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倘若一個幽魂,從未在陽光下生活過,大抵不會貪戀人間的溫度。偏偏是那些曾經見識過春光與花香,猝不及防跌入無邊深淵的人,才會更加渴望那一寸暖陽。 鍾離東曦眼底風雲變幻,最後化為一抹志在必得的堅定:“以後要仰仗小郎君了。” “好說好說,我別的不行,做做好吃的呀,講個笑話逗人開心呀,還是可以的。” 楚溪客原想吹個小牛,誰知架勢剛拉起來,肚子突然咕嚕嚕一陣響。 鍾離東曦抿著笑,道:“傳飯。” 楚溪客懊惱地癱在軟綿綿的地毯上,徹底擺爛。 接下來,他有幸吃到一頓別開生面的王府小宴。 前菜是果品,雕花梅子、糖漬青杏、桃花酪、櫻桃煎,看似尋常,然而在當下這個時節能吃到新鮮水果,可不是單有幾個銀錢就能辦到的。 主菜原是八葷八素,但福伯特意交代了,小郎君不喜奢靡,於是便減成了兩葷四素,卻是用足了功夫。 鍾離東曦笑笑,親自給他添了滿滿一碗飯,還用木鏟壓了壓,隨即又給自己盛了一碗,然後學著他剛剛的模樣,大口大口吃起來。 “我已經好久沒吃過蒸米飯了!” 他豈會看不出,鍾離東曦這是在哄他呢! 上次有人對他這麽好,還是上輩子的桑桑。他只是無意中說了句“桑桑摘的野果真好吃”,桑桑就跑出去一整晚,把路邊的李子樹都給擼禿了…… 這、這哪裡是再來一碗,分明是再來一桶! 楚溪客摸了摸險些掉落的下巴,盡量不讓自己顯得那麽沒見識。 鍾離東曦不動聲色地給福伯遞了一個眼神,沒有多說,只是看著楚溪客,溫聲問:“可要再添些?” 說實話,還是有些丟臉的,就連赴宴的喜悅都少了一丟丟。 楚溪客明知他在說笑,還是忍不住道:“那就再來一碗?” 楚溪客也覺察到異樣,連忙學著鍾離東曦的樣子坐得板板正正,吃飯的速度也降下來。 “不、不了,一碗就夠了。”楚溪客訕訕道。 一道芋頭燉牛腩,做法中規中矩,貴在牛肉難得。國朝有律法,輕易不能宰殺耕牛,這個時代又沒有人養肉牛,因此即便是王侯之家一年到頭也難吃上一次牛肉。 “那就再來一碗。”鍾離東曦招招手,立即有兩個健仆抬了一隻大木桶過來,裡面裝的是滿滿當當的白米飯! “我卻隻吃了三分飽,若小郎君不陪著,我也不好意思繼續吃了。”鍾離東曦笑著說。 一道清蒸鱸魚,足有一斤重,下鍋前還是活的,開背蒸,隻用薑片與香蔥,肉質鮮嫩,唇齒留香。 鍾離東曦神色一冷。 楚溪客的鼻子突然酸酸的。 實際上,自從穿書之後就沒吃過了,稻米在長安只有大糧鋪才有,價錢比小麥貴上許多,就算有那麽一丟丟嘴饞,他也沒舍得買。 楚溪客埋頭乾飯,樣子看上去有些不拘小節,身後侍奉的女使噗嗤一笑,透出幾分鄙夷。 結果就是街道那邊調了監控,找到他家,把他和桑桑批評教育了一番。從那時起大學城物業群裡就出現了一個詭異的傳言,說是有人專門訓練了一種“偷果貓”,專門偷綠化帶的果樹…… 最讓楚溪客驚喜的還是主食,竟是滿滿一碗白米飯! 四道素菜瞧著更是鮮嫩可口,炭烤秋葵、菠菜蝦仁、茴香豆嘴兒、涼拌海帶絲,越是簡單的食材想要做出特色越需要巧思。 他和桑桑都笑瘋了。 很丟臉,但也很快樂。 鍾離東曦還在大口扒飯,完全不是平日裡行走坐臥堪稱典范的樣子。 楚溪客的嘴角翹得老高,語氣也變得鮮活:“白米飯要澆上牛肉湯才好吃,像這樣——” 說著,就端起盛牛腩的漆盤,連湯帶肉撥了大半碗。 鍾離東曦當即學著他的樣子撥了半碗肉和湯。 然後,兩個人就同時端起碗,大口大口吃起來。一邊吃還一邊講著各自遇到過的趣事,平日裡安靜空蕩的膳堂充滿了笑聲與元氣。 嘲笑楚溪客的那名女使已經被不聲不響地拖了出去。 福伯將人交給長隨:“送回洛陽罷,今後就別再回長安了。” 女使惶恐哭求:“我是官女子!我父兄如今還在為東宮效力,殿下怎會因為區區一個市井賤民就重罰於我?” 福伯冷哼:“市井賤民?論根苗,你祖宗十八代加起來都沒他矜貴!” 女使一時怔然。 *** 薔薇小院。 楚溪客精心烹製的雜魚菌子豆腐湯薑紓隻喝了一碗,剩下的全都便宜了賀蘭康。 闊別十五年的心上人近在咫尺,少年時抱在懷裡的小崽子已經長大到可以為他(?)煮魚湯了,賀蘭康摸了摸熱騰騰的胸口,唯恐這一切都是他醉酒後的幻覺。 “阿紓,我沒醉吧?”他拉著薑紓的手,問得小心翼翼。 薑紓甩開他:“你沒醉,只是傻了。” “那就讓我一直傻下去吧,千萬別醒,我怕我又找不到你……阿紓,我會受不了……” 賀蘭康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脆弱,頭埋在薑紓頸側,肩膀隱隱顫唞。 薑紓心下一軟,到底沒有推開他。 “將軍,酒來了。” 雲煙聽到“醉”字,以為賀蘭康想要飲酒,於是便把鍾離東曦珍藏的春風醉挖了出來。 薑紓抬頭一看,被雲煙的容貌驚豔了一下。 賀蘭康倒是沒什麽反應,只是公事公辦地說:“替我謝謝你家殿下,回頭還他一壺十裡香。” 誰知,雲煙很是耿直地說:“不用還,這酒是我要給將軍喝的,殿下不知道。” 薑紓輕笑一聲,眼中閃過促狹之色。 賀蘭康朝他討好地笑笑,轉而板起臉,對雲煙道:“多謝好意,不必了,我也不是誰的酒都喝。” 雲煙顯然沒大聽明白,想了想,說:“那我去跟殿下說一聲,再給將軍送來。” 賀蘭康:“……” 薑紓噗嗤一笑,溫聲道:“小娘子不如說說,為何要請他喝酒?” “將軍救過我紇骨一族的命,是我的恩人。”雲煙毫不猶豫地說。 賀蘭康這才抬眼看她:“你是紇骨遺孤?” 雲煙單膝跪地,行了一個大禮:“當年我族險些被吐蕃王趕盡殺絕,是將軍救下我的姊妹與部曲,此等大恩,我紇骨一族終生不敢忘!” 賀蘭康擺擺手,不甚在意地說:“沒那麽嚴重,我也是剛好路過……這酒我就不客氣了,快起來吧!” 雲煙那張冷冰冰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喜色,果斷起身,踩著倒塌的竹牆回了翠竹大宅。 賀蘭康很是狗腿地給薑紓斟了一盞酒:“阿紓沒吃醋吧?就是一個小孩子,比咱家崽崽大不了兩歲,我都沒看她一眼……” 薑紓挑眉:“你沒看啊?” 賀蘭康指天發誓:“絕對沒有!” 薑紓嘖嘖感歎:“可惜了,那麽大一個美人兒,我都覺得沒看夠,賀蘭大將軍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唉,不懂欣賞。” 賀蘭康急了:“你沒看夠?還欣賞?不是,阿紓,你跟我說說,你到底覺得她哪兒好看?” “眼睛好看,鼻子也好看,臉型還是標準的美人面,嗯,改天可以為她畫一幅小像。” “你都沒為我畫過小像!!!” 薑紓抿著笑,如高貴的仙女貓一般步履從容地往樓上走。賀蘭康像隻炸毛的大狗狗,氣呼呼又可憐巴巴地跟在後面,喋喋不休。 翠竹大宅。 雲字輩四人組躲在竹林後,圍觀了全程。 雲浮拍拍雲煙的肩,一臉嚴肅:“看到沒?賀蘭大將軍定是愛慘了薑紓,恨不得把命給他的那種。” 雲煙認真地點點頭:“那我的命也可以給薑紓。” 雲浮頓時喜笑顏開:“不做綠茶白蓮花,以後還是好姐妹!” 雲霄一臉複雜:“不是,你們就沒覺得賀蘭大將軍心儀一個男人有問題嗎?” 雲浮鄙視地斜了他一眼:“只有你這種思想狹隘、腦子筆直的男人才會這樣覺得。” 雲煙點頭:“不覺得。” 雲崖連忙表態:“我不筆直!” 雲霄:“……” 幸好自家殿下還是筆直的。 雲霄滿心憂傷地去找“筆直的”鍾離東曦求安慰。不成想,剛一進屋就看到自家殿下正滿眼寵溺地看著呼呼大睡的鄰家小郎君,還親手給他壓被角! 雲霄:“……” 殿下還是筆直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