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下):关云长义释曹操 关羽一生,过五关也好,走麦城也好,单刀赴会也好,水淹七军也好,后来人的看法,大致能取得共识。独有降操、释操这两件事,众说纷纭,评价不一。褒者褒他的义,义薄云天,义重如山,便义无反顾。因此,降操是光荣的,释操则是高尚的。贬者贬他,无论如何臣服了曹操,失了大节;华容道留曹操一条生路,失了大职,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对关羽降操、释操,看法如此分歧,和中国人好绝对化的性格分不开,好则全好,坏则全坏。伟人一无瑕疵,连放个屁也是香的,那错,当然也就错得正确。而绑在耻辱柱上的人,肯定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的货色,一无是处。 而过犹不及者,则容不下别人说“不”,钳制对方口舌,实现舆论一律。但事与愿违,弄巧成拙,欲张大者结果很掉价,欲贬低者反而价更高。回看历史,我们看到多少头顶光环的神,一下子变成众所唾弃的鬼,又有多少被荡涤清除的破烂货,重新捡回来成香饽饽,这类碧落黄泉的反差,所以层出不穷,原因就在于总走极端。 偏激,缘于心质的虚弱,包容,体现胸襟的开阔。若是两方都能厚德致远的话,也许更接近于关羽本来的真实状态。 每个人都有他性格上的弱点和在感情上的致命伤,若能把握住对方这些软弱的关键部位,也是击倒取胜的一法。一个进攻者,应该找到每个足以出拳击中的点;同样,作为防守者,也应尽量使自己无懈可击。《江表传》载:“羽好《左氏传》,讽诵略皆上口。”《三国志》载:“羽闻马超来降,但非故人,羽书与诸葛亮,问超人才可谁比类。”看来,“刚而自矜”的关羽,事事处处,端着架子,人前人后,摆出派头,做知识分子状,内心深处,看不大起作为军师的诸葛亮。然而,这位骄傲的关老爷,想不到自己如此丢脸地败倒在军师的算计中。 在我们所生活的人群中,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半瓶子醋,你说他懂吧,其实不懂,你说他不懂吧,他又懂一点。不懂要装懂,装懂又不懂,结果,必然是将好事办坏,坏事办得更坏。 华容道上,让他强烈自尊心受到莫大伤害的,就是这时他最怕看到曹阿瞒,一步不差地按照军师所预计的战争程序,依着导演剧本来到了华容道,丝丝入扣,步步合拍。被他绝对说不上尊重,更谈不到佩服的诸葛亮,掐算得定定的,拿捏得妥妥的,如果有个地洞,他会恨不能钻进去。 而尤其令他尴尬万状、颜面全失的场面,果如军师预想,马上出现。他想起他说过的话,“军师好心多!当日曹操果是重待某,某已斩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报过他了。今日撞见,岂肯放过!”而签下军令状的这位亚领袖,偏偏碰上一个服输认软的曹操,内心翻江倒海,肯定在那一刻,顿时会产生被诸葛亮绑架并加以羞辱的感觉,所以从此结下对这位军师的隐恨。 更厉害的是曹操,采程昱之言,放下身段,感情攻势,这才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他吃透关羽,“义薄云天”的“义”,支撑他的同时也束缚住他,“情重如山”的“情”,使他赴汤蹈火的同时也敢不怕丢掉原则。如果不是他刚愎自用的性格,骄傲自大的脾气,以及他对诸葛亮的不买账,和使他陷于极其难堪遭遇的反弹,纵有多大的“义”和“情”,关羽决不会放走曹操的。 正史无此一说,《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七:“操引军从华容道步走,遇泥泞,道不通,天又大风,悉使羸兵负草填之,骑乃得过,羸兵为人马所蹈藉,陷在泥中,死者甚众。”《山阳公载记》与此同,只是通过华容故道后,“军既得出,公大喜,诸将问之,公曰:‘刘备,吾俦也。但得计少晚,向使早放火,吾徒无类矣。’备寻亦放火而无所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