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缨?安缨?”萧陵抱着洛纤,犹如无头蟑螂,在香馆里四处乱撞,磕磕碰碰之间,他却宁愿以自己的身躯去抵挡,也没有让洛纤受到半点碰撞。安缨好半天,才从香馆里面出来,低声埋怨:“吵闹喧哗作何?我正在鉴定木兰树下泥土的成分。”安缨一眼见洛纤手臂伤口,才明白萧陵的慌乱无措:“洛纤受伤?不对,应当及时去御医房治疗,跑香馆来干什么?”“她伤口,有暗香的气息,你赶紧看看!”萧陵气喘吁吁,却还是一口气把话说明,将洛纤小心放平在床上,便主动站到一旁,不妨碍安缨。安缨仔细检查,摇头道:“不对,洛纤所受的伤不重,伤口本身也没有暗香之毒的成分。她所中的暗香气味奇特,应当是之前接触木兰树,她挖开泥土的时候所中的暗香之毒。”萧陵顿悟,目光又开始追寻安缨桌面上正在鉴定的泥土暗香样本,焦急追问:“泥土中的暗香成分,你可都鉴定出来了?赶紧对症下药,为洛纤解开体内所中的暗香之毒!”正如安缨所说,洛纤手臂上的伤口并不深,平常他们进行高强度的训练也好,外出执行危险任务也好,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伤口的处理,萧陵也能立刻做。导致洛纤失去意识的根本,在于她体内早已埋下了的暗香之毒。萧陵原也不知,还认定是那四名刺客在武器上面抹了暗香之毒。然而细细想来,四名刺客是十五年前灭杀制香师一族的杀手,他们当时取走的香,都不是含有剧毒的香料。“我真是大意。那日在南苑,洛纤往木兰树下深挖的时候,好似说是碰到了什么东西,然而南苑附近有侍卫来回巡查,我们只能离开。”安缨听萧陵此话,脸上惊恐不已,手上拿着的香盘都微微颤抖,半晌才从唇齿之间挤出了声音:“萧陵,你听我说,凝香血砚,很可能埋在了那棵木兰树下面,速速去!”“可是,洛纤。”萧陵不放心地低头望着脸色苍白的洛纤,他抱起洛纤冲出来之前,皇上带着大队御前侍卫赶到太后行宫,明明御前侍卫能及时将四名刺客拦在太后寝宫前,却还是让其中一名刺客闯了进去,萧陵离开不远,就听到嬷嬷的一声惨叫。如今,顺慧太后行宫那边情况如何,还不得知,那四名身上有神兽纹身的刺客将被如何处置,也不再是他们府衙和捕快能够管得了的事情。当然,皇上不会将他们就地处斩,必定要留着这四名活口,让他们亲口指证十五年前受人指使犯下的滔天大罪。年幼时,因为爹的关系,萧陵也常常留在宫中御药房帮忙,与皇上有过数次接触的机会,当年刚刚被立为太子、备受多方宠爱呵护的舆德,与如今机关算尽、一心要夺回大权的舆德皇上,不可同日而语。方才御前侍卫故意放走其中一名刺客,让他冲入太后寝宫,应该是皇上的密令,借刺客之手为他除掉顺慧太后。众目睽睽之下,皇上自然也不能做的太明显,御前侍卫很快就会冲入寝宫内保护太后,也许太后身边的嬷嬷和太监宫女会先成为祭品,而这就是皇上的用意,要给太后一个下马威和警告。“放心去办你该做的事情,洛纤自有我来解毒和照顾。你给我的泥土样本,我验出了一些暗香之毒,与我从潭谷采集回来提炼的暗香一样,足以证明,凝香血砚确实就在木兰树下,而洛纤定是挖土太深,被凝香血砚释出的暗香之毒侵蚀。”安缨保证已经掌握了洛纤所中暗香之毒的成分,能为洛纤解毒,萧陵自知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办,也只有他能够去做。“洛纤交托于你,谢了。”萧陵轻功飞去,越过重重宫墙,直朝着南苑而去。一个身影从窗外飞上,一封密函飘入窗来,花涧不急不忙地伸手去捡起,顺势朝楼阁下面瞥一眼。听闻洛纤和萧陵两人近来不见踪迹,七风捕快和柳旭卫似乎也在张罗寻证,再加上醉香阁被府衙的人暗中监视,花涧按兵不动,静候钟临远下一步的计划指示,生怕自己一步错棋,坏了皇上宫中大事。这一战,皇上不能输,花涧不能陪在他身边,助他一臂之力,她能做的就是向天祈祷。花涧叹口气,拆开密函,是钟临远发来的。【计划已改,杀任凭风。计划另有人执行,你已成府衙监视嫌犯,你必要安好等待时机。】原本计划由花涧带着上官泽夜准备的暗香之毒,借由亲近任凭风进入将军府,伺机向任老将军投毒,任老将军本是太后派大臣的第三个猎物。钟临远言下之意,花涧一眼明了。他叮嘱自己要安好无恙,怎么会是真心担忧自己处境?打从钟临远在醉香阁繁花间密会皇上,向皇上献策,设计一个“凝香血砚重现江湖杀人局”,借醉香阁在城中权位中的往来关系,要拉她下水,他就给她料定了最后的下场——花涧将成为毒杀南侍郎、沈太尉的唯一人犯。花涧唯一不明白的事,是为何要改杀任凭风?杀不杀任凭风,根本与皇上要成的大事无关。花涧将密函放在摇曳的火烛之上,密函渐渐褶皱燃烧,花涧眉间也慢慢蹙起来,她望向烛台,旁边的青玉镜台,全是任凭风赠予她的礼物。她对他无意,三番四次故意冷待疏远,他却始终视她如友人,总是记着她生辰,每年送来稀奇珍贵之物。任凭风说过,他对于女子的事情,记性最好,永远不会忘记花涧的生日日子,也永远不会忘记他遭人围攻的时候,花涧在市井小街出手相助。当时,四处留下风流债的任凭风被打手围殴,他也不说明是任老将军之子,就笑嘻嘻地求饶,花涧偶然经过,看不过去,才救了他一命。他多次耍赖皮,来醉香阁喝着酒手舞足蹈向花涧求亲,说什么花涧救了他,他非要以身相许不可。然而,花涧心中明白,这不过是一个终日游荡的将军府公子的花言巧语,从未当真。只是,任凭风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即便是皇上要他死,花涧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死,救过一次的人,岂能让他白白死去?花涧蒙上面纱,换了一身轻便的白衣,推门一看,菱花不知何时守在外面,一见她的装扮,二话不说就指了指后门。“花涧姐姐,你从后门走,其他姐妹已经去前面引开他们的注意。”“菱花?”花涧接受钟临远的计划,愿意在其中担任投毒之人,全是为了皇上,最担心的却是牵累醉香阁的姐妹们。醉香阁被牵扯到神兽纹身杀人事件,她主动交出装有神兽纹身设计图的箱子,主动供出小芸的嫌疑,就是希望醉香阁其他姐妹远离官场是非,更怕醉香阁接受过多调查,会牵扯出她与南侍郎、沈太尉之死的关联。“醉香阁怕是会发生翻天覆地之变,趁早转手卖出,将银两分到各位姐妹手中,你们各自安生。”花涧自知此去,和醉香阁的姐妹们也许就是生死相隔。只要顺慧太后所犯罪事真相大白,他们借“凝香血砚”妖言惑众毒杀两名大臣的事情就要深究。“菱花愚钝,什么都不懂,更不知道花涧姐姐要做何大事。菱花只知道,花涧姐姐有恩于我们,我们自然要站在你身边,为你筹谋。在花涧姐姐回来之前,菱花也好,醉香阁所有姐妹,谁都不会离开。”花涧轻松一笑,她原以为,此生再也没有一个能够说“回家”的地方,没有能够敞开怀抱相迎、为她备好一桌酒菜接风的“家人”。“花涧能有醉香阁的好姐妹们,此生无憾,唯愿,你们都要好好的。”花涧交代完,便急速从后门跑出去,迅速引入了醉香阁后面的园林。醉香阁故意选择依着山林的地方,恐怕也是花涧为了方便行动的选择,她身怀武艺,又与朝廷中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菱花不敢想象花涧此去凶险,只能在心中默默许愿,愿她的好姐姐能平安归来。醉香阁昇舞阁上,仿若有琴音与悦耳唱曲传来,花涧弹奏,她起舞,百灵吟唱,曾经的欢乐与繁华,心中记得,便时时能浮现于眼前。任凭风以为,人之将死,就会浮现出心中思念的人,往日最难忘记的画面,竟然重现于眼前:花涧挥着铁棍,从天而落,仿若天上仙女下凡济世。“想我任凭风就要当上驸马,却天生无福消受?只苦了奉蕊个好姑娘,往后要找个如我这般好的男人,太难。”任凭风咳嗽了一声,便吐出血来,花涧看他一眼,担心猜测:莫非伤了内脏?这人真是生性如此逍遥不羁,死到临头还调侃人生。“我不会让你死,任凭风。花涧这辈子做的好事甚少,若离开之前能再救你一命,也当是为醉香阁姐妹们积福。救你两次性命的恩,就不必你还了。只望他日你贵为驸马爷,能替我多加关照姐妹们。”花涧对任凭风说了这番犹如遗言的肺腑之言,甩动铁棍,将铁棍又延伸展开来成为长棍,横扫向要夺任凭风性命的两名黑衣男人。任凭风想伸手去抓她,从此抓着她不放,让她舍弃她心中的皇恩,他也舍弃将军府延续荣誉地位的责任,抓着她浪迹天涯,不再踏入长安城半步。他精疲力尽,方才为了避开那两名杀手的致命攻击,他拼了命逃跑,此时此刻,连睁眼再看花涧两眼都办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