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明村,已是倦鳥歸巢的時候。 七郎一進門,就聞到一股燒豬頭肉的香味。 此時的豬肉腥味重,上層人士頗為嫌棄,著名的燒尾宴裡雞鴨羊……熊兔鶴,甚至青蛙都有,就是沒有豬肉,可見對其的嫌棄。 而豬頭肉的腥味又更重,周氏有一手“一根柴爛燒豬頭肉”的絕活,每逢買了豬頭肉,都由周氏親自料理。 “娘,我回來了!”七郎一邊喊著,一邊回房放下竹簍。 周氏從廚房出來,笑道:“可算回來了,你們小孩子到工地去,差吏有沒有罵?” “沒有!差吏也不是很凶,我看他們也沒怎麽鞭打乾活的民夫。”七郎舀了一瓢水喝完,回答。 “不凶就好!你舅舅和四哥都還好嗎?”周氏問。 “好呢!四哥說讓我有空還給他送飯!”七郎回答著,嗅了嗅空氣中的香味,問:“娘今天怎麽買肉了?爹不是說前些日子吃肉多,要清一清腸胃?” 其實要七郎來說,爹這話連小阿棋都騙不到。 前些日子是買了些肉,但家裡人多,每個人也吃不到幾口。 周氏歎了口氣:“今天去了胡家,順便就買了一些肉。” 七郎好奇地問:“四哥的親事成了嗎?” 四哥都上門賣肉那麽多天,胡家的考察通過了? 周氏搖了搖頭:“我看胡家女郎倒是有情有義,但胡家還是擔心你四哥不肯老實乾活,也怕姑娘一嫁進門就背債。我告訴他們,新婦進門前肯定還清錢,他們也沒有答應。這事就這樣吧……人家顧慮得也有理。” 七郎人小鬼大地點頭:“這就叫‘從前你對我愛理不理,現在我讓你高攀不起’。” 周氏哭笑不得:“哪裡學來的渾話!” 被七郎這麽一打岔,周氏的愁容也淡了些。 阿琴和阿棋不知從哪裡玩了回來,看到七郎就招手。 七郎立刻小跑了過去。 三個小孩兒蹲在一起,阿琴和阿棋同時伸出手,七郎往她們手心裡放了一顆冰糖。 兩個小丫頭把冰糖放進嘴裡,阿琴說:“今天奶奶帶我們一起去了,胡大叔說‘我家么妹,人才又好又能乾,十裡八村也挑不出第二個來’;大嬸說‘么妹嬌滴滴的姑娘家,不能去背債’。” 她像模像樣地複述著大人的話,今日她就是去做小探子的。 阿棋說:“奶奶在胡家還笑的,出門就抹眼淚。” 七郎:“都怪四哥,讓娘為他受氣。” ……上門那麽多天,沒通過胡家考察,肯定是偷懶了! 阿琴和阿棋點頭:“都怪四叔,等四叔回來,我們一起盯著他乾活!” 不一會兒,趙家人陸續回來了,家裡也趁著天光吃飯。 周氏對趙老漢說:“胡家那頭,我看是難成了……以後也不好再讓四郎去學賣肉了。這麽好的機會沒了,也是他自己不爭氣,可不怪我們。” 趙老漢低聲罵了一句,嘟囔:“吃肉!吃肉!管他呢!” 多好的一門親事,要是能成,老四以後學著殺豬,也是一門手藝。 結果他愣是不爭氣! 周氏做的燒豬頭肉骨肉分離,酥爛入味,一家人忙著吃肉,才把被人拒婚的鬱氣拋到一邊。 到了夜間,周氏對趙老漢說:“我走的時候,胡家姑娘還偷偷抹眼淚了。唉,真是個有情義的好女郎,是我們老四配不上人家。” 七郎窩在周氏懷裡,聽爹娘都唉聲歎氣,似乎很喜歡那個“嬌滴滴”的胡家么妹,問道:“那明年我們家賣辣椒掙了大錢,家境變好了,胡家是不是就肯了?” “那也說不定!”周氏拍了拍七郎的背,“累了一天了,不是說明天還要進城?快睡吧!” 七郎乖巧的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愛操心……”周氏又心疼又好笑,“也不知道他長大了,能說哪家姑娘。老頭子,我們要活久一點,給七郎相一個最好的姑娘。” 趙老漢點頭:“要像胡家么妹那麽好的!” 第二天,七郎吃過早食就去劉家,劉茂已經等著了。 “師姐不去?”七郎好奇地問。 劉茂笑道:“她昨天顛簸了一天,今天起來說全身骨頭痛,我姑母就不放她出來了。你骨頭不痛嗎?” 七郎摸了摸後腦杓,疑惑地說:“我不覺得痛啊!” 劉茂也很驚訝:“我都覺得酸痛呢,你沒事嗎?” 他們今天是要去做正事的,就沒有再探討這個問題,上了馬車又討論了一番圖紙,到了益州城就去縣衙找黃主簿。 黃主簿見到劉茂,驚訝地問:“賢侄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重要的事,他就要出門視察徭役工地了,可沒空陪小孩子說話。 劉茂也知道黃主薄忙,恭恭敬敬地行禮之後,就把自己的來意說了出來。 “你們想用這個東西來吊石頭?”黃主簿神色認真了些,被山洪衝垮的那段路他是親自去看過的,知道情況。 劉茂看了看七郎,七郎脆生生地說:“主簿,民夫挑著大石頭繞那麽大的圈子,又辛苦又慢,恐怕熬不了多久就要倒下一批人。這個滑輪不難做,用上了可以節省好多人力。” 黃主簿驚訝地看著七郎,剛才劉茂說這個滑輪裝置是眼前的小孩兒提出的,他還不太相信,現在見七郎侃侃而談,也相信了。 “這個東西也是大工程了,我得和縣令說一聲。”黃主簿沉吟道。 他是看不太懂這個“滑輪”,但劉茂也說能用,他就想試一試……他這個準女婿來年要進京考太學,最好能立一點小功勞。 黃主簿想著事不宜遲,讓劉茂和七郎候著,自己飛快地去尋蕭縣令。 七郎看黃主簿鄭重的樣子,歪著腦袋問:“這是大工程?” 不就是做個活滑輪嗎?怎麽是大工程了? 劉茂尷尬地笑了笑,他聽著七郎的講解,明白了這個東西怎麽用。但他既不是鐵匠也不是木工,不知道這算不算大工程。 七郎耷拉著腦袋,這要是大工程……二十天都做不好的話,還怎麽用來修路? 好在不一會兒,黃主簿就回來了,笑道:“縣令說可以做,要真的能用,算你們的功勞!” 七郎頓時喜笑顏開:“黃主簿,要是能用,能抵我舅舅和四哥的勞役嗎?他們就在修那段路。” 黃主簿打量著七郎,笑道:“能倒是能,但你可要到工地去,萬一別人不會用這裝置,你得教他們。” “我替四哥服徭役?”七郎睜大眼睛。 費心費力,救了四哥,坑了自己? 看他一臉震驚的樣子,黃主簿笑道:“怎麽,你不願意嗎?到時候要是能用,我們縣令也會去看。” “那好吧!”七郎歎氣,“我大概是最小的徭役民夫了。” 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黃主簿正色道:“事不宜遲,這就讓人去做。這圖紙,你們最了解,待會兒你們跟差役一起去一趟。” 又吩咐一邊的差役:“鐵器去鐵匠牛大那裡做,木器部分去找張二,都是掛帳。一部分抵他們來年的雜役,有多的縣衙出。” 士農工商,工匠要服的是雜役,其中包括修皇陵這樣的大工程。 “不用我們出錢?”七郎乖巧地跟在差役後面,小聲問劉茂。 劉茂輕聲說:“昨晚我爹就說了,這樣的官府工事,用不著我們出錢的。” 他爹說,這是白撿的功勞,讓他跟緊了趙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