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於蜚总是这样看他,不犀利,不嚣张,看似沉静,可暗含的气势如实质一般将他笼罩。 过了好一阵,单於蜚才开口:“你突然跑来,就是为了打听萧笙宁?” 他尽力稳住,“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和萧笙宁睡过吗?” 单於蜚面色如常,既不因为他的冒犯而蕴怒,也没有一丝不自然。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倾了倾,眼里晃动着激烈的情绪。 单於蜚冷不丁道:“你在生气?” 他肩膀一颤,红茶从瓷碗中溢出,洒在他手上。 他痛得皱眉,连忙将瓷碗放下。 “既生气,又紧张,还害怕。”单於蜚说,“桌上有纸,自己擦。” 他捂着手指,顿感丧气。好不容易撑起的气场被刚才的插曲一搅,似乎又偃旗息鼓了。 单於蜚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收拾,“你是以什么身份向我提问?” 他有些懵,“什么‘什么身份’?” 单於蜚缓声道:“前任?” 他心口收紧,愈加不安,眼神开始飘,“我只是想确定……” “确定了,又怎么做?” 他感到自己正在走向一个坑,然后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单於蜚不紧不慢地追问,“嗯?” “我……”他抓紧大衣的衣摆,用力到骨节泛白。 此时和在t国的别墅求欢不同,他没有喝酒,他是清醒的,他经过深思熟虑,才带着一腔孤勇坐在这里。 “我比萧笙宁好。”他后颈早已渗出汗水,喉咙紧得发痛,一双浸满挣扎与渴求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单於蜚,“萧笙宁能做的,我,我也能。我比他好。” 如此直白的求爱他在来的路上已经默念过多次,但真正对着单於蜚说出来,羞耻心带来的巨大震颤仍是令他五脏六腑绞在了一处。 单於蜚脸上不见丝毫动容,他满身的烈火仿佛遇到了一堵难以逾越的冰墙,冰墙纹丝不动,而烈火渐渐湮灭。 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低下头,“我们做过的,我是怎样,你都知道。” “我和萧笙宁已经结束了。”单於蜚突然道。 他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 “我和萧笙宁之间,和你想象的不同。”单於蜚又道:“起码,萧笙宁不是我的前任。” 他心跳如雷,犹豫半晌后说:“我可以……” 单於蜚打断,“我也不需要一个现任。” “我可以帮你。”他急切道:“我不是想和你谈恋爱。” 单於蜚眸光悠悠的,“不想谈恋爱?” 他张开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我想陪着你,保护你,满足你。 单於蜚起身,走去窗边。 大雪纷飞,城市银装素裹。 “你是开车来的吧。”单於蜚道:“不方便回去就找个酒店住一晚。” 这是逐客的意思了。 他精神有些恍惚,“单先生……” 单於蜚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 从顶楼下沉到车库,时间似乎格外漫长,像一颗滚烫的心缓慢坠落。 他坐在驾驶座上,四肢一阵发麻。 其实他知道,不该提到萧笙宁。 从来没有人议论过单先生的私情,他唐突地说出萧笙宁,必然令单於蜚不悦。 可是他忍不住。 即便已经猜到二人是什么关系,还是希望单於蜚亲口告诉他。 但一切都被他搞砸了,单於蜚赶他走,不需要他。 路上湿滑,好在高速还没有封路,他在风雪中疾驰,明明有方向,却像漫无目的。 原城没有下雪,难得地出了回太阳。 洛昙深将车停在路边,去书店买了捧花,向墓园开去。 冬季的暖阳似乎将洛宵聿的笑容照得更加温暖,他看着二十四岁的兄长,心头的酸楚染红了眼眶。 将鲜花放在基座上,他蹲下来,手指轻轻碰触洛宵聿的照片,“哥,我又来看你了。” 这方狭小宁静的天地既是洛宵聿的长眠之处,也是他唯一能够畅所欲言的地方。 “我把洛氏扛起来了,我自己的科技公司也发展得很好。”他说:“我很快就要三十二岁了,哥,你说我算不算得上事业有成?” “你还在的话,一定会夸我。” “不过如果你还在,扛起洛氏的就是你了。你一直比我厉害,比我优秀。你在的话……” 阳光照得人眯起眼,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些许落寞,“哥,跟你说个事,我……我让你失望了。” “你走的时候,我才十六岁。不理解你,不懂你,想不通你为什么会那样。” “你让我长大以后不要像你一样,其实我那时候,我那时候在心里觉得你不争气。” “我想,我当然不会像你一样。我怎么会因为爱上一个人,就将他看做一整个世界呢?怎么会喜怒哀乐都由他说了算呢?怎么会在无数次伤心之后,还眷恋他,舍不得他呢?” “我怎么会这么懦弱呢?” 他苦笑着捋了捋额发,“哥,我以为我和你不一样。你一生只爱过周谨川一个人,而我……我玩弄过很多人。” “现在我才发现,在感情面前,我们一模一样。” “哥,我该怎么办啊?” 天色渐渐阴了下来,当暗云挡住日光,墓园顿时失去生机,黑沉颓丧。 他深呼吸,勉强勾出笑容,像安慰洛宵聿,更像是告诫自己:“不过哥,你不要担心,我在这个世界上有牵挂,我会照顾好自己。” “我不会寻短见。” 寒冬来扫墓的人不多,停车场没几辆车。他给座驾解了锁,拉开车门时却被沾了满手粘滑。 他皱了皱眉,不知是什么东西,下意识一闻,有一股胶水的味道,很浅,并不刺鼻。 恰好有墓地工作人员经过,他叫来一问,得知刚才有个少年在周围转悠,每辆车都碰了几下,像贼,已经被赶走了。 停车场周围没有洗手的地方,他只得先用纸巾将手指擦干净,过程中又闻了两次。 这东西一定是那个贼手上的,他觉得恶心,开到一家便利店门口,立即买来矿泉水洗干净。 天色已经晚了,回市中心的途中经过摩托厂家属区,他停了下来。 上次遇到了单於蜚,这次一定不会遇到。 心里实在难过,迫切地想要重温过去的时光。 这一片据说很快就要拆迁了,比起夏末时,显得更加安静潦倒。 单家所在的筒子楼已经一盏灯光都没有了,成了空宅。 他有些害怕,在楼下待了很久,还是走了上去。 原城那么大,这个破败的街区居然是为数不多存有他开心记忆的地方。 他推开单家的门,路灯从阳台照进来,客厅并非完全黑暗。 空气里似乎还有旧时的味道,他绷着的神经悄然放松,将门合上,就好像回到了所有变故还没有发生之前。 闭上眼,就看到单於蜚在厨房熬红糖,单於蜚给他端来滚烫的水,单於蜚温柔地将他拥在怀里。 意识好似脱离了身体,自由自在地穿梭在记忆里。 身体仿佛变得有些冷,甚至开始痉挛,可他浑然不觉,直到缓缓侧卧在地板上,也未从这场不该存在的梦里清醒过来。 周围越来越冷,他不听使唤地打着哆嗦,脑海里的画面越来越真实,蜷缩起来的时候,就像单於蜚真的抱着他。 火舌舔着老旧木料上的燃油迅速扩张,热浪一波接着一波,他却只觉得冷,睁不开眼,连骨头都在哆嗦。 单於蜚从衣柜里拿出一张厚厚的棉被,细心地盖在他身上,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这样就不冷了。睡吧,我陪着你。” 他紧紧抓住被角,抓住单於蜚的手,不知为何,眼泪竟然掉了下来,“你别丢下我。” “怎么会呢?”单於蜚还是二十岁时的模样,俯身亲吻他的额头与眼尾,“你是我的牵挂。” 火在门外熊熊燃烧,几乎就要烧穿门与墙壁。 他却一无所知,贪恋单於蜚的陪伴,紧紧靠在单於蜚的怀里。 单薄的怀抱是那样真实。 火光照亮了一方夜空,筒子楼在经年累月的萧条之后突然绽放巨大的光辉,住在附近的人纷纷驻足观看,几条街道外,消防警笛呼啸云天。 他却什么都听不见,抽搐着,死死拉着被子,双手真正抱着的却是自己蜷起的腿。 摩托厂家属区太旧了,消防车已经赶到,却找不到开进去的路。 看热闹的人们心情轻松雀跃,都说----好在里面早没有人了,烧就烧了吧,反正都要拆。 男人站在人群中,眼中放着诡异的、如愿以偿的光彩。 筒子楼渐渐发出建材迸裂的声响,不断有窗框、栏杆从楼上掉落。 消防队员正在想方设法拓开一条通路,火势越来越盛。 真实的灼热终于驱散了臆想中的严寒,他蹬了好几次腿,在一身的虚汗中茫然清醒。 目光所及,没有二十岁的单於蜚,也没有柔软温暖的棉被。 包围着他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火光。 第99章 洛昙深离开之后,单於蜚短暂地出了会儿神。 洛昙深刚才的话引起他几分不快,倒不是因为擅自调查萧笙宁,而是刻意与萧笙宁作对比。 ----“我比他好”什么的。 很明显,洛昙深想要留下来。如果不说那一通话,他其实不介意将洛昙深领回家。 不过理性一些考虑,现在的时机确实不太好。 多事之秋,身边多一个人,就多一丝变数。 他不太想将一枚定时炸弹绑在近处。 片刻,他叫来秦轩文。 “先生。”秦轩文好似知道他将吩咐什么。 “你去一趟原城。”他说:“盯着洛昙深。” “您的意思是,保护他?” “明昭迟当年入狱有洛昙深的原因,注意他周围的人,说不定会发现线索。” 秦轩文轻蹙眉心,“您想将洛先生当做诱饵?” 他眉眼冷淡,“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秦轩文颔首。 “去吧。”他摆了摆手,“暂时留在原城。” “先生,我还想问一句。”秦轩文正色道。 “嗯?” “您说‘保护他’、‘将他当作诱饵’并不冲突。但万一两者冲突了,我是应当竭力救洛先生,还是暂且不管洛先生?” read_app2("可知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