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和王爷一起出生的孩子,王的父亲赐他李姓,叫阳虎,收在身边做了内侍,年少时是王爷唯一的玩伴,一别也是十年未见了,京城送来的密报里说阳虎棋下的好,父皇经常半夜还传召进宫阳虎对弈。 王爷的祖父一登基就把自己长孙封为了东阳王,王爷两岁时父亲新娶了江南世族谢氏的女子,这位新夫人却一直不生养,王爷就被指给这位谢夫人抚养。王的父亲登基时,王爷那年九岁,父亲最宠爱的妃子王夫人产下一个男婴,所以年号就定的元初,王爷去探望弟弟时,却被满屋子璀璨耀眼的礼物们吸引了,他抚弄那些奇思妙想做出来的小玩意时,却没有注意到整间殿堂里除了他只有襁褓里的婴儿。 婴儿身边一只小小的金色的锦盒的顶盖被慢慢的开启了,一条碧绿的小蛇弹出尖尖的头吻。也许是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使王爷收回了对礼物的兴趣,也许是他听到了空气中那种异样的嘶嘶的低响,他转过身来,正好看到装着婴儿的摇篮边上那条刚刚攀上去的小蛇。 纷沓的脚步声响起,五颜六色的绮罗轻纱包裹下的宫女和内侍们涌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都是面色苍白的王爷站在婴儿摇篮边,手里攥着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婴儿的母亲王夫人歇斯底里的冲上来扇了王爷重重的一记耳光,几名宦官冲过来架起了跌倒的王爷,抢下了他手里的蛇。 没有人去注意那条小蛇是没有牙的,至今京城的画舫和酒肆里偶尔有人仍然还会谈起这场奇怪的宫廷谋杀案,一个九岁的孩子企图用剧毒的竹叶青蛇去毒死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新登基的衍武帝不顾太后和谢皇后的哀求,怒鞭了自己的长子,把王爷废为庶人,毕竟是自己的骨肉留了一条命,舍给了玉竹寺幽禁一生。 这个梦让李德缘很疑惑,他一个现代的语文老师,还兼修史地政,这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古代王爷的故事充满了疑点,颇有点宫斗神剧的意思,深宫里别说一条蛇,一只苍蝇都很难存活下去,九岁的王爷怎么会弄到一条蛇的,是谁给他的?是谁指使他的?他已经是长子了,注定是太子为什么要害掉自己的弟弟? 疑问还没琢磨清楚,恍惚中密报又浮现了出来。原来他的这些疑问,在密报里也提及有人议论过,很快议论的人失了踪,就再没人敢谈及了,只是除了王爷被废黜和幽禁,确实再没有什么人被株连。 随后都是一些散乱的记忆片段,与其说是故事,不如说是一位忧郁少年的心理日记。这倒霉王爷在玉林寺十年,在阙山堂和承露台之间渡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他是被圈禁的,山下的稻田里秧苗绿了又黄,春天的平田、插秧和秋天稻穗成熟了被收割,都只能远远的望去,离开了寺庙,就会有监视他的人来问责的。 从阙山堂到山前的草庐是一千八百五十步,到后山的草庐也是一千八百五十步,承露台的山路蜿蜒些,也不过是九百六十步而已,忧郁的小王爷这些年就在这些踱步中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青年。 这么些年来,那些对宫室和贵胄们的轶闻充满好奇的人们,总是试图来接近这座山里的寺庙,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见过王,不久宫城里的那些新鲜的轶闻就把王渐渐的湮没了,只有王自己每天的夜里都会去想那天的每一个细节,想了十年,一些事想明白了,还有一些没有想通。 好渴啊,做梦也很辛苦的,眼皮没有那么沉了,李德缘猛地睁开了眼睛,我艹!这是什么地方?爷不是在36号病房吗?这怎么是间草房子?民宿?度假村?谁把老子弄到这来的?李德缘大瞪着着双眼呼啦一下坐了起来,咦?我能坐起来了?抬起左手揉了揉眼睛,又一次“我艹!”我不是左侧偏瘫了吗?左手一点知觉都没有,像段滴沥咣啷挂在树上的枯枝一样,这会怎么好了?好像比我原来的手还好看,手指头好长。 李德缘活动了下左腿,也一点没有偏瘫使不上劲的感觉,干脆一屁股站了起来,四下打量起来。这是和云贵那边苗寨搞的草房子差不多的房舍,比他去过的还要宽敞些,屋里摆放着奇奇怪怪的家什,他刚才躺的地方是架竹榻,昏黄的灯光下湖蓝色的被子团在那,这到底是哪里? “殿下!你醒了!”一声惊呼在“砰”地一声撞门声后响起,李德缘刚想转过头去,双腿就被人搂紧了。这个自称十九郎的小伙子连哭带比划的总算让李德缘明白了,“自己”被蛇咬了,长老给他灌了大还金丹,昏睡了三天了。 李德缘伸出右手,果然掌心还有两个殷红的细孔,“怎么回事?恶作剧?不可能啊!我一脑梗偏瘫,谁和我恶作剧啊?再说自打公司开新项目融资失败,亲朋好友都避我如蛇蝎,谁还会和我恶作剧?我不是自杀了吗?我艹!重生了!穿越了!”李德缘脑子里和爆炸了一样,又开始哗哗地放快进的电影了。 三天,李德缘用了整整三天才算接受了穿越这个事实,他除了吃饭睡觉,就在整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记忆。 王爷,被废黜幽禁的王爷,和尚的弟子,未婚,童蛋子!等等,李德缘还很不适应这个新身体,这身体总会自发地去做一些事,比如抚琴。当然还有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每天都来这里坐上半天,好像这会该来了吧,管他呢,李德缘拿起了竹案上的书。 一真长老还在主持晚课,要三更后才会来草堂,合上了书卷,李德缘摘下挂在墙上的琴,轻轻地褪去了琴套,轻轻地把琴平放在竹几上,十九郎轻手轻脚的焚上了一块涎香,袅袅地青烟从博山炉里飘荡开来,叮咚的几声试弦声后,十九郎看见王爷闭上了眼睛,他后退着轻轻把内室的门带上了。 夜色或明或暗的蔓延着,空山薄暮里,淙淙的琴音仿佛是满含心事的女子对着墙上的孔洞倾诉,渐渐地又好似是一位长者站在山巅远望着长河落日那一腔的惆怅,远处寺院里或隐或现的灯光也在琴声中迷离了起来,十九郎识得这首曲子,是《文王操》。 含玉山的百鸟走兽都习惯这琴声了,十年来,每天夜里王爷都会抚琴,初始鸟儿闻琴音还会呱噪的夜飞盘旋,林间的小兽也会停下脚步机警的环顾一会,渐渐地,王爷的琴艺就能使夜鸟不飞走兽不惊了。 山前灌木丛里的麻雀依偎在一起,窝旁急掠过去的黑色身影它们一点也没有觉察。山后竹林中觅食的青狐刚刚吃下一只肥胖的竹鼠,舔拭着脚爪的它也没有注意到头顶竹枝间闪过的黑影,就连小溪边军营里平素灵敏异常的细犬也慵懒的趴在守夜军士的膝上,一点也没有发现十步外草丛里黑色面罩下凉如漆星的眸子。 “嘭”地一声轻响,琴曲戛然而止,弦断了,鸟儿叽叽喳喳了几声,又挤在一起睡去了。青狐抬起头望了一会,摇了摇尾巴向竹林深处小跑而去,营门前的细犬伸了个懒腰,慢慢踱回它的窝去了,守夜的兵士站起来,拨了拨门柱上的风灯芯子,嘴里嘟囔了几句依旧坐下抱着长戟打起瞌睡来。 院墙外大石后轻轻地有人“咦”了一声,尽管是隔着黑色面罩的,也能听出这人对琴声戛然而断感到由衷的惋惜,山风平地而起,这一声轻呼瞬时湮没在风声中,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