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百口莫辩清白污 从猎场回来的第二日,宫里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起了沫舞的婚事。 纥奚沅紫先是找天师择选了吉日,将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下月。 其实,这个日子完全可以提前些的,但纥奚沅紫还是选了在一个月后。 其一,时间充裕些,她可以将沫舞的婚事准备得风光些。 其二,她也想给沫舞一个缓和的时间,如果太急的强迫她嫁了,只怕后半生无法再幸福。 淳于世子娶了皇上曾经的女人,心里已经够窝火了。若是沫舞再破罐子破摔,只怕这日子就甭想过好了。是以,纥奚沅紫对这位整个家族都不肯承认的姐姐,也可谓体贴得很了。 待定好了日子,纥奚沅紫才去见了淳于沫舞。 寒雨院这会儿已经是愁云惨雾,纥奚沫舞再也不是那个帝王的挚爱,却要嫁给一个小部落的世子,宫人们难免见风使舵,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也跟着陪嫁过去。 世态炎凉,人性丑恶,沫舞早就见识过了。是以,这会儿的凄惨,她并不甚在意。 对于纥奚沅紫的到来,她更是冷冷的,不给半点的好脸色。 纥奚沅紫挥退了屋里的所有宫人,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下月十八是个嫁娶的吉日,我已经将公主和世子大婚的日子定在了那日。”纥奚沅紫带着小心地将结果告知,复又道:“我也只能帮你争取到这些时间了,若是定得太晚,大王那里只怕不会答应。” 淳于沫舞心念一动,愣愣地看着纥奚沅紫,“为何要帮我?” 她以为在这样的时刻,所有人都会急着送走她,包括纥奚沅紫在内。 “你到底是我的姐姐。”纥奚沅紫心疼地看着她。 “纥奚部族的郡主不是应该高高在上吗?我这般低贱出身的人,怎配做郡主的姐姐?”淳于沫舞激动得哽咽起来,却并无敌意。 “莫要再说气话了。”纥奚沅紫摸出丝帕,为她拭去眼泪,才叹道:“其实嫁出去也好,留在宫里,只怕要与人争一辈子。” “你后悔了吗?”淳于沫舞含泪问。 “是。我后悔了。”纥奚沅紫毫不避忌地点点头,“若是我可以自己选择,我一定选择与一个爱我的人远走他乡。而不是看着深宫的丑陋,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的死在阴谋里。” “可是……我爱他……”淳于沫舞不甘,这深宫再可怕,她仍旧愿意为爱做扑火的飞蛾。 “这宫里爱大王的女人太多太多,可大王的心里只能有一个人……”纥奚沅紫涩然的笑,她们都同是这深宫里的可怜女人,不被爱的可怜女人。 “他以前是爱我的,你知道的,对不对?”沫舞忽然抓住沅紫的手臂,“沅紫,你帮我求求他,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耍心机了。” “沫舞,为何你还是不懂,大王心里的那个人从来不是你。”纥奚沅紫的声音有些拔高,她知道这样的话很残忍,但她希望沫舞可以快些清醒过来,离开深宫,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沫舞缓缓收回手,神情落寞地喃喃自语。 “是啊!他若是爱我,怎么会这么对我。” 她其实明白,他能将她给了别的男人,足以证明他是不爱她的。但,她想不通,若是他不爱她,当初为何又给她幻觉?给了所有人幻觉?让她成了他传言中的挚爱……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纥奚沅紫说着起身离开。沫舞能不能想通,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宫中有了喜事,最高兴地莫过于下边的奴才了。除了时不时地有赏赐之外,各院主子更是不能随意的惩罚奴才。 而随着沫舞出嫁日子的确定,各院再次热闹了起来,纷纷的讨论起了这事。 若是还想在后宫找片清净地,也就只有无忧楼了。 凌无双几乎是两耳不闻,日日研究着她的花草树木,以及各种农作物。想要让塞外变绿的想法,她从不曾放弃过。 只是,围场回来的第三日开始,凌无双整个人的精神头便弱了很多,好似大病过一场。 素月劝她看看太医,她却只是推说没事。素月若是再劝,她便说再等些日子,等沫舞公主安安稳稳的嫁了,大王的心事了了,她再去请旨让采珍入宫。听说她师承鬼医,定然会有办法的。” 素月听她这么说,心下也稍安了些,便也不再催促她找太医过来。 好在凌无双之后再无其他的反应,每日都过得充实,没有郁郁寡欢。 只是,好景不长,这一日,正在屋外侍弄着花木的凌无双,忽觉腹部一阵疼痛,还来及与素月说,眼前便随之发黑,人向一旁倒了下去。 “公主!”素月惊呼,赶忙扶住她,对身后的小俾吩咐道:“赶紧去请太医和大王。” 无忧楼的主子出了事,太医是半点都不敢怠慢,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赶了过来。只是,来时本是提着一颗心来的,但刚一号上凌无双的脉搏,眼中顿时喜色乍现。 而这时,拓跋飏也正好推门而入,先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凌无双,复又看向正在诊脉的太医,还不待他问,刚刚转头向这边看来的太医,已经撩袍跪了下去,喜出望外的禀报道:“恭喜大王,贵妃娘娘有喜了。” 太医的话犹如一声闷雷,在屋内乍响。可怜的太医正喜滋滋地等着奖赏,拓跋飏却已是一脸铁青。 素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很想冲过去,一刀了断了胡说八道的太医。 拓跋飏很快便恢复了他惯有的冷静,唇角微弯起一抹弧度,好似缀着喜悦一般。 “太医还没说,凌贵妃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太医总觉得这屋里的气氛有些奇怪,颤颤巍巍地道:“若是微臣没有诊断错的话,娘娘已有差不多三个月的身孕了。只是,有孕最初,大概受了娘娘体内的毒素干扰,闭住了喜脉,才会如今才发现。” 拓跋飏高大的身子明显一震,僵硬地问:“可诊出是什么毒素了?” “臣无能。”太医瑟缩着,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来人。”拓跋飏一声高呼,门外立刻有人推门而入。 “去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找过来。”他冷冽地吩咐,视线死死地绞在床上沉睡的凌无双身上。他一双黑眸中,是死死压抑的惊涛骇浪。 “是。”内侍领命离开,门再次关起,屋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不敢呼吸。 素月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眼神,心已经提到了嗓子。她现在只盼主子快些醒来,也好思量对策。 刚刚诊断的太医跪在一旁,连起身都不敢。显然,帝王闻得贵妃有孕的消息,并未有喜悦之情。 一时间,屋中的人都好似被石化了一般,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 须臾,楼道里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拓跋飏脸上的神色才微微有些变化,眸中似乎有一点亮色在跳动,像是希望的颜色。 “大王,人宣来了。”门外很快响起了太监奸细的嗓音。 “让他们进来。”拓跋飏对外吩咐道。 “吱呀——” 门被推开,太医院的太医鱼贯而入。 “若是谁能救治娘娘,孤王必有重赏。”拓跋飏的嗓音微暗,语调平缓,听不出多少的情绪。 太医们一个个摸不到头脑,便按着官位上前。 先是院判上前,一号上凌无双的脉搏,当即变了变神色。 “怎么样?”拓跋飏问话时,视线却是落在凌无双苍白的脸上。 “回大王,娘娘体内的毒应该是一种蛊毒,但具体是什么,臣一时间还未能诊出。只是……只是娘娘现如今有了身孕,臣实在担心,若是调试解药有个行差踏错,会伤了娘娘腹中的龙脉。”院判说话间,额上已经是冷汗淋漓,这份赏可不是那么好领的。 “其他人呢?”拓跋飏将视线落在其他还未诊脉的太医身上,其他人立刻会意上前,一个接一个为凌无双诊了脉,结果大同小异,皆说凌无双有了身孕。便连之前为凌无双诊过脉的太医,亦是如此说。 至于之前为何未诊出,只说是凌无双体内的蛊毒闭住了胎气。 素月从一开始的愤怒到这会儿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太医的诊断可以说是胡说八道,被人收买。但任谁也不可能收买了整座太医院的人。 是以,这问题必然出在了凌无双的身上。 “孤王命你们在十日内,想出救治凌贵妃的办法。”拓跋飏语气沉霾的吩咐道。 “是。”一众太医心里没底,嘴上却只能领命。 “都下去吧。”拓跋飏对众人挥挥手,太医们鱼贯地退了下去。屋里只余素月还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门再次被关起,拓跋飏才将视线冷冷地扫向了素月,“你也下去。” “大王……”素月提裙跪下,“公主对大王一直忠心不二,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你这么肯定是误会?”拓跋飏冷笑着反问。 “素月知晓公主的为人,一定是有人陷害公主。”素月语气肯定,没有半丝的动摇。 “陷害?”拓跋飏冷冽地讥笑,“你是想告诉孤王,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在陷害她吗?” 素月被质问得噤了声,跪在床前的身体却依旧直直的,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管凌无双是否错了,她都不能让开,她都要保护自己的主子,这是她陪嫁来拓跋的唯一使命。 “你若是不想孤王现在就下令治你主子个不贞的罪,就给孤王出去。”拓跋飏的脸色一沉,沉霾的声音里夹杂着滚滚的怒意。 “大王,公主一定是被冤枉的。”素月将身子又挺直了些,她想趁着凌无双醒来之前,为她争取些什么。 “滚下去。”拓跋飏抬腿便是一脚踹了下去,正踹在素月心口的位置上。 素月不堪重力,身子跌落在地。一股腥甜涌上嗓子,任凭她如何压抑,也没能压住,猩红的血顺着唇角滚落,素月惊恐地看着便连呼吸都变得粗重的拓跋飏。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动怒的拓跋飏,平日里,他在凌无双面前总是一副好脾气,就好似天塌下来,也影响不到他一般。 而这会儿的拓跋飏,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拓跋飏看着这个忠心为主的婢女,冷笑着点点头,“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的能力,能带着你主子活着走下无忧楼?” 拓跋飏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淋得素月一哆嗦,却也认清了一个事实。 她费力的直起身子,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奴婢知罪。” 这个时候除了妥协,她什么都做不了了。 拄着地面站起,她捂着闷疼的胸口退了下去。 门开启,再关上,直到室内只剩下拓跋飏与沉睡的凌无双时,拓跋飏才将眼中的失望和暴怒,种种复杂的情绪暴露出来。 他步履艰难的走到床前坐下,大掌落在她的脖颈上,轻轻的游走。只要他一用力,她就再也没有机会醒来了。 白日里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入屋中,却温暖不了这一室的冷,拓跋飏的眸子里只有阴嗖嗖的寒凉。 他停住游走,大掌蓦地用了力。昏睡中的凌无双呼吸一窒,神情痛苦而挣扎。 可是,他却没有半点的动容,手上继续用力。 凌无双的身子也开始挣扎起来,双唇间艰涩的发出细微的声音,模糊的听不清。 他的大掌一颤,不禁松了些力气。 只是,她的呼吸仍旧费力,吱吱呜呜的还在唤着什么。 他微弯了些身子,这下总算是听清了他的话。 她在喊:“子慕……” 就如她之前所说,在这塞外之地,她能依靠的,从来只有他…… 是以,在她最痛苦,最难受的时候,想要向之求助的人,也只有他。 他掐在她脖颈上的大掌渐渐收回,最后攥紧成拳,攥得骨节咯咯作响。 他恨,是真的恨了她。 他那么信任她,换来地便是今日的不堪和羞辱吗? “凌无双,孤王恨你。”他喃喃轻语,最后却忽然痴痴地笑了开来,可笑意却未达眼底,一双锐利的鹰眸这会儿已经被恨与痛蒙上了灰色,不再锐利,却依旧满是挥不去的浓烈恨意。 缓缓落下眼帘,他拂袖起身,脚步乱了的向门口冲去。 若是再看着她,他只怕真的会忍不住杀了她。 嘭的一声推开门,他不顾门前素月和内侍的诧异,快步下了无忧楼。 素月见他离开,赶忙冲了进去。 她来到床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探凌无双的鼻息。在确定她的气息稳定后,刚要松一口气,却因她脖颈上的红痕惊得屏住了呼吸。 看来,拓跋王是真的动了杀她家公主的心了。她要尽快通知主子,接应公主离开。 凌无双是在傍晚的时候幽幽转醒的,室内已经点了烛火,只有素月一个人侍立在床边。 “素……”她想要唤她,嗓子里却好似塞了东西一样,发不出声音。 “公主,您醒了。”素月的声音颤抖,想起白日里的情景,她还在后怕。 “我……”凌无双抚上发疼的喉咙,用眼神询问她。 “公主……”素月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解释,微一迟疑,却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凌无双支起乏力的身子,想要伸手去扶她。 “公主晕过去时,奴婢请了大王和太医过来……”素月哽咽着,总算是将话开了个头。 凌无双已经察觉出了不是好事,视线发紧地盯着素月,没有接话。 “太医说,公主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素月将头低得低低的,不敢看凌无双的神情。 凌无双闻言,瞳孔蓦地放大。 “简直……胡言乱语……”她激动地从坏了的嗓子里挤出嘶哑的音。 “大王起先应该也是不信的,便以公主的蛊毒为由,传唤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过来……”素月的声音越发的低,讲述得很是艰难。 凌无双的身子一软,跌落在床上。 她还能说什么?纵使她一身清白,却怎敌得过所有人的指责? 她双目无神地望着帐顶,蓦地,身子一精灵,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她是处子,怎么可能有孕? 设计这一切的人,只怕并不知道她是处子吧。 “去请大王……”凌无双费力的从嗓子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公主是想?”素月心疼地看着主子,一时间没动。她是怕主子犯了糊涂。 “验身。”终究还是躲不过验身这一遭。 “奴婢怎么没有想到。”素月又惊又喜,“看来奴婢真的是急糊涂了,要奴婢再请个老嬷嬷过来吗?” “不必了。”她现在的情况如此之复杂,哪个老嬷嬷为她验身,不管结果如何,最后都难逃一死。 “难道,公主想要大王亲自验?”素月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凌无双对她笑笑,只是道:“去吧。” 这个时候,又岂是她在乎谁为她验身的时候? “是,公主。”素月知道耽搁不得,只得起身退了出去。 凌无双轻瞌上眼,只觉得这一场场阴谋陷害很是讽刺。 到底是谁?到底要到何时才肯停止? 在静寂的无忧楼里,她的心却无法得到半分平静。她真恨不得冲破枷锁,做回真正的自己。 可是,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须臾,无忧楼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却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很快,素月推门而入。 “公主,大王出宫了。” 怎么会这个时候出宫了?凌无双抿紧眉心,却只是艰涩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好”字。 “公主,奴婢去宣太医,给您看看嗓子吧。”素月听她嘶哑的声音,听得心尖疼。 “不必了。”凌无双立刻阻止她,她如今的模样还是不要见人的好,免得外界想入非非,若是谣言一旦传来了,只怕想挽回局面便难了。 “出去候着吧……若是大王回来了……就让他来见本宫……”她的声音尽显疲惫,她是真的累了。 即便她有证明自己清白的办法,但这无休止的争斗,却让她身心俱疲。 她只想让自己的国家免于战乱,她并不想驱逐后宫的任何一个人,将拓跋飏占为己有,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她? 素月无声的退了出去,这一刻的压抑,两主仆心里都懂。若是只能用验身来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岂不是悲哀? 竹墙茅屋架于溪上,潺潺流水,从屋下而过。 这样一处雅致的小桥流水人家,便在拓跋皇城外的十里外山中。 此时,茅屋内,靠窗边的小桌旁,拓跋飏正一杯接一杯喝着酒,面色沉霾,一双黑眸犹如两个漩涡,正酝酿着狂风暴雨。 而他对面,坐着为他倒酒的人正是冀安。 他小心地打量着主子,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今日,拓跋飏忽然叫他出宫,也不说什么事,就飞奔至这一处。 算一算,主子也有一年多不曾来过这了。 眼见着一坛子酒都见了底,冀安赶忙劝道:“大王,酒能伤身。” 拓跋飏闻声,蓦地抬头,视线狠戾地定在他的身上。 他被吓得一哆嗦,尴尬地进退不得。 本以为下一瞬拓跋飏便会动怒了,却见他忽然自嘲一笑。 “冀安,孤王心里好苦,孤王居然觉得心里好苦……”他边说边“哈哈”大笑起来。 冀安见他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常态,不禁疑惑,在心里胡乱的猜测了起来。 蓦地,他想到了一个人。 “因为娘娘?”冀安问得小心翼翼。 他真的没办法相信,拓跋飏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但,如今战事平稳,国家安定,她除了能想到凌无双,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拓跋飏讽味十足的笑声蓦地僵住,一双眸子迸射出明显的敌意。 冀安被他盯得呼吸一顿,心里已经明了,自己猜对了。 他不敢得意,赶忙起身,跪了下去。 “属下知罪。” 妄自猜测君王的心意,当真是罪。 拓跋飏这才掩去眼中的杀意,“起来吧。” “谢大王。”冀安忐忑的起了身,却不敢再坐下。 “坐吧。”拓跋飏轻叹了声,“你也怕孤王了吗?” 这世上的人难道就都是畏惧于他吗? 冀安在他的对面坐下,回得坦坦荡荡,“大王是君,属下是臣,哪里有不畏惧的道理。” “好一句君臣有别。”拓跋飏冷冷地讽刺,端起酒杯,一昂而下。 冀安咂咂嘴,他也没说错什么呀!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再开口,只得乖乖地倒起了酒。 室内一时间只余风声,以及时不时响起的酒液碰撞着杯壁的声音。 直到第二坛酒也见了底,拓跋飏才微熏地停了下来。 “冀安,你觉得父王当年为了一个女人命丧黄泉,糊涂吗?” 他问得没头没脑,直叫冀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这话引到了拓跋飏和凌无双的身上。 “大王当真是爱上娘娘了?”冀安虽在问,心里却已经肯定。 拓跋飏眼中的情绪一滞,痴痴地笑着回:“孤王只是怕,孤王比父王还糊涂……” “大王本就是难得的明君,再者娘娘又是来路明确的翾国公主,又怎么会发生先王的悲剧呢?” 任谁也没能想到,当年迷惑了先王的人,竟然是个细作。 “呵呵!”拓跋飏闻言只是讽刺的笑,没有反驳半句。 只是,嘴上不说,他的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来路明确,就不能心系他人吗? 冀安被他这么一笑,又迷糊起来,却也知道深宫之事都是秘事,不便多问。 “孤王累了,只希望这场仗快些打完。”拓跋飏将身体的重量靠在椅背上,缓缓地闭上了眼。 他的眉心紧皱,隆起的小山上似堆满了疲惫。 凌无双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寒雨院自是也不例外。 沫舞听到消息时,正被绿萝哄着用膳,待到小宫女将消息传过来时,沫舞直接将桌上的碗碟挥了去。 大汤碗被她推翻,滚烫的汤水洒了她一手,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烫,眼中尽是狰狞的恨,身子轻轻地颤抖着。 绿萝见情况不对,赶忙挥退所有宫人,从旁劝道:“郡主莫恼。” “她连龙脉都有了,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沫舞对着绿萝嘶吼,瞳仁渐渐放大,恨意从中迸射而出。 “只是有了龙脉而已,她也要有这个福分生下来才行。”绿萝压低声音,咬牙道。 沫舞愣了下,绝望的眸子里蹦出一丝狠戾的希望之火。 “你说的对。”她重重地点头,唇畔勾勒起凉飕飕的笑意,“大不了我就跟凌无双同归于尽。反正我的幸福也被她毁了。” 绿萝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狠辣的笑意。她随即掩去,温声软语的关心起了沫舞,“郡主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保重自己最重要。奴婢看看郡主的手,是不是烫伤了?” “绿萝,还是你对我最好。”沫舞转头看着绿萝,眼中尽是感激。 “奴婢应该的。”绿萝半丝心虚没有的应下话,随即对殿外吩咐道:“去太医院取些烫伤的药过来。” 吩咐完,她转身扶着沫舞,向内屋走去。 翱王府。 小亭中,石桌旁,一男一女两人相对而坐。 拓跋焰烁一身破布衣,墨发未束,随意地垂在肩头。 而他对面的女人,白衣胜雪,所有发丝皆用一根红绳绑住,束于头顶,此刻正冷冷地盯着对面悠闲的拓跋焰烁。 拓跋焰烁不紧不慢的为自己斟酒,随后浅酌,完全漠视了对面的女人。 他对面的女子终于忍禁不住,冷声质问道:“翱王打算喝到什么时候?” 拓跋焰烁好似没听到她的话一般,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将杯中酒饮下,才看向对面的人。 “冷姑娘管得倒是宽,连本王也管起来了。”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但语气却明显不善。 冷心凝的脸色不禁一哂,难堪的错开视线,缓和了下,才道:“心凝也是担心凌无双生下龙脉,会影响王爷和我家主子的计划。” “这事还不需要本王出手。”拓跋焰烁对她的软话并不领情,寒声回了句,便再次自斟自饮起来。 冷心凝不禁气得粉拳紧攥,“还请王爷明言。” 若是拓跋焰烁不给她一个可以信服的理由,她会亲手解决了凌无双的孩子。 拓跋焰烁只怕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冷哼一声,反问道:“后宫从来都是如狼似虎,你认为那些个女人会甘心让凌无双的龙脉生下来吗?” “哼!”冷心凝不以为然的轻哼,“那些女人若是拿凌无双有办法,也不至于到今天还动不了她。” “不要小看了那些女人。”拓跋焰烁紧紧地盯着冷心凝,“有一事本王倒是很好奇。到底是不是你吓死了康王?” “不是。”冷心凝回的干脆利落。 拓跋焰烁显然不是很相信她的回答,追问道:“那你后来出现在灵堂是为了什么?” 冷心凝斜他一眼,冷硬地回:“与我们合作没有关系的事情,我没有义务回答王爷。” “也是。本王也不想坏了规矩,本王不问便是。”拓跋焰烁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又自斟自饮起来。 冷心凝实在耗不过他,索性起了身,走出亭子,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才走了一半,冷君翱迎面而来。 冷心凝不悦的一皱眉,质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爹爹说,若是姐姐再执迷不悟,他老人家会亲自来抓姐姐。”冷君翱的神色冷淡,已失去了往日的憨厚。 出来这一招,他看到了很多事情。 那都是他不愿意见到的黑色,特别是姐姐的所作所为。 他的亲人不该是这样…… “你告诉爹我在这里了?”冷心凝陡然厉了声。 “是。”冷君翱坦荡的回。 “哼!”冷心凝怒哼,抬步便要离开。在经过冷君翱身边的时候,猛然被他抓住了手臂。 “放开。”冷心凝怒声低吼。 “姐姐,别再执迷不悟了。”冷君翱眼中的痛色涌动,“你这样为别人卖命,不值得的。” “你怎么知道不值得?”冷心凝眼中的情绪复杂,不待他接话,她便又道:“即便不值得又如何?我的命是他的,随他利用。” “那爹娘?姐姐都不管了吗?”冷君翱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只怕这一松开她会彻底的走上不归路,再也回不了头。 “等他得了天下,爹娘就可以回中原去了。”她等那一天很久了,应该就快实现了。 “那就别怪做弟弟的不客气了。”冷君翱的话音还没落,已经出招。 只是,他哪里是冷心凝的对手。 从小,这个弟弟的悟性就比冷心凝低,而冷心凝的实战经验又比他丰富,再加之很清楚自己的亲弟弟不会下毒手,十几招下来,冷君翱就落了下风。 冷心凝自是也不想伤自己的弟弟,使出一个虚招后,立刻脱身离开。 这翱王府她是不能再待了,若是爹爹亲自来抓她,她想逃都不可能了。 冷君翱飞身而起去追,两姐弟很快消失在了翱王府。 在暗处看热闹的拓跋焰烁随后转出,看着姐弟俩消失的方向,唇畔绽开一抹冷笑。 走了才好,他很不习惯府中有个中原人的属下。 夜色已深,凌无双一个人躺在床上,却全无半点睡意。 她在等拓跋飏来,她知道他今夜一定会来。 若是她在有孕的第一夜就冷落了她,宫里定然会谣言四起。再推算一下时间,三个月的身孕,可不正是与之前她在锁龙坳与睿渊有染的时间对上了吗? 时间一点一点在静寂中流失,无忧楼里始终静静的,只有凌无双一个人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淡淡的飘散。 过往与如今的种种,一幕幕的从眼前闪过。 她想,拓跋飏一定很失望,很难过吧? 他曾经那么信任她,可如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说她有孕了,该让他如何再信任她? 这会儿,他去了哪? 她不禁担心他,她很清楚,背叛于他而言是怎样致命的伤害。 今日之事,定是又让他想起了童年的噩梦。 她正思绪纷乱,无忧楼外终于有了响动。 “都下去吧。”拓跋飏的声音至楼下微弱的传来。 “是。”侍卫齐刷刷地应了声。 离开的脚步声伴着无忧楼大门开启的声音响起。随后,楼道里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一声接一声沉闷的声音,就好似践踏在她的心头。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 脚步声在门前愕然而止,竟是许久没有再响起。久得她差点就以为从来不曾有人来过,一切都不过是她的幻觉。 她望着门的方向,刚要翻身而起,却听得吱呀一声,紧闭的门被推开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直直的奔着她的床铺而来。 她望着那道模糊的身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径自走到床边坐下,紧紧盯着她。 “睡不着?”他的声音凉凉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说话间,浓烈的酒气从他的口中散出,呛得她难受的一皱眉。 “嗯。”她只回了一个字,嗓子却是针扎般的疼。 “有话对孤王说吗?”他的声音又凉了几分,气息扫过她的脸颊,带着彻骨的寒。 “我是被人陷害的。”凌无双努力将每个字都咬清,生怕他听不懂自己丝丝拉拉的声音。 “被人陷害的?”拓跋飏嗤笑,声音蓦地拔高,“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与孤王说,你是被陷害的?” 凌无双刚要开口辩解,便又被他抢了话头,“你倒是给孤王说说看,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居然收买了整座太医院的太医?” 他蓦地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扑倒在床上。 她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床上,他的咆哮当头响起。 “凌无双,你怎么可以如此愚弄孤王?” “我没有,你听我说,我……”她刚一开口,唇却蓦地被封住,浓烈的酒气瞬间灌入她的口中。 “唔唔唔……”她惊慌地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吻,向他解释。 可是,她不知,她的举动去激怒了他。 他以为,这是她的拒绝。 他的眼中怒火迸现,大掌抓住她身上未脱的衣衫,用了蛮力,直接将她的衣衫撕得粉碎,随手扬到了帐外。 凌无双惊恐地挣扎,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身上的男人在醉酒的作用下,这会儿已经完全地失去了理智。 他恨她,恨不得杀了她。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背叛拓跋的女人。 凌无双在他的粗暴下,缓缓地落下眼帘,有泪从眼中滚落,顺着脸侧,滚落至发间。 她渐渐停止了挣扎,推拒着他的双臂跌落,一截跌出了帐外。 就这样不抗拒地将自己给了他,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也好。 压在她身上的他感觉到她的变化,渐渐地停下了疯狂的动作。 他用双臂支起身子,狠狠地盯视着身下的她,如发疯的狮子一般低吼,“如果你和他没有任何苟且,就证明给孤王看。” 他的声音里满满的皆是怒意,以及不信任。 他真的再也找不到理由去信任她…… “大王想让无双如何证明?”她清冷的笑,明明觉得羞辱,却不能退让半步。她比谁都想尽快证明自己的清白。 “用你的身子来证明。”拓跋飏出口的话如沁了毒药的利剑,“孤王相信,你的身子会比你的嘴要诚实。” “好。”凌无双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去扯他的腰带。 这个时候,是让他验身,还是将自己给了他,都已经没有区别了。她对他,本就没有二心,何谈背叛? 他眼中的鄙夷,即便在夜色里,依旧如锋芒一般,扎进她的心里,毫不留情。 她不愿看他眼中的鄙夷,刚想别开视线,却被他扣住下颚,强硬的将她的脸颊掰正,与他对视。 “在孤王身下承欢,让你觉得耻辱,是吗?” 她咬紧唇,不肯开口,因为她怕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的痛。 只是,她越是这般,便越是激怒了他。 拓跋飏重重地点头,冷冷地笑,“不愿意是吗?孤王就偏要碰你。” 他一把扯开她为他宽衣的手,几下扯落自己的衣衫,抱住她纤细的腰肢,两具身体便连在了一起。 只是,却并没有他期待中的阻挡。她,并非处子。 他眼中本就不多的情欲瞬间消散得一点都不剩,只余足以结冰的寒。 他缓缓地起身,蓦地掐住她的脖颈,将她从床上捞了起来,手上的力气越发加大。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因为窒息,脸色难看得如一张白纸。 “你就这么想羞辱孤王吗?”他满含怒意的声音轻轻地颤抖着,透着不甘,“是皇甫睿渊,那个破了你处子之身的男人是皇甫睿渊,对不对?” 是,这是羞辱,她竟是让他亲身来体会这羞辱。 凌无双的眼神微滞,唇瓣艰涩地动了动,却终是缓缓地落下眼帘。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着为什么?难道老天也在耍她吗? 可是,没有人会告诉她为什么,只有结果告诉她,她再也没有办法为自己辩驳了。 “说话啊?为何不说话?”他大力地甩开她,她如没有生命的布偶一般,跌落在床上,听着他残忍的话灌入耳中,“还是说,你本就放荡?曾有过很多男人?” 拓跋飏红了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不肯开口的她,“既然,你已经是残花败柳,那孤王从此以后,也不必再珍惜你了。” 话落,他再次将她捞回,压在了身下。 “呃……”凌无双痛苦的轻哼,心口的疼痛剧烈地蔓延开。 她咬牙死忍,不想泄露了自己的脆弱。 她没错,她不该屈服,她一定会找到真相的。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她已经分不清是泪水氤氲了视线,还是她的神志越发的模糊…… 她的嗓子里刚刚强压下的腥甜,蓦地上涌。 她下意识的咬紧牙关,抿紧唇,硬生生地将一口腥甜憋在口中,只盼着噩梦般的夜晚快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