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谁道情薄天下乱 一个月后,拓跋王宫,无忧楼内。 拓跋飏盘腿坐在地上,紧闭双眼,却怎么都无法精心打坐。忽然,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他蓦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喜气。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不待来人开口,他已经急着问道:“怎么样了?” “派出去的人在距离显国几十里外的山林里找到两具尸首,贵妃娘娘不知所踪。”冀安在门外回道。 拓跋飏眼中的喜悦一瞬间散去,“两具尸首都是什么人?” “一具看穿着,只是个普通的中原人,想必是车夫。另外一具,从骨骼上看,像是职业杀手。看车夫的伤口应该是被杀手的剑所杀,而杀手是被人硬生生扭断脖颈而死。”冀安有些沉重地回。 一个月前,拓跋飏收到绮罗的书信,随即让冀安派人去接应凌无双,务必将凌无双平安的带回来。谁曾想派出去的人还是去晚了。 吱呀一声,无忧楼的门被从里拉开。拓跋飏出现在门前,面色阴沉地问道:“能查出杀手是谁派出来的吗?” “看长相特征,是中原人。到底是谁派出来的,目前还不知道。” “杀手的尸体带回来了吗?”拓跋飏当即追问。 只凭借中原人的特征,又岂能判断出杀手的来源? 冀安回道:“带回来了。” “带孤王去看看。”拓跋飏吩咐道。 “是。”冀安向旁边一让,待拓跋飏抬步,他才抬步,始终比拓跋飏慢半步,却又能恰到好处的引导方向。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还在,却已经变得小心翼翼。 尸首经过数日的运输,已经发出了恶臭的味道。冀安忍不住一皱眉,抬手掩住鼻子,却见拓跋飏神色不变,阔步走到尸首旁。 冀安赶忙上前,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拓跋飏矗立在一旁,视线从尸体的头到脚看了一遍。尸体上有很多旧的伤痕,却都是凌乱并没有什么象征性的印记。 “按说如果是有组织的杀手,不可能没有一点记号。”冀安狐疑地道。 正常来说,一般杀手组织都会用一些标记来确定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同盟。除此之外,很多一个组织的人,都是不认得对方的。 拓跋飏冷笑,说道:“他想要下手的人是凌无双,怎么可能轻易留下标记让人查到。” “大王觉得是谁做的?”冀安感兴趣地问道。 “这怕是不好猜。”拓跋飏并未轻易下结论,可能动手的人太多,凭一时喜恶猜测,对事情并没有半点好处。他如今唯一欣慰的是,当场并未发现凌无双。 他把视线落在杀手的脖子上,从指印来看,对方的手指应该很纤细,像是女人的手指。他忽然想起了素月,但又觉得不对,素月的功力,他还是知晓的,按理说直接折断杀手脖颈的可能非常的小。那到底是谁救走了凌无双呢? “你让人再仔细地检查一下他的身体,任何地方都不要错过。”拓跋飏说着向门口走去,冀安紧走几步,拉开门。门外的风灌了进来,只听得身后的窗户嘭的一声,屋里的烛火瞬间被熄灭。 冀安下意识地去保护拓跋飏,拓跋飏转头寻声看去。月夜下,可隐约看到一扇窗子被风吹得啪啪晃动,并没有半点人影。想来应该是开门的时候,风灌入,才吹开了本就没有关严实的窗户。 拓跋飏刚欲收回视线离开,视线一划而过时,却好像看到了什么,蓦地一愣。 他当即快步走到那具尸首旁,拉起他的手。果真,尸首小手指的指甲微微的泛着红光。 冀安跟过来,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是他们组织的象征吗?” 拓跋飏又仔细看了看,才回道:“不是,只是他的指甲沾上了荧光粉。” 冀安不禁恼怒,埋怨地道:“还以为终于有了进展,没想到又空欢喜一场。” 拓跋飏淡定依旧,视线死死地盯着杀手的指甲。 “不一定。”拓跋飏的唇角绽开一抹冷笑。 “大王有所发现?”冀安追问道。 “没有,走吧。”拓跋飏扔下尸体的手臂,向外走去。冀安赶忙从后跟上,两人出门后,他又转身将门关好。 “派了多少人去找?”拓跋飏边走边问。 冀安愣了下,才回道:“派了十人去找,只是天下之大,又不知道贵妃娘娘在哪,恐怕很难找到。” “指望这十人去找,肯定不是办法。”拓跋飏淡定地道。 “大王的意思是?”冀安小心地请示道。 “得让她自己回来。”拓跋飏冷冷一笑,说道。 冀安的脊背忽然一凉,直觉告诉他,拓跋飏的心里已经有了计策。 半月后,显国在拓跋的强烈攻击下,终于撤出了拓跋的版图,改为全力攻击翾国。叱罗则忽然出兵攻打鲜于,鲜于被打得牧民四处逃散,很多部落被血洗。鲜于英珠却坐看一切发生,半点想要管的意思都没有。 一时间,局势变化莫测,无人能预测。随之流言四起,天下人纷纷都在猜测拓跋到底会出兵帮助鲜于,还是帮助翾国。只是,这个问题便是连拓跋飏身边的冀安都没有答案。 这一日,冀安实在按捺不住,趁着拓跋飏看兵书的时候,犹豫再三,才问出口:“大王,如今只有拓跋独善其身,您是打算坐山观虎斗吗?” 拓跋飏没有抬头,视线仍落在兵书上,似随口反问道:“你觉得呢?” “奴才……”冀安迟疑一瞬,才沮丧地回:“觉不出……” 他偷偷抬头打量了一眼拓跋飏,等着拓跋飏指示。 “退下吧。”拓跋飏沉声吩咐一句,又翻了一页书。 冀安憋屈地抽抽唇角,只能听命的退了下去。 皇甫睿翀在显国边关的小村落里一连等了三日,也未见到幻影。他不禁开始怀疑,幻影是否已经离开了。倒是冷君翱,每日都会出现,帮木头伯伯劈柴挑水。 皇甫睿翀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冷君翱,走了出去。不待他开口要求帮忙,便听刚刚出门的幽娆婆婆道:“君翱,把手里的活给那个吃白饭的做,你进去陪陪幻影,赶紧给我生个乖孙子。” 幽娆婆婆的话就像是无数根针一样,针针扎进他的心里。他痛得面色难堪,却不能反抗,只能默默地承受。 他接过冷君翱手里的斧头,拿起地上的木头,就劈了起来。每一下下去,都透着狠劲。这是他对自己的恨。他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曾经没有珍惜她。 “哼!”幽娆婆婆冷哼一声,端着菜进了厨房。 皇甫睿翀把心里所有的痛都发泄在了木头上,仅用了一刻钟,就把所有的柴都劈完了,才发现木头伯伯还站在一旁。 “伯伯,幻影真的还在吗?”皇甫睿翀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哀求地问道。 他不信,她可以这么狠心,连痕儿都不愿意见一面。 这些日子,即便是夜里,他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就等着幻影按捺不住来看痕儿,他便有机会求得她的原谅了。可是,他一连等了三夜,都只是失望而已。 他之前也试着向木头伯伯打探过几次,可是木头伯伯的嘴却严得一点消息也不肯透露。 木头伯伯叹了声,这次也毫不例外的没有回答他,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皇甫睿翀实在按捺不住,看着木头伯伯离开的背影,暗暗发誓,今夜一定要潜入幻影的房里一探究竟。 是夜,他哄睡了痕儿之后,放轻脚步出了厢房。绕到房子的后边,顺着墙根,一路来到幻影所住的房间。 房间里这会儿还点着灯,里边静悄悄的,皇甫睿翀小心翼翼地捅破窗纸,看向屋里。他转动眼珠,调整了几次,终于看到了床的方向,却惊得他一愣。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女子,却不见冷君翱和幻影。出于好奇,他又仔细地看了看床上的女子,心猛地揪紧,狠狠地痛了起来。是幻影,那白发女子是幻影。若非他仔细看了,他绝不能相信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白发女子竟是幻影。 他脚下的步子踉跄着后退一步,便听屋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谁?” 冷君翱从地上翻跳而起,他原本睡在地上,是以,皇甫睿翀从窗上的小洞看进来,是看不到他的。他几步来到窗边,用力将窗子打开,却见皇甫睿翀神情呆滞地站在窗外。 冷君翱一愣,并不惊讶。皇甫睿翀始终见不到幻影,早晚会找来的。 两人隔着窗子对视片刻后,冷君翱开口道:“进来看看她吧!” 他想,幻影也应该等皇甫睿翀很久了。 皇甫睿翀这才从怔愣中醒来,抬步绕向前门。从后窗到前门,一段不远的距离,他却仿佛在用一辈子去走。一路走,一路悔恨着。 她是因为他,才落得如此吗? 冷君翱见他进了门,便道:“我出去了。” 皇甫睿翀扣住他的胳膊,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想问哪件事?”冷君翱扯了下唇角,笑得有些心酸。 他与幻影算不上多熟悉,却无意间陪她历经了许多伤痛的事情。命运这条线将他们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他甚至有那么一瞬晃神,希望她真的是他的娘子,但他又清醒的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她的头发为何变白了?”皇甫睿翀问完一句,又急不可耐的问了第二句,“她现在是怎么了?你们成亲时,她不是还好好的?” 这会儿的幻影太过安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这让皇甫睿翀打从心底里害怕。 “听幽娆婆婆说,她的头发会变白是因为为情所困。”冷君翱轻叹,“我们成亲那天,是幽娆婆婆用降头控制了我们,在我们两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了那场婚礼。” 知道了真相,皇甫睿翀却没能松一口气。他松开冷君翱的手臂,视线一眨不眨地望着幻影,脚却好似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这样的事实,远比他知道她嫁给冷君翱还要痛。他情愿她不要他了,也希望她能快乐的活着。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白发时,还是在她假扮朵画的时候。听幽娆婆婆说,她为了保持自己的头发一直是黑色的,耗损了不少功力。”冷君翱又长长地叹了声,抬步向外走去。 皇甫睿翀高大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那么久了,他居然到今天才知道。他艰难的移动步子,走到她的床边,才一坐下,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滴落她的白发间。心痛得仿佛被千刀万剐。 “幻影……” 他抬起手,颤抖着抚上她的白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只觉得,在她的面前,连忏悔,他都不配…… 一向雨露均沾的皇甫睿渊,居然一连半月不曾迈进风翎萱的寝宫。本该风翎萱侍寝那一日,皇甫睿渊却去了淑妃绮罗那里,这无疑向后宫传达了一个信号,皇后失宠,淑妃有取而代之的势头。 风翎萱认定这是皇甫睿渊给她的惩罚,若非现在战事不明,他不能轻易处置了她这个南峣国公主,只怕他早就已经动手了。她不禁沮丧,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为何只是绮罗的一句话,他就不信她了?偏偏这事,她想解释都难。事情牵扯到了太皇太后,她总不能去跟皇甫睿渊说,是太皇太后逼她交人的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恨透了绮罗。想来这一切如此巧合,再加之那日皇甫睿渊醒来后,绮罗的诬告,只怕是一切都是绮罗的安排。 她尚且觉得欣慰的,也只有皇甫睿渊不曾儿女情长,集中军力攻打了翾国。 风翎萱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神色越发的沉。她已经一连数日没有出门,除去她需要时间静思谋算以外,她也需要让皇甫睿渊看到她的“本分”。 伺候在一旁的铃儿见主子闷闷不乐,几日未曾出门,不禁提议道:“主子,要不要奴婢去请一请皇上?” 风翎萱的心念一动,却还是道:“不必了。” 她是想见他,心里的思念已经泛滥。但是这个时候她不能去求他。只要他没有恨到废了她,她便有机会再翻身。 “皇上也真是的,主子一心为皇上好,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铃儿忍不住埋怨,“也没见皇上多在乎凌无双,不还是攻打了翾国,奴婢看皇上就是随便找个借口,存心难为主子。” “皇上在乎的只有凌无双那一个人而已。”风翎萱冷冷一笑,“若是皇上肯为凌无双放弃他的家国大业,只怕早就没本宫站的地方了。” “真是想不明白皇上的心思,命都可以不要,倒是天下重要了。”铃儿嘟嘟囔囔,不满地说。她不懂什么政治格局,单纯的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 “皇上胸怀大志,命可以给凌无双,那是因为他知道就算是他不在了,皇甫家的人也不会让显国没落。他只要一天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就绝对不会拿江山儿戏。”风翎萱不禁在心里骄傲,这就是她的男人,她不曾选错。 “在主子心里,皇上不管做什么都是好的。”铃儿无奈地道。 “皇上本来就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明君。”风翎萱不容置疑地说。 “是,皇上是明君。”铃儿瘪瘪嘴,“皇上那么对主子,也难为主子还这么信皇上了。” “他是本宫的夫君,本宫爱的男人,本宫若是不信他,还能信谁?”风翎萱的语气肯定,却也有些低落。她是信他,他却不愿意相信她。 铃儿见她神色哀戚,问道:“主子,要不要奴婢去做点事情?” “什么都不要做。”风翎萱赶忙打消她的念头,“这个时候若是再惹出什么祸事来,只怕会将皇上推得更远。” “皇后娘娘不知道,淑妃最近在宫里嚣张得狠。我看在那些宫人的眼里就只知道淑妃,不知道皇后了。”铃儿忍不住抱怨,“皇上难道就查不到淑妃表面救凌无双,却派了车夫去杀她?” “我们都查得到的事情,皇上怎么可能查不到?”风翎萱反问。 “那皇上为何还会宠幸淑妃娘娘?”铃儿不解。 “皇上做什么自有他的想法。”风翎萱嘲讽地冷笑,“待到绮罗无用之时,她怕是连那条贱命都保不住。” “娘娘,皇上会不会也查到了我们在凌无双用的剪刀上下毒的事?”铃儿慌乱地问。 风翎萱的眸色一戾,斥责道:“胡说什么?你要记住这件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是凌无双想要刺杀帝国皇帝,才会在剪刀上涂毒。” “奴婢知错。奴婢只是怕皇上会怪罪皇后娘娘。”铃儿心神不宁地说。 “怪罪本宫什么?本宫不过是想清君侧,帮皇上除了凌无双这个祸水。谁知道她居然会用那把剪刀刺杀皇上。”风翎萱冷冷一笑,“你以为若是本宫真有弑君之心,还能安稳地坐在这吗?” 风翎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一定要沉得住气,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与皇甫睿渊握手言和。她坚信,在皇甫睿渊的心里,她的发妻地位是谁都动摇不了的。 另一边,御花园中,绮罗扶着太皇太后闲散的走过百花丛,在凉亭中落了座。 太皇太后一挥手,挥退所有宫人。 绮罗不动声色,却已经猜到太皇太后想与她说什么。 “淑妃,哀家希望你能明白一点,哀家固然喜欢你,疼爱你,但也要以江山社稷为重。皇后纵使有不是,你也当规劝皇上过去看看。”太皇太后的语气微沉。 “臣妾明白。”绮罗卑恭地应声。 太皇太后也恰恰喜欢她这一点,进退得当,不会恃宠而骄。她拉过绮罗的手,还不待再夸奖,已有皇甫睿渊身边的内侍领人快步向这边而来。 太皇太后和绮罗看着来人愣神的功夫,来人已经到了近前。 “奴才拜见太皇太后。”内侍给太皇太后行了礼,却未给绮罗见礼。 “起来吧。什么事?”太皇太后不解地问。 “奉皇上口谕,淑妃娘娘通敌卖国,罪当五马分尸,念及昔日情分,赐毒酒一杯,赏全尸。”内侍一侧身,让出身后用托盘端着毒酒的宫人。 太皇太后不敢置信地看向绮罗,绮罗一慌,连连摇头。 “太皇太后,臣妾冤枉。” 太皇太后拧眉打量一眼吓得脸色发青的绮罗,又看向内侍,问:“可有真凭实证?” “回太皇太后,皇上已经抓了淑妃娘娘派去给拓跋王送信的人。”内侍恭敬地回。 绮罗的腿一软,跌坐在地。她知道,这一次,皇甫睿渊是真的打算杀她了。 内侍一使眼色,宫人已经端着毒酒向绮罗走来。 “淑妃娘娘,奴才要亲眼看着您喝下,才好回去复命。”内侍冷声说。 绮罗看向递到自己面前的毒酒,颤抖着手接过。她闭上眼,两行泪水滚落时,她将毒酒送到唇边,一仰而尽。 “呵呵!”绮罗凄凉地笑笑,发黑的血顺着她的唇角滚落,“皇上,我终于没用了吗?” 太皇太后不忍地别过眼,湿热了眼眶。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可是,她却不能在这个时候保她。这便是皇权的残酷,鲜血会将任何情感都染得变了最初的颜色。 绮罗的身体重重地跌落在地,她的身体抽搐两下,动了动,似想要挣扎,就像是她每次向命运挣扎时一样。但这一次,她懂了,她的所有挣扎都是无力的。只因从一开始,她与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男人之间,有的就是利益交换,而非情感…… 拓跋飏坐山观虎斗的半个月后,拓跋正式发兵,帮助鲜于,令天下哗然。世人皆知,拓跋飏与鲜于太后柳飞烟有不共戴天之仇,谁能想到这样的两个人会联合?至此,在冷寒的冬天里艰难奋战的翾国,彻底的陷入了绝境。 凌无双得到这一消息时,人已经在拓跋的地界了。那夜的刺杀,她是对拓跋寒了心。但当她想起她嫁入拓跋时的宏图梦想,她还是回来了。她想用自己的有生之年,改变战乱的格局,让百姓安居。即便他不能阻止战争,但她可以想办法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服,让他们的孩子都可以进学堂。 明明她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是心甘情愿回去的。如今翾国一出事,却显得她的动机不纯。 原本有牧民放牧的地方,如今都已经没有了人烟,战火一再蔓延,他们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家,躲避战火。 凌无双走过这些地方,心里百味杂陈。她初嫁来时,这些地方虽不繁荣,但水草茂盛,偶见牧人放牧,集中的毡帐,炊烟袅袅。如今这里却只剩下一片荒芜,全拜战争所赐。 大雪漫天,将辽阔的土地铺成了大片白色。马车行过之处,被压出了两条长长的车痕,看不到边际。 凌无双一扥马车的缰绳,停下马车,掀开车帘,对着坐在车里的素月温和地道:“素月,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虽然她知道素月已经没有感受了。但她还是想这样温和的与她说话,想当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心疼素月,所以这一路上,都让她坐在车里。 凌无双打开车帘,脱掉身上已经被白雪覆盖的蓑衣,坐到马车里边避雪。她拉过她的手,指尖触摸到她那日被割伤的伤口,划痛了她的心。她的皮肉已经没有再生的功能。是以,割开的掌心一直都那样外翻着,隐约可见渗人的手骨。 “素月……”凌无双哽咽了好一会儿,没能说出一句话。如今任何语言于素月来说都是苍白的。她虽然能听到,却再也听不懂。 凌无双拿出手帕,动作温柔而仔细地擦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即便凌无双很清楚,素月根本不会疼。她对她的珍惜,仍是不曾少了一分。 给她擦干净了一双手,凌无双又为她擦了脸,才粗略擦了擦自己已经冻僵的手。这一路走来,她对素月的照顾,就像是一个母亲对一个孩子的照顾一样,无微不至。 她拿出一块干巴巴的饼,坐在马车里边吃了起来。她望向漫天的白雪,心情沉重。 如今战火肆虐,正是各国扩张版图的好时候,扈达一体,他最后选择了帮鲜于,从军事战略上来说,凌无双无话可说。她甚至不能怪拓跋飏什么,翾国当时肯出兵夹击显国,为的也不过是自己的版图。但是,拓跋飏不予援手,她却不能坐视不理。虽然她不知道她回去了,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至少她尽力了。 “素月,我有种预感,这次我回去了,就再也走不出来了。”凌无双的眸子涌上了渴望,那是她对自由的渴望。可是,她比谁都清楚,自由于她而言,终究只能是奢望。 素月双眼无神的直直望着前方,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凌无双侧头看向她,握住她的手,笑望着她,眼中却是泪光闪闪。 “素月,我只剩你了。”一直以来,她的身边也只有她。除了她之外,谁还能这样一心一意地陪着她? 凌无双的耳朵动了动,忽然一皱眉,拉着素月的手紧了紧,转头望去,只见远远一队人马向这边飞奔而来。 凌无双站在原地未动,双目炯炯地看着向她们而来的马队。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回来了,可以逃过所有人的视线。 马队越来越近,看装扮,是拓跋的军队无疑。 领头的将领卓行在距离她十几丈远的地方一摆手,命令所有人都停马后,最先翻身下了马,快步走到她的近前,跪了下去。 “娘娘,末将奉翱王之命,请娘娘去趟军营。” 凌无双闻言,略微一皱眉,她认得眼前的人,是拓跋焰烁的心腹卓行。拓跋焰烁请她去军营做什么? “翱王可说是何事了?” “没有。”卓行沉声回。 凌无双微一思量,回道:“你带路吧。” 她也想知道,拓跋焰烁如此大动干戈是为了什么。她当真是没有想到,她踏上拓跋这片土地后,第一个见的人居然是拓跋焰烁。 这里离拓跋焰烁的军营并不算远,只有半天的路程。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淳于莫邪带兵去帮助鲜于,如今守在军营中的只有拓跋焰烁一人。 她被请入拓跋焰烁的营帐时,拓跋焰烁并不在。她命素月候在帐外,一个人走到沙盘旁,看着沙盘上各国割据的局面,入了神。 须臾,拓跋焰烁掀开帘帐走了进来。 “公主果真忧国忧民。”拓跋焰烁笑着走到沙盘前,“依公主之见,大王何时能一统天下?” 凌无双从沙盘上收回视线,看向拓跋焰烁,却未语。拓跋飏若是想入主中原,一统天下,恐怕有生之年也无法做到。不是她看轻了拓跋飏,只是如今各国都是鼎盛时期,谁想一统天下都非易事。 只是,这些实话,她显然不能与拓跋焰烁说。 拓跋焰烁也不深究,做了个请的手势。 “公主,坐吧。” 凌无双走到椅子旁坐下,待拓跋焰烁也落了座,她直言不讳地问道:“不知道翱王不惜大费周章,找本宫来何事?” “公主途经此地,却过门不入,本王只好请公主过来一聚。”拓跋焰烁的唇角噙着笑意,“本王就知道公主是大福之人,必然安然无恙。” “翱王的盛情,本宫感激不尽,只是本宫还赶着回宫,翱王若是没事,本宫便连夜启程了。”凌无双的面色沉静,故意说得如此急切,就是想试一试拓跋焰烁的目的。 拓跋焰烁果真没让她失望,唇角的笑意又扩散了些,却是道:“本王请公主来做客,公主这般急着走,岂不是伤了本王的心?” 凌无双的脸色一沉,果真如她所想,拓跋焰烁这是想扣下她,不让她回去见拓跋飏啊!他这是在怕她影响战事吗?她这会儿不禁怀疑,她出显国遇刺一事,就是拓跋焰烁所为。他一直便容不下她,觉得她是祸水。在天下间传出她委身于皇甫睿渊的留言后,他能容得下她就怪了。 “王爷还真是记挂本宫啊!”凌无双冷冷一笑,“本宫才一出显国皇城,就送了份大礼,今儿又频频给本宫惊喜。” “什么礼?公主这是在提醒本王没有送礼给公主?才不愿意留在本王这坐坐?”拓跋焰烁神色无异,故作难过,但与凌无双对视的眼神里却透着精光。 “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好驳了王爷的美意。”凌无双淡定地回视着他。并不意外他的不漏破绽。他本来就老奸巨猾,又岂会轻易让人看出?既然他存心要扣下她,自是不会那么容易让她跑掉,那便是多说无益。她只能从长计议。 “公主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拓跋焰烁笑得眯直一双眼,神情奸诈,“来人。送公主去休息。” 凌无双淡然地笑笑,心里却已经对拓跋焰烁极为的厌恶。 “本王送公主。”拓跋焰烁走到门边,亲自为凌无双撩开了门帘。 凌无双未与客套,直接走了出去,拓跋焰烁跟着她出了营帐。 “素月,我们走吧。”凌无双吩咐道。素月当即跟上。 拓跋焰烁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划过素月,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疑惑。素月的眼神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很难让人不生疑。 简屋陋室,却充满了无限的温情。痕儿的小手轻轻地抚过幻影的脸颊,咿呀呀地叫着,他已经隐约知道,躺在这里始终睡着的女子就是他的娘亲。 皇甫睿翀看着这一幕,唇瓣挂着浅浅的弧度,眼底却是泪光盈动。 自从那日知道真相后,他便不分日夜地陪着她。他这样守在她的床边已经足足一个月了。白日里,他便与她说说话,告诉痕儿这个沉睡不醒的人便是他的娘亲。夜里,他哄着痕儿睡在她的身旁,自己则打个地铺,睡在地上。他想用行动告诉她,这一生,他都不会再离弃她,哪怕她再也不会醒来。 幽娆婆婆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带着些怒气的叹了声,转身离开。木头伯伯摇摇头,也跟了出去。 “看来这孩子对幻影也是实心实意。”木头伯伯感叹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幽娆婆婆怒道。 若是皇甫睿翀待幻影不好,她早就一掌解决了他。就是看到了他对幻影的心意,她才容他留下。再加之痕儿毕竟是两个人的孩子。但,每次一看到满头银发,昏睡不醒的幻影,她的心里就恨。 “年少轻狂,谁都错过。”木头伯伯拉过幽娆婆婆的手,“老婆子啊!你我也错过了那么多年,想想墨远,他吃了多少苦?” 幽娆婆婆想起两人的过往,说道:“你后悔放弃皇位,与我归隐山林没?” “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尽是问些傻话。”木头伯伯温和地笑笑,“我那不是放弃,是放心地把皇位交给了我们的儿子,与你出来逍遥快活。” 幽娆婆婆不禁有些红了脸,脸上的皱纹仿佛都绽出了幸福的花。 “能与你在一起,我盼了大半辈子。魅儿却是悲惨收场,别让悲剧再发生在幻影的身上。”木头伯伯感慨地说。 “不是我不让他们在一起。”幽娆婆婆不禁忧愁,“幻影到底何时能醒来,我都不知道,谁还能救醒她?” “没准睿翀和痕儿能唤醒她了。”木头伯伯宽慰地说道。 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木头伯伯的视线越过幽娆婆婆,闪过一抹担忧。 幽娆婆婆注意到他的异样,转头看去,便见冷君翱站在不远处,身上背着行囊。 冷君翱见两人看过来,便大方地走过来。 “婆婆、伯伯,我今日便想离开了。” 他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再也没有了继续留下的理由。 至于那个牵绊着他的心的女子,他知道他也该放手了。那场婚礼,那些日子的陪伴,于他而言,更像是一场梦。他曾盼望这场梦不要醒来,他也曾想过,若是皇甫睿翀放弃了,他会照顾她一生。可是,如今梦醒了,他知道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皇甫睿翀对幻影痴情不悔,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别人插进去的缝隙。 “君翱,你是个好孩子。”幽娆婆婆心疼地说。她是打心里喜欢冷君翱这个性子,但是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她不免心疼冷君翱痴情,却沉在心里,一个人忍痛的性子。而且这事还是她扯了冷君翱进来。 “婆婆,以后君翱还会来看您的。”冷君翱憨厚地笑笑。他的心里虽然难受,却不想让真心心疼他的人一起难受。 “嗯。”幽娆婆婆点点头,鼻子有些泛酸。 她这一辈子硬惯了,让她说点煽情的话,她还真的不会说。 皇甫睿翀听到外边的声音,抱着痕儿走了出来。 幽娆婆婆接过痕儿,与木头伯伯对视一眼,向厢房走去。 “谢谢你救了她。”皇甫睿翀真心的感激道。 “你无须谢我,救她并非为了你。”冷君翱直接拒绝他的谢意,“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让她难过。” 话落,冷君翱不禁自嘲地笑笑,他这话似乎有些多余了。皇甫睿翀经过之前的教训,好不容易才找回幻影,又岂会让她再难过?只怕等幻影醒来,有苦头吃的是皇甫睿翀了。 “我一定不会再让她难过。哪怕她赶我走,我都不会再离开她。”皇甫睿翀神色认真的向冷君翱承诺。 虽然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但他还是想尊重冷君翱这个值得人敬佩的情敌。他虽然从不曾狂热,但他却用温和的情感,保住了幻影的命。 “记住你的话。”冷君翱沉声道。 天地间,两个高大的男人对视着,他们今日如此郑重的许诺,为的皆是心中所爱。他们给予爱的方式不同,却在宿命的安排中,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冷君翱最终成了这场爱情赌局的输家,但他从来不后悔。即便心痛,却不伤感。因为他比谁都希望看到幻影幸福。 他转身,带着最美好的回忆,向院外走去。 他犹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明明出手狠辣,却有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她不遵门规,爱上了皇甫睿翀,换得一头白发。他一连两次看到狼狈的她,第一次在大雨中见到她一头银发时,他的心便跟着疼了。那一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想保护她。他曾想,若是她生在平常家,她一定惹得全家人疼爱,快乐地生活着。转念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那样的话,幻影便不是真的幻影了。 他曾以为那次雨中的她,已是最狼狈的她。不曾想,还会救下生命垂危的她。命运到底给了他们怎样的缘分? 迎着阳光,他释怀地笑了。不管怎样,他感谢命运让他们相遇,感谢命运安排他救了她,更感谢命运让他爱上了这样美好的女子。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地在小院中消失,皇甫睿翀还看着门口的方向。 他感激冷君翱救了幻影,更感谢他让他明白,若是失去了幻影,他定是生不如死。不管接下来的命运如何安排,他都不会再放开她的手…… 是夜,凌无双带着素月悄悄地出了自己的营帐。她知道拓跋焰烁今夜一定会戒严,她想逃出去难比登天,但她一定要试试。若是一直被困在这里,那她这次回来得就全无意义了。她一定要尽快去见拓跋飏,拉他重新站到翾国这边来,解翾国的燃眉之急。 凌无双不曾想到,她才带着素月出了营帐,已经被大队人马拦下。拓跋焰烁如此明目张胆的扣押她,让她微微有些诧异。他如此做,无疑会让拓跋飏认为他存有异心。要杀要剐,拓跋飏也不会愿意让别人插一脚进来。 凌无双微抿眉,看着拦下她的人,正是今日将她带来军营的卓行。 “我要见拓跋焰烁。”凌无双冷声道。 “王爷已经休息,还请娘娘也进去休息。军营重地,若是娘娘被误当成侵入军营的探子,属下可担待不起。”卓行的手一横,“娘娘,请吧。” 这个请的动作在凌无双的眼里,怎么看都带着蛮横。 “本宫想出去散散步,难道也要你答应?”凌无双冷冷一笑,便要越过他。不曾想,他居然真的敢一挪身子,挡出了她的去路。还不待她发火,素月忽然出招,直接掐住了卓行的脖子。除了凌无双直接的命令以外,素月在感到凌无双有危险的时候,也会出手。 “呃……”卓行痛苦地呻吟着,其他士兵见状,抬起手里的武器,便都对准了素月。 “本宫看你们谁敢动手?”凌无双的眼睛一立,冷冷地扫向在场众人。她毕竟是拓跋飏的皇妃,再加之上次她为了救下这些士兵,曾经不顾生死。是以,这些人对她有着敬畏之心,不敢轻易动手。 眼见卓行的脸已经发紫,凌无双才喝止素月。 “素月,住手。” 素月接到命令,当即松了手。 卓行捂着自己红肿发烫的脖颈,痛苦的粗喘着气。 这时,拓跋焰烁的声音突然从一侧响起。 “公主想见本王,直接来便是,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声音未落,拓跋焰烁已经从围着凌无双的士兵后,走了出来。 凌无双冷淡地看着他,说:“本宫有事想与王爷说。”话落,她转身进了自己的营帐。 拓跋焰烁对还围在一起的士兵摆摆手,又扫了一眼如木头人一般站在一旁的素月,才撩开帐帘,走了进去。 “公主大半夜的不休息,邀请本王入账,岂不是让人误会了去。”拓跋焰烁坏笑着调侃道。 “翱王,请注意你的身份。”凌无双寒声警告道。 拓跋焰烁不痛不痒,继续调笑道:“玩笑一句罢了,这么容易就动气,可不像是公主啊。” “本宫如何,还轮不到你多嘴。”凌无双始终冷着脸,不给他一点好颜色地呵斥道。 若是对别人,她尚且还会好好说话。对拓跋焰烁,完全没那个必要。你越是好说话,他便越是调侃你。他们的身份有别,她确实也不是他能调侃的人。 拓跋焰烁的神色一僵,终于收起了脸上的调笑。他也未曾想到,凌无双今日会不给他半点颜面的恼怒。 “既然公主不想让本王说,本王不说就是。” “你执意扣押本宫,打的是什么主意,本宫很清楚。”凌无双目光灼灼地对视着他,“但有一事,本宫很诧异。本宫归来,翱王都知道,大王又岂会不知?翱王如此,又能瞒天过海多久?难道翱王就不怕本宫见到大王后,告翱王一状?” 拓跋焰烁不甚在意一笑,“公主会吗?” 凌无双一向心系江山大业,他于拓跋飏而言又是必不可少的良将,她怎么会轻易离间他与拓跋飏之间的关系?想到这,他的心里不禁一惊,原来他已是这般信任凌无双。也是因为这份信任,他才敢扣留他。他也知道拓跋飏必然会步下眼线,估计很快就会知道他扣留凌无双的事情。但能拖一时是一时,如今边疆战事如火如荼,他定然不会让凌无双的出现改变战局。 “本宫会不会,王爷到时候就知道了。”凌无双冷淡地看着他,即便是表面的和颜悦色也已经不想再给拓跋焰烁。这个男人太过无情,纵使你怎么掏心窝子对他,他也能随时出卖你。 凌无双的心不禁一紧,纵使她有对翾国的私心,她为拓跋又何尝不是倾尽心力?可是,她这个中原女人在拓跋焰烁的眼里,终究只是个外人。 拓跋焰烁冷冷一笑,反驳道:“本王倒是不担心公主会告本王一状,只是担心公主高估了自己,最后落得伤心收场。” “这就不劳王爷操心了。”凌无双并无任何反应,拓跋焰烁的嘴里向来说不出好话来,若是她次次都往心里去,岂不是让自己不痛快?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拓跋焰烁转身前,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道:“公主,夜里军营戒严,若是误伤公主就不好了,还请公主夜里不要随意走动。” 凌无双回视着他笑意盈盈的视线,未发一语。但她很清楚,想走真的没有那么容易了。看来,她还要从长计议,不能再轻易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