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chūn二月,积雪初化,却混着满地紫黑人血,夷水融冰碎裂,河上浮尸无数,通天教主唏嘘不已,沿着血河漫步行去。 芦蒿满地,倒塌屋舍中,通天见到一名十岁出头的孩童,便朝那人走去。 冤血天地网之威下,竟是留了个凡人。此事纵是通天教主,亦难以相信。 那男孩脸色白得如纸,抿着薄唇,直挺挺地跪在一具尸体前,尸体是个年轻男子。通天道:这是你家人?” 通天又见死者面貌与孩童有几分相似。料想不是其兄,便是其父,目光移到那少年腰间骨牌处,上刻一闻”字。又问道:你如何在天谴下逃了性命?” 对方不答,通天仍是猜到了七八分,这男子该是巴国族巫,舍命救他;少年心内悲伤,留恋不去。 通天叹道:人死不能复生,须得好好活下去才是。”旋即抬起手来,方圆丈许之地下陷,把那年轻男子陷进坑内。 通天见那孩子眉浓如墨,眉角又有一点墨痕,鼻梁高挺,唇薄如刀锋,暗道此人生就一副只重义气,罔顾情爱的命格,遂道:你唤何名?” 孩童不答,却怔怔看着墓xué,少顷沙土掩来,把那男人埋了。 通天也是无聊,又道:族巫一职,须得身具异禀方能担任,由此可见,你兄,你父,均有修仙命骨,我实不愿良材美玉就此埋没,你可愿拜我为师?” 孩童只是不理会通天,摇摇晃晃站起。 通天哑然失笑,也不伸手去扶,片刻后道:我是盘古死后一口气所化,三清之一的通天教主,位极截教之掌,太上老君,元始天尊是我师兄……” 孩童终于吐出一字。 滚。” 通天嘲道:罢罢罢,是我被狗咬。”正要转身离去,见天际秃鹫盘旋,专寻那死人腐骨嚼食,遂起戏弄之心,解下腰间长剑,朝那空中秃鹫点去,瞬间无数鸟禽折断翅膀,摔下地来。遍野哀鸿之声,少年方愕然回头,楞住了。 通天本意是要显摆剑技,令那少年臣服,再好好嘲笑一番,见jian计得售,便莫测高深地笑了笑,道:你不想报仇?” 孩童眉毛微拧,几次想说,却又未说出话来,那倔qiáng神色看在眼中,终令人不忍。通天忽起怜悯之心,道:此剑名唤诛仙,锋利无匹,你若作我徒弟,以后便传予你。” 通天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双手平分,诛仙剑青芒闪烁,通天又道:然而你要报仇,以这诛仙之剑,却是远远不够。” 为何。” 那孩子颤声问道。 通天淡淡道:世间最锋锐之物,非是诛仙,而是天意。顺天者昌,逆天者亡……纵是……” 话未完,那孩子跪了这许多时候,已是qiáng弩之末,气力衰竭,又被勾起仇恨,急怒攻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浩然笑得打跌:怎的如此莽撞!未听师父你老人家把这高谈阔论说完,竟是昏了过去!如此不解风情!害你……” 通天佯怒道:你给师父留几分颜面成不。” 浩然方笑着摆手,问:那便是闻仲,那人是他父亲还是兄长?” 通天随手为自己斟了酒,答道:发现他时正是仲chūn时节,我猜他是其父第二子,便为他起名为‘仲’。” 浩然听得出神,与通天碰了酒杯,彼此喝了,又问:那他本名唤什么?” 通天略有几分酒意,笑道:从未说过。回金鳌后他便大病一场,又是吐血,又是发热,很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病好后竟是再不提往事,就如从不记得了一般。” 通天抱着闻仲,御剑回了金鳌岛,碧游宫地处极东外海,镇着四大地窟之一,仙气缭绕,饶是如此,幼年的闻仲体质亦是十分孱弱,高烧起来,几次直是险死还生,通天以金鳌岛上仙草熬制药物,再以自身混元真气输入闻仲体内,过了数日,闻仲方逐渐好转。 通天亦不知哪根筋短路,或是膝下无嗣,长年居碧游宫内,倍感孤独;又或是对这孩子起了同情之心,竟是关爱倍加,套用一句时下流传甚广的话,教主收的不是徒儿,是寂寞。从紫霄宫鸿钧教主座前学道,自立截教,已很有些时日,所招收之部下对自己俱是敬畏有加,谁敢给教主脸色看? 然而闻仲却是敢的,三分不服,七分逆反,通天自不与这倔qiáng徒弟一般见识,反觉新鲜有趣得紧,又明其口是心非,常有机辩之时,闻仲落了下风,通天便一笑而过。 诸如这日三九寒冬,东海封冻,金鳌岛外万里海域均是结了一层厚冰。岛上俱是修仙之士,当不备炭炉,就连被褥,亦是薄薄的一层丝锦,闻仲修完夜间功课,手足冰冷麻痹,抬眼见通天坐于桌旁,通天笑道冷不?师父陪你睡?” 不用。”闻仲赌气道,转了个身,面朝墙壁睡下。 通天却道:师父倒是有点怕冷,这天气怎的……” 闻仲答道:那你过来罢。” 通天笑吟吟地和衣躺在闻仲身旁便睡了。 金鳌后山那头黑麒麟生了小崽儿,你可去看了?小麒麟讨喜得紧……刚出生的小麒麟跟猪一般……圆滚滚——胖乎乎——” 通天东拉西扯,闻仲只是背对通天,背脊贴在通天胸口,通天手上却是不闲着,索性侧身抱着闻仲,一手探进他怀内,随手解了衣带,便大喇喇地摸来摸去。 闻仲心跳得厉害,只听通天打住话头,手指停在闻仲腹上,诧道:此处伤如何得来?” 闻仲许久后方道:受王天君教训。” 通天嗯了一声,修长手指游走,摸到闻仲肋下,那里正有一道被锋刃刮出的疤痕,似是新愈未久。又问:这定是被金芒刮了,你去招惹金光圣母做甚?” 闻仲答道:从她面前走过,她看我不顺眼了。” 片刻后,闻仲忽说:与你无关,待我学成本领,自会去寻那贱人。” 通天只笑道:还有谁?”说话间把手放到闻仲腰间,为他掖好单衣,又问:你家传的腰牌何处去了?” 闻仲道:被赵公明偷了。” 通天无言以对,半晌后笑道:十天君外加公明,你是如何惹上他们的?” 闻仲沉默了,那窗外大雪绵延之声细密,和着通天呼吸,似是一层薄纱笼上了师徒二人。 过了许久,不知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听得耳畔通天呼吸均匀,料是已入睡。闻仲方轻手轻脚地转了个身,把头伏在通天教主胸口,一手伸到他身后,揽着通天,蜷起身子。却未见到通天教主嘴角露出一抹会心微笑。 镇岛麒麟 世间只有三种异shòu是雌雄同体。” 通天教主背着闻仲,一路走,一路随意说。闻仲静静听着,不作评价,他们走过碧游宫后曲折的小径,青石路上铺满了湿滑的冰,道路两旁尽是披着雪的梅树,芳香扑鼻。通天又说:这麒麟,便是其中一种,麒是雌,麟是雄……” 闻仲忽道:凤是雄,凰是雌。” 通天笑道:嗯,是有‘凤求凰’一说。” 通天走到一处山dòng前,道:麒麟乃是太古瑞shòu,为师见了它亦须礼敬三分,待会不可无礼。” 闻仲问道:还有一种是何物?” 通天不答,朝那山dòng躬身道:通天有请镇岛瑞shòu。” 闻仲心中一动,见山dòng里钻出一只圆头圆脑之物,两只乌黑眼睛滴溜溜打量着师徒二人,片刻后dòng内又伸出一只爪子,按住那幼崽脑袋,把它扒拉回dòng里去。 通天笑道:黑麒麟产仔不久,徒弟,你可过来看看。” 闻仲试探着上前,只见dòng内探出成年麒麟之头,眼若铜铃,金光闪闪,shòu容威严无比,头顶钝角如龙,四蹄覆着一层漆黑鳞片,麒麟看了看闻仲,把头挨近通天,微微张口,发出低呜声。 通天一手抚着黑麒麟钝角,闭上双眼,微笑道:麒麟是太古洪荒之时便生就的瑞shòu,你看它头顶圆角,四蹄方爪,角爪从不伤人;shòu齿平钝,亦不作咬噬之用。” 麒麟身具shòu王之威,却善良温和,不愠不怒,为人者须得凌驾于天地之上,享天地之威而怜悯万物,以尊王之容行教化之责,方是上道。” 闻仲颇不以为然,黑麒麟似是察觉闻仲心中所想,目光投向通天亲传弟子。闻仲不敢与其对视,移开视线,又见那幼小黑麒麟再次从dòng中爬出,蹲在通天教主脚边,以头轻蹭其靴边,呦呦叫了几声,形态甚是亲昵。 t通天与那一大一小两只麒麟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闻仲却是兴趣寥寥,半晌后道:你叫我来就是看这劳什子。” 通天失笑道:金鳌上下,能进这黑麒麟dòng的便只有师父,现带你来朝拜,竟说这瑞shòu是‘劳什子’?若是换了昆仑山上你师伯养的凤凰,早便一口火教你成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