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竟然……

第一章
  第一章
  登徒子
  雨聲淅瀝,打在馬車蓬上,車頂落了青翠的晚春嫩葉,被雨洗濯,顯出些鮮亮的春色。
  馬車裡的沈訴訴懶懶靠在榻上,她身著一襲淺青團花紋香雲紗襦。
  肩上披著的軟帛順著胸`前柔軟的曲線垂下,上綴大小勻稱的淺粉珍珠,攏在鬢邊,襯得她半闔眼眸的面龐豐潤秀美。
  她微蹙的一對細眉正中貼著流光溢彩的貝母花鈿。
  長睫掀起時,花鈿映出七彩色澤,映著她的明亮眼眸,將這張美人面點綴得搖曳生光。
  沈訴訴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稱,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誰封的。
  ——但若是被她知道是誰散播了這個謠言,她定要將此人抓來,命家丁打一頓。
  馬車內點著蘇合香,沉靜安穩,絲絲縷縷燃著,微苦的香氣將雨季的濕氣拂散。
  換個更舒服的地方睡大覺享福,想來也不錯。
  沈訴訴將自己的寬袖挽起,在頰邊扇了扇,揮手道。
  自她及笄之後,京城一年派了三次禮官過來要將她禮聘入宮,讓江南的適齡男子再不敢對她起心思。
  她夢見自己入了宮之後,確實得到了皇帝的寵愛,畢竟她這臉蛋生得確實是有些美麗。
  春雨紛然,兩匹白色駿馬拉著車,往前奔去,在泥濘的官道上踩出一串深深的馬蹄印。
  但也因此遭來其他妃子的嫉恨。
  沈訴訴面上蓋著濕帕,沒坐穩,因為慣性直接仰面倒在身後的箱籠旁。
  做完夢之後,沈訴訴病了大半個月,被嚇的。
  她為了避免羞辱,在燃燒的宮殿裡上吊死了。
  也不知道京城裡那位新帝得了什麽失心瘋,一次召選沈訴訴不成,後來竟然又派了禮官前來。
  只要京城派了禮官來,她就躲到彌提寺裡暫住幾日。
  苦,實在是太苦了,夢中入宮之後,她沒過上幾天好日子。
  她爹初來長洲縣上任時,在縣外捐資建了個寺廟,名為彌提寺,香火挺旺。
  只聽見馬車外傳來兩道駿馬嘶叫聲。
  沈訴訴性子就算再驕縱,但這皇帝也是不敢惹的,她隻好每次都借故避開禮官。
  “小滿,我受不了啦,我今天就要吃上清蒸鱖魚,你讓車夫快些駕車。”
  本來她自己也不抗拒入宮,畢竟宮裡那麽多漂亮後妃,要她上班伺候皇帝的時候應該不多。
  她覺得有些丟臉,趕忙爬起來。
  不入宮好哇,入了宮她要去哪裡找這當季的江南美食?
  雷雨天,烏雲黑沉沉,忽地天際一道炸雷聲響起,坐在馬車裡的沈訴訴捂住耳朵躲到一旁。
  沈訴訴舔了舔唇,吸溜一聲。
  閃電撕裂天空,落雷將山壁上的樹劈斷,那綿延的樹根也被震碎,山體滑落,將前路堵死。
  這皇后就當了三天,三天后,她的皇帝夫君就被叛軍趕了下來。
  “好好好。”小滿將一方乾淨的濕帕遞給沈訴訴擦臉,將此吩咐告知車夫。
  回憶起春淮樓裡的美味佳肴,沈訴訴忍不住笑得眯起了眼。
  車夫爽朗笑著:“好嘞,大小姐,小的這就快些駕車。”
  沈訴訴從小死了娘,被她爹寵得沒邊,腦子不太好,沒什麽防范意識。
  “小姐,京城派來的禮官昨日就回京了。您不在彌提寺多住幾日嗎,今日雨大,路上濕滑,我怕您出什麽意外。”
  “彌提寺裡天天吃素,我這嘴都快不知道肉味了,現在這季節,春淮樓的鱖魚應當很肥美。”
  沈訴訴懶懶打了個哈欠,就是這個該死的坊間稱號,讓遠在京城的新帝都知道了她的存在。
  車外的車夫猛地拉住韁繩,兩匹拉車的白馬發出驚恐的悲鳴。
  沈訴訴覺得自己也不算難看,但長這麽大了,連個江南美男子的情詩都沒收到過,實在是倒霉。
  然後她就變成壞女人啦,該用的手段都用了,終於當了皇后。
  晚春,連日落雨,道旁的山體被澆得軟爛松弛。
  小滿見馬車外的雨勢漸大,蹙起了眉。
  “大……大小姐,前面的官道被堵住了,我們先折返回寺裡嗎?”
  前來召選良家女的禮官等不下去,也就打道回府了。
  她最後被陷害得打入冷宮,連自己親爹都被構陷至死。
  但壞就壞在,自皇帝派出的禮官抵達之後,她做了個夢,夢見了自己未來。
  她在宮裡,吃飯被下毒,懷孕被推到水裡,好不容易生下來一個孩子,竟也夭折了。
  這是沈訴訴的貼身侍女小滿。
  馬車內隔斷內外的珠簾拂動,一張面無表情的清秀女子面龐出現在簾外。
  車夫勒住韁繩的手心有一道紅痕,顯然是下了大力氣才控制住這兩匹白馬。
  沈訴訴扶著小滿的手,將馬車門推開些許,去查看車外情況。
  山體滑落,被雷電劈焦的樹木倒下,前方果然不能走了。
  她膽子小,有些怕,便道:“好,我……我們快些回去吧。”
  “是。”車夫催促著白馬調轉方向,但這兩匹駿馬的四蹄在地上不安地踏動,竟不肯前行。
  車夫狠狠甩了鞭子,白馬吃痛,這才不情不願地往回跑去。
  沈訴訴沒坐穩,又險些往後跌,小滿及時將她抱住。
  “小姐莫怕,明日老爺就會派人來將這處官道清理乾淨,咱們再回寺裡住一日。”
  小滿拍著沈訴訴的脊背,安慰道。
  沈訴訴深吸一口氣,她低眸看著自己起伏的胸膛。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快極了,手腳又涼又軟。
  這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她一激動就會渾身冰冷,到現在沒找到醫治的辦法。
  若是體溫降低久了,她就會渾身僵硬無力,呼吸困難,最終死去。
  小滿在馬車裡點了暖爐,將箱籠裡存放著的錦袍給沈訴訴披上。
  沈訴訴低下頭,將自己因為受寒顫唞的手攏在袖中,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這病磨人,沈訴訴靠近了暖爐,感覺舒服了一點,閉目凝神。
  馬車外的雨聲依舊響亮,豆大的雨點滴滴答答落在馬車上,如驚雷般一道道在沈訴訴耳邊炸起。
  她耳邊綴著的藕色絹花微顫,在連綿的雨聲裡,她似乎聽到了隱隱的腳步聲與金屬摩攃的聲音。
    這是——尋常人都聽不見的聲響,但沈訴訴能捕捉到。
  除了落雨墜地的聲音,還有粗沉的喘熄聲……錚然一聲響,似乎是有人將橫刀出鞘。
  刀劍相交之聲漸近,沈訴訴猛地睜開眼。
  她往馬車外間撲去,將車門推開,對車夫高聲喊道:“重九,停車!”
  沈訴訴府中的這個車夫也是忠心的,再加上他有些身手,一聽沈訴訴命令,他死死勒住了韁繩。
  只見前方一道颯然聲響掠過,一柄橫刀竟從林中飛來,將天空落下的雨線斬斷。
  橫刀力道之大,竟帶出疾風,撲面而來。
  沈訴訴攥著自己心口處的錦袍,搖搖欲墜往後跌去。
  這橫刀將前方兩匹白馬的馬首斬斷,車夫“啪”地一聲將車門關上。
  雨中,兩匹駿馬頹然倒下,一蓬滾燙的馬血濺落青紗。
  若他們再往前一步,這橫刀斬斷的,可就不止是駿馬的頭顱了。
  密林裡,有幾位身手極佳的黑衣人執刀而出,追著一人前來,他們的行動很快,在雨中如風穿行。
  被追擊之人身形頎長,著一身利落簡單的墨黑翻領袍,腰間別著鑲嵌墨玉的蹀躞帶,將窄腰緊緊束著,襯得他身材挺拔。
  他受了傷,行動受限,手中緊握著一柄寒光森然的橫刀,刀身略長,其上染著血。
  一路被追擊至此,他已精疲力盡,但仍需把眼前的敵人解決。
  沈訴訴的車夫原漂泊在外,有些見識,他低聲對沈訴訴道。
  “大小姐,我們恐怕是撞見江湖人的鬥爭了,咱們……咱們可不能守在這裡,讓他們先打著,我們快些躲進林中。”
  “好……”沈訴訴抱著自己懷裡的暖爐,點了點頭,她哆哆嗦嗦地在小滿的攙扶下,走下馬車。
  遠處林中還在打鬥,小滿為她撐了傘,領著她往林中躲去。
  地上被斬斷頭顱的白馬鮮血在腳下洇開,沈訴訴不敢看這慘烈的畫面,只看向遠處。
  那擲出索敵的橫刀還插在前方的樹乾上,她仔細端詳那刀上花紋,忽地心裡一驚。
  因驚懼,她感覺自己手腳愈發冰冷,在雨中,她的鬢發沾濕,蒼白的唇輕顫著。
  “重九,小滿……不是江湖人士的鬥爭,這刀……是官府的製式。”
  沈訴訴不知道自己到底遭了什麽罪,竟然撞上這等禍事。
  她話音剛落,那林中又衝出一批人,雨大風急,將其中一人蒙面的黑巾吹開。
  沈訴訴盯著那人模樣,正待別開目光,前方那幾位黑衣人已朝他們衝了過來。
  重九將馬鞭一橫,將其中一人攔下,但對方人多勢眾,那尖利的刀劍即將朝他們落下。
  沈訴訴反應慢,她只聽到自己過快的心跳聲,站在原地,沒敢閃躲。
  下一瞬,一柄細長的橫刀將即將落到沈訴訴身上的刀劍架住,
  被追擊之人之人反擊的招式簡單精準,很快將前方那黑衣人抹了脖子。
  血落在沈訴訴精致的裙裳上,她捂著自己的耳朵,驚叫一聲。
  這裡又戰了起來,為了保護沈訴訴,車夫暫時與那被追殺男子站在了同一陣線。
  在混亂中,沈訴訴與府中兩位下人走散,小滿為她撐的傘墜落在地。
  呆了許久,沈訴訴這才想起逃跑,提著裙子,連滾帶爬跑進密林裡,躲在樹下。
  大雨澆在身上,裙裳濕透。
  沈訴訴愛美,穿的衣服也是時下最流行的款式,輕軟的襦裙沒裹得很嚴實,露出大片露著的胸口。
  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保暖。
  沈訴訴裹著單薄的錦袍,想要將自己懷裡的暖爐抱得更緊些。
  但雨水將暖爐裡燃著的金絲炭澆滅了。
  不知不覺間,她已跑了很遠,小滿與重九都不見蹤影。
  經歷這等意外,沈訴訴心緒起伏極大。
  此時她沒了熱源,開始覺得手腳發涼,走不動道,呼吸也開始變得凝滯。
  從小到大,府中人都將她捧得跟寶貝似的。
  從長洲縣到彌提寺的路,她爹早已派衙役排查了一遍又一遍,確保沒有山匪潛伏。
  沒曾想今日出了這樣的意外。
  但沈訴訴好歹是在夢裡見過大場面的人,她強撐著站起來,扶著樹乾,準備去找人。
  若再不尋些東西來暖身子,她可就要死在這裡了。
  此時,林中窸窣聲響起,有一人踉蹌走來。
  沈訴訴躲著的這棵樹粗壯,正好能遮掩身形,那人來到樹後,正巧與沈訴訴撞上。
  “嗷——”沈訴訴張口,正準備驚叫,但嘴巴已經被那人帶著血腥氣的手捂住了。
  在模糊視線的大雨中,她與這人視線對上。
  他的眸光冷厲如刀,但那模樣是一等一的好。
  此人劍眉星目,面部線條疏朗俊逸。
  黑眸上的長睫沾了雨,懨懨往下落著,描出眼尾的冷肅之意。
  他約莫十九二十的年紀,與沈訴訴相仿,頰邊還未褪去少年人的稚拙。
  差不多將敵人殺光,他力竭,一路負傷到這裡,與沈訴訴撞上,無力往前倒去。
  沈訴訴被風一吹都能倒,更別提是被他這麽一撞了。
  她被他撞倒在地,濕漉漉的身子落在綿軟的林地上。
  他冷硬的胸膛也落了下來,將她的前胸壓著,按出一條曖昧的溝壑。
  “登徒子,可惡,可惡!”沈訴訴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她臉頰紅透,喘著氣將那人脊背捶打著,一邊打一邊罵。
  “你等著,我讓我阿爹來將你關進監牢,打……打一百大板!然後再拖去遊街示眾!”
  沈訴訴沒力氣推開他,她感覺到自己的手沾到了他脊背上的鮮血,很熱。
  是,他的身子有著年輕男子的溫度,熱燙溫暖,較尋常人的體溫還更高些,蘊著蓬勃的生命力。
  逐漸地,沈訴訴打得也越來越輕了。
  因為她發現自己冰涼的身子因為這人的體溫而變得有力起來,她也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
  該死的……沈訴訴悲憤地閉上眼,她發現……這個人比她的特製小暖爐好使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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