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做出慷慨激昂的模样,众人都屏息不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那将军如何能忍?丧子之仇不能不报,于是军师掐指一算,三天后就是南风,正适合火攻……将军大发神威,抡起一百三十斤重的大刀,就将凶残的北戎将军打落马下,将那些不识礼数的北戎人赶回了他们老家!" 众人纷纷拍掌叫好。 "将军威武!" "对,赶回老家。" "北戎人尽是些白眼láng!朝廷赐了多少金银珠宝给他们,又嫁了千娇玉贵的公主给他们,仍然是贪心不足!"一个书生愤愤不平地说道。 纯朴的百姓们闻言更生气了。 想想他们还是大晋百姓呢,没见过公主,也没见过那些金银珠宝,就到了白眼láng手里。 问题是,他们转过头来就跟大晋打仗,忒不要脸。 要是哪个女婿敢娶了人家好娘子,又拿了彩礼钱,转身就打上岳父岳母家,必定是要被乱棍打死的。大官来了,没有二话说,都一样地要打死。 可惜,这些道理百姓懂,大臣也懂,偏偏最该懂的人不懂。只是,又一位公主要泪洒北疆。 萧琛听得津津有味,他出身皇家,去了宁州也一直学着处理封地政务,根本没有途径接触这些市井小民。乍一看,还挺有意思的。 等众人的火气下去后,说书人就命一个童子捧着小篮子去收赏钱。 那童子生得可爱,嘴巴也甜,不一会儿,篮子底就满了一层铜钱。 萧琛见了,也十分感兴趣,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无论是拍惊堂木的说书人,还是侃侃而谈的书生,或是拎着篮子讨要赏钱的童子,都新鲜极了。 圣贤书上可不会说这些东西。 于是他对一旁的护卫道:"铜钱!" 那护卫很无奈,出门在外不好太过张扬,就说:"小郎君,没有铜钱,只有银子。" 小郎君送他一个"要你何用"的睥睨眼神。 谢安歌默默地递上一只荷包。 萧琛打开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金子银子放回去,荷包还给谢安歌,十几枚铜钱留下,通通赏给了童子。 对这少见的大方,童子好一顿奉承话。要知道,这些铜钱就够他们爷俩搓一顿好的了。 大鱼大肉,香喷喷,油汪汪,火辣辣,配上冰碗解暑,岂不美滋滋。 赏钱也给了,萧琛摇着纸扇道:"你也祭拜完了,接下来去哪?" 外面的日头慢慢升高,眼见着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还没有立夏就已经热得不行,降水却少。看着庄稼越来越蔫巴,有经验的老农已经开始挖深井,开沟渠,早晨傍晚,勤勤恳恳地挑河水浇地,生怕哪张叶子打了卷,眼巴巴地盼着庄稼长好。 当然,这些谢安歌是不知道的。 他是道术方面的专家,坐在窗边,他的天眼看到阳光里的火毒日益增多,晒得人皮肤发红起泡,水汽有减无增,地上细细缕缕的怨气升腾。 要不是仔细观察,成为人仙后就寒暑不侵的谢安歌都没察觉到,今年气温竟然高得这样离谱。 "北疆。"谢安歌翻看以前画的符,他这次出来一股脑地带上了,反正有袖里乾坤术。找到清心符后,他分了萧琛和护卫们一人一张,"戴在身上。" 清心符一上身,星星点点的火毒被驱逐出境,萧琛顿时凉了个透顶,边享受难得的清凉舒慡,边问道:"去看眼睛铜铃大、拎得起一百三十斤大刀的将军?" 他记忆力好,听了那说书人一遍,就能把内容复述个七七八八。 谢安歌也开了个玩笑:"有何不可?眼睛铜铃般大的人我还没见过呢?" "啧,幼稚!"萧琛也心动,却还是习惯性抬杠。 大肚量的道士微笑不语。 寻了空,两个护卫向谢安歌道谢:"多谢仙师慷慨解囊,小的感激不尽。" 虽然知道自在观的道士厉害,但知道哪比得上亲身经历呢? "九郎是我的好友,应当的。" 护卫们又向萧琛道谢,有了这清心符,日子好过多了。 萧琛用鼻子哼了一声。 顿了顿,谢安歌又道:"唤我仙师就太言重了,二位还是唤我道长吧!贫道道号青莲。" "是,青莲道长。" 仙从高到低有天仙、神仙、地仙、鬼仙、人仙。其中,鬼仙、人仙虽然担了个"仙"字,实质上仍旧是"人"。只有飞升之后,受到天庭正式册封,才能真正称为"仙"。 那两个护卫不懂这其中区别,只觉得会法术就是仙人仙师了。 内行人----谢安歌听了却有些不好意思,他的修为还担不起这样的尊称。要是成了地仙,他才有这样的底气。 第10章 妖鬼十 二人说走就走,刚出发没多久,谢安歌突然心生悸动,若有所感。 修行之人,与天地沟通,追求大道,时日久了,对自身的命运会有个大概的预知,心血来cháo之时更是事关重大,不容忽视。 谢安歌拧起眉,掐算一把。 介于真与假的虚空中,无数的个体,身体伸出的命运之线,与其他的命运线连在一起,像一张毫无规则又密密麻麻的网。 他的天眼以自己为节点,庞大的法力顺着命运之线流向各方,无数上演在这个世界上的记忆、场面在谢安歌眼前重现。 有许多事也许连当事人都忘记了----负心汉轻易许下的诺言,孩童时期发下的誓言,少年时立下的宏愿……这一切,原本应当无人得知,现在却像没有闭上壳的软贝,朝谢安歌露出最真实的一面来。 遥远的北方,死气与怨气冲天,独属于军队的红色煞气也隐隐有噬主之意。 短短几息间,谢安歌脸上的血色褪去,豆大的汗珠瞬间挂满额头。 "咱们备上粮草再去北疆。"谢安歌淡淡地道,声音比往常轻了些,却依旧镇定自若,没有一丝颤音,予人无穷的信任感。 就像此时的萧琛,明明觉得好友应当请太医诊病,休养,却还是下意识地道:"好。" *** 所有的粮草都被施展了轻身咒,矫健的马儿也被谢安歌注入了法力,使得它们能日行千里,夜行百里。一路疾驰,日夜无休,众人没几天就到了北疆。 不同于中原的富饶平和,北疆很粗犷,却另有一种桀骜不驯的美感在里面。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壮美和瑰丽,色彩饱满的画面霸道地占领了人们的眼帘。 扮作买卖粮食的商队入了城,城里十分萧瑟,家家户户挂了白幡,元宝、蜡烛、线香的味道溢满城中,冥币洒得满天飞舞,像一群群无枝可依的枯叶蝶。 街上的行人只剩下了青壮年男子,无不瘦骨伶仃,如同行尸走肉一样麻木,但手中都拿着木枪、木棍之类的武器,随时都能上战场。 倒是看到他们的目光都不善极了,只是因为没有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 巡城的士兵也是面色蜡huáng,来去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