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近似梦呓一般的低语,说他想。 顾听霜感到自己胸腔中的无名烦躁越来越明显。 这种烦躁从宁时亭进府之后不久就开始了,一直闷着没有发作出来,而今看见宁时亭这样柔柔弱弱的样子,更觉得喉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 他说:“死了的人就死了,生者替他们安顿家人,我娘跟我说,凡事要向前看,不能回头。与其寻求死人复生之法,不如替他们积功业福德,好来生平安。” 宁时亭轻轻说:“嗯,我知道。” 顾听霜心底的烦躁更甚:“那你就别摆出这副脸面给人看!” “啊?”宁时亭被他凶得措手不及,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顾听霜憋了憋,一时间有些说不清的后悔——刚刚他的语气的确不太好。 他平静下来,冷声说:“你也大可不必失望。我修灵识,返魂香只能使积贫积弱、快要消散的灵火复燃,而那些死去多年的,灵火完全散去的则不管用。你如果这么闲,大可以试试,返魂香不是完全的。普通仙者的灵识,是看不见事物体内的五行活动和灵能的。” 大约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宁时亭有些意外:“是这样吗?” 不等他回答,又喃喃地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这一匙返魂香慢慢烧尽,宁时亭从旁边的木盒里拿出香布轻轻擦拭,也将剩下的香料收了起来。 青烟随着他动作带起的风轻轻飘散,沾在衣服上时化成水雾,渗入衣衫和肌理,彻骨清香。 顾听霜看了他一会儿,又问:“小láng告诉我,遇见你在百草园找人。下人说,你要把那只冰蜉蝣送走?” 宁时亭说:“嗯。” “那你是因为这件事心情不好,还是因为返魂香的事情心情不好?” 不假思索的,这句话脱口而出。 顾听霜简直想扇死自己——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宁时亭的情况了? 宁时亭轻轻笑了:“或许都有吧。” 他收起香盒,从廊下起身,看向顾听霜。 顾听霜眯起眼:“所以我说你虚伪,明明舍不得,还要往外送。明明是为名与利嫁进来,却要在人前显得高风亮节。” 宁时亭微微一怔。 顾听霜眼中带上了一点笑意:“不如我们来做一场jiāo易如何?你我联手,除掉我父亲。晴王府的名与利给你,我要他的命。” “……” 宁时亭的微微睁大眼睛。 顾听霜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宁时亭昨晚那句“想杀晴王”,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最终能想到的,只有宁时亭此人并不爱他的父亲。 入府当小娘,晴王一死,能拿到手的只有名、利。“晴王续弦”的名,继承整个晴王府的利。顾斐音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是举世皆知的事情,他要死,身后事也只会jiāo给宁时亭去办。 顾听霜从不嫌弃爱名利的人,名利是好东西,心有这二字的人,往往办事更得力。 他厌恶的是追名逐利却不肯承认的人,诸如宁时亭这种虚伪的人。 既然看穿了他这层心思,顾听霜忖度着,也不妨退一步,跟宁时亭合作一把。 至少他们眼下的目标是相同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宁时亭“噗嗤”笑了出来,眉眼弯弯。 刚刚还停留在眼里的yīn霾与悲伤一扫而空,像是听见了什么很高兴的事情,笑得肆意慡快。 他这样不端着,反而透出一种又洒脱又媚的慡朗来,眼里星光璀璨,银杏继续在他身上洒下金huáng的影子。 顾听霜一动不动,冷冷地看着他:“怎么?” 宁时亭收敛了笑意,温柔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饮冰。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我听见了,昨天你对我……你对小láng说,你要杀了我父亲。” 顾听霜问道,“你就不怕我捅出去?” “世子不会。”宁时亭安静地说,像是又有点无奈,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似的。 “我要的不是这个……或者说,不止是这个。”宁时亭轻轻地说,“您不用担心,我会站在您这一边。殿下,您以后就懂了。” 这一年的顾听霜,尚且没有遭逢他人生中的大事。 他其实对他并不了解,上辈子顾听霜起兵bī宫,带领群臣废摄政王,用的名号是很正经的“靖难勤王,铲除妖邪”。 这样的口号年年都有人喊,他其实并不清楚,真正导致顾听霜弑父的动机是什么。 他知道这孩子恨顾斐音,也知道他天性bào戾偏执。 但他同时也知道,顾听霜本来不爱权力,比起坐稳江山,他从来都更愿意与群láng和明月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