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拍了拍她的背,笑话她:“还尽孝呢,我只盼你别闯下大祸。” 长宁抬眸道:“母妃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在骊山,还好吗?” 长宁点头,“自然好,骊山青山绿水环绕,女儿的病已好了许多。” 太妃看着自家小公主的眼睛,忽然悲上心头。 这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女儿,真正的天之骄女,她或嗔或怒,或喜或悲,都带着女儿家独有的娇憨,绝不该是今日这般。 即便掩饰的再好,可岁月带来的所有磨难,都会在脸上留下不可抹去的痕迹。 她曾以为她的小公主会一生无忧,直到她遇见苏淮安。 太妃低头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先帝的一双儿女,都栽在了苏家兄妹手上。 这几日寿安宫闭了宫门,只有秦婈和长公主在里头伺候。 长宁长公主恨不得不眠不休,太妃上吐下泻,她也不假于人手。 太妃若是阖眼休息,她就在一旁睡下。 可大家心里都知道,太妃的身体半点没有好转。 人的身体有时候真是向心而生,倘若长宁不来,哪怕太妃的生命无时无刻都在流逝,可总有一口气吊在那里。 一旦等到想见的人,也就失了那股力气。 待长宁呼声渐匀,太妃睁开了眼睛,抬手去抚她的长长的头发。 她的眼前渐渐模糊,往事层层叠叠。 她啊,出身低微,不过是宫中一个小小的女官,可命运却喜欢捉弄她。那日chūn光葳蕤,她在御前伺候,忽地一双大手,抚上了她的腰,问了她一句,“叫什么?” 她曾恨极了那双手,可自打生下长宁,她又从不后悔,入这宫门一遭。 十月十五,圆月高悬。 孙太妃斜斜地靠在榻上,呼吸越来越弱,手中的杯盏“哐”地一声落在地上。这是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长宁放下手中还未绣完的里衣,连忙回头道:“母妃,我来,我来。” 可这一回,太妃没有睁眼。 萧韫莫名开始害怕,小手颤颤,回头便抱住了秦婈的腿。 秦婈蹲下身抱紧他道:“别怕。” 袁嬷嬷捂住嘴,泪水浸湿眼眶,她转身掀起帘拢,对小太监道:“下去,准备吧。” 皇帝很快从奉天门赶来,一进门,就看到了太妃双眼将阖未阖的样子。 便知是躲不过今日了。 太妃历经两朝,这深宫几十年,真可谓是什么风雨都见过了,眼下面对生老病死,也多了几分旁人没有的从容。 毕竟她一生在乎的人,都在这儿了。 萧聿行至太妃身边,见她还欲起身,立即道:“太妃不必多礼。” 也不知是人离世前都会有回光返照的现象,还是真龙天子确实与旁人不同,萧聿来了后,太妃明显提了几分jīng神。 萧聿低声道:“太妃有话,与朕直说便是,朕都应。” 太妃看见萧聿,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小皇子。 她知道,萧聿肯待她这般好,其实与永昌二十二年的事脱不开关系。 这件事,整个后宫,只有她和皇帝两个人知晓。 永昌年间,jian佞当道,后宫gān政,帝王滥恩无纪,不仅前朝乱成一片,后宫也是如此,皇帝若是宠谁,谁便有无上权利。 那年得皇帝独宠的孟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孟妃是江南的一个歌姬,十四便喝了绝子汤,注定一生不会有子嗣,可大周是殉葬制,有宠无子的嫔妃,大多都逃不过活着入土的命运。 历年历代,一向如此。 自己没有子,那便只能夺子。 于是家世不显,身下还有一子的虞昭仪便成了孟妃的眼中刺。 孟妃专宠而妒,一边勾着皇帝的魂,一边想尽办法霍乱后宫。 她设了一个局。 她买通膳食局的女官给虞昭仪下毒,量微难查,只显风寒之状,太医姜字来每隔三日便会去咸福宫替虞昭仪诊脉,孟妃抓准机会,以太医与后妃生了私情为由,威胁虞昭仪认罪。 这种子虚乌有的事,经不住闹大,也经不住细查,要想动手,只能是一个“快”字。 孟妃见虞昭仪不认,便趁夜色尚浓,亲自带着人,将一杯鹤顶红灌进了虞昭仪的口中。 而那夜,萧聿在。 那年的孙太妃还只是身份低微的孙才人,住在虞昭仪所在的偏殿,她先孟妃一步,将小皇子拉入衣柜中,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同他说,“三郎,千万别出声。” 能捂住眼睛,却堵不住耳朵。 嘶吼声平息后,她的手心里,是一窝眼泪,无声又无息。 这件事,孙太妃二十年,从未对人提过。 孙太妃很清楚,萧聿的薄情不是没有缘由,他本就是后宫的腥风血雨中长大,谁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