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卷在房门口静静地坐了一晚上。 期间房间里不住传来各种声响, 林卷耳力好, 将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瓷盆翻打的声音、帘幕撕裂的声音、轮椅侧倒的声音……还有严歇忱压抑的低喘声。 林卷缩在门口抱着自己的膝盖, 将自己团成一团,下巴放在膝头,目光虚晃毫无焦点地盯着面前的地板, 心里却是一片翻江倒海,仿佛这苦, 也一起受在了他自己身上一般。 直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房间内的声响方才渐渐歇了下去。 林卷眨了眨略微酸涩的眼,缓缓站了起来。一夜未动,他腿上已有些麻了,起身的时候都忍不住晃了晃,扶着墙才好歹站稳。 他止住准备前来扶他的风桥, 玻璃似的眼珠子动了动,开口时嗓音也有些沙哑:“快上朝了, 你送他去吧。” “我先回去了。” 他顿了顿, 想起今夜的事,又看着他拜托道:“你……别告诉他我曾在这儿,好吗?” 风桥在外面也跟着守了一夜,这期间他将林卷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也并没有看出什么具体的来就是了。 但他也还是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风桥一时之间有些犹豫要不要答应,不过林卷这样央求他,他心里稍稍动摇一瞬, 还是选择了答应,毕竟再怎么说,这可是大人放在心尖尖上的夫人啊,虽然夫人已经不让这么叫了,他正直应道:“好。” 林卷得允,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会儿,看着各路小摊贩和店铺陆陆续续地开张,人也渐次多了起来,可这四周明明是如此喧嚷的环境,林卷却总觉得自己像是跟万事万物都隔绝开了一般,听什么声音都像是在虚空之外。 林卷暂时摒弃了自己脑内的一切想法,放任自己信步而至,在这期间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没有怀抱任何目的的,可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黑匾镶金的林府二字却赫然出现在眼前。 但更为刺目的,还是大门上交叉的那两纸封条。 林卷心里不禁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刺得他连挺直腰背都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 并且此时,他就算是都到了门口,也连再往前踏进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可他也不愿再往前,因为他想,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他定要堂堂正正地推门而入,让多年蒙尘的林府在正大光明之下涤净它满身的尘灰。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还要偷偷摸摸地从墙上进去。 所以林卷并未多做停留,转过身义无反顾地离了开去。 与此同时,林卷心里也忽地通透了不少,他想,身为林氏之子,身上的担子还未卸下,成日里在这儿伤春悲秋像什么样子,连一个正经身份都没有,还奢想什么感情。 再者他活了二十几年,怎么连这点事都扛不住,干什么这样要死要活的,大不了,要不起他不要就是了。 林卷想到这里,长长地疏了口气,虽然他知道这只是骗骗自己,但能蒙蔽住自己一时也是好的。 他回到严府的时候其实不算太晚,但彼时风桥却已经回来了。 一见到林卷他就快步走了过来,林卷见他似是有事要说,就主动开口问:“有什么事吗?” 待他们一前一后进了严歇忱的院子,风桥方才开口,一开口解释的就是昨夜严歇忱中计的原委。 今日严歇忱入宫之时为时尚早,便先行去了太医院一趟,经过一番问询查证,方才将季叔常下药的手法弄清楚了。 原来那些酒菜里是真的没有异样,有异样的是房里的熏香。 但这熏香单独吸入也是没什么问题,否则季叔常和风桥也不可能避了开去,可这熏香,却是万万不能和龙仙草这一味药相结合的,否则,结合的效果就和欢情薄差不多。 可不巧的是,严歇忱近日在调理腿伤,林卷给他的药方里,就恰好有龙仙草这一味药。 林卷闻言抬头,眉头一皱刚要开口,风桥就先说了一句:“这同夫人……二公子您是没什么关系的,您的药方会经许多人的手,被拿到也不稀奇,况且若没有这一桩事,他们定然也会想别的办法,终归是防不胜防。” 林卷其实也不至于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不过他也很感谢风桥此时的周全。 所以他先道谢似的冲风桥点了点头,随后才道:“季叔常还当真是狗急跳墙了么,竟拿出这样低级的手段。” 在江南的事主要就是风桥在查,所以他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十分清楚,此时再看林卷这个样子,他想也知道严歇忱必定什么都同他说过了,所以这会儿他也一如既往地毫不避讳:“季相估计也是勉力挣扎,此番若能算计上大人一把,依大人对您的在意程度,他自然可以拿这事威胁大人一番。” 林卷眼神一动,随后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笑自己痴心妄想,还是在笑季叔常不切实际,整个紫玉京,恐怕就只有他最相信严歇忱待他情根深种的传闻了。 风桥逮着机会就在林卷面前夸他家大人:“幸好大人英明神武又气节坚定。” 说完他见林卷默默地,并不接他这话,他忽然就想起今天早上他家大人的脸色也是难看得不行,浑身也跟裹了一层煞一般,吓退了好些来同他打招呼的大人。 以风桥对于夫妻内事多出于脑补的见地来看,他觉得这两口子闹矛盾的症结估计还是在这里——大人差点出墙,惹夫人不高兴了。 所以他免不了为他家大人解释一句:“夫……二公子,大人一向洁身自好,对自己的要求也十足严苛,绝不是一个随便的人,所以这种事情,无论如何大人都是不会让他发生的。” 林卷听到此处,心里不禁又坠了几分,所以说,昨夜他那样不知羞耻,是当真触了严歇忱的逆鳞,应该也真的会惹了他厌恶了吧。 此时风桥又道:“这么些年来,能让大人这样上心的,您还是第二个。” 风桥一直以来虽然知道‘季寒’不是季寒,但却并不知道他就是林卷,再者他虽然也并不清楚严歇忱这么多年来一直寻找的人是谁,但严歇忱惦念了这么多年,想必是个很重要的人。 他不擅说谎,同时也真的认为能排上第二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所以他就这样心无挂碍地说了出来。 可这话在林卷听来,却是实实在在地又一道晴天霹雳。 上不上心他不知道,但第二个…… 据他所知,严歇忱高堂已逝、没有交好的友人,所以亲友皆不在此范围之内,那剩下的那一个,那第一个让他上心的人,除了心上人,还能做他想么? 虽然严歇忱此前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这些,但这样才合理,讳莫如深秘而不宣的,才是真喜欢。 明明这套说辞里有这样多说解不通的漏洞,但林卷身处其中,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剖析,此时此刻,他俨然已走进了一个自己圈下的死胡同。 林卷沉默半晌,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不敢再提这件事,只问:“如今事情没成,季叔常可有后手?” 风桥听他转移话题,还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不再同大人计较,他还在心里美滋滋地夸奖了自己一下,随后才告诉他道:“这回倒算他算得精。” “他以您父亲的身份,说是您觉得严家从此绝后,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才起了这个心思。” “虽然大家都明白这是个借口,但没办法,这确实是个很好的借口。他把事情引到了您的身上,如若这件事情闹大,那最后您必然也会牵扯进去,大人没办法,只好暂时将这件事放了。” 林卷忍不住‘啧’了一声,心里有点不耐自己这样无缘无故地被当了挡箭牌,还让严歇忱吃了这样一个闷亏。 林卷心里算计着这账他一定得讨要回来,不过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情要问:“四皇子的案子,有什么进展么?” 风桥道:“今日上朝,大人必然会将此事同圣上禀报,但我今早得了消息,四皇子昨夜见事情实在没有了挽回的余地,好像主动进宫请了罪,四皇子的母妃慎贵妃也一并求情,不知道圣上是个怎样的态度,得等大人回来了方才能有定论。” 林卷心里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他总觉得这事,或许真的能够不了了之,不是他对严歇忱没有信心,只是有时候有些事,真的是身不由己,再者说,有时候权势和血缘,真的不是谁都能对抗的。 他轻轻摆了摆手,要风桥先回去,说自己想一个人待会儿。 风桥应声,没有多说什么,径自就离开了。 林卷一夜没睡,情绪又大起大落,此时是真的累了,不过他刚转身打算进屋,院子里就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林卷觉得奇怪,复又回身去打开了院门查看。 但门口什么人都没有,林卷还以为是他听错了,不过在重新关门之际,眼尖地瞟见了角落缝里塞着一张裹好的纸条。 林卷忽地意会过来,他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方才去将东西捡了起来。 等他回到了房内,才将纸条展开来看。 其上果然是段陵疏朗流畅的字迹: 阿卷,许是我疑神疑鬼又傲慢自负,我只愿信自己。同严歇忱,怕是无法齐头并进。若你信我、若你能割舍下他,那我即刻便开始安排你脱离严府,从此以后,我们同他,便是再不相干。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是越来越晚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