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我舍不得她。 時間一分一秒逝去。 時安做夢了,夢見顧千筠臉色蒼白,坐在地上流眼淚,想去抱抱她,可一扇門將她們阻隔。 在門關上前,時安記住顧千筠的眼—— 恐懼,蒼涼。 再然後, 什麽都記不得了。 時安開始沒有意識,沒有思想,她飄來飄去,從山上走到水裡,快被嗆死時,逃了出來。 時安說:“我舍不得她。” 此刻,搶救室外,顧千筠又一次經歷磨人的等待,她坐地不起,環抱雙膝,那雙手,一直在發抖。 顧千燃自責,“姐,我不該扔下時安一個人,自己出去的。” 顧千燃點頭:“她是這麽跟我講的。” 顧千燃:“我也不知道。” 顧千筠起身,“我去看看她。” 想都沒想,顧千筠便搖頭,“是我的疏忽,一定不是,我不在的這兩天,究竟發生什麽了。” 可笑著笑著。 “姐,你現在需要休息。”顧千燃伸手攔住她,“照顧別人的同時,也要好好照顧自己,怎麽能兩天不吃飯,你以為你是鐵打的身體嗎?” 顧千筠不語,她張了張嘴,每一下都在打顫,剛才那畫面揮之不去,病房內的血腥味還縈繞在鼻尖,瞬間,幾顆碩大淚珠掉落。 門裡門外。 哭到虛脫,就不哭了,顧千筠還要留一點力氣,等時安睜開眼。 顧千筠歎氣,“我還是不放心。”眼神微動,她又說:“安安是不是沒好好吃藥。” 顧千筠眼角就滑下一滴淚,她別過頭,重複道:“那就好,那就好。” “唉。”顧千燃留在原地,絮叨說:“我算是知道時安那性子隨誰了。” 沉默良久,她眉頭緊鎖,“千燃,安安從二樓掉下來,真的是意外嗎?” 顧千筠抿唇,“行,那我等點滴打完再去。” 顧千筠往搶救室門口走兩步,露出笑容,像第一次見到時安那樣溫柔,“安安,你不許不醒過來,我還要帶你回家。” 顧千燃:“手腕縫了八針,但時安體質弱,現在還沒醒過來。” 顧千燃陪在她身邊,“姐,你先別著急,時安沒事,救過來了。” * 雨停了。 等眼淚沿下巴淌落在手指時,顧千筠抬起悲痛萬分的臉,哽咽道:“安安,我不能沒有你。” 顧千筠低頭,雙手捂臉,啜泣不已,漸漸地,她放聲哭起來。 害怕到極致。 話音剛落。 容顏憔悴,淚水紛飛。 帶她去看海。 就哭了。 一個字都說不出。 顧千燃不知如何開口,這些年,她第一次見到顧千筠這樣,她甚至感覺,如果時安有個三長兩短,顧千筠也會挺不過這一遭。 顧千燃皺眉,“姐。” 顧千筠倚靠在牆,擦掉滿臉淚痕,她可以等,多久都可以。 顧千筠醒了,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安安呢,安安怎麽樣了?” 一不小心,就是死別。 丟掉姿態和理性。 想啊想,眼前一黑。 顧千筠只知道,躺在手術台上的人,是她的時安,日日夜夜陪伴她,會喊她“顧姨”的時安。 然後。 過會兒,顧千筠起身,邊拍身上的土,邊說:“我不能倒下,安安還需要我。” 顧千燃:“吃了,但我仔細想過,有時候,她的情緒是不對勁,也是我粗心,根本沒往那方面想。” 再過幾年,時安就長大了。顧千筠多怕,時安再也長不大了。 顧千筠將輸液器調到最快,目光漸深,“我還是不放心。”又等三分鍾,還剩小半瓶藥,她索性拔掉針頭,“我得去看她一眼。” 越想,身子越疲軟。 人就倒下了。 可顧千筠壓根不理她,步子很快,等推開那扇門,她才放緩腳步。 一步,兩步,邁不開第三步了。時安瘦小的身軀,像一根針,扎傷顧千筠的眼。 嗓子一哽,鼻子一酸。 很想掉眼淚。 可顧千筠是成年人,不能用哭解決問題,她微仰頭,生生將淚憋回去,等眼睛泛乾,才走過去,坐在時安身旁。 上下打量。 她知道,時安的臉上,手腕,後背,腿,都有或輕或重的傷。 顧千筠臉龐布滿憂愁,她自責,並質問自己,怎麽就把時安照顧成這樣了。 輕輕握住時安的手。 顧千筠眼中蓄滿淚水,“對不起。” 等交握的雙手完全交換對方體溫時,顧千筠還是不松手,只有感受到這種溫度,她才能心安。 她怕時安不醒,就一直和她講話,“安安,你不是想學做紅燒魚嗎,我現在教你。” 摩挲時安手心,顧千筠語氣悲傷,“首先呢,我們要去市場買一條新鮮的魚…” 一句話沒說完,喉嚨就被哽住。 調整呼吸,顧千筠接著說:“回家後,先把魚清理乾淨,用鹽和料酒醃製半小時。” 她眼裡漸漸蓄滿淚,“然後,往鍋裡倒熱油,安安,這時候要往後站,你害怕熱油,別被油濺到…” 說到這,再也說不下去了。 顧千筠低頭,雙眼通紅,忍著不流淚,“安安,你快醒過來好不好,陪我說說話。” 就現在吧。 為了時安,顧千筠想再放縱一次,痛快哭一場,只有她們兩個知道。 時安不會笑話顧千筠。時安只會心疼,又把她的顧姨惹哭了。 升騰,降落。 時安總歸還是要回到顧千筠身邊。 * 兩星期後。 時安出院了,什麽都沒變,又好像什麽都變了,她眼裡沒有東西。 那天,顧千筠和醫生聊起時安的病情—— 顧千筠:“林醫生,安安怎麽又回到以前的狀態了,甚至比從前還要糟糕。” 林醫生:“只要時安配合我,願意去治療,我有信心把她治好,只是她不開口,我也沒辦法。” 顧千筠無奈搖頭,“之前就算她心情再不好,都會和我說話,可現在她整天面無表情,從醒來後,一次都沒笑過,我很害怕,她又會傷害自己。” 林醫生:“這段時間,一定不要松懈,不僅是BD,她還有自閉症傾向。” 顧千筠:“自閉症?” 林醫生:“嗯,你別太擔心,只是有這個傾向而已,還需要觀察,而且我認為,這次她的病情複發,是有原因的。” 顧千筠:“什麽原因?” 林醫生:“可能是看到、聽到、又或者是遇到什麽讓她恐慌的事,她不肯開口,我猜測,是有心結。” 心結。 顧千筠默念,並記下。 之後,顧千筠請了一周假,幾乎寸步不離陪伴時安,因為沒有什麽,比時安更重要。 回家當天。 時安坐在椅子上發呆,顧千筠走到她身後,“安安,我們去看海吧。” 遲鈍很久。 時安才開口,“我不想去外面。” 盡管如此,顧千筠還是笑了,時安終於肯開口講話了,她站在時安身後,雙手搭在她肩上,“好,等你什麽時候想去了,我們再去。” 再然後,是沉默。 時安閉了閉眼,她無法冷落顧千筠,最終,說出一句,“顧姨,你是不是很累。” 手一滯,顧千筠說:“我不累。” 她說完,時安站起來,“你一定很累,坐下吧,顧姨,我給你揉揉肩。” “不行。”顧千筠眸光震動,看向時安手腕,不再出聲。 時安秒懂,她僵笑,“還有一隻手能用。” 怕拒絕後,時安又不講話,顧千筠只能坐下,“安安,那你小心點。” “嗯。” 時安手勁不大,力道正好,她不緊不慢,像對待一件珍貴的藝術品,無比認真。 時安心裡空空,又不空。 因為她想珍惜這件藝術品,只在這一刻,她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有意義。 一旦這樣想。 就暫時不想死了。 林醫生說得沒錯,時安的確有心結。 即使僥幸活過來,但其實她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負擔。 這些年,時安努力嘗試走出陰影,好不容易,就快要好了,但時大川的死因,讓她把往昔的罪孽細數一遍,蘇然的傷,則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些罪。 該怎麽贖。 這秒,時安又在想,如果繼續封閉內心,顧姨該多擔心,她不想再做罪人了。 於是,沒有任何征兆。 停下手上動作,時安往窗邊走,緩緩道:“顧姨,我時常不理解,我為什麽要活著。” 視線放遠,她自言自語,“我想見爺爺,爸媽和爺爺就死了,沈阿姨跟我說,她是真生病了,我卻沒告訴你,她就死了,叔叔為我去見心理醫生,他就死了,蘇老師呢,我很想跪下來給老天磕幾個頭,感謝他沒帶走蘇老師,想想還是算了,別讓我身邊的人再遭殃,不就是想要一條命嗎,我的命給他好了。” 說完了,並未解脫。 時安的眼睛不用來看人,她眼底蕩漾枯色,搖曳淒愴,像棵枯草,根枯了,又得死。 可時安說過無數次,“顧姨是我的藥”,幸而,在天地歸一之前,她還有顧千筠。 當被摟在懷裡時。 時安狠狠地哭了。 土壤有了水,根就不會枯,時安早晚都會好。除非,除非顧千筠不願意抱她。 等哭到眼睛腫脹,時安漸漸安靜。 而顧千筠,則是仔細回想時安剛才的話,忽然,她眼神一黯,“安安,你是怎麽知道大川哥的事?” 時安小聲道:“那晚我睡不著,就在書房看書,從那本《哈利波特》裡看見一張紙,是叔叔出事前一天寫的,顧姨,是你怕我看到,撕下來放在裡面的吧。” 顧千筠:“不是。” 她面色凝重,薄唇抿出弧線,拋出幾個字,“到底會是誰。” * 作者有話要說: 先發一章吧,我去吃個飯,另一章,還有三分之一沒寫完,晚點發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