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使黑夜透着光

不管这条路多么险象环生,终有一人与她携手而行。她是一名保险理赔调查员,是正义使者,是黑夜里的一道光。她以身犯险,抽丝剥茧,揭露真相,让阴谋诡计暴露于阳光之下,让正义得以伸张,让罪恶得到惩罚。可悲可叹的私欲,扭曲复杂的人性,精心设计的骗局……她拨云散...

作家 寒烈 分類 二次元 | 34萬字 | 35章
第三十章 水晶马蹄糕
    惟希并没有亲见迎接新任常务副总经理的盛况,她收到陆骥消息,容止晴案凶手落网,连夜展开审讯,立刻赶了过去。

    惟希在观审室透过单反玻璃,看向审讯室中的年轻男人。

    男人长相普通,混入人群便难以辨认,也难怪穆阳岚记不得。面对审讯他十分镇定,无论如何讯问,都予以否认。

    “此人姓冯,在德容制药研发部门担任药物临床试验医生。”陆骥向惟希简单介绍情况,“经调查一直由他为容止晴注射瘦脸针,案发当晚他也与容止晴有约。”

    “但是?”以惟希的经验,审讯不会如此顺利。

    “但是他表示那晚雨大路滑,他没能及时赶到,等他到时,警察已经封锁小区,禁止进出。他的车载录像监控显示他所言属实。”

    “容止晴脸上却是有注射肉毒杆菌的痕迹。”惟希指出疑点。

    “这位冯医生表示容止晴完全有能力自己注射。”陆骥轻哼。

    “容止晴胃中的欧夹竹桃甙,总不见得是她自己服下的吧?”惟希蹙眉,“穆阳岚也证实当晚有人离开别墅。他们中必然有人撒谎。”

    “我们已掌握一定证据,现在就是要用证据来突破他的心理防线,获取其口供。”陆骥指一指审讯室里一脸淡定从容的男子,“冯伯坤心理素质过硬,一直狡辩抵赖,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惟希通过审讯,渐渐拼凑出事件完整过程。

    冯伯坤现年三十岁,出生在浙北小镇,自幼聪慧过人,一直学习成绩优异。高中毕业顺利考入浦江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在校期间已被德容制药提前择优录取,毕业后即进入德容制药研发部门,参与临床试验工作。

    冯伯坤工作出色,颇受赏识,有大好前途,看起来没道理毒害公司的实际拥有者,但他所隐瞒的真实身份提供了可能的作案动机。

    冯伯坤的祖父祖籍浦江,在落户浙北之前,他并不姓冯,而是姓容,原名容天冬。

    看到警官向他展示户口簿复印件的时候,冯伯坤眼里第一次闪现出慌乱,但转瞬即逝,只淡淡地问:“改名换姓又能说明什么呢?”

    确实不能说明什么,但曾用名为容天冬的冯定远与容止晴的养祖父容天葵是亲兄弟,便很能说明问题了。

    从法律关系角度出发,与容止晴为堂兄妹关系的冯伯坤,在她身故后,有权利继承她的遗产。当然,前提是没有遗嘱继承人这块巨大的绊脚石。

    冯伯坤嘴角挂着一抹嘲笑:“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都是你们警方的臆测,毫无真凭实据!”

    冯伯坤未婚,在浦江有车有房,算得上年轻多金,从其社交媒体发布的状态来看,工作之余生活也过得非常丰富多彩。这次过年他回浙北与家人团聚,在朋友圈上传多张全家福合照与聚餐照片。照片中他笑得很灿烂,笑容令得他平凡无奇的五官立体生动许多。

    当警官向他出示一****,每一张照片中都有他祖父的身影,冯伯坤瞳仁微缩。

    这是一个突破口,惟希心想。

    果然负责审问的费队长轻笑着将照片放在冯伯坤面前的搁板上:“这样的照片我们还有很多,这几张冯先生可以留着慢慢看。”

    冯伯坤拈起照片,似笑非笑地在指尖捻开:“我竟不知道现在和家人团聚都能成为罪名。”

    “所以照片中的冯定远确实是你的祖父,这你不否认吧?”

    “冯定远是我祖父,我没什么好否认的。”冯伯坤耸肩,把照片正面朝下放回搁板上。

    “现在请你看一段视频。”费永年不疾不徐地说。

    “警官,我刚下飞机,连家都没回就被你们请来问话,请问有什么能不能一次性都问完?我很累了,想早点回家睡觉。”冯伯坤露出疲惫神色。

    “不会太久,先看视频。”

    费永年播放的是一段新闻资料,因时间久远,画质自然不能同如今的设备拍摄的画面相比,但仍能清晰地看出画面中人物的表情动作。

    “德容堂是家父留给我们兄弟二人的!德容堂本就有一半属于我!家兄去世,由侄女远志继承,我这个做叔叔的无话可说,毕竟她独立经营这爿祖上留下来的生意多年,我一个做叔叔的和侄女争有什么意思?但是把德容堂交给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的外人,我不同意!”视频里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挥舞双手声嘶力竭,一旁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一个孩子扯着横幅,高声助威。

    冯伯坤脸色骤变。

    “这是一九九七年的新闻视频资料,找起来很不容易,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还是找到了。”费永年定格视频,举起他手边的照片,与视频中的人做对比,“年纪虽然有变化,不过再怎么变,还是有迹可循的。小陈你说是不是?”

    费永年问在一旁做记录的警官,年轻警官认真对比后点点头:“嗯。”

    冯伯坤抿紧嘴唇,眼神渐渐阴鸷。

    “德容堂有属于你祖父的一半权益,这是他和令尊令堂的主张,你不否认吧?”

    冯伯坤摇摇头。

    “视频里的孩子是你?一九九七年时你多大?”费永年翻一翻问讯记录,“十岁。应该已记事。对于家人花三年时间与容止晴打官司,主张对德容制药的所有权,最后输了官司,不但赔上大笔诉讼费,还因为多番请假来浦江出庭,令尊被单位以不能胜任工作为由解除合同,后下海经商,打着德容堂正宗传人的旗号也做起制药生意,最终血本无归,负债千万,跳楼自杀。”

    费永年敲一敲桌面:“如此巨大的变化,你不记得?还能如此心无芥蒂地为容止晴工作?小陈你相信?我反正是不信的。”

    冯伯坤双眼微垂,终于不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从容模样。

    “这是血海深仇啊,你是如何做到放下仇恨,在德容制药一干就是五年的?教教我。”

    冯伯坤倏然扬睫,轻笑:“这有什么难的?钱啊,为

    了钱,有什么不能放下的?我阿爷年事渐高,父亲死后留下一屁股债……德容制药到学校招聘实习生,承诺优先录取,我需要钱,就这样。”

    连观审室里的惟希都不禁要为冯伯坤的超强心理抗压能力叫好。

    “你在死者公司任职,死者没有认出你?”

    冯伯坤耸肩:“德容制药员工上千人,她怎么可能知道我这么个小人物的背景?”

    “我只是不明白,你在死者公司工作五年,成为能接近她,能为她注射瘦脸针的医生足有两年之久,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动手杀死容止晴?你有大把机会,不是么?”费永年来回转动手中的笔。

    这也是惟希心中最大疑问。

    “我没有毒死任何人……”冯伯坤矢口否认。

    审讯室内外费永年、陆骥和惟希,眼睛齐齐一亮。

    就是现在!每个人心里都闪过这个念头。

    “谁说你毒死死者了?”费永年敛去微笑,“你怎么就断定死者是被毒害致死?”

    “是你们说的!”冯伯坤激动得面红耳赤。

    “这个我们不用争,等一下可以看审讯录像回放。”费永年摆摆手,“从头到尾,没有人提过‘毒害’这两个字。再说说你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吧。车载监控器确实录下你从公司前往死者别墅的过程,车载全球定位系统也能证明你的车没有驶入过别墅区,但这并不能证明当晚开车的人就是你。”

    费永年伸手,年轻警官递给他一份资料:“这是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案发当晚,下午五点至晚上七点之间,所有打车软件平台与出租车公司目的地为滨江别墅区的车辆的行车记录,起讫时间。打车软件平台虽然有点搅乱市场秩序,经常使人在路边招不到空车,但能通过订车手机号码查询到机主信息,你知不知道?”

    冯伯坤抿紧嘴唇,拒绝开口。

    “哦,对了,凭借现代的侦查技术和手段,还可以由手机号精确定位机主位置,并且能查到过去任何一个时间点的行动轨迹。”费永年低头看一看资料,报出一串号码,“这部手机在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加价一百,预定一辆专车,还非常谨慎,并没有直接从德容制药出发,而是在两公里外的一处公交站上的车。请注意,机主并没有乘上这辆目的地为滨江别墅的专车,而是转而上了你浦江牌照的斯巴鲁,在大雨中缓慢行驶。同时,你的手机运行轨迹则与专车重叠,离开公交站,前往死者的别墅……”

    冯伯坤脸色渐渐苍白,仍然一言不发。

    费永年也不介意:“警方已经找到圣诞夜当晚抢下加价一百元订单的司机,司机证实当晚确实在公交站点载一位男乘客去滨江别墅,他在我们提供的嫌疑人照片中指认了你。”

    费永年放下手中资料,拿笔磕一磕桌面:“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需不需要我们把你女朋友请来与你当面对质?”

    直到这一刻,冯伯坤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他一直高昂着的头垂了下来,深深埋进他的双手里:“我说,我全都交代……”

    冯伯坤的故事,既俗套又狗血。

    他祖父容天冬本就医术不精,因妒恨兄长容天葵继承容氏衣钵,而他不过是个功不成名不就只分得一点家产的次子,趁***的机会,带头抄家,将兄长经营的德容堂抄掠一空,改名换姓冯定远,带着抢来的金银细软古玩和老婆儿子跑到浙北一个富饶美丽的小镇定居。

    冯定远眼里心里就没有行医济世救人这件事,所以家传的医书古方,他统统没当一回事儿,全都丢在德容堂内,任人践踏。哪承想时移世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以前的“牛鬼蛇神***”如今一转眼又成为立在改革开放潮头浪尖上的人物了,祖上留下来的古籍药方一夜之间成为香饽饽,一张药方就能让人发大财!这不,侄女收养的孤女都能开制药公司,凭他们容家的方子大把大把挣钱。

    冯定远胸中妒火重燃。容家世代行医留下来的验方,不但属于哥哥容天葵,也属于他冯定远,没道理让个不相干的丫头拿去赚钱啊!他要主张自己的权利,把属于自己的那份收益要回来!

    然而事实并不如他想得那么美好顺利。他过去打砸抄家的历史,并非无人知晓,亲眼见证的有侄女容远志,还有德容堂当年的邻里、病人,容老爷子分家时写下的分家书也还在,写明将德容堂医馆留给长子容天葵,银钱若干及房产一处留给次子容天冬。按彼时物价换算,冯定远并未吃亏。只不过他一向游手好闲,不擅理财,钱来得快,去得也快。

    容氏叔侄之间达不成一致,容止晴对这个间接害死养祖父、祖母的人更是一点好感也无,坚决不肯与他和解,官司一打三年,以冯伯坤的祖父败诉告终。

    冯定远虽然未能如愿,却动起了其他脑筋,把他脑子里还记得的有限几个药方写下来,交给儿子,让他也去做制药生意。可惜,儿子和他一样,不善理财之外,还不懂经营之道,三年时间,亏损之余,还被人合伙骗走公司钱款,欠下巨债,最后跳楼结束他年仅四十岁的生命。

    冯伯坤说到这里,抬起头,露出赤红双眼:“我爸当时才四十岁!”

    “令尊的悲惨遭遇,是你迁怒于容止晴的理由?”费永年冷斥,“你就可以为此处心积虑谋杀她,继而陷害他人?”

    “我为什么要恨容止晴?”冯伯坤忽然笑起来,“我谢她还来不及,把属于我的企业经营得如此蒸蒸日上。”

    其貌不扬的冯伯坤,骨子里的狠毒,与他祖父如出一辙。

    父亲去世,留下一屁股债,母亲没熬两年就改嫁他人,过一年又生下妹妹,他生活堪忧,幸而他学习好,学校老师都可怜他,免除他的书费饭费,课余他靠辅导同学学习、誊抄笔记,也能赚一点钱,加上继父对他还不算苛刻,令他一路读到高中毕业

    。

    大学他考入浦江医学院,凭借出色的学习成绩获得进入德容制药实习的机会,毕业后被正式录用。他见识到德容制药的实力,也知道容止晴夫妻并无子女,一直暗暗期待,等容止晴百年之后,作为她的表弟,他能继承这巨大的财富。

    他一直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直到他认识了现在的女朋友。女朋友同他一样从外地来浦江打拼,在德容制药研发部当数据记录员,两人都对未来充满憧憬。在与女朋友几番亲密接触之后,他忍不住将这个秘密吐露给她。

    女朋友并没有欣喜若狂,反而冷静到略显悲观。

    “她说有钱人都会定立遗嘱,我不一定能继承遗产。”冯伯坤漠然地望着自己的手,“我这才意识到,是我太天真了。”

    所以他努力表现,极力争取到出现在容止晴面前的机会,试图通过自己的良好表现获得容止晴的认可,以期能让她在将来的某一天把他写入遗嘱。

    “我最初并没有想害死她,我只是想让她看见一个努力工作的年轻人,力争令自己变得不可或缺。”冯伯坤自嘲地笑起来,“可是她根本不在乎我的努力付出,她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一个小明星身上!她花钱包装他,出资让他演电视剧,拍电影……不过是一个长得好看些的连大学都没上过的傻小子!”

    冯伯坤说,他能感觉得出来,容止晴越来越喜欢穆阳岚,这令他产生危机感。中年丧夫的老女人,将所有感情都寄托在一个戏子身上,他几乎可以预见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给过她机会。”他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圣诞夜那晚她像以往那样,约我去给她注射瘦脸针,我随身携带两种药物,一种是正常的抗拮药,一种是夹竹桃提取物。我知道她绝不会让穆阳岚看到她注视瘦脸针时的丑态,她要在他面前保持高贵优雅。交谈中我问她,如果容家的亲戚再次出现,她会不会给他们机会,彼此达成谅解?”

    容止晴的反应,是定定地望着他的双眼:“除非我死。”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冯伯坤轻笑,“她每次注射瘦脸针后都要服用抗拮药,这一次,她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不是么?”

    冯伯坤一并交代他给容止晴服下替换成夹竹桃提取物的胶囊后,发私信给女友,女友又为他在叫车平台叫车,将他接离别墅,然后在离别墅五公里远,两人约定的碰头地点下车,与女友汇合,再次驱车,走最拥堵的路段,驶往滨江别墅,以此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他早有预谋,计划缜密,手段恶毒。”观审室里,惟希对陆骥说。

    陆骥颔首:“他女朋友也被我们从老家逮捕归案,正在另一间审讯室进行审问。”

    “他们大概都没料到容止晴宁可死后将遗产捐出,也不愿意让容天冬及其家人继承吧?”惟希轻喟。冯伯坤以为杀死容止晴陷害穆阳岚,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以表弟身份继承容止晴的财产,却没有想过容止晴遗嘱还有补充条款。

    “对金钱的渴望是万恶之源。”陆骥沉声道。

    “谢谢你让我第一时间知道此案的审讯结果。”惟希向陆骥致谢。

    容止晴案告一段落,惟希如约请唐心到家中吃饭。

    唐心坐在飘窗上,捧住软绵绵的靠垫,拿小甜品叉挑水果颗粒多的水晶马蹄糕吃,百无聊赖地看向雪白墙壁上的投影电视,抱怨:“希姐,说好由卫大哥掌勺,为什么你会忙得团团转,没空陪我聊天?”

    惟希正在厨房里剥虾仁,闻言失笑:“要满足你唐大小姐的口腹之欲,不拿出一点看家本领怎么行?我当然要亲自监督!”

    “……”唐心望着厨房里两人忙碌不忙乱,合作默契的身影,生出些许羡慕,“卫大哥,方可翰厨艺比你如何?”

    “老方?”卫傥将酿着蟹粉五**馅儿的蟹斗推进烤箱,想一想,“老方的厨艺开餐厅都绰绰有余。”

    唐心咬甜品叉,苦恼:“那我只会煮方便面会不会被他小瞧?”

    惟希无声微笑。游戏红尘桀骜不驯的唐心,将**女爱视为生活调剂品的唐心,枯竭干涸似一片荒芜沙漠的情感世界,终于萌生出一抹生嫩的新芽。

    惟希取一只淘箩,抓一把新鲜豌豆苗在里头,上头压一个大碗,走到飘窗前,递给唐心:“没关系,慢慢学,永远都不晚。”

    她坐在唐心身边,手把手教她怎样辨别豆苗鲜嫩与否,如何掐去老梗,留下最幼嫩的苗尖:“掐一下,掐不动就是老梗,稍微用点力气掐断扔掉就好。”

    唐心埋头专心摘豆苗,偶尔抬头看一眼投影电视。

    惟希返回厨房,同卫傥咬耳朵:“感觉自己的心情像看着雏鸟飞离鸟巢的雌鸟,满怀骄傲,又暗自担心。”

    卫傥忙碌中侧首亲吻她脸颊:“相信我,她远比你以为的坚强。”

    蓦然那边唐心高呼:“希姐!快来看!”

    惟希快步走到唐心身边,她却一指投影电视:“快看快看!”

    电视上正在播放娱乐新闻,画面中洗尽铅华的穆阳岚眉眼带着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独有的美丽英俊,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摘掉亮闪闪的钻石耳钉与累赘的挂件,脱去铆钉皮衣,破洞牛仔裤和板鞋,换上简单干净的白衬衫,黑长裤,外头罩一件剪裁得宜的黑色开司米大衣,在人群包围下显得熠熠生辉。

    惟希提示智能家居系统增加电视音量。

    “饱受容止晴死亡和遗产继承事件困扰,一个多月未曾出现在公众视线内的多栖艺人穆阳岚自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夜接受警方调查后,首次现身,遭到媒体与粉丝疯狂围追堵截……”

    新闻里胖胖的小助理已然瘦成一道闪电,身形不足,以至于很难阻挡镜头与话筒毫无顾忌地捅到穆阳岚跟前,只能徒劳地反复高喊:“请大家往后退一退!请大家保持一定距离!”

    穆阳岚和同行的友人艰

    难地走出一段距离,见实在寸步难行,不得不停下来。助理受意,伸展手臂,小身板朝面前的镜头话筒上一扑,长枪短炮录音器统统朝后一缩,顿时空出一点距离来。

    小助理提高嗓门:“穆先生会回答媒体朋友们的提问,但请给他一点空间,谢谢!”

    现场闪光灯亮得晃瞎眼睛,提问声此起彼伏。

    “容女士确实将所有财产都遗赠给你吗,穆阳岚?”

    “你与容女士是否如外界传闻一样是情人关系?”

    “你会不会继承容女士的遗产?”

    “某女明星说她怀有你的孩子,此事是否属实?”

    “此前容女士投资的电影会否继续拍摄?”

    这时候他身边同行的青年微笑出声:“这些问题在此后穆先生会以通稿形式发给媒体朋友们,我们今天将只做一个简短声明。”

    唐心“哈”一声:“闻丘伊果然有本事!”

    镜头里的富二代公子哥颀长清瘦,未讲话先带着三分笑,没有什么架子。

    记者们好奇:“请问闻先生与穆阳岚是……?”

    “今天不谈我。”闻丘伊笑意融融,鼓励地望向穆阳岚。

    穆阳岚深吸一口气,直面镜头:“我在此宣布,自即日起,无限期退出娱乐圈。感谢大家这几年对我的喜爱和鼓励,谢谢!”

    他朝镜头深深鞠躬,良久才慢慢起身,闻丘伊拍一拍他后背,无声地表示支持。

    现场一片哗然,记者提问乱成一团,后头有女粉丝哭喊着:“穆阳岚,我们永远爱你!阳光穆场永不解散!”

    在一片混乱当中,穆阳岚简短地回答了几个相熟记者的提问:“我将重回校园,进行深造,希望不辜负容姐的托付。”

    “在课业与管理公司之余,有好的剧本和合作对象,会适当参加拍摄。”

    “不,我与中天公司的经纪人合同还未到期,不过已委托律师与公司就解约事宜进行交涉……没有,公司一路以来对我非常支持,但是我恐怕很难履行未来两年的合同,所以希望能友好地解除合同……对,将来还有合作的可能。”

    惟希没有继续往下看。

    那个一切情绪都写在脸上,犟头倔脑的穆阳岚,已消失在光阴深处。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经过富二代闻丘伊出谋划策紧急培训过的巨额遗产继承人,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带有闻丘伊的烙印。

    无论闻公子是真情抑或假意,他都在背后推动着穆阳岚,得体地应对媒体,不恋战娱乐圈,回归校园,接手公司。

    惟希想,那已然是全新的故事,与她无关。

    接到穆阳岚的电话,惟希颇为意外。

    随着真凶冯伯坤与其女友落网,洗清嫌疑的他完成手续,继承了容止晴的所有财产,包括其名下服装公司、德容制药,浦江房产三处,海外房产两处,私人飞机、游艇各一,以及大量私人物品,坊间传说只珠宝首饰就满满一整面立柜。

    关于容止晴从被扔在路旁等死的弃婴到富甲一方的成功商人的传奇一生的故事再一次被人们热议,甚至有公司起意想拍摄有关她的传记电影。

    惟希偶尔听人谈起,都如同恍然隔世。谁也不知道那段尘封在久远过去的时光里,容止晴究竟遭遇了什么,一切都随着她的死亡,被一起带进坟墓。

    但在接到电话的这一刹那,惟希忽然有种真相呼之欲出的预感。

    “惟希姐……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银行?”穆阳岚吞吞吐吐。

    “银行?”

    “容姐在银行保险箱留了东西给我,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去……”去看看容姐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行。时间地址。”惟希爽快答应。

    穆阳岚报上地址:“我在银行贵宾接待室。”

    惟希赶到银行,与穆阳岚碰头,和他一起进入银行保险库。

    在工作人员验证密码、验收钥匙后,穆阳岚上前和工作人员同时用各自钥匙开启保险箱。

    扁平的金属保管箱仿佛毫无分量,又似重逾千钧,银行工作人员回避后,穆阳岚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揭开保管箱的盖子。

    里头并无任何贵重物品,只有两本日记,一本年代久远,陈旧泛黄,一本则相对崭新。底下还压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年轻的容止晴,笑容纯美地站在一个男人身边,他微微垂头看她,眼神专注。惟希一眼认出那是季园长指给她看过的蒋老师。看得出这张照片被持有者小心翼翼地悉心保存着。

    另一张则是一个婴孩的满月照。小小一张黑白照片,被再三折叠过,纵横的折痕昭示着这张照片展开,合起,再展开的经历。

    穆阳岚像近乡情怯的旅人,不敢翻开面前的两本日记。

    “惟希姐,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如果你不介意。”惟希轻声说。

    “不介意,不介意!”他褪去刻意营造的成熟,露出一点与年龄相符的毛躁来。

    惟希轻轻拿起陈旧的日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容止晴娟丽的字迹出现在眼前,也将她充满坎坷悲喜交集的一生,在惟希面前铺展开来,如同一曲悲歌。

    容止晴是带着对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向往去到西北的,但现实与想象大相径庭,骨感得令人绝望。贫瘠的土地,落后的村镇,愚昧的村人,永远也吃不惯的食物和混浊的饮用水……幸好知青们都很照顾她,令她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其中有两个知青对她特别好,难得有鸡蛋吃都会留给她,要是村里谁家宰鸡杀羊,那更是要想方设法弄点荤腥给她解馋。

    村民之间闲言碎语便难免会捎带上她,说她小小年纪,已懂得指使男人,骨子里就是个风流婆姨。

    说不在乎,那都是骗人的。幸好她认识了蒋老师。

    蒋老师有点像她早早故去的养祖父,儒雅博学,他开导她,借书给她看,令她在荒芜的西北农村,获得一点点心灵上的慰藉。少女的一颗心轻易被俘获。

    一九七七年的新年,知青们在知青点举办了一场联欢晚会,除

    了当地的知青,还有镇上的一些年轻人,大家伙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朗诵诗歌。

    不知道谁猎回来一头野狍子,架在篝火上烤得嗞嗞冒油;也不知道谁拍开一坛土酒,倒在铝杯里,大家传着你喝一口我喝一口。

    容止晴的笔迹在这里有些凌乱潦草,之后更是停了好几天没有记日记。当她再次拿起笔来写日记,日期已经是两周以后。

    她的笔迹变了,力透纸背,不再娟丽。

    那之后记载的,简直是惟希所能想象的最凄惨的人间地狱。

    不胜酒力的容止晴喝下小三杯土酒,回到生产队安排她住的那户老乡家的偏间,草草写完日记,就昏昏沉沉地睡下。第二天醒来,她头疼欲裂,整个人仿佛遭到碾压般。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只穿着贴身衣物,手腕脚腕都有勒痕,身上大片青紫瘀痕,大腿之间、肚腹之上,甚至脸上头发上都留有浊物残留……她虽****,但从小随养母容远志行医,多多少少也懂得一些。容止晴痛苦地意识到,她被人奸污了,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个人。

    她不知道能去找谁说这件事,也不知道可以相信谁,每一张面孔在她眼里都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她想过去找蒋老师,可是又害怕蒋老师会看不起她,唾弃她。

    春节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经期已经迟到两个月,曾悄悄寻找草药煎服,试图自行堕胎,可是腹中胎儿似有顽强意志,无论她怎么作践自己,都始终牢牢依附着她。

    随着肚子日渐凸起,她再也无法隐瞒自己怀孕的事实,村主任、村支书、妇女代表轮流来找她谈话,说只要她交代孩子的父亲是谁,他们会为她主持公道。然而,她根本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那些**她的畜生没有一个人有勇气站出来承认。

    惟希合上陈旧日记本。之后的事,她已通过季园长的讲述,知道一个大概。容止晴生下女儿,将之丢弃在西北一个小火车站女厕所中,只身返城,此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都……写了些什么?”穆阳岚忐忑地问。

    “关于过去。”惟希拿起那本较新的日记。

    这一本,则是关于现在。

    容止晴功成名就,中年丧夫之后无心再嫁。岁月流逝,年龄渐长的她,偶尔午夜梦回,会想起被她丢弃的女儿,想她是否尚在人世,如果还活着,应该也已经结婚生子。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但容止晴并不打算寻找女儿,她始终痛恨这个孩子的父亲。直到她在公司餐厅里听见年轻员工议论歌唱比赛里来自西北农村穆家镇的参赛选手,内心深处那段久远的记忆被勾起,有她恋慕的蒋老师,还有她最惨痛黑暗的经历。

    容止晴找到比赛视频资料,看到穆阳岚的表演以及对他的背景采访,还有全国总决赛双亲到场支持他的画面。

    容止晴在日记里写到,她一眼认出节目组远赴西北拍摄的背景采访中短暂出现的季筱云,哪怕四十年时光转瞬而逝,过去的人和事都还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从无一日被真正遗忘。她随即认出穆阳岚的母亲,就是被她抛弃的女儿。

    盛夏时节,穆雪生穿一件简单朴素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颈窝,上头一颗鲜红朱砂痣,正是她当年丢弃的女儿身上唯一能辨认的特征。

    容止晴一时恨当年事,一时又觉得对不起孩子,几番惆怅,数度纠结,最后还是决定与她保持距离,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她远远旁观穆阳岚的发展和生活,收集和他家庭有关的资料,渐渐了解他和父母之间的关系,知道他父亲是个手艺颇佳的木工,知道穆雪生在小学里任教,很受学生爱戴,知道穆阳岚从小喜欢唱歌,有很强的表现欲,有点被家里宠坏了……

    一点一滴的了解,让容止晴慢慢生出一种身为家长的自觉。她在日记里自嘲,或许因为年纪大了,身边一个至亲也无,开始向往与家人相处的时光。她不愿意打扰女儿雪生的生活,所以选择在外孙穆阳岚的演艺道路遭遇瓶颈时,伸出手介入他的演艺发展。

    她在演艺圈有些人脉,还有钱,请声乐老师、形体教练、英语老师提升穆阳岚气质的同时,还支持他与电视台解除合同,出资让他参演偶像剧并主唱片尾曲,凭借他的外形与唱功,令他迅速走红。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切不过是老女人中年寂寞,包养小鲜肉玩,连为她管理个人财富的私人银行经理都对她的财务支出表现出谨慎态度,提醒她避免上当受骗。

    容止晴的嘲讽与不以为意跃然纸上。

    这些财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还有血亲在世,她百年之后,所有财产都将捐赠给由她和丈夫共同建立的慈善基金,现在她用一些在自己外孙身上,有何不可?

    容止晴计划得颇周详,打算在五年内将穆阳岚推上国内一线小生位置,积累一定经验后成立他自己的工作室,自己做老板,不必再为人打工。

    然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旧日的阴影永远都盘旋在她的心底,接到“返城四十周年,共忆当年情,重走知青路”活动主办方邀请,容止晴觉得那段过去犹如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匍匐盘踞在前方,择机而嗜。

    容止晴意识到,往日可能阴魂不散纠缠现在威胁未来,她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因而立下遗嘱,确保外孙穆阳岚在未来的某一天能继承她的财产,其后又补充万一穆阳岚无法继承,除了一部分捐赠穆家镇小学,都将捐给慈善基金,杜绝一切她憎恶的人染指的可能。

    惟希长叹。她为穆阳岚做了万全的打算,却没能料到自己还未实现对他的培养计划,便遭冯伯坤毒杀。

    “你好好看看吧。”惟希将两册日记递给穆阳岚,拍拍他肩膀。

    但愿他能从中明白容止晴的一番苦心,不辜负她对他的期望,成为真正有能力有担当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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