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上）：曹丕废帝篡炎刘

    曹操一生未称帝，死前不久，孙权因为夺荆州、杀关羽，与蜀交恶，不得不向曹操示好。遣使上书，建议他“早正大位”，他说：“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汉纪六十的最后，也在猜测曹操究竟因为什么，有天大之功，而一辈子不篡汉自立？“于是何进召戎，董卓乘衅，袁绍之徒从而构难，遂使乘舆播越，宗庙丘墟，王室荡覆，烝民涂炭，大命陨绝，不可复救。然州郡拥兵专地者，虽互相吞噬，犹未尝不以尊汉为辞。以魏武之暴戾强伉，加有大功于天下，其蓄无君之心久矣，乃至没身不敢废汉而自立，岂其志之不欲哉？犹畏名义而自抑也。”

    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如波涛万顷的大海，绝非外人所能推测的。司马光说，“其蓄无君之心久矣”，这很大程度上是老先生的误判。因为一，曹操没有废掉刘协，另立一个姓刘的，像董卓那样废掉刘辩，立刘协。因为二，曹操也没有篡汉为魏，将刘协降为山阳公，如同他儿子曹丕所为。因为三，如果曹操有无君之心，干吗还要把自己的三个（而不是一个）女儿，嫁给这位君王？他对刘协很暴虐，很镇压，但刘协向他摊牌，“自帝都许，守位而已，宿卫兵侍，莫非曹氏党旧姻戚。议郎赵彦尝为帝陈言时策，曹操恶而杀之。其余内外，多见诛戮。操后以事入见殿中，帝不任其愤，因曰：‘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操失色，俯仰求出”。如果一个久蓄无君之心的人，会有“失色”“俯仰求出”的表现吗？曹操称臣于刘协二十四年，不变初衷，这一点，非凡人能窥其内心的真实世界也。

    在中国封建王朝时代，“豁出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曾经是亿万农民敢于舍命以求的最高境界，但是，曹操能够“没身不敢废汉而自立”，长达二十四年，这足以说明曹操一生不变的心态，不做皇帝，只做魏王，还分为两步走，按《后汉书》：“十八年夏五月丙申，曹操自立为魏公，加九锡。”“二十一年夏四月甲午，曹操自进号魏王。”按《三国志》：“五月丙申，天子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命公为魏公。夏五月，天子进公爵为魏王。”看来，这都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来的既定方针。如果他要当皇帝的话，进军洛阳时就可以把献帝废了。他知道，在汉末天下大乱，群雄蜂起，打出汉朝天子这张招牌，要比他称帝讨伐，更加名正言顺，得天应人些。他若废帝自立，第一，诸侯会联合起来反对他；第二，即使能用武力逐个摆平地方割据势力，然而，他无法使整个士族阶层服帖。这就是他所比喻的炉火，也是他作为一个政治家的高谋远略。

    另一方面，他在诗文中对于周公的褒扬，“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对于西伯始终以臣事殷的赞美，“修奉贡献，臣节不坠”，这种“伊、周情结”，是他一生付诸实践的最高道德准则。但曹丕则是新的一代，有他不同于其父的价值观念，对于汉王朝，他不存在任何感情义务，因此与其辅主为臣，不如篡汉自立。在诸侯大部顺服，士族基本归心的客观情势下，汉祚的延续，根本毫无意义，天厌汉德久焉，所以取而代之，也是历史的必然。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每一代人都有他不同于上代人的想法、看法和做法，时代就是这样进步的。

    《后汉书》称：“二十五年冬十月乙卯，皇帝逊位，魏王丕称天子。奉帝为山阳公，邑一万户，位在诸侯王上，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车服郊祀天地，宗庙、祖、腊皆如汉制，都山阳之浊鹿城。四皇子封王者，皆降为列侯。明年，刘备称帝于蜀，孙权亦自王于吴，于是天下遂三分矣。”

    与正史不同，出于袁宏《汉纪》载汉帝诏曰：“夫大道之行，以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羡而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魏王。”言简意赅，干净利落，汉，作为一个存活了四百余年的封建王朝，随着刘协的这一纸禅位之诏，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