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岸边。原雪礼站在一间便利店的玻璃门前,看到岸边的那道与简讯中描述一致的身影,眯起眼睛。她身上裹着一件称得上朴素的驼色大衣,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脸上的妆容也花了大半,全无平素的千金小姐姿态,像是匆忙之间出了门,甚至没有精心打理。她用视线紧紧锁住岸边那个清丽的背影,有点神经质地勾起唇角。邵二哥,这次她是真的会死,这样就算我再也无法回国,你也不会再看到她了。上次她没把事情做绝,是她不该心软。原雪礼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第一次意识到邵昊英对月光的关注,是在原遗山二十五岁的生日宴上。她匆匆在人群中寻找邵昊英,却看到他在廊下,追随着另一个人而去的背影。原雪礼认出来,是便宜大哥的那个小情人。漂亮得如同原野上生出的蔷薇,带着韧劲,却纤尘无染。却也,只配生在原野上。云泥之隔,她怎会放在眼里。原雪礼好整以暇地等在后花园门口,不消多时,果然看到邵昊英走出来。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嘴里咬着一根没点着的烟,一手插在裤袋里,浑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以至于身后的绿意盎然、鸟语花香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邵二哥。”她脸上堆出欢喜的笑来,用那种志在必得的眼神盯住他,而他只是轻轻挑了下眉,露出没办法的神情来:“怎么?又要我陪你干什么?”对她,他总是带着三分妥协,懒懒散散的,不介意显露出不情愿。可连这种不情愿,她都觉得像是宠溺。两家交好,娃娃亲一早就定下,邵家这一辈三个孩子都是男丁,姻亲便落在她头上。而她属意邵二,从她十六岁那年非要跟着邵二一起出国读书开始,就已闹得人尽皆知。她生下来就是众星捧月,原晋中老来得女,自然宠着她,欧阳思文又与原晋中感情甚笃,视她为爱情的结晶,又怎会不放在心尖上。自幼她想要的,没有得不到。无论是关注还是爱。只有原遗山是个例外。他不曾将她当作妹妹对待,她知道的。十岁前他们共处一个屋檐下,她也曾试过笨拙地靠近这个长相英俊、行止温淡的哥哥,以为他也会如父母那样,给予温柔和关怀。可原遗山不曾。她永远记得她兴致勃勃拿着自己的乐高玩具奔到他房间里,却不小心绊了一跤,拼好的乐高城堡碎裂一地,而他事不关己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只冷冷地扔出两个字:“出去。”欧阳思文闻声跑到楼上来,看到女儿扑倒在长子房间里,积木碎裂,一地狼藉,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向原遗山,想问发生了什么。可少年只是冷漠地朝她指了指地面:“垃圾收好,出去。”佣人上来将积木捡出来,原雪礼被母亲抱在怀里,出门时,只看到哥哥的后脑勺。后来欧阳思文告诉她,别随随便便闯进哥哥房间,不礼貌。小孩子的心是很敏锐的,原雪礼歪着头问:“是因为哥哥不喜欢我吗?”可她没有得到正面回答,欧阳思文只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想了想,和她说,哥哥大了,需要个人空间,所以我们不要去打扰他。可她还是会注意原遗山的一举一动。那时候原遗山已经在英国读男校,每次假期回来,家里就会有他的朋友出入。张家的长子,还有邵家的老二。一个明朗,一个沉郁,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大哥哥。在不知因为什么而举行的各种家宴里,她和他们都打过照面。因为对神秘的原遗山满是好奇,连同哥哥的朋友,她也一并留心。甚至有时候还会偷偷跟在他们后头,想知道他们去了哪,又去干什么,可每每只在家门口看到车尾巴扬长而去,又被管家赵丰年拦住了。第一个发现她这些小动作的人,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哥哥。是邵昊英。在她十岁的生日宴上,十八岁的原遗山宣布自己出去独居,邵昊英喝得半醉,在露台上遇到了红着眼圈的原雪礼。少年梳着半长的头发,很随意地掖在耳后,他挂着半笑不笑的神情,要弯下腰,才能和她平视。“小不点,这么舍不得你大哥呀?”他用那种不屑的语气,啧啧两声,“热脸贴冷屁股,图什么?他可巴不得离你们娘俩远点儿呢。”原雪礼用擦眼睛:“你胡说!”他也不反驳,笑笑,直起身,手肘撑在露台的栏杆上,掏出打火机点燃嘴边的烟。她站在身后,看到他身上一件单薄的白衬衫被吹得猎猎作响,像是要乘着夜风而去。“别喜欢你大哥了。”他突然回过头,没头没尾地朝她笑了一下,“喜欢我得了。”她才不要:“凭什么?”邵昊英把烟拿在手上,吐出个烟圈:“因为没人喜欢我。”那晚她只是哭哭啼啼地跑了,还和欧阳思文说,自己遇到个奇怪的哥哥。可不知怎地,那晚身上带着酒气、嘴里吐着烟圈,五毒俱全的少年,会在后来反复出现在她的梦里,和她说,你喜欢我得了,因为没人喜欢我。她的亲哥哥对她弃若敝履,可他却看起来和她同病相怜。某一天起,欧阳思文惊奇地发现,她嘴里常常提起的“哥哥”,从原遗山,变成了邵昊英。因为闹着要跟邵昊英出国引起了两家的重视,订婚的事提到了明面上,终于在她十八岁那年得偿所愿。可也是在这一年,她在原遗山的生日宴上,察觉到了邵昊英对别人的兴趣。可是如今,她不会让当年的变故重演了。只要那个野丫头回到本该葬身的水底,她才能真正安心。原雪礼看了港岸边那个身影最后一眼,冷笑着低头打字。——“马头在水里,想要就跳下去。”发送完毕。之前她可以因为一匹马死了跳下南港,这次呢?她会跳的。原雪礼胸有成竹地屏住呼吸,只等对方下水去寻那畜生的头,这样冷的天,她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放弃,可她不会游上岸了——安排在岸边的佯作散步的蛙人会装成要救人的样子,将她按回水里,她的呼救声也会被事先放置的广场舞音响掩盖。等警察来了,上岸的蛙人会哭着说自己救人失败,跳广场舞的音响更是只能算一桩巧合。年初一,寂静的港岸,没有多余的路人,连巡查的人也寥寥无几。简直是天时地利全站在了她这边,要帮忙把那个野丫头送回冰冷的水底。上一次野丫头没能死成,这一次,她一定送佛送到西。原雪礼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来,可是,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岸边的人依然没有动。原雪礼皱了眉,犹豫着是否让一旁的蛙人推一把,可又觉太过明显,有谋杀之嫌,只得阴沉着脸又发了消息过去。——“东西你还要不要?”这次,那头回复得很快:“突然不想要了。”原雪礼诧异地愣住了。怎么会?抬起头,岸边的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便利店门前,隔着玻璃与她对视。原雪礼脊背发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面前的人,根本不是月光!“原小姐。该回家了。”那人身后,赵丰年缓步出来,神态平和,“别误了明天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