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枕侧嗡嗡震响,月光蓦然惊醒,浑身大汗地坐起身,接通电话。是梁俊杰:“我已经去赛道熟悉场地,一切顺利,你不用急着来,晚点也可以。”她仍心神恍惚,应了一声,挂断电话。窗子忘记关上,炎夏的风从半开的缝隙里钻进来,一点点填满了整个房间。月光平复呼吸,无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四下雪白,商务风的装修。这里是酒店。月光松了口气。已经……不是三年前了。都过去了。随着发软的四肢恢复力气,意识也慢慢回笼。这里不是海市,而是内蒙。这次,她是带着杀神和梁俊杰过来参赛的。她抹了把汗,才惊觉房间闷热,起身,关上窗子,又调低了空调的温度,走进浴室洗漱。该去赛场了。内蒙的马季开始在六月底,会持续较长的一段时间。今天是梁俊杰和杀神合作的第一场比赛。月光站在密密麻麻的观众席里,看到梁俊杰骑着马入场。路过两侧欢呼的人群,梁俊杰遥遥看到站席里的驯马师,朝她比了个胜利的V字手势。月光不禁微笑,在心里默念,加油。随着开闸,月光一颗心高高悬起。杀神的确是一匹敏感的马,长途跋涉令她始终处在焦虑之中,以至于,一开闸就又犯了老毛病,跑偏了。月光眼睁睁看着杀神和右道的马撞了个正着,梁俊杰控制不及,两名骑师在赛道百米处双双坠马。人群一片哗然,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医生、驯马师、赛道经理一窝蜂凑上去查看情况。幸而,无人伤亡。梁俊杰捡了条命回来,连忙回头看杀神的伤势。医生们紧急救治,最后得出结论,长途运输导致了杀神口腔脓肿,因为没及时发现,所以马儿出闸时非常不稳定,发生冲撞,目前伤势多了一个:右前腿骨折。杀神很快被运回治疗。当晚,梁俊杰和月光喝了顿当地的大酒,相对苦笑。月光道:“不是你的错。”梁俊杰也说:“也不是你的错。”两人异口同声:“是脓肿的错。”早不来玩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月光按着额头,分外苦恼:“杀神的病历里根本就没长过脓肿……也怪我,检查的时候没有注意过嘴唇里的情况。”梁俊杰说:“正常情况下谁会掰开马嘴看呢。”月光点了点头:“也是。”两人又对视一眼,举起碗撞了撞,继续借酒消愁。杀神受了伤,回程时间紧迫,月光路过喀喇沁,却没能回家看一看,在飞机上颇是难过。没想到落了地后,更令人难过的消息接踵而至。周济打来电话告知:“马主决定要卖掉杀神,你可能需要换一匹马了。”月光还在出租车上,闻言当即告知司机调头:“去山光道。”司机师傅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喜欢骑马呀?”月光艰难牵起唇角,“嗯”一声。“那很难得呀小姑娘。”司机师傅惊叹,“这年头喜欢骑马的女孩子可不多。”“是。”“那你现在骑的怎么样啦?”“就……还行。”师傅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连声感叹,等把车子停到马场大门外头,还好奇地要问点什么。月光忙不迭付了账下车走人。周济难得没再外头,而是在办公室里等她。月光进来时,周济仍坐在那张沙发上,维持着抱肩沉思的姿势,见她来了,直接扔了个病历过去。“杀神目前的情况不太好。内蒙这次的赛马季要一直持续到十月,当然,速度赛马都集中在头一个月,也就是说,基本在马季的头一个月,杀神失利的新闻都会是热点之一。杀神比赛失利,受伤,这两个消息持续传播一个月,身价一定会骤跌,这时候卖,其实不是最好的选择。”月光翻了翻病历,神色凝重:“那马主为什么……”“因为人家不在乎多几个钱少几个钱。”杀神是匹血统优良的温血马,父系出过冠军马,市价起码在三百万以上,周济却说,马主不在乎这“几个钱”。“马主是什么人?”月光皱眉,“杀神的买卖记录,到这位马主这里,就成了匿名的。”周济苦笑了一下:“知道公司最初的几个股东么?马主是其中之一,邵家二公子,邵昊英。”有一阵轰鸣从左至右穿凿过大脑,她神色恍惚地,瞧见周济在她面前嘴巴一动一动,分明是说话,她却听不清字音。“Iris?你脸色怎么煞白?”月光低垂眼眸,嘴角泛起笑,问话的语气却如常:“没事……邵昊英,又怎么了?”“这马如果不现在从他手头出去,过两天他心情不好,就不是卖的事情了。”见月光不解,周济放低声音:“不卖,就是杀。”赛马退役后,被“屠宰”的情况不在少数。一些马主豢养马匹,要么是为了彰显身份地位,证明自己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么是为了钱,所以赛马身上的利益榨干,也就再无用处。杀了,也是常事。不过,杀一匹在役的赛马,这种事,正常人是干不出来。但要是邵昊英的话,不一定。周济低声道:“杀神的母系,就是被邵昊英人道处理掉的。所以他能干出什么来,都是没数的事儿。”半晌,月光只吐出一句话:“我能做什么?”“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做什么。”周济盯住她眼睛,“而是就怕你会做什么。”“听我一句劝,杀神的死活,咱们管不了,也甭管。你最好是祈祷它能尽快找到下一个买主,剩下的,就安安分分换匹马管,把这段时间的事儿都忘了吧。”其实不过是一个多月的相处。一人,一马,月余时间,未必算得上感情深厚。可她还是,不愿就这么轻易放弃杀神。就算不愿意,她还能怎么样?赛马失利,驯马师的责任最大。月光握紧拳头,低声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