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郡平城有三絕。 一絕,是平城出場的絲織品。 二絕,是平城培養的鬥雞。 三絕,則是平城首富鄧光富的次子,鄧平安的病。 據說,這鄧平安自從出生後,長到而今十六歲,看病花掉的錢,足可以重新修造十座和平城規模一樣的城池。 也有一種說法,若平城首富鄧光富不是有這麽一個病鬼兒子,那他就不會是平城首富,而是整個東郡十三州的首富了。 只不過,鄧光富卻從未嫌棄過自己有這麽個兒子。 反而疼愛有加,但凡是聽說什麽地方有名醫,便立刻不惜重金尋來為其診病。 這一日,平城來了一個遊方道士,在城北開設義診,不收分文,宣稱積攢修道功德。 短短數日之間,竟當真治好了不少頑疾。 鄧光富親自登門拜訪,請求這位遊方道人登門治病。 而今,鄧光富如往常一般焦急的站在兒子的病榻前。 看著這或許是有真才實學的遊方道人,為自己的兒子診脈持續了小半個時辰後,卻依舊沒有停下。 這讓他原本就懸著的心,越發的懸了。 只不過,出於一個父親對於醫生的尊重,他就算是急得滿頭汗珠,渾身大汗淋漓,卻也不曾開口打斷遊方道人的診脈。 終於,遊方道人收回了診脈的手。 “道長,您看犬子的病……” 不等遊方道人說什麽,鄧光富立刻便一臉焦灼,滿目渴望的詢問了起來。 尤其是,這道人診脈之後,並未曾像其他名醫那樣兀自搖頭,這就讓鄧光富絕望的內心,升起來了一座希望的燈塔。 “善人可知,令郎為何自從出生至此,便會一直疾病纏身,幾乎終日臥床,不能行走嗎?” 鄧光富大驚,渾身顫抖:“懇請道長賜教,我這苦命的孩兒,究竟是得了何種頑疾?” 病榻上,面色蒼白,身體瘦小的宛若是小貓一樣的鄧平安臉上也猛然浮現一抹血色。 他雖然不曾說話,可這般激動的神情,卻已經暴露了他內心對於成為一個健康人的渴望! 道長看了一眼滿眼希望之色大作的父子兩人,微微一笑: “善人莫急,這是令郎與生俱來一種罕見的水行道體在作祟。” “水行道體?敢問道長,這是我頑疾的名字嗎?” 虛弱的少年郎強撐著躺坐在床上,蒼白的臉上紅暈升騰。 鄧光富也一臉激動的看著眼前這道人。 道人看著激動的身體都在輕微發抖的鄧平安,微微笑了笑,面色和藹慈祥:“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所謂之水行道體,其實是道門之中,對於這種特殊體質的稱呼。” 鄧平安越發激動:“道長既然知道這病症的名字,定然有治愈之術吧?” 鄧光富也急忙道:“只要道長肯出手救治我兒,我願意以我鄧家三分之……三分之二的家產相贈!” 他本想說三分之一的,可最後一咬牙,臨時加重了籌碼! 不等道人說什麽。 房門外猛然傳來了一個憤怒的聲音: “阿爹,你說什麽呢? 這只不過是一個坑蒙拐騙的遊方牛鼻子而已,能有什麽本事治好二弟的病?” 一個俊朗的青年滿臉怒容的走進屋子中來,厭惡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鄧平安。 “阿爹!依照我看,這就是一個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你怎麽可以讓他給二弟治病? 還說什麽給他我鄧家三分之二的家產這樣的糊塗話?” “二弟這病,是能治得好的嗎?” 道人一看這架勢,頓時微微一笑,明白這是鄧家大郎嫌棄自己二弟這個病鬼,虛耗家財啊! 有點意思! 此番塵世行走,竟還能看到這般精彩的戲碼? 鄧平安看到大哥鄧平心的到來,眼底深處閃過一抹難過之色。 關於“平城三絕”的事情,他自己當然清楚。 也知道,這些年以來,自己究竟讓家裡花了多少錢給自己治病…… 尤其是去年,大哥本可以和東郡郡守之女喜結連理的。 可,就是因為自己生有怪病這事兒傳了出去。 東郡郡守擔心鄧家這個怪病,可能會遺傳。 這一輩人在自己身上,說不定下一輩人,就到了自己的外孫身上。 就這般,讓大哥錯失了人生摯愛…… 大哥心有怨言。 他也覺得自己不該生出責怪之心來。 鄧平安臉上,擠出幾分看起來頗為乾淨的笑容: “大哥,或許這位道長真有辦法呢?” “我若是好了,總可以幫著大哥一起料理家中的生意,為大哥分憂的!” “別扯這個,這些年下來,你花了多少錢治病?要真能治得好的話,早治好了!” 鄧平心厭惡看著鄧平安,隨後轉頭怒斥起來那從始至終,都一副雲淡風輕模樣的道人: “你這個坑蒙拐騙的牛鼻子,是你自己出去,還是我請你出去!” 鄧平安心中如針扎一般難受。 但他也只是強撐著臉上的笑容。 “平心!你怎麽可以對道長如此無禮!” 鄧光富終於有些無可忍耐,大聲訓斥起來長子。 鄧平心怒目與老父對視,怒意衝天: “阿爹,老二是什麽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這種……” 後邊的話,還沒說完,鄧平心就被父親一把推到房門外。 父子兩人爭吵的聲音,驟然在屋外的院落裡回蕩起來。 此時候,鄧平安臉上的血色盡數消失,蒼白著臉,看向了身邊的道人: “道長見笑了。” 道人頗感驚訝,他修習玄門道法,已生出神識,可洞察周身一切,包括人的七情六欲變化,最是敏感。 但是眼下,他竟然沒有從身邊這個病秧子身上,感受到半點對於兄長的怨恨,反而是滿心的愧疚…… 若是換做常人,生於此等富貴之家,卻又是這樣一副身體。 少不得要變成心思狠毒、怨天憂人之輩,周身更是會繚繞怨毒的汙垢之氣。 但是,眼前這個病怏怏的少年,渾身通體透徹,卻無半點汙垢之氣繞體。 實在是過於怪異。 “無妨,貧道也曾聽聞,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道人只是釋然一笑:“小郎君,我這裡其實並無能完全治愈你這水行道體的辦法。” 鄧平安面色越發蒼白了幾分,卻強撐著笑了笑:“無妨,我這惡疾,不知難住了多少名醫神醫。 我那大哥本性並不壞的,反而是我拖累了他。 道長現在從窗戶翻出去,後邊有條小路,直通我家後門,你從那裡走了便可無事。” 道人心中大驚,他方才已經用神識鎖定了這少年郎渾身上下,卻依舊不曾察覺出這少年郎是否有半點凶戾怨恨之氣生出。 怪哉! 道人心中默念了一句。 反而,這少年郎還真的以為自己是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 只是,他不僅沒有責怪自己方才“欺騙”的舉動,反而還給自己指了脫身之路。 世間竟然有這般人? 房門外的院落裡,父與子的吵鬧聲更甚。 床榻上病怏怏的少年眉宇間閃過一抹擔憂和自責。 道人忽然道:“我雖然說,不能完全治愈,但是並非不能治愈……” 病怏怏的少年蒼白的臉上,瞬間浮現紅暈,可聽著屋外的吵鬧聲,眼中方才生出的亮光,也是緩緩的黯淡了下去。 病怏怏的少年郎只是搖頭笑笑,心碎的眼神婉拒了道人的良方: “任何人來到這個世界,都不會想要全家上下,為了自己而鬧得雞犬不寧的。” 似乎是為了不想讓這個江湖騙子背上什麽良心債。 少年郎的臉上,露出來了與他身體不太相符合的陽光笑容: “道長快走吧,我阿爹上年紀了,聽聲音,只怕是快要攔不住家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