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杨筱光叫进办公室:“你可以把相关联系人的联系方式给我。dangkanshu.com” 杨筱光几乎要感激领导的体贴,她最近一直怕,怕和老李潘母联系的工作又掉到她的头上。自从上一次被潘母开诚布公的这样一说,无端端心里头起了一座大山,她忽然就没有勇气去翻越这座大山看后头的风景。 她没有同潘以伦说这件事,这不是故意隐瞒,而是心里没着落。她都要找不到北。 “我亲自和他们联系。”何之轩说。 杨筱光说:“领导谢谢你。” 何之轩问她:“要不要安排年假给你?” 杨筱光答:“领导你觉得有必要的话就安排,不过我接项目是没有问题的。” “‘云腾’会参加秋季的服装博览会。” “我知道了,我和李总联系做展台的事。”她对着何之轩微笑,也像对着自己微笑。 何之轩笑笑,手机响起来,杨筱光退出去了。 电话是方竹打过来的,这时正是阳光最好的午后,何之轩走到大扇的落地玻璃窗前,城市像一座铁铸的森林,被光照的很暖,一切都是能柔软的。 他的声音也温柔,问电话那头的她:“又去哪里了?” “我和爸爸这两天住在坝上草原,青山连绵,天空很蓝,半山腰有成群的黑山羊白山羊,黑的像墨,白的像雪,但是山腰之间光秃秃,草木并不茂盛,我真怕它们没食物好吃。玉米地原来比我还高,我摘了一只玉米棒子,结果农民伯伯家里的狗叫了,他们人很好,把玉米送给了我。” 方竹的声音平静而悠远,对着他说话,不再期期艾艾。他可以想到她水样的面容,带着浅浅的笑,还有一星半点的羞涩,就像当初初见的模样。她跟在他的身后走,走错了方向,却并不害怕。 “昨晚,爸爸和农民伯伯喝了农家自酿的高粱酒。他说很久以前在黑龙江当兵的时候喝过,这滋味几十年不变。他说你的酒量很好,惯能深藏不露,虽然喝的耳根红了,其实是不会醉的。何之轩,我竟然不知道。” 何之轩还是笑着:“还有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没有错,何之轩,你能给我机会改过自新。” “方竹,你总把事情想象得这么严重。” “不,没有,何之轩,有些事情是我想错了。这些天陪着爸爸,我才发觉爸爸多么希望有我这个女儿在身边陪着喝酒、下棋、旅游、和老朋友老战友见面。我以前都不知道。前几天在北京,他看老战友的时候,那位伯伯说我长得像妈妈,他高兴得眼圈都有点儿红了。我现在除了被人家夸我长得像妈妈,实在乏善可陈。何之轩,我差你这么多。” 何之轩把手张开,贴在温暖的玻璃上。这样从头到脚,都沐浴在阳光里,是一种睽违已久的温暖。好多年前,她在qq上用直率的话,告诉他她的感情苦恼,他看着那些透出青涩的肉麻的语句,也有这种别样的温暖。 “许多事情是我想的太过了,做的太过了。何之轩,我去看了爸爸妈妈的墓碑。我向他们忏悔,真的真的对不起他们。我感激他们,我这一辈子能做的,就是——” 她在沉吟,也许是害羞的。何之轩唇角上扬,等着那个多年前一往无前的方竹,再次对他说同样的话。 “就是,何之轩,我会好好爱你的。” 他叫她:“方竹。”有低沉的余韵,可以叫到她的心里。他们都在回味。 他说,“有空多和杨筱光通通电话。” 方竹说:“请你多帮她。” 这样一个人,连她的朋友都是可以关顾的,没有什么不能依靠的。方竹握着手机,仿佛就能握住他的心。 此去经年,幸好一切未变。 vcr在何之轩的主导下,很顺利地得到潘母和老李的认可,潘以伦的经纪人更加求之不得。再开沟通会议时,老陈问:“是不是需要告知潘以伦?” 何之轩望一眼杨筱光,杨筱光说:“先拍吧。” 大家都明白意思了,接下来的就是实际行动。凑巧的是电视台在周三多加了一期拉票特别节目,正好可以放这样一段vcr,让本来欲在总决赛上放的片子提前向公众展示。 老李忐忑,不住追问杨筱光何之轩,会不会再出纰漏。潘母必然也是担心的,杨筱光只得通过老李安慰:“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一次一定不会出纰漏。” 这回说话时候,老李的女儿李春妮也在,她在vcr里露了一个小脸,是何之轩的意思。她向她的同龄人们描述出一个关爱小辈的大哥哥形象的潘以伦,一定能感动小粉丝们。 李春妮狐疑不定地打量着杨筱光,突然就对她说:“为什么你不对记者说你们根本没有谈恋爱呢?” 老陈也看住杨筱光了,老李赶忙要女儿住嘴。 杨筱光一愕,垂首,老陈后来找她嘀咕:“如果你开一个口,说记者诽谤,也会有不错的效果,毕竟目前没有人表示对这一系列事件负责。” 杨筱光没有接翎子。 何之轩正看好毛片,叫住老陈说:“这两段都不错,帮电视台那儿按原计划剪辑,今晚赶出来。” 老陈叫苦不迭,杨筱光得以解放。 她和潘以伦又恢复了每日的短信传书,依旧是关于衣食住行的琐碎事件,仿佛是要藉此忘却之前心里的障碍。他们绝口不提那天晚上彼此间快要坦陈出来的无奈。 杨筱光对潘以伦说:“真的,我建议你以后开间点心铺子,现在性价比高的点心铺太受欢迎了。大众点评网里高级连锁餐饮店分数都要高。” 潘以伦就答:“我听你的,你说铺子叫什么?” 杨筱光说:“人家叫午后红茶,我要叫梦到内河。” “别人会以为是咖啡馆。” “有腔调吧!” 他们晚上在各自的床头,听了那首《梦到内河》,第一句歌词叫“你叫我这么感动”,杨筱光反复吟哦,你叫我这么感动。 她想,让她这么感动的潘以伦,看到周三的vcr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对住那一部分的虚假。他一直这么真实地面对她,她却编造了虚假的东西给他,虽然是帮助他的。但她竟能预期到他的反应。 偶像在歌曲里头唱到“当初的温馨举动,拿来做分手的庆功,令我筋竭力穷,自那日遗下我,我早化做磷火,湖泊上伴你在发梦”。就怕一切都成梦境,他们之间的摇摇欲坠,也许就差一个名正言顺的缺口。 杨筱光的胡思乱想,从未如此刻这样激烈。幸亏晚上有方竹和林暖暖两位好友给她讲电话解闷。 她想,她们是风闻了些东西的,都体贴地不深问。林暖暖十月要结婚了,依旧磨着她做伴娘,方竹现今的身份,是当不了伴娘的。 杨筱光打点精神说笑话,她说:“开玩笑哦,才一个月不到,我哪里能瘦到穿小礼服做一个窈窕伴娘。” 林暖暖说:“不管不管,我有化妆师帮你。” 这世界上总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东西。 她又致电远在东北坝上的方竹:“你再婚要不要我做伴娘?” 方竹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就小弄弄了,不让同志们破费。” 杨筱光叫:“这怎么行?你们第一次就没办酒,所以彩头不大好,第二次一定要办。算了算了,我牺牲,当你伴娘,你要给我红包啊!” 方竹大约是脸红了。杨筱光歪在枕头上吃吃笑。 此刻电视里放着他们拍好的vcr,少教所的教官、老李、老李的一对儿女、潘母全体出镜。这一次是说一个曾经误入歧途的少年后来改邪归正的往事,没有人回避他的错误,但是每个人都诉说他为了走入正途做出的努力。 杨筱光握着电话,一边听着方竹说话,一边看电视。两边说了些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直到恍惚。她才突然对方竹说:“竹子,我能理解你。” 方竹吓了一跳。 杨筱光说:“我能理解你,当初领导父母出事的时候,你的感受。” 这时,电视里播到了公安局的画面,画外音是诉说这个改邪归正的少年,面对昔日歧途友人仍旧误入歧途的痛心,和他的深厚友谊。 杨筱光突然说:“我觉得我真卑鄙,我这样和发死人财有什么两样!” 方竹说:“阿光,你别吓我。” 杨筱光说:“竹子,你说人生怎么就这么多处理不掉的问题呢?” 就在舍与得之间 杨筱光挂了方竹的电话,仰面往床上一倒,对着天花板咕囔了一句:“对不起。” 这一切是为了他,他该明白。 电视台开始播广告,不停的脑黄金,让人听了脑子钝掉。她关了电视机,脑子真的瞬间停顿。心里有一种訇然的响声。 以伦就算因此赢了,也是不快乐的。 她是始作俑者,他们都是被迫。 明明是自由的年代,却这样身不由己。 杨筱光把脸埋在被褥之中,憋着气,紫胀了脸,才深深吐了一口。 她把手机关掉了。 后来的三天,他的短信一直没有来。杨筱光也没有发短信给他,好像这样一个伤疤,说破了就不好了。她告诉方竹,伤她的那个人已经落网了。她去公安局做了登记,还预备出庭作证,公安局希望方竹回来后也能做证。她和方竹约定了时间。 她还向方竹汇报何之轩的工作,短信投票都将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潘以伦的“轮胎”们真的打出“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感人广告语,“云腾”的销售网络预备在名次揭晓后,再做一个盛大的开幕仪式。此时,所有人都在等,等待最后一个结果,是否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一切都和潘以伦是无关的。 潘以伦在影视基地的三天,是完全封闭的三天。他看了vcr,回头给经纪人打了一个电话,要求去探望翟鸣,希望经纪人安排。 经纪人严词拒绝。 潘以伦说:“我想看他,必须。” 经纪人不是真的想要软化,他只是发觉,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一旦坚持,很难让别人违拗他。 与翟鸣的见面只有五分钟,潘以伦买了一包中华去探监。翟鸣在戒毒所里,容颜十分肮脏。他以前爱漂亮,此刻此间,完全漂亮不起来了。 翟鸣看到潘以伦,说:“给你找麻烦了。” 潘以伦给他点了烟,戒毒所的警探看他们一眼,也就随他们去了。 翟鸣说:“以后不会再麻烦了,听说他们一个个的都被拘留了。报应不爽这种话真是个大俗话,大真话。” 潘以伦说:“你要好好的。” 翟鸣瞅他笑:“你就瞧咱们不顺眼,可总也不说。你个小子!撇了个干干净净,从此以后就走阳关道了。兄弟被你踩着用一下,没啥!” 潘以伦把递给他的中华烟又收了回来:“我给你留着,每次一支。” 翟鸣问他:“是兄弟不?” 潘以伦只是微笑。 “小白脸,我当初就应该和你一样去娱乐圈混,窝在古北忒没出息。” “你也知道,知道就好。” 警探进来叫“时间到了”,潘以伦就立起身,翟鸣说:“兄弟没卖硬货,这几年苦一苦,将来出去了要找你。” 潘以伦说:“好,没有问题。” 翟鸣朝他先竖一竖中指,再竖一竖大拇指。 潘以伦走出来,经纪人和公司的车正等在外面,他们走的很迅速,就是怕有人拍了去。 经济人在车上说:“今晚的决赛,为了吸引眼球,一定有评委问最近的事,记住,你的回答是‘报纸上报导的那件不好的事情是并不是完全不正确的,我曾经犯过错误,因此受到惩罚。人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认认真真去弥补我犯的错误,因为相信社会永远会给积极向上的人予机会。’记住了吗?” 潘以伦机械地点头。 经纪人要他复述一遍,他说的大致不差,经纪人很满意,右手拿出一份合约:“还是有广告商看中你在‘云腾’那边的表现的,这一次总决赛上,你拿不到冠军问题也不大,只要这个问题再抛回观众,让他们感动,这份合约依旧是你的。” 潘以伦要伸手拿过来看,经纪人顿一顿手,没有立刻给他,他说:“你妈换肾的首付款就有了,多好的机会,小潘,你要珍惜。不要再发生让大伙头疼的状况了。” 这天的杨筱光,坐在电视机前,看到的潘以伦,就是穿一身银灰色的简单的夹克,很像他们初初认识的时候。他这么简单干净,朴素得似凡人。他站在很多人的中间,像汪洋里的孤岛。 她听到他在当众认错,说:“报纸上报导的那件不好的事情是并不是完全不正确的,我曾经犯过错误,因此受到惩罚。人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认认真真去弥补我犯的错误,因为相信社会永远会给积极向上的人予机会。” 这么漂亮的认错词,立刻就赢得了大众的掌声。 他的眼睛也很漂亮,在她看来,却没有一丝的温度。他说:“要从泥地爬起来,还要甩脱一身泥,很困难。”他说的似乎真的很困难,连主持人都动容了,女主持人擦拭眼角。 杨筱光难过地关上电视,她想,也许潘以伦都不会再跟她联系了,他们就此成为无言的结局。他们沟通的时间这么少,障碍又这样多。这是一件麻烦事。 林暖暖都在电话里豁翎子给她:“有时候合适不合适确实蛮讨厌的。对了,我结婚那天,亦寒他们中科院里的硕士博士来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