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妃无双(第三册)第一章 忘情之水红颜泪 许多年后,拓跋王宫的老人都无法忘记那一夜。 沫舞公主的贴身婢女绿萝忽然成了刺客,不只杀死了沫舞公主,还致使凌贵妃小产。最后,绿萝被俘。 那个大雨瓢泼的夜晚,淳于沫舞的血染红了地上的雨水。拓跋王抱着她,从无忧楼而出,神色伤痛,进了寒雨院后便没有再出来。第二日,更是罢朝一日。这是拓跋王登基后不曾有过的景象。 宫人们皆说,拓跋王心里最爱的那个女人还是沫舞公主。 至于小产的凌贵妃,并未宣太医前去看诊,而是从宫外请来了一个女子为其医治。宫里大概没人能猜到,那个女子居然与敌国皇帝皇甫睿渊师出同门。 郁采珍被送进宫时,无忧楼内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唯一抹不掉的是人心头的伤。 凌无双木然地躺在床上,额上已是冷汗密布,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一般,安静得仿若人偶。 被凌无双遣到了门外的婢女素月,一看郁采珍被领了上来,顿时又惊又喜。 “郁姑娘,你可算来了,快进去看看公主吧。”素月拉住她,不管不顾地冲进门里。 门里的大床上,凌无双犹如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身子底下是一大片的血迹,异常刺目,郁采珍的鼻子不禁一酸。 “公主,我来晚了。” 凌无双看到郁采珍时,无波的双眼微微闪了下,声音嘶哑的轻喃:“我想活下去……” 对,她想活下去。不管曾经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她都会活着忏悔,而不是用死亡去逃避。 活着,永远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进门的那一刻,郁采珍几乎以为凌无双就要放弃自己了。 郁采珍低头拭去眼角的泪水,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病人只要自己有求生的欲望,就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砍。 她搭上凌无双的脉搏,手指却是一颤,神色顿时大变。 素月察觉到她的变化,心急地追问道:“郁姑娘,我家公主怎么了?” 郁采珍仿若未闻,一时间沉浸在自己的震惊中无法回神。 “本宫怎么了?”凌无双问得极为平静,事到如今,她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血草假孕,再用幽槐花引血草的毒素发作,致使胞宫大出血造成小产的假象。”郁采珍喃喃轻语,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险些让颜若歆一生不孕的恶毒方法,如今又有人效仿,用在了凌无双的身上。 凌无双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原来沫舞说的都是真的,她根本不曾有孕。而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阴谋。 蓦地,她又想起一件事情,她下意识的抓紧郁采珍的手,急切的追问:“郁姑娘,你告诉我,这种毒会不会让女子失去处子之身?” 郁采珍被她问得愣了愣,如实地摇了摇头。 她眼中刚升起的希望还没来得及扩散,已经消失殆尽。 即便她不曾有孕,可还是无法改变她已经不是处子的事实。 她茫然地望着帐顶,泪光在眼中闪动。 “公主别难过。”素月蹲在床边,轻声劝:“至少现在证明了公主没有身孕,公主就没有杀了自己的孩子。” 素月只是想劝凌无双往好的方面想,可话一出口,她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一样的。”凌无双没有转身,仿若自言自语,“即便我没有杀了自己的孩子,但我动了杀念是真的。堕胎药没有人逼我喝,是我自己喝的。” 她不想为自己辩解,错了就是错了。 “堕胎药?”郁采珍不解地反问素月。 素月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赶忙回道:“公主在毒发前喝过一碗堕胎药。” “不可能。”郁采珍当即反驳素月的话。 “是毒发后。我喝那碗药的时候,已经毒发了。”凌无双转过头,看向同时愣住的两人,“我知道有人要害我,但我不想有人再纠缠于这件事,特别是大王。那于大王而言的耻辱,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耻辱?” “公主之所以会喝堕胎药是因为知道孩子不保了?”素月这会儿终于恍然顿悟,为何一直对人为善的凌无双在喝那碗堕胎药时,不曾有过多的犹豫。她还以为凌无双当真恨这个孩子恨得非要杀死他不可。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毒发了,孩子必然保不住。索性咬咬牙,把这个于翾国上下都是耻辱的事情了结在自己的手上,也好让拓跋飏看到她的决心。 “不,我可以肯定,公主并没有喝过堕胎药。若是公主还喝过堕胎药,对胞宫的伤害,应该比现在严重许多。”郁采珍肯定地道。 凌无双一怔,随即问素月,“素月,你换了药?” “奴婢没有。”素月赶忙摇头,急切地回:“药是奴婢从翾国皇宫带来的,绝不会出了差错。” 凌无双一惊,“你怎么会从翾国带这种药过来?” “是……是……”素月迟疑着要不要说,凌无双却替她说了她不愿说的话,“是母后给你的,对不对?” “是。”素月小心地打量着她,“太后也是为了公主好。” “本宫今日这是假孕,若是本宫真的有孕了,还真是一件讽刺的事。”凌无双自嘲的笑,笑出了声,眼泪却憋出了眼眶。 “太后是怕有一日翾国和拓跋彻底决裂……”素月小声道。 “皇兄也默许了这事是不是?”凌无双肯定地问。 “公主……”素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无双,没有答话。 “你向来效忠于皇兄,若他不发话,你怎敢替太后做这种事情?”凌无双悲凉地道。 “皇上说,这是皇上唯一能为公主做的。”素月担忧地看着凌无双,轻声道。 “皇兄和母后怎可如此残忍?要我放弃所有,嫁来塞外苦寒之地,却又不让我与我的夫君之间有任何牵连。我算什么?扯线木偶吗?”凌无双不免激动,泪水决堤般的涌落,心口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素月咬紧唇,不敢再出声。 “公主切莫激动,你如今的身子可禁不起再伤神。”郁采珍对翾国的太后还是熟悉的,若是她给的药,药就绝对差不了。 “药肯定被人换过了。要不然公主的胞宫不会伤得如此轻。”郁采珍不容置疑地说。 郁采珍的话仿若提醒了凌无双,她的眸色颤动了下,沫舞的话再次在她的耳边回响起来:“拓跋飏,你当真是想借着她和这个孩子换取你想要的筹码吗?” 凌无双觉得自己仿若陷入了沼泽中的人,越是挣扎,越是向下陷去。 一直以来,她努力地去信任着拓跋飏。即便她猜到他要将她送去皇甫睿渊的身边,她仍是坚信他为的是成全。可今夜沫舞的话,以及画上的“清清”两个字,彻底的推翻了这一切。 “素月,你去准备下灯火。我先用银针为你主子压住体内的毒素。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郁采珍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这其中的事,便对素月吩咐道。 “是。”素月赶忙去准备。 郁采珍从腰间的夹层中抽出装着银针的羊皮包,摆在床边。 “郁姑娘,之前我派人去找,却找不到你,当真是淳于沫舞抓了你?” 这宫里的人都心知肚明,淳于沫舞根本没有那样的势力在宫外。 “嗯。”郁采珍点点头,苦笑道:“那日你们一离开围场,我就被抓住了。不过这也不奇怪,淳于沫舞在中原时被年将军府的人所救,是以见过我。” “没想到还有这段渊源。”凌无双喃喃轻语。 “是啊。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那日险些被强暴了。若不是有个女子去将军府报信,经少将军出手,只怕她早就殇在那夜了。只可惜,命运还是没有眷顾她。”郁采珍轻叹了声,对于淳于沫舞抓她的事,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惋惜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么去了。 凌无双唇角的苦笑蓦地僵住,郁采珍口中的情景何其熟悉。她不禁回想起那夜的事,她看到沫舞被欺凌,自知自身能力无法救她,便选择了去最近的年将军府求救。沫舞该是误会她见死不救吧。原来这场孽缘当真早就已经注定了。难怪那一日,淳于沫舞看到她时会那么激动。 她应该是恨她的,要不然不会用生命做代价,让她知道那一切。 郁采珍拉过凌无双的手腕,再次搭上她的脉搏,仔细地诊断她体内的情况。 她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喜色,问:“公主最近可是服用过什么药?” “为何这么问?”凌无双看着她眼中的喜悦,心里疑惑。 “公主的情蛊虽然没有解,但已经得到了压制。还有血草的毒,似乎也被什么压制着。”郁采珍收回手,陷入沉思的轻喃:“难道世间流传的红颜泪当真存在?可是当年这颗丹药不是用来救拓跋先王的宠妃了吗?” 先王的宠妃,毋庸置疑就是那个背叛了拓跋的女人。至于红颜泪,凌无双还不曾听过,只觉得这名字凄美中透着伤感。 “公主一定不曾听过红颜泪吧?”郁采珍并不惊讶,解释道:“这也不奇怪,这世上知道红颜泪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郁采珍重重的叹了声,才继续道:“这应该是拓跋皇宫不能言说的秘密了。” 凌无双笑笑,这深宫的事情,又有几件是可以言说的? “红颜泪可是指女子的眼泪?” “是。”郁采珍点头,脸色又凝重了一分,“是先王后的血泪。” 凌无双微一怔愣,惊问:“血泪?” “以心血养蛊,若为真情,蛊虫成熟时,眼中便会落下入药的血泪。而那时,养蛊之人的心血已被耗干。”郁采珍轻轻的叹息,“据传,当年先王后为了救先王,才用了这样的法子。只可惜最后先王却把这颗红颜泪给了他的宠妃。” 凌无双的心头狠狠地划过一道疼,这传言若是真的,该有多伤人。 “也许这只是传言。”郁采珍对她笑笑,接过素月递过来的蜡烛,“我先帮你施针。” “好。”凌无双点点头,素月俯身帮她宽衣。 凌无双俯卧在床上,郁采珍为她施针时,她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刚刚她说的那个传言。 情若是如此,要多少人心生忌惮?而最先深受其害的人,大概便是拓跋飏吧。他的内心要受了怎样的煎熬,才能坚持着走到今天。这会儿她真的能懂了,他为何那么痛恨中原的女人。 大约一刻钟后,郁采珍收住动作,擦了擦额角的汗。 素月这厢为凌无双把衣服揽上,郁采珍收好银针,才道:“我再给公主开几服药,公主修养几个月,胞宫的问题应该就不大了。只是情蛊……” 郁采珍顿住话,凌无双替她说了,“情蛊的毒你解不了,对吗?” “是,我解不了。”郁采珍微微叹息,“这世上除了忘情水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解情蛊之毒。” “忘情水?”凌无双轻轻呢喃,“若是能一饮忘情也好。” “忘情水在小师叔的手中,他绝不会轻易交出。”郁采珍不禁惋惜,明明相爱的一对人为何会走到今日? “嗯。”凌无双平静地应了声。 “若是想让小师叔交出忘情水,如今倒是个很好的时机。”郁采珍微一迟疑,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如今小师叔就在边关,公主可以请战去边关,届时……” 郁采珍顿住话,为防止隔墙有耳,将唇贴在凌无双的耳边,详细的交代起来。 凌无双的眉心越抿越紧,以至于郁采珍的话音落下良久,她也没给半句回应。 “我明白公主的心情。可是,公主不是想活下去吗?这世上的事情,本就无法两全。” 素月一听事关主子生死,急忙道:“公主,离开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可以暂时的避其锋芒。” 凌无双微微叹息,轻声道:“让本宫再想想,你们都下去吧。” “是。”素月领命,郁采珍也只好跟着离开。 凌无双木然地望着帐顶,或许离开也好。 夜深,寒雨院里静极了。 拓跋飏一身湿衣坐在床边,双手交握,支着额头,视线低垂,不敢看床上的女人。 “吱呀——” 开门的细微响动,让他不悦的一皱眉。 “出去!” 进门的人仿若未闻,脚步声越发的向拓跋飏靠近。 他一眯眸,蓦地转身,双眼泛着寒光的盯视着来人,却在看清来人是纥奚沅紫时,神情明显地轻松了些。 “我来看看沫舞。”纥奚沅紫的神色哀泣。 “嗯。”拓跋飏点点头,从床边站起。 纥奚沅紫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握住沫舞的手,轻声低喃:“为何这么傻?” 除了爱,生命里还有许多东西,何苦连命都赔上呢。 拓跋飏略微偏了偏视线,却怎么都无法掩饰眼中的痛意。 纥奚沅紫站起身,痴笑着望向他。 “飏哥哥,你后悔了吗?” 他转头看向她,眉心紧拧,眸色深沉。 “难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后悔吗?”纥奚沅紫哽咽着质问,顷刻间已是泪流满面。 他的脸色沉霾,不肯搭她的话,她不禁激动得声音尖利,“你是魔鬼!你是魔鬼!” 拓跋飏的眸色微闪,发狠的认下她的指责,“对,孤王是魔鬼。” “难道除了争霸天下,其他的都不重要吗?”纥奚沅紫后退一步,“飏哥哥,别等到众叛亲离,才去后悔你失去的。” 纥奚沅紫以手掩唇,挡住哭声。 拓跋飏静默地看着她,好似她在无理取闹一般。 对峙中,纥奚沅紫终于失望,别开视线,抬了步,却在就要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被他扣住了手臂。 “是你帮沫舞扣留了郁采珍?”拓跋飏虽在问,但语气中的肯定已是毋庸置疑。 “是。”纥奚沅紫坦白地承认,却又不屑于解释。 “你走吧。”拓跋飏松开她的手,没再追问其他。 她若是有恶意,就不会放了郁采珍,让她为凌无双医治。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放过她,在原地僵立了好一会儿,才抬步向门口走去。只是,走出没两步,她又顿下了步子,背对着他说:“我不会背叛飏哥哥的。” 话落,不待他回话,她已经快步离开。 拓跋飏微昂头,落下眼帘前,眼中是无法遮挡的痛色…… 十岁以前,他们皆是这塞外天空下最快乐的孩童。可是,十岁那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一整夜,拓跋王宫都格外的安静。但,躲在暗处的人,又有几人不想看热闹? 说是刺客所为,其实信的人寥寥无几。只是,不信又如何,帝王不想追究的事情,便只能成为秘密。 天快亮时,冀安的声音在寒雨院的门前响了起来。 “大王,绿萝已经自缢。” 原本仿若石化的拓跋飏动了动,对于这个结果并不吃惊,只是更加证实了绿萝是皇甫睿渊的人。 “今日罢朝一日。”拓跋飏声音沉哑的吩咐。 “是。”冀安领命,却没有离开。 拓跋飏没听到脚步声,问:“还有事?” 冀安在门外想了想,推门而入。 这会儿天还没有亮,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屋子里又黑又暗,冀安只能看到拓跋飏的轮廓,一点都看不到他被黑暗吞噬的表情。 “郁采珍那边怎么办?”毕竟是皇甫睿渊的人,冀安不能不防。 拓跋飏深吸了口气,冷静地吩咐:“派个人监视着就行,不要动她。” “是。”冀安领命,顿了顿,劝道:“大王节哀。” 拓跋飏沉默了片刻,就在冀安要转身离开时,他忽然出声:“冀安,你也觉得孤王错了吗?” 冀安被他问得沉默了会儿,才回:“对与错,属下说了不算,要看大王。” 他知道纥奚沅紫来过,更知道沫舞的死对拓跋飏的打击很大。但,他这话并非须臾奉承,是当真觉得这世上的事情其实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对与错。 帝王从来都比普通人背负的多,必然要有取舍和牺牲。 拓跋飏轻笑,总算还有一个人没有指责他是魔鬼。 他收起唇角的弧度,沉声吩咐:“冀安,你替孤王秘密准备一下,等将沫舞入土后,孤王打算御驾亲征。” “大王想御驾亲征?”冀安一惊,随即跪了下去,“大王,这万万使不得。若是翱王……” “冀安!”拓跋飏喝止他的话。 “属下明白,大王不愿意听这些会伤了叔侄感情的话,但大王如今与翱王的关系紧张却是事实,还请大王三思。”冀安顶着会触怒拓跋飏的危险,还是将话说全了。 “且不说孤王不愿意猜度王叔,只说如今边关的战事,孤王就不能不去。”特别是沫舞自缢的事情传出去后,只怕会影响了淳于莫邪。若是有心人再挑拨离间,情况就会更加不妙。他只能御驾亲征,以防外一。 冀安想请命,又自知难当大任,也只能无言。 “待孤王离开后,你留在王城,听凌贵妃调配便可。”他唯一能放心将江山交付的,也只有她了。 “是。”冀安的心里总算是稍安,凌无双的能力,他可不敢再低估了。 “退下吧。”拓跋飏对他挥挥手,揉了揉发疼的额头。 “是。属下告退。”冀安领命退了出去。 拓跋飏重重叹了声,才将视线再次落回床上。 他走到床边坐下,执起沫舞的手,这会儿才有勇气握住她的手。 “下辈子,别再和孤王扯上关系。”他的眼中有痛色涌动,“孤王本以为这辈子为你所安排的,都是最美好的幸福。可以像嫁妹妹一样将你嫁出去。未想到这番心意却成了害你如此的根源。” 她说的没错,他利用了她。为此,莫邪不肯出战,险些与他绝交。 莫邪曾说:“我不是什么英雄,但我绝对不会为欺负我妹妹的人卖命。” 沫舞是莫邪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她用了最激烈的方式选择离开,证实了她的爱,她的存在…… 那夜后,凌无双在床上养了十多日,才能下床。而拓跋飏在她养伤的日子,不曾出现过。她听说,他罢朝那日出了宫,亲自葬了沫舞。之后,他便恢复如常。这深宫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凌无双望着门前开得正旺的慕霜花,只觉得悲凉。 花正娇,承诺仍在耳畔,心却已经凋零。 “公主。”素月的声音响起。 “何事?”凌无双收回视线,转身看向素月。 “宁王已经被俘。皇上探得宁王一直与翱王多有牵扯,还望公主万事小心。”素月压低声音禀报。 “或许我们有办法抓冷心凝了。”凌无双的眼神深远,微微眯起,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只要抓住冷心凝,公主就可以为自己洗刷清白了。”素月不免有些喜悦。 “我只盼康王和纥奚夫人在地下可以安息。”凌无双轻喃:“始终是我牵连了他们。” 素月埋首,只待凌无双的吩咐。 比起塞外已经过了盛夏时节的凉爽,显国皇城这时还在酷暑中,热得人心焦。绮罗的宫里明明放了一大盆的冰,她仍是坐立不安,热得她喘不上来气。 宫人们静立在一旁,也不敢多言。 “皇上驾到。”太监的高唱忽然响起,惊得绮罗一哆嗦。 皇甫睿渊身带冷风地冲了进来,含着盛怒的双眼中明显带着杀气。 绮罗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才意识到自己面对这个男人到底是心虚了。 皇甫睿渊几个大踏步,来到绮罗的面前,抬手便掐住了她的脖颈。 宫人们吓得连忙跪地,皇甫睿渊转首一扫他们,厉声呵斥:“都给朕滚出去。” 皇甫睿渊就算是性情冷淡,也未在宫里这般暴戾过,宫人们不免都吓得不轻,连忙爬起身退了出去。 绮罗看着只剩下了自己一人的宫殿,眼神越发慌乱起来。 “皇……皇上……”她想要求饶,奈何嗓子被掐住,发声困难。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被掐死的时候,皇甫睿渊猛地松开她的脖颈,反手便是一巴掌,打在绮罗的脸上,力气大得直接将她扇了出去。 绮罗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床柱上,才得以稳住。 皇甫睿渊冷笑,“看来朕的妃子虽然久居深宫,消息倒是灵通。” “皇上这话何意?”绮罗低垂着视线,不敢迎视他眼中的盛怒。 “与朕装糊涂?”皇甫睿渊讽笑,“不过朕倒是很好奇,你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一向对朕忠心的暗卫听信了你的话。” 绮罗低着头,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未接皇甫睿渊的话。 “你若是说实话,朕说不定可以饶你一命。” 绮罗微微迟疑,还是开了口。 “皇上为何这般盛怒,绿萝为的便是什么。臣妾答应绿萝,只要她带凌无双回来,臣妾便会说服皇上,让她归隐嫁予心爱的人。若非凌无双一心留在拓跋,她也无需为了离间凌无双和拓跋飏用此下策。”绮罗的声音嘶哑,却力求字字清晰,好似真的为了保命。 “你果真善于利用人心。只是你是从哪里得到了血草和幽槐花?这两种毒药可不是寻常人家就有的。”皇甫睿渊凉讽,“你从哪里得到的毒药?” “够了皇帝。”太皇太后的声音忽然响起,“毒是哀家给她的,也是哀家让她指使绿萝的。你要打要杀冲着哀家来便是。” 皇甫睿渊转头看向门口,嗤笑:“皇奶奶来得倒是快。” 绮罗看着进门的太皇太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太皇太后沉着一张脸,不悦地道:“若非皇帝一心想要得到凌无双,哀家也不必为了成全皇帝,出此下策。” “成全?”皇甫睿渊讽刺道:“皇奶奶这话说得可真是动听。” “那女子狼子野心,若是让她入了显国的皇宫,再诞下皇子,我显国岂不是就成了她翾国的天下?哀家替皇帝做了皇帝该做的事情,让凌无双可以安分地待在皇帝的身边,有何不好?” “是以皇奶奶不惜用上如此狠辣的手段,就为了剥夺一个女子做母亲的权利?”皇甫睿渊的眉眼间都透着冷意,“但皇奶奶忘记了,显国的江山如今是朕的。朕愿意将它交到谁的手上,那都是朕的权利。” “你——”太皇太后气得哑然。 “来人!”皇甫睿渊高喝一声,有内侍快步进门领命。皇甫睿渊继续吩咐:“太皇太后身体不适,请太皇太后回宫休息。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许打扰太皇太后养病。” “皇帝!你这是要大逆不道地囚禁哀家?”太皇太后气白了一张脸。 皇甫睿渊冷冷地盯视太皇太后,一字一句地道:“孙儿不过是担心皇祖母的病情,待到皇祖母的病好了,自是可以自由行走。” “哼!”太皇太后恼怒地拂袖离开。 绮罗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脸色难看的皇甫睿渊。 “你放心,朕不会杀你,朕会成全你,让你一辈子待在深渊里。若是无双不能产下子嗣,你便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感情。”皇甫睿渊的唇角缓缓扬起,笑得仿若嗜血的恶魔。 绮罗哆嗦了一下,第一次感到了绝望,整个身体犹坠冰窖。她看着皇甫睿渊离开的背影,咬紧牙齿,才能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她在心里狠狠地发誓,“不,我绝不认命。” 即便心中坚持,她仍不免担心,她总觉得皇甫睿渊不会就这么算了。果真,当日下午,皇甫睿渊命人传旨,淑妃入宫已久,仍难改旧时习气,交由浣衣局的姑姑调教。一个主子被交到了宫里最下等的场所调教,显然这是在羞辱绮罗。而那些原本对绮罗有妒意的宫里人,趁此机会,又岂会让绮罗有好日子过? 暗夜,拓跋王城里静静地,街上已经没有人行走。锦绣庄早已经闭门谢客,店里却亮着微微烛火。 凌无双的身上裹着红色的戴帽斗篷,帽子扣在头顶,将她巴掌大的小脸遮挡去了大半。她站在货架前,抬手抚摸过那一批批上好的翾国绸缎。她有多久没见过这么艳丽而华美的颜色了?她从不眷恋这些外在的东西,却不能不想念这锦缎背后的家乡。可是,她知道她回不去了。纵使母后和皇兄苦心经营,想要断去一切她和拓跋飏之间的关联,她仍旧回不去了。 素月候在一旁,轻声道:“主子若是喜欢,我一会儿给主子带回去两匹。” 话落,素月扫向站在柜台边上的掌柜,“掌柜的,你们家店主何时来?” 掌柜的尴尬地笑笑,并未接素月的话。 “她一定会来的。”凌无双的眼神深远,肯定地说。 “公主倒是了解我。”冷心凝的声音突然响起时,人已经站在后堂的入口处。素月旋即上前一步,挡住凌无双,让她处在自己的安全保护范围内。 凌无双不急不慢地转身看向冷心凝,道:“原本我就知道冷姑娘的武功高强,原来轻功也这般了得。” 冷心凝并不如凌无双的轻松,冷着一张俊俏的脸,警惕地盯着她。 “你当真有办法救宁王?” “冷姑娘不信我。但还是来了。可见冷姑娘对二皇兄用情至深。”凌无双淡笑,“但我相信,冷姑娘一定知道我找冷姑娘所为何事。” “康王不是我杀的。”冷心凝理直气壮地道。 “你可知道是谁下的手?”凌无双连忙问。 “康王被吓死的那个晚上,我在寒雨宫附近发现一个武功极高的杀手。我不知道他是谁的人,但是我扯下他的手套时,看到他小指头的指甲里泛着红光。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他组织的标记。”冷心凝回。 “这么说,康王的死果真跟你没有关系。那会是谁做的呢?”凌无双狐疑地呢喃。 “我只是奉命添一把火,让纥奚部落更加恨你。借用纥奚部落的手除掉你。” “奉谁的命?”凌无双不急不慢地问。 “王后周清漪。你不是猜到了吗?”冷心凝不耐烦地回。 “出事后,我命人全城搜捕,都未能找到你,你人在哪里?”凌无双继续平静地问。 冷心凝迟疑了一下,道:“对方救我性命,于我有恩,我岂能随意出卖?” “恐怕不是救命之恩,只是相互利用吧。”这王城中,她不能查的地方就那么几个权贵之家。哪个拓跋的权贵会收留一个中原女子?况且那时全城都在通缉冷心凝。 “是翱王吧?”凌无双肯定地道。 冷心凝的瞳孔一缩,凌无双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到底是什么目的?”冷心凝气急败坏地问。 冷心凝不禁迟疑,凌无双旋即又道:“你现在出卖了二皇兄的同盟,就算二皇兄不再能实现野心,他至少可以活命。” “你当真会帮我救他?”冷心凝似乎又看到了些希望。 “你给我的信息有价值,我自然也不希望二皇兄身首异处。说吧,二皇兄与翱王之间到底在谋划什么?” 冷心凝低着头,静默片刻,仿若下定了决心,眼神坚决地看向凌无双。 “宁王原本准备与翱王……”冷心凝的话才一开头,忽然停了住,脸色大变,质问凌无双:“你带人来了?” 下一瞬紧闭的门窗被自外撞开,几个身形魁梧,面色狰狞的黑衣人飞身跃下。 凌无双闻声看去,不禁大惊。 “公主,是大王的影卫。”素月从旁小声道。 “凌无双,你卑鄙!”冷心凝旋即红了眼,提剑向凌无双冲来。素月旋即挡在凌无双的身前,还不待抵御,拓跋飏的影卫已经飞身而起,将冷心凝团团围住。绣房的掌柜欲冲上去救冷心凝,却见影卫手起刀落,将也会些功夫的掌柜一刀毙命。旋即又与冷心凝战在一起。 冷心凝虽然武功高强,到底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很快身上就多处受伤,衣衫染血。打斗的间隙,她还不忘狠狠地瞪向凌无双,眼中的恨意浓烈。 “住手!不许伤她!”凌无双心急地吩咐,影卫根本不为所动,将冷心凝逼得节节败退,无力招架。 冷心凝提剑挡开两个攻击她正面的影卫,忽然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飞出,孤注一掷地刺向凌无双。素月抽剑,将冷心凝的剑挡去,还不待还手,几个从冷心凝身后飞上来的影卫已经提剑刺向冷心凝。 “住手!”凌无双的惊呼声几乎伴着几把剑同时刺入冷心凝身体里的声音响起。鲜血从冷心凝的口中涌出,几把剑从她的体内拔出时,她无力地摔落在地,努力睁大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凌无双的方向,满满地都是恨。 一时间,锦绣坊里剩下的只有静和刺目的红。掌柜和冷心凝的血流淌了一地,溅得货架上,绸缎上到处都是。凌无双又惊又怒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呼吸困难。可是,拓跋飏的影卫却没有一点表情。 被撞破的大门口,传来脚步声。 影卫旋即警惕地抽剑,蓄势出击。 冷君翱不敢置信地看着屋里的一切,脚下踩上一块木板,嘎巴一声,才让他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姐姐!”冷君翱举步艰难地走到冷心凝的身边,将她抱起,轻轻地摇晃:“姐姐!你醒醒啊!” 凌无双不禁红了眼圈,别开视线。 冷君翱于她有恩,她和拓跋飏曾答应帮助他们一家重返中原。可是,如今他们的承诺还没有兑现,却杀死了他的姐姐。 冷君翱抬手盖在冷心凝圆睁的双眼上,将她到死都没能闭上的眼睛覆上,才缓缓抬头看向凌无双:“公主忘记了对我的承诺吗?为何不能给姐姐一次改过的机会?” “不是我家主子要杀你姐姐。”素月不免替自家主子抱不平。 “那他们是谁?”冷君翱恼羞成怒地扫向拓跋飏的影卫,这个向来温和的男子此刻满眼的恨意。 凌无双微微抿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冷君翱的话。告诉他,那些人都是拓跋飏的人吗?可是她的夫君杀的,还是她杀的,于冷君翱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冷君翱放下冷心凝的尸体,满眼恨意地瞪着几个影卫,忽然出招向几人冲去。 凌无双见状,一个闪身冲到冷君翱的身前,以身体挡住他的招式。 冷君翱见她冲了过来,下意识地收招,还是打中了凌无双。 “还请公主不要挡着我为姐姐报仇。”冷君翱怒道。 凌无双捂着发疼的胸口,虚弱地道:“你姐姐不但烧毁拓跋王爷的尸身,还与宁王联合谋反。哪一条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君翱,你向来正义,你当真要为这样的姐姐报仇吗?如今我还可以保你父母周全。你姐姐已经害死了那么多人,你还想因为她的死,再害了你父母吗?” 冷君翱的拳头紧了又紧,才缓缓松开,泪水滚过他憨厚的脸庞。 “带着你姐姐走吧。若等你将她葬了后,还是放不下仇恨,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报仇。”凌无双继续劝道。 冷君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转身走到冷心凝的尸体旁,抱起她向锦绣坊外走去。 几个影卫见危机解除,上前一步,对凌无双道:“娘娘,大王让我等来接娘娘回宫。” 凌无双定定地看着他们,强撑的身体不稳地晃了晃,素月连忙扶住她。 “公主!”素月紧张不已。 “回宫吧。”凌无双轻声说。由素月扶着向锦绣坊外走去。影卫与她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前一后走在夜深人静的拓跋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