格陵说起,从成少为成了一个不省心的孩子说起,从成少为不断闯祸她不断收拾烂摊子说起,这里不好,那里不对。
“你这个孩子……简直没救了……成绩好?有本事考第一名……就你这样的,将来工作都找不到……还不是得回来做事……”
灯光下,看得很清楚,代喜娟的口水喷到了成少为的碗里。
成少为放下了调羹。
“给我脸色看……也不想想,你读书的钱,生活的钱,都是谁供的……狼心狗肺……”
他站起来,往代喜娟的汤圆里吐了一口口水。
满座脸色俱变。
代喜娟倏然起身,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说出了单身母亲的那句经典台词。
“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
挨了一巴掌的成少为,看着满脸怒色的代喜娟,以及拉着代喜娟,忧心忡忡的蔡媚媚,突然笑了起来。
“我也很辛苦啊。”
代喜娟一脚踹过去。
事后代喜娟向蔡媚媚道歉。
“这件事和你无关,不该迁怒于你。”
“代总,你们当初回内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代喜娟支支吾吾:“都过去这么久了。问来干什么。”
“就是因为过去了那么久都没有解决——”
代喜娟复又变得烦躁:“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他是我儿子,我不疼他疼谁?哪怕最困难的时候,我也没有让他吃不饱穿不暖!我就算杀人放火也是为了他……”
蔡媚媚道:“我不是八卦,我只是看到你们这样,觉得很不好。别看少为平时乐呵呵的,我感觉得到他心里很寂寞。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老惹事……”
代喜娟嗤之以鼻:“他才多大,胡子都没生,懂得什么是寂寞!”
因为亲情上的缺失,寂寞的成少为在升上高中后,开始和一向避之唯恐不及的女孩子有了交集。有一个眼睛生得很漂亮的小姑娘,成少为和她逛了几次街,还带回老饕门吃过甜品。
代喜娟知道后,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针锋相对,恶语相向。
她并不反对儿子早恋,反正吃亏的不会是成少为。她冷嘲热讽:“你的眼光就那样?为什么不多挑挑。”
好的,多挑挑。
蔡媚媚说起来居然眉飞色舞:“我记得那一天,是他考完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试,请了好多女孩子来老饕门吃杨枝甘露。”
一直默不作声充当听众的姜珠渊“咦”了一声。
“组长的高中是不是在外国语中学读的?”
“你不是云泽人么?怎么知道?你也听说过?我是听说少为的初恋成了专栏作家,把这件事写了出来。”蔡媚媚笑道,“他也是很有面子,来的全是他的学姐学妹,把整个大厅都坐满了。代总知道了,也无可奈何。总不能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吧。”
“……没想到一碗糖水的背后,还有这么曲折的故事。”
“也只有成少为做得出来。你见过代总,她是那种控制欲很重的人么?并不是。”
但那一次真是让代喜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蔡媚媚早就对她说过,成少为是那种要顺着毛摸的孩子,吃软不吃硬。如果他喜欢你,就算是陌生人也会两肋插刀;如果他不喜欢你,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一样顶心顶肺。
为了保住家长的权威性,代喜娟开始在钱,感情,工作,各方面都疯狂控制儿子。报考专业,交往对象,求职就业,而少为又是一个绝不愿受到管束的人。
“他谈朋友,代总会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调查出来;所以现在他谈每一场恋爱都不会超过两个月,不给他妈调查人家的机会。他在外面找工作,代总会搅局搅到他自动辞职。最后还是把他留在了公司。好,留下来就和你对着干。代总喜欢低调,他就一定要高调。代总要做分子料理,他就亏本卖情怀——”蔡媚媚道,“我希望哪天出现一个女孩子,既可以得到少为的喜爱,又得到代总的欣赏,从而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她还能有一技之长,帮助老饕门的生意更上一层楼就更好了。”
蔡媚媚笑吟吟地盯着姜珠渊。
哎呀,气氛有些微妙。
叮地一声,姜珠渊收到一条短信。她站起来,走到一边去查看。
是以前医院的同事庄羚,问她近况如何;她回短信时,便听见门外有急促脚步声。
大门被从外面重重撞开,大丰小俭冲进来:“组长在后面。准备开会。”
“几点了?”蔡媚媚望向墙上的挂钟,“我们正准备出去吃午饭呢。”
“组长说订餐了。一边吃一边开会。”
没想到他订的是火锅。
来了一男一女两名服务员,拎着硕大的外卖箱,看上去也颇有些吃惊怔忡的样子。
想必是没料到今次的外送地点是老饕门,而客人们整理出了一张干净的会议桌,好整以暇地等着吃火锅。
他们专业地将电磁炉,鸳鸯锅,汤料,配菜,蘸料,碗碟筷勺,一样样拿出来摆好。
“你们为啥会订我们的火锅?”终于男服务员发问,“老饕门不也有订餐服务吗。”
成少为抽出一次性筷子,擦擦上面的毛刺:“吃厌了。”
“你们要研究我们的锅底?”女服务员怀疑道,“这样很没有职业道德哎。”
成少为脱了外套,挽起袖子,抖开围裙,系在衬衣外面:“小姑娘,想象力太丰富了。我们只是单纯想吃一餐火锅而已。”
“也是。我们的白汤底不像外面只用猪骨熬,还加了另外两种骨头;红汤底有八种中药和十三种香料;你们吃不出来的。”
成少为这人就是激不得:“小姜,给这位妹妹露一手。”
他手一挥,指向姜珠渊,有心看一本正经的营养师会有什么有趣的应对。
但今次姜珠渊要让他失望了。
“对不起组长,我做不到。”
“做不到?做不到这三个字,不像是你字典里会有的词。”
“我字典里还有很多词。”姜珠渊笑笑,“嘌呤,尿酸,痛风,肾结石。”
“你这本字典挺阴郁的。”
女服务员不明就里地望向姜珠渊。后者道:“他和你开玩笑,别在意。”
“你们在做什么?”
服务员走后不久,汤还没有开,菜还没有下锅,突然一道严厉的中年女声响起在虚掩的门口。
一位身材丰腴,装扮富贵的中年妇女蹬蹬蹬地走了进来。在她身后,一名身材纤弱,穿着保守的青年女秘书亦步亦趋地跟着。
“代总?”蔡媚媚有些尴尬,“……我们正准备吃饭。小司,你们吃了吗?”
秘书小司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媚姐,我和代总刚巡视完分店回来,还没有吃饭。”
其他组员也站起来问好;代喜娟用嫌弃的目光梭巡了一遍这她完全看不上的杂牌军,在看到姜珠渊时,眉头才微微舒展了一些;她又将目光投向正在专心烫肥牛的成少为,似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味。
虽然都在商场上浸淫了多年,但戚具迩和代喜娟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女强人,戚具迩坚韧内敛,常常在谈笑风生中令对手一败涂地;而代喜娟胆大心细,常能在颓势中另辟蹊径,绝境逢生。
但两个人又有一个共同点,即是深藏不露,不容易让人猜到她们的真实想法。
蔡媚媚让出成少为右手边的位置,让代喜娟坐下,又拿了新的一次性碗筷给她。代喜娟坐下,小司提醒:“办公区域刚刚升级过亨安最新的烟感探测器,一旦检测到150以上的烟雾,就会启动喷水程序。”
众人齐齐望向天花板中央的圆形探测器。
蔡媚媚道:“少为,你肯定有办法关掉它。”
“没有。”成少为道,“好嫩的牛肉,大家快吃。”
“喷水程序受中央保安系统控制,不能关闭。”
“那还是别吃了。”
“在探测器下面吃火锅就做好了被淋湿的准备。”成少为道,“媚姐,你最喜欢吃的毛肚。”
代喜娟夹了一筷子鱼滑:“在座每一个人,都跟着你混饭吃。水喷下来,谁也跑不了。”
“所以,一开始就不应该吃火锅。”
蔡媚媚道:“少为,火锅是你订的呀。”
姜珠渊突然起身,走了出去;再进来时,手里拿了一包湿纸巾递给成少为:“我刚上网查了,可以用湿纸巾包起来。不妨试试。”
成少为瞟了她一眼,他那眼神的意思似乎是嫌小姜多事,但她不想冒险:“这里组长最高,劳您上去一趟吧。”
她从手腕上褪下一根黑色皮筋,递给成少为。
代喜娟和蔡媚媚这两个成少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齐齐看着他爬上桌去,将检测器用湿纸巾包住,又用皮筋固定。
她们所思所想,却大相径庭。代喜娟清楚知道成少为每句话都意有所指;而蔡媚媚却又重新动起了那点小心思。
“你看,小姜一直都挺有办法,和少为配合的很好。”
“世上的事都这么容易解决就好了。”
“就算解决不了,试一试也好。”
从会议桌上跳下来的成少为很明显有些懊恼,仿佛被人打断了节奏一般,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开会。”
他先问大丰小俭进展如何。他们最近跟进的一单委托是婚礼上所要呈现给宾客的十八种80年代后期的三无零食。两个平时极伶牙俐齿的壮汉,在代喜娟面前竟磕磕巴巴,前言不搭后语,显然是心中大为紧张。
代喜娟道:“就当我不在场。反正你们组长也很熟于此道了。”
“……现在已经找到了十二种,有六种停产,但我们已经和最后接手的厂家联系好,找到了生产日记。还有两种的名称,我们怀疑是委托人记错了,还是再碰头核对一次比较好。”
蔡媚媚补充:“注意预算。”
姜珠渊注意到,在大丰小俭汇报时,代喜娟嘴角一直噙着一抹轻蔑的微笑;似是对他们的工作十分不屑;大丰小俭也感觉到了,所以完全不敢和蔡媚媚争辩报账事宜:“一定一定。”
成少为又嘱咐了几句,接着转头朝向正在吃冻豆腐的姜珠渊:“让我们听听小姜有什么进展。”
“我和第一个任务的委托人约了周五见面。第二个任务的委托人下周五见面。”
成少为有些吃惊。在他设想中,姜珠渊会毫无头绪,举步维艰,然后不得不求助于自己:“你已经找到食谱了?胥岷山的凉面委托我可以理解,毕竟你可以找媚姐帮忙——”
“等等。”蔡媚媚纠正道,“小姜没有和我讨论过这个案子。她不知委托人是我女婿。我还找她咨询过癌症患者化疗后的饮食安排,她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盖因蔡媚媚鲜少在公司说私事,但大家多少也了解一些。她女儿自幼跟着她前夫长大,生到十六岁时未婚先孕,被父亲视为奇耻大辱,赶女儿回格陵投靠母亲又不说清缘由,等蔡媚媚发觉不妥时已经来不及对胎儿做任何处理,一对龙凤胎就此出世。
少女升级做了妈妈,犹未停止堕落的脚步,男朋友换了无数个,最后找了一个比自己大三十岁的老男人做丈夫。
这个男人现在还得了绝症。
姜珠渊是完全不爱八卦的人,和成少为是两个极端。念及此,蔡媚媚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代喜娟冷冷道:“快三十的人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点分寸也无。”
蔡媚媚倒是很坦然:“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说漏嘴。没关系,我也会有说漏嘴的时候。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将来哪天我把你的事说给小姜听了,可不能怪我。”
成少为深觉自己中计,但又觉得媚姐的逻辑无懈可击,只得作罢:“好,不谈这个。高端武的扣肉委托,发生在十年前北城区的一个城中村内,现在已经全部拆掉重建,当年那家馆子的老板也已经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你没可能这么快找到他。”
“确实不好找。”姜珠渊道,“我得到的信息也是如此,真是躲债功夫一流。”
“那你怎么办?”成少为道,“还建区居委会查档案?加入业主群?查了拆迁后各门面房的签约情况?地下钱庄?线人?附近菜场找线索?跟踪?”
他一口气说出十几种大丰小俭常用的调查手段。姜珠渊赞道:“真没想过,还可以在菜场里调查肉类和干货的流通模式,来推断他当年用的哪种肉,以及哪种干菜——这些方法虽然很好,但我一个人来做的话,工作量太大了。”
成少为露出得意的嘴脸:“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姜珠渊道,“高端武的大伯是云泽福利院的院长。我打电话看他有没有线索,他说他对这道菜印象也很深刻,当时特地问过做法。”
成少为仿佛被人兜脸揍了一拳。
姜珠渊道:“而做法,他现在还记得。不过组长提醒了我,我应该拿着食谱去菜场双向确认一次。”
成少为往椅背上一靠:“还以为你有什么大智慧,正准备洗耳恭听。”
“没有。”姜珠渊正直地回答,“如果不是有这一层关系,我早就向组长求助了。”
大丰悻悻道:“你这是运气好。五百多份毙掉的案子,居然让你随机挑中了熟人的委托。这么小概率的事件都被你碰上。我们大多数的案子都是做到脱一层皮。”
姜珠渊道:“我认为每个人的运气都是一个定值。现在花得多,将来能用的就少。现在攒起来,将来就不怕没得用。”
“我倒不这么认为。”秘书小司道,“如果每个人的运气都是一个定值,那所有人的运气值标注出来,就应该是一张正态分布图。大多数人都处于中间态势,而极小的一部分人分处两端。有人特别幸运,也有人特别倒霉。而姜小姐,大概就是属于特别幸运的那一类。”
姜珠渊笑笑:“看来我得反思自己了——为什么总是埋怨倒霉的事情都发生在我身上?而别人看来我却是幸运的?”
代喜娟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人一辈子的高低起伏并不能只用运气来解释。现在的年青人已经没有‘人定胜天’的勇气了。”
她起身,一口也没吃的小司立刻跟着站了起来:“媚姐,别忘了周五前交下季度的预算。”
代喜娟来去都很直截了当。她一离开,很明显气氛松懈下来了。
“做人儿子,怎么一句软话也不会说呢?”蔡媚媚埋怨道,“你妈现在压力已经够大了。”
“媚姐,走了个不消化的人,又来不消化的话题?”
“听说新老板下个星期就来签约了。”
“组长说过,我们不会受到影响。”大丰小俭开始大快朵颐,“媚姐,别操心了。”
“就我一个人在担心么?”蔡媚媚无奈地摊摊手,“每个人操的心是不是也是一个定值?我现在多操点,以后就可以少操心了?”
成少为放下筷子,打开一杯汽水,遮住了若有所思的面庞;大丰小俭继续风卷残云中;姜珠渊将手机相册打开,翻给蔡媚媚看:“这些食材是我在超市和菜场拍的,之后进行了拼接。每张照片上的食材能满足一名病人一天的营养需求。一共有七张图片,刚好一个星期不重复。”
她只是随口一句,想着得到一些建议即可,没想到姜珠渊做得这么仔细。蔡媚媚不由得交口称赞:“每天买菜真是头大。以后我就按照你的推荐来买菜好了——小姜,虫草能不能吃?”
“据格陵食监署抽查,市面上大部分的虫草都有重金属超标的问题。”
“海参呢?”
“媚姐,什么补品都比不上好好吃饭。这是我的观点。”
“吃饭?现在食品安全问题也很多——咦,这是什么?”
“哦,这是我在菜场拍到的一种很奇怪的肉。”
“看起来很新鲜!”
“不,这种颜色不正常。”
成少为勾勾手指,示意她把手机拿过来:“注入一氧化碳,保持肉质的鲜嫩色泽。营养师连这个也看不出来吗。”
“听说过,没亲眼见过。”
“这么好看的肉居然注入了一氧化碳,吃了会不会窒息?”
“不会。哪个菜场?随手举报,福泽社会。人人献出一点责任感,媚姐也不用那么怕食品安全问题了。”
不待姜珠渊回答,成少为已经开始左右滑动手机屏幕,他原意是看姜珠渊推荐给蔡媚媚的食材,没想到却误翻到一张两人合影。合影中的男方气质温润,一身黑色带银色暗纹的西装,英挺不凡;而女方正是姜珠渊。她身着一条简单而不失质感的鹅黄色连衣裙,乌黑长发扎起,端庄大方。
“男朋友?”
现代社会,对方给你看手机上的照片,你就老老实实看那一张,不要左右翻动,这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而成少为显然是不在意这些,又或者认为自己的皮囊是一张黑卡,可以无限刷人品。
姜珠渊平心静气:“是。”
蔡媚媚伸过头去:“我看看我看看。”
姜珠渊不爱谈自己私事。接电话也一般出去。平时的只言片语偶尔会透露一点感情生活。
“小姜,你这个颈枕挺有趣。”
“嗯,平时可以折叠起来,用的时候充气就好了。”
“你从来不在办公室午休,要这个干吗?”
“看电影时睡着了可以用。”
“咦,上面还画有正字。”
“是的,看电影睡着一次,就画一笔。”
“媚姐,电动车可以放哪里充电?”
“西办公区有充电桩。你换电动车?”
“嗯。下班高峰期骑电动车比开车快。”
但她只骑了一次。
“怎么不骑了?”
“哎,骑电动车太危险了。所以二手处理掉了。”
“卖了多少钱?”
“换了这个娃娃。”
“……造型挺奇怪的。”
“小姜,你看这条新闻。一对情侣下班搭公交,车上只有一个空位,两人竟然因为该谁坐吵了起来。还被拍下来了。”
“为什么?都要对方坐吗?”
“男方说,自己在外面跑业务跑了一天,精疲力尽,女朋友是办公室里做文书工作的,所以应该自己坐。女方说,自己是女孩子,无论什么情况下男的都应该让女的,就算累成狗,也该女朋友坐。所以吵起来了。小姜,你怎么看。”
“很简单,谁累谁坐。”
“让自己女朋友站着,好意思吗?”
“如果今天是女朋友很累,那就女朋友坐,和性别没有关系。”
“归根结底,还是一穷遮百好啊。”
“媚姐,有事吗?”
“我想问问你,上次说的那个——”
“对不起啊媚姐。我现在在球场,很吵,你等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你说吧。”
“你上次说用来煲汤的山药用哪一种好?”
“我记得你是煲排骨给小孩吃,对吧?铁棍山药对促进脏器发育很好。”
“哦,好,谢谢!你在球场?”
“嗯。”
“你不是不喜欢对抗性的体育活动吗?”
“陪男朋友来的。他喜欢打网球。”
蔡媚媚甚至问过她:“你和男朋友在一起多久了?怎么认识的?看得出你很紧张他。”
“这都看得出?”
看得出。为了和他见面,换了电动车;他不喜欢,就卖掉,换一个奇形怪状的娃娃;和他看电影,他会睡着,你不但不生气,还帮他准备颈枕;不喜欢对抗性运动,还陪他打网球。你说他是医生,平时肯定很累了,按你的性格,一定是你体贴他多一些。
在得知他们认识并没有多久而迅速确定关系时,蔡媚媚婉转地表示了不认同:“你这么优秀,这么漂亮,还会有很多选择。就像吃自助餐,你可以把想吃的都先夹一点到盘子里,然后慢慢选,慢慢吃。如果一上来就吃和牛吃到饱,哪还有胃口吃海鲜?你说是不是?”
“媚姐,假如你以后只能吃一种肉,你会选择哪种?”
“心理测试?如果只能吃一种肉,那就鸡肉,鸡肉便宜又有营养。你呢?”
“我喜欢贝类。如果一辈子只能吃一种肉,我要吃扇贝肉,就吃扇贝肉。别的不能吃了也不可惜。”
现在蔡媚媚终于看到了这位只活在姜珠渊只言片语中的“贝类”男朋友。
“……这是你男朋友?”
“是。”
贝海泽的表姐结婚,他是伴郎之一,周末去试礼服。她原先以为真的没人陪他,结果去了才发现他的兄弟姐妹都在。
因她在产科和内科轮转过,所以和伍见贤,还有伍思齐都共过事。但他们两个因为姓伍,一生所见皆是青眼,一生所遇所皆是礼待,所以在外人面前,都颇有些清高自持。
像姜珠渊这样的研修生,哪怕表现出色,也轻易入不了他们的眼内。
当时的研修生,现在换了一个全新的,平等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心里未免有些不受用。
姜珠渊倒不会为他人的态度耿耿于怀,落落大方地与他们一一打招呼。
文质彬彬的伍思齐,和她只是礼貌寒暄一句;表姐伍见贤倒是毫不客气地从头看到脚:“我记得你,之前在产科轮值,你做了两件事,我印象很深刻。一是一个产妇每天吃什么都被限制得很厉害,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只能喝下奶的,不放盐的汤,天天有气无力,你和家属交流,人家根本不理你。二是你批评一个产妇的家属把她喂得太胖了,导致剖宫产后伤口脂肪液化久不愈合,结果把产妇给惹哭了,你又去道歉。”
贝海泽忍不住笑,眼睛亮亮地望向姜珠渊:“没错。这是你会做的事情。”
伍见贤一见他的眼神就全明白了,一时感慨万分。
在她心里,昨天的贝海泽还是对她恭恭敬敬的弟弟,怎么一转眼就有了心上人,要走入人生的下一个篇章了呢?
“你是云泽卫生局公派的研修生,研修结束后能留在格陵吗?”
姜珠渊一愣;贝海泽也没想到伍见贤会突然问出这么尖锐的问题;恰在这时,林沛白推着闻人玥进来了,闻人玥一看到姜珠渊就笑起来:“珠珠!我就说海泽表哥应该带你来。”
伍见贤奇道:“你们也认识?”虽然姜珠渊会在神经外科轮转,但闻人玥的膳食营养一向由专人负责,她也鲜少与外人见面。
林沛白道:“说来话就长了。我要拍阿玥的水中康复操视频给师父,她怕丑,不肯,我们两个差点在游泳池打起来。小姜经过,把我当变态,上来阻止……”
他本就幽默,又放得下身段,一件糗事说得绘声绘色,逗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就连伍见贤也笑骂:“你拍阿玥泳装镜头,不是变态是什么。等小师叔回来治你。”
营业员拿了几套西装给伴郎试,都挺适合,一时难以抉择,贝海泽将目光投向其他人寻求帮助,闻人玥支着腮,正要给出意见,姜珠渊道:“第二套很好。”
于是选了第二套。姜珠渊替他整理领带时,低声道:“你说没人陪你?小贝医生现在撒起谎来头头是道啊。”
“难得打扮,当然想让你第一时间看到。帅不帅?咦,你耳朵红了?”
他去摸她耳朵时,手腕靠在她腮边,姜珠渊微微张嘴,作势要咬,贝海泽一缩,又在她脸上刮了一指头,姜珠渊瞪他,他辩解:“手指滑了一下。”
他捉着姜珠渊的手指去摸自己的脸:“真的,不信你自己试试。”
看他笑意几乎要从眼中溢出来,就知道是在逗她了;姜珠渊简直拿他没有办法。明明是个挺正派的人,怎么会越来越不正经了呢:“你——”
小情侣的互动落在单身汉眼里,刺激实在太大了:“好了,别打情骂俏了,注意一下影响,在座还有不少是单身呢。给你们拍张照怎么样?”
姜珠渊将手机递给林沛白;林沛白给她和贝海泽拍了一张合影:“站好,靠近一点,绝对的郎才女貌——我突然有灵感了,婚礼上要玩一个与众不同的游戏。”
火锅桌上,成少为道:“媚姐,看你表情认识?”
蔡媚媚掩饰道:“我女婿的主治医师,别看年纪轻轻,专业水平很高。性格也很好。”
成少为嗯一声,将手机还给姜珠渊:“眼光不错。”
蔡媚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比较随意:“小姜,像小贝医生这样优秀的人,肯定很多人喜欢。你要看紧一点了。襄王无意,经不住神女有心啊。”
姜珠渊并不喜欢和其他人分享感情话题。但蔡媚媚一再提起,也不得犀利回应同事对于私人事务的热情:“怎么看紧一点呢?把他锁在我的手机里吗?即使那样,仍然也会有人不识趣地翻来翻去呀。”
这语气已经带着一点薄怒,任谁都听得出来。大丰小俭一向觉得她表面端庄大方,实则矫揉造作,如今撕破亲切的面具,乐得看笑话,悠悠地剔牙;蔡媚媚有些讪讪,腹稿全乱,不知从何说起,或者闭嘴更好;而被不点名讽刺的成少为看上去心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吃完饭,他又叫姜珠渊单独留下来:“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组长,如果是私事寻求意见,我不会回答。”
“不是私事。是心理测试。怎么,只准你给媚姐出题,不准我给你出题吗。”
姜珠渊先是不知他从何说起,旋即想起来,不由得失笑:“老饕门是家庭作坊式的企业吗?也不是啊。为什么我说的每句话都能病毒式地传播出去?还是说我认知有偏差,万食如意是挖隐私卖情怀的项目,不该指望参与者有隐私可言?”
被当面挖苦,成少为并未恼羞成怒;他先是低头莞尔,手指流畅地转着桌上的一支笔,又抬起眼笑微微地望着她。
“还是真实的,有脾气的你比较可爱。追求完美并没有错,但没必要硬撑。”他说,“不得不承认,工作上的事情你完成得很好;媚姐请你帮忙,你也尽善尽美。你绝不会向大丰小俭求助,也不喜欢媚姐问你的私事,彬彬有礼地和所有组员保持距离,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和他们发展同事以外的友谊。”
“你想做一个值得信赖专业人士,一个值得信赖的同事——哦,我想你做人女友也一定非常称职——但你却不想,也不愿意去做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成少为停住笔,在桌上点了一点,凝视着她的眼睛,“因为,他们不配?”
姜珠渊面上有一晃而过的恼怒。
她一向以端庄大方的姿态示人,尤其一对杏眼,盈满了活力与善意。但此时那对大大的瞳仁却在急剧缩小,展现出特别明显的愤怒与厌倦来。
一刹那,成少为觉得她可能要破口大骂,甩门而去——那样也好,至少可以证明她并不是一个程式化的机器人。
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活力与善意又慢慢地,一点点地回到眼睛里。
“说吧。”
“什么?”
“心理测试。”
“哦,对。”成少为斟酌着词句,“如果有一个孩子死于非命,法律却无法制裁间接造成他死亡的凶手——他的亲人向你求助,你会怎么做。”
她的瞳孔再一次急剧缩小,面上的表情也是全新的,成少为从未见过的暴怒。
她放在桌上的左手,紧紧地攥了起来,手背上一根蓝色的静脉格外显眼:“为什么问我这样的问题。你想暗示什么。”
“很简单,因为我想知道答案。要得到这个答案,我得卖身,而我偏偏最近想要守身如玉。”
姜珠渊松开拳头。
“我承认我很无能。什么也做不了。”
“假设你很强大,可以调动全部的资源。”
“组长,这已经超过心理测验的范畴了。”
桌上有两听饮料。成少为拿过来,嘭地打开,递给姜珠渊:“顺顺气。”
姜珠渊接过,喝了一口,皱眉看着罐身:“啤酒?包装像汽水。”
她从不喝酒。苦涩中略带水果口感,很新鲜。她起身走到窗边,初秋的阳光很暖,投射在眼内,令她全身温度回升,一时恍惚,好像回到了中学时代。
等她转过身来,成少为发现她的双颊已经红透,不免暗暗诧异她的酒量如此之浅。他不留痕迹地将放在窗台的啤酒拿走:“不想回答就算了。去做你的事情吧。”
“如果换在以前,我会觉得法律解决不了的事情,要么用最简单的方式,将羞辱一样样回报于施暴者的肉体,又或者布下缜密的陷阱,让他们尝到几倍,几十倍于受害者的痛苦,会何等地畅快淋漓。但现在的我觉得这样并不行。”
“为什么?”
“因为那等于是默认了施暴者的游戏规则,胜者为王。对改变整个生态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你是废死派。”
“当然不是。这不是在讨论法律触及不到的灰色地带么。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真有调动全部资源的能力,那我就去改变它。”
“改变什么?”
阳光真的很炽烈。姜珠渊不禁摸了摸发热的脸,脸上的绒毛在阳光下发着碎金温暖的光芒,眼神却坚定果决。
“游戏规则。”
微醺的姜珠渊在天台晒着太阳。
她并不是很记得喝了啤酒之后说了什么。她知道不应该把成少为说的话太当回事,但仍然有些在意。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致力于源源不断地传递正能量给身边的人,尽力帮助生命里的每一个过客,成少为却用一两句话来否定。
不服。
更可气的是,她现在想到了很多反驳的角度,却来不及了。
她的大学同学群有六十多人,平时潜水的多,一般有事才冒头,抛一个文献链接上来:“速度。等着用。多谢。”
“谁有XXX的联系方式?”
“哎,XXX,你的档案取走了没有?”
“今年校庆还有免费自助餐吗,帮我弄两张餐券。”
“我也要,三张。”
“我也要。两张。”
“要餐券的,赶快报名。我正在统计校友人数。”
“有个留校的同学就是好。给我来两张。”
“加我一个。”
姜珠渊打出这句话,配上一个笑脸,发出。很快,有人回了一个问号:“?谁?美拉德少女是谁?实名实名。限三十秒,不然踢了。”
她才想起自己加群之后没有改过昵称,赶紧改过来:“我是姜珠渊。”
“姜珠渊?你不是回老家了吗。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
说完这句,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然后她又问道:“现在学校怎么样?桂花应该开了吧。”
“早开了,今年比较暖和。”
“哦对了,变形金刚大楼被炸掉了,不能保卫学校了。”
姜珠渊忍不住笑起来:“新闻里看到了。”
“XXX在格陵创业,自己搞了个农场,你和他联系了吗?”
“联系了。他现在也挺好的。”
整个群突然又静了下去。她并不是一个会制造话题的人,等了一会,负责登记人数的同学将统计后的餐券数放了上来,就散了。
她登上自己的社交软件浏览,回答了一个老粉丝关于食品营养的问题,然后发现一个叫Queenie-Ting的人关注了她。
她点进Queenie-Ting的主页,绝大多数都是育儿心得或者转发的育儿知识。Queenie-Ting也上传了不少生活照,大多数相片中都会有一个或背影,或正面,但脸蛋被有技巧遮住的小女孩,发辫可爱,衣着打扮整洁精致而不招摇。除此之外,Queeine-Ting与粉丝的互动也很多,语气亲切温和,有时介绍一些好用且平价的日常用品,有时分享一些夫妇婚姻相处之道。每个粉丝都在羡慕她有丈夫疼爱,有女儿暖心,夸她是天底下所有妻子,所有妈咪的好榜样。
姜珠渊关上社交软件,又想起庄羚,曾问她近况。于是她发过去一条短信:“在《Food & Nutrition》上看到你的文章了,恭喜。”
庄羚的回复很快过来:“什么意思?”
姜珠渊莫名其妙,不知她为何这样回复,于是置之不理。官瑜在线,看见小姑敲她,心中一乐:“咦,怎么有空找我?”
紧接着又发一条链接给她:“你看这套衣服怎么样。你哥一定喜欢,抱着不松手。”
小姑那边沉默了;官瑜网上浏览了一会儿,又发了数条链接给她,才发现自己发给她的第一条链接是一套透明内衣。
补救也来不及了,只得双双沉默,就当没有发生过。
而庄羚,又噼里啪啦给姜珠渊发了一堆字过来:“我们都很感谢你在分析问卷方面的努力,文章里面也感谢你了。作者署名是秦教授定的,你不是我们医院正式职工,把你列为作者的话,将来会有知识版权的归属问题。”
过了一会儿,庄羚又发一条短信过来:“已经出版,不能改了。”
姜珠渊收起手机,起身,活动一下腰骨,下去工作。
走到媚姐桌边时,她迟疑了一下。
“媚姐。”
正在回复邮件的蔡媚媚抬起头来,依然是妆容精致,嘴角含笑:“什么事?”
“……没什么。”
“那你帮我一个忙。”蔡媚媚指指电脑屏幕,“这封邮件是供货商发来的,要用英文回复。我看得懂,但不会写。”
“你说,我来写。”她坐下,按蔡媚媚的口述翻译成英文,“OK。”
“真不错,谢谢。”
“不用谢。大家是……同事嘛。”
“我知道。”蔡媚媚拍拍她的肩膀,“好了,邮件处理完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去接外孙?”
“你有没有什么文件需要签字或者盖章?或者现在拿给我,不然就等明天早上。”
姜珠渊摇摇头。
“那我走了。明天见。”
办公室重新变作空空荡荡。姜珠渊让自己集中精力在工作上,很快就忘记了种种不快。
再抬起头时,就到了下班时间。
等她从公司出来,骑上自行车,才想起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做了,急急忙忙赶回会议室。
灯关了,窗帘也拉上了,会议室内漆黑一片。她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朝上一看,烟雾检测器上并没有她的发圈。
“Lights off(别开灯)。”
角落里,突然响起一把带着鼻音的低沉男声。
姜珠渊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并未见到人影,于是怀疑自己幻听。可立刻又见到一只手从会议桌下升起,拍在桌上的一大叠资料上;紧接着,一个年青男人坐了起来。
毫无疑问,他刚才应该是躺在椅上睡着了。
他穿着一件啡色樽领毛衣,头发有些乱,细长眼角含着倦意,略苍白的脸颊,看上去简直像一个备考的学生在题海中死而复生。
“是你?”
辛律之抬起睡意朦胧的眼睛望向她,虽然语气中仍然带着懒散,但立刻改作了中文:“几点了?”
“六点一刻。”
他起身,拉开紧闭着的窗帘。
暮色正渐渐地降下,温柔地包裹住他颀长的身影:“抱歉,我在倒时差。”
他转过身来:“有咖啡吗。”
她好像还一时反应不过来,呆了两秒,转身出去。
辛律之按了按太阳穴。
同学会后,他因手头一个重要项目临时出了些变故而连夜飞往马里兰。此项目牵连甚广,他原本已经计划得当,谁知因一项新法案的推动失败,导致各利益方牵制失衡,他不得不当机立断,做出安排,亲自在两周内跑了二十三个城市,快速完成善后工作。
高强度的工作安排,每天不足四小时的睡眠时间,纵然是他这么好的体能,也实在是透支了。
别人在啧啧称赞虎父无犬子的同时,却不知道他在背后付出了多少。
上了回格陵的飞机后,他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又休息了足足十个小时,还是没有完全恢复。
“不用赶时间。”上机前,马琳达劝他,“完全可以晚两天过来直接签约。Patrick,我很担心你的身体。”
“我们在马里兰的项目,并没有把希望全压在蒂姆法案上。你知道,这项法案对整个案子的加权值只有0.1218。但这项法案在马里兰未受通过,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麻烦。”
马琳达沉默不语。她知道这个项目对辛律之来说,可能带来的,对整个局面的长远影响比眼下的利益要大得多。
“如果我们没有认识Sean就好了。”
“为什么?”
“他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想起我们在火车上第一次见面,他的种种行为,就像一只骄傲的军舰鸟,真的很有趣。”
辛律之回想起那日的巧遇,也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对。他很风趣,很健谈,很适合做朋友。”
“我相信你是把Sean当做朋友了,对不对?毕竟他一问,你就把你弟弟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当然。我确实把他当做了朋友。”
“即使他幼稚地在同学会上,插入了恶作剧的照片,更是配合姜珠渊恐吓他们,同学会草草结束,你也并没有告诉他,他的即兴表演使得你的计划偏离了轨道。”
“虽然那七个同学没能赶上,但事情的发展仍然在误差内。”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做的事情,如果被他知道了,他会有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我不明白。”
“对,Sean和他妈妈不和,也多次表示自己压根儿不想继承老饕门——但是Patrick,母亲和儿子之间的感情不能被简单定义。”
“就像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一样复杂?琳达,如果成少为开口向我求助,作为朋友,我不会让他失望。”
“什么?可是那样的话——我困惑了。”
“代喜娟和魔鬼签了契约。从始至终,需要付出代价的只有她,不包括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如果这都做不到,我就根本没有能力负责马里兰项目,没有资格主持欧拉基金会。还记得《The Merchant of Venice》吗。我的看法从来和其他人不同。”辛律之语气平静,“琳达,我会得到那一磅肉,而不流一滴血。”
抵达格陵,果然成少为来接机。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聊起老饕门目前的困境:“我想,很快我就会被格陵最具价值的十大单身汉排行榜除名,转而成为新一届的软饭王。”
辛律之看了一眼马琳达:“好的,不绕圈子了。我现在就清楚告诉你——我有能力干预这次清算行为。”
成少为不置可否:“中国有句古话,冤枉来,冤枉去。也许清算会是一个不错的结局。琳达,你又要骂我没良心吗?”
马琳达摇摇头。
“我只希望你不做任何会后悔的事情。我也希望你和你母亲能够重归于好,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
“如果现在上帝站在这里,估计也只能你满足前一个愿望。琳达,你真是个天使。”
成少为将他们送到下榻的格陵洲际酒店,接了个电话便走了。辛律之和马琳达吃过午饭正准备休息,他又打电话来:“当然,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看看老饕门的清算资料。”
“好的,少为,我现在过来。但是我只会帮你看,而不会有任何下一步的动作。如果你不切切实实地说出口,我不会帮你。”
“……并不是我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我有那么一天,一定会抱着你的腿,求你救我。”
“好。希望将来你不会后悔。”
老饕门的清算资料早已有核算师整理过,即使如此,辛律之拿到手的仍然是厚厚一叠文件。
他一张张地翻看。每一个数据,每一项图表,有条不紊地一一填入他脑海中所列出的公式当中,并立刻得到答案。所有的答案再被放入一个个矩阵当中,得到最终结果。
他只翻看了一遍,就已经得出结论。
“毫无意义。”
他将几张椅子一拼,躺下立刻睡着。
他没想到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姜珠渊。
她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也就两三分钟的功夫,她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一次性杯子:“只有媚姐喝咖啡,经典速溶。算我借的吧,明天再告诉她。”
他喝了一口她递过来的,与其说是咖啡不如说是糖水的东西,然后仔细打量起她来。她的装束一向是简单大方,一件嫩黄色当季新款连衣裙,一头乌黑的秀发用一根深蓝色发圈束起,几绺头发很自然地垂在耳前。
因为晚上要去见男朋友,她化了一点淡妆。两颊绯绯,唇色鲜嫩,等到了医院,再稍微补一点,就显得十分自然。
女为悦己者容。这容却令另一个人耳目一新。
当她侧过头时,后颈上露出一段细细的链子,显是带久了的家常旧物。
不知为何,辛律之会想到了西方新娘的惯例,行礼时,是需要Something Old,Something New,Something Borrowed,Something Blue(一点旧,一点新,一点借,一点蓝)的。
他将一个发圈放在她手里:“你的?”
“嗯。”
其实姜珠渊一看到他,就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情形。如果不是贝海泽出现,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是过了那个时机,好像一切都不太对了。
他听见她问:“……你刚从国外回来?”
姜珠渊突然想起姜金山说过,他的工作地点在巴尔的摩:“哦,应该说你回家了,然后又来格陵。”
“是的。”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华灯初上,车灯蜿蜒,视野所及之处,大概都是归心似箭,“我——回家了一趟。”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家的话。
辛律之再也想不到她接下来的问题。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