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的圣火长燃在一口大鼎中,鼎铸青铜,青面獠牙,鼎中无炭,青灰色的火苗却常年在风雪中自燃。大萨满身着黑羽编就的曳地长披,面上牢牢扣着一张铜盘般圆形鬼面,以金漆彩绘在五官处着意烙下夸张笑容---- 随着她登台一呼,鼎中火苗疏忽拔地而起,跃为千丈华彩! 眼见火苗愈烧愈灿烂,竟至淬炼成金水般纯金,文华熙也不由目眩。凶荼微笑着扶住他,文华熙回头同他对视,只见魔王双瞳中的金也像极了太阳,正是从圣火中脱胎换骨而出:“本王便是被这火选中,才得以遇到你。” 人间无情,抵死折磨,竟也可以说得这般动人吗? 凶荼牵着他的手引他看向台下,千百级白玉长阶下是群魔喧嚷,日月当空。为首的持旗手绕祭坛巡游呐喊,胯下骑着二十六角齿的温顺琥鹿,长角熠熠生光,圆润的大眼睛眨动闪烁着美好祝愿。 大萨满看向他们,文华熙忽觉身侧的夕琼动了一动,眼睛瞬间眨也不眨地盯住了那张鬼面,却无从看出任何端倪。还不待他怀疑,便见大萨满如鸦枭般的长甲一挥,沙哑而威严的声音自鬼面夸张笑脸下流溢而出:“礼成!” “从今后,你便是我魔族的王后!” “----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火不灭!魔族万年!” 山呼海啸,天地惊动。文华熙笑着挽起凶荼的手一同走下长阶,所经之处群臣无不躬身行礼,角弓深深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也见到了许多夜宴当日凌虐自己的熟悉面孔。 经过渊明时,对方死死阖着眼,似乎不这样便会愤懑到冲上前来似的。若能开口,文华熙猜他定会问自己一句:“公子可还记得那一夜?分明心中无爱,此刻手中所挽又是何人?” 然而他们都明白,一夕贪欢不能代表任何事,如此良辰,更是容不下半滴血泪的。 文华熙依然笑意温文,极力踮着脚尖行去,如在刀尖上舞蹈,方可不令周身铃铛颤动失仪,自嘲实在是个合格的娼妓,自奴隶而登后位,倒比做个名不符实的君王更合适。 行走间,凶荼见了狴犴一族蓍老,立即上前把臂攀谈,夕琼扶着他小声道:“婢子总觉得大萨满……有些奇怪。” “这是你第一次见她,被吓到了?” “不,不是。尽管婢子肩上的纹章没有发烫,但还是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和见到渊明将军时很像。” 文华熙微眯双眼,抬手止住了她继续分辨。只听身侧的凶荼正颇为不满地猛拍了一把白发苍苍的蓍老的肩头:“本王今日立后,你们宗女面子倒敢大到不出席,可真让本王长了见识!” “宗女不止是我族宗女,更是您的皇妃,定然不会辜负您的期待!”老者愤慨地锊着胡子,被凶荼拍得连连咳嗽。 文华熙不知为何笑了笑,低声道:“狴艳心气如此之高,只怕我们以后不会轻省了。” “婢子倒认为,皇妃会来的。”夕琼同狴艳早已相处多时,此时面上神情十分微妙:“其实她是个很直爽的人,您不用太防备她----” 话音未落,便见台下数十骑红枣壮马踏碎人群,踢踏而来,一声长笑直直烧进了所有人耳朵里:“本宫来迟了----!” 狴艳翻身下马,一手挎住腰间那把著名的黑鲨皮鞘大刀,身着火红劲装,头戴形似白虎却生长角的狴犴冠冕,抬手一扬,身后数名同样劲装的女子便举起鼓槌,击鼓奏乐起来。 “我既来迟,便向帝后赔罪,靡靡歌舞看久了,也是殊无趣味,不如换个花样!” 凶荼已牵着文华熙落座高台,眼见狴艳也三两步踏了上来,还不屑地撇了撇嘴,只顾摸着文华熙手腕温声调笑:“爱妻身上的零碎饰物,可是难忍得很了?” “……托赖陛下牵着我,一路倒也还好。” “嗯,本王会永远牵住你的。” 狴艳的视线同夕琼交汇,两人俱是一愣。文华熙敬了凶荼一杯酒,趁他埋首于酒瓮时不由将目光调转自两人之间,狴艳也向他看了过来,凤眼一挑,睥睨一如既往:“本宫还不屑你这后位。” 随即,狴艳的视线有意无意扫过凶荼,文华熙心头一凛,忽觉她真正在看的并不是凶荼,而是凶荼占据的王位! 狴艳对夕琼点一点头,持刀在怀,一掀衣摆从容落座。凶荼有心刺她几句,却听台下女子歌声已悠悠传来:“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此曲由女子唱来,衬着惊雷般整齐鼓点,竟也是一般雄浑悲郁,更添几分婉转情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乐声悠扬,文华熙感到自己的手又被凶荼紧紧握住,便知他已心有所感,忽觉好笑,举杯向狴艳遥敬了一盅。 果不其然,凶荼只“哼”了一声:“看来你研读神族诗赋,倒还算有些用处!” “不必客气,陛下从我这儿借去苦读的书,也不用还了!” “神族使官到----” 若非礼官一声禀奏,眼看着素来不和的两人便又要掐起来。然而一听神族使臣到了,凶荼立刻双眼放光:“传!” “在下使官等二十人,特奉神帝与大将军之命,恭贺魔主、魔后大喜,并备薄礼送上。” 神族使者早已等待许久,凶荼一声令下便齐齐行了出来。文华熙定睛看去,为首的是名四十余岁的文士,身材微胖,面目可喜,笑容可掬,真像个和事佬的模样。其后有一名副使,身着滚了银边的黑衣,眉目俊朗,却一脸沉郁,甚至透着几分狠戾。 这些人他都未曾见过,此刻异地相逢,竟也无丝毫思乡之情,只觉可笑。 凶荼不由分说地揽着他的腰将人搂在怀里,挥手名人接下神族使臣的礼物:“贵国神帝和麒麟将军近来可好?” “有劳魔主关心,圣上和将军贵体康健,正是大展宏图之时。”为首的胖文士笑嘻嘻地躬身施礼,像极了年画上抱着鲤鱼的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