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侍卫急匆匆前行,整体的动作和步履仍依照着宫中的规矩,因为这是深入他们血脉骨髓的“规矩”。在这皇宫之中,每个人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每个人都要遵守自己的规矩。即便是皇上,顺慧太后,也不例外。顺慧太后和皇上之间产生的不可化解的矛盾,大概就是始于他们都不想扮演彼此所希望的角色,都不想按对方的规矩来。借着月光,洛纤细心察觉到了异样。原本,宫中四处有侍卫巡查是常事,再加上近来皇上和顺慧太后之间争斗从台面下发展到了朝堂之上,侍卫的分配方面有改动,本来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一队侍卫中,有几名侍卫看起来形迹可疑,而且,这队侍卫还是朝着顺慧太后行宫去的。“那几名侍卫的步履、动作,跟其他人不同,萧陵,恐有诈?”洛纤神色紧张,萧陵探头看了一眼,却未察觉到何样异常,反倒不解洛纤在担心什么。“那一队侍卫将被调配到太后行宫外,皇上赐婚奉蕊公主和任凭风之后,任老将军改站皇上派,任老将军虽早已不能沙场杀敌,手里的兵力不少,最重要的是全都驻守京城内外。他站到皇上一边,顺慧太后自然紧张起来。”顺慧太后急于调配侍卫,那几个行为举止看着不符合宫中规矩的侍卫,大约是新晋入宫的,还没有接受完善的训练,人手不足就调配过去。洛纤仍蹙着眉,轻轻摇头:“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我们跟着去看看!”顺慧太后打着什么主意?还是另有人在谋算什么?既然身在宫中,在没有确实人证物证,没有查清楚十年前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案子,谁人是十五年前灭杀制香师一族、夺取凝香血砚的幕后主谋,洛纤不能让顺慧太后或皇上出事。“单凭这几个侍卫的异样举止,你不至于那么确信。入宫之前,你回洛府之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萧陵跟洛纤搭档多时,洛纤心里有事,他怎么会不知道?萧陵一语令洛纤止了步,她思量半晌,才回头对他坦然笑道:“我将家中书房变成了审讯房,审讯了自己的爹爹。爹是个商户,却借助着韩国师等大臣的势力,在过去十五年间将生意扩大分布到了全国各地,全源于他帮韩国师做过的一件事。”密使机构的老赖接到韩霖密令,要找一位特殊的“买手”,最终找到的人,便是十五年前经常往来西域、熟悉西域商贸市场的洛明扬。当时做着小本生意的洛明扬,正是野心勃勃的时候,被商会会馆打压,心有不甘,老赖是什么身份,背后又是谁人在操纵,精明如洛明扬,并非不知道。然则,既然对方找上了他,这件事就由不得他办不办。办了,得其所欲,不办,随时会被灭口。“一切罪恶,源于这件事。爹千辛万苦找回来的那幅西域十大神兽图,是独一无二的,这就是韩霖国师和老赖他们想要的。在十五年前执行密令的十个人胸口纹上无法抹去的‘特殊印记’,哪怕他们逃亡天涯海角,也能凭着这个永生的印记将他们聚集,将他们逐一灭杀。”洛纤小心观察着萧陵的眼神,她故意将洛明扬购入这幅十大神兽图,说成了万恶之源,是对萧陵的一种负罪感,也是害怕失去他而表现的大义。“话不能这么说,即便是你的亲爹,你大义灭亲,也没必要让他背负这么大的锅。”萧陵惨淡一笑,目光直指顺慧太后行宫的方向,“万恶之源,乃是藏于这深宫中的人心,想要谋夺天下大权的野心。”韩霖、老赖、洛明扬、十大神兽纹身杀手,十五年前他们所犯下的罪行,皆因顺慧太后的野望。那颗恶的种子,从那时候开始,就深深埋葬于这后宫之中,在所有人心中生根发芽,将所有人盘踞缠绕于此。寝宫内,阳光收了明亮,夜灯刚刚燃起还未明朗,正是忽明忽暗之时,顺慧太后的表情难辨,嬷嬷只能试探道:“太后,这香炉可要灭了去?”这剂香是安缨之后送来的,说是适合夜前入睡安神所用,顺慧太后便由着她燃上。顺慧太后恍惚了一下,用恐惧的眼神望向冉冉升起的香,摆摆手:“撤下去。”忽而又想起什么事情,着急地喝了一声,“慢!将香灰送去香馆,让上官香师鉴定一下。”长安城新开的沁香馆,本来只是一个寻常小香馆,却迅速得到城中权贵家少爷千金、乃至贵夫人们的喜爱,连奉蕊公主都成了沁香馆的座上客,顺慧太后自然要让密使机构的老赖仔细查明底细。安缨,疑是制香师一族遗孤;安缨身边跟随的男子,长相与战死沙场的尹轩靖将军十分相似,疑似尹家军幸存者尹南。这两个人竟然碰到了一块,他们重回中原,在长安城落脚,还打算攀附权贵入宫接近自己,居心叵测。顺慧太后早已查明安缨的身份,却故意接受了奉蕊公主的引荐,留她在宫中,今日观察安缨行迹,竟然丝毫不露破绽。年纪轻轻,调的一手异香,据闻还帮府衙做了几次尸检和鉴定毒香,而她越是优异,对自己的威胁越大。只是,与其防不胜防,不如将她留在宫中香馆,一有异心便能及时诛杀。嬷嬷让宫女小心撤走香炉,交代小太监取了些香灰送去香馆,并将口信交代下,务必秘密交到上官泽夜手中。吩咐打点好,嬷嬷才重新掩好门扉,低声向太后汇报:“太后,宫里头都安排好了,宫外的事情,韩国师来了口信,‘弃子诛杀’。”顺慧太后喝了口参茶,长叹口气:“世事不由人,我与舆德,只有一人能顺天而成,天命在谁手中,哀家竟有些看不清。”宫外传来的密报口信,除了韩国师对证人、知情人的追杀令,顺慧太后刚刚还得知了密使机构老赖的死讯。他是自杀的,为了保全对顺慧太后的忠心不二,他知道,只有死人,顺慧太后才能完全信任。密使机构多年来效忠顺慧太后,先皇之死,他们非但没有行动,反而替顺慧太后抹杀了许多不该留下的人事。嬷嬷早就暗暗猜到了,顺慧太后和密使机构的老赖关系匪浅,今日看顺慧太后为他的死暗自神伤,更肯定这一点。嬷嬷识趣退下,到了门外才悄然叹气:大局动荡,朝内朝外,各人心思难定,顺慧太后此次胜败,实在是雾里看花。皇上和太后正面一战,在所难免,如今就要看谁埋下的人多,谁能抢得先机,先行压制局势,谁就能坐稳宝座。“把南霓风贵妃、洛纤、奉蕊公主都盯紧,有任何情况都要来报。”嬷嬷能够为自己,为顺慧太后筹谋的,也只有这后宫之中女人们的事情,便吩咐了几名宫女各自去办,自己仍是守在顺慧太后行宫外。嬷嬷站了半天,走了会神,正犯困,忽见几个黑影快速闪过,从前院里头闪到了行宫后院去。“来人!”嬷嬷大喊,无人应和,拨开夜色迷雾去看,才发现前院几名侍卫都倒地不起。只是,宫门外和外面长廊都有侍卫守门、巡查,除非外头的人都被打倒,否则里面不会被闯入。宫中守卫森严,怎么有人能如此顺利闯破,直入太后行宫?嬷嬷仔细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侍卫人数,心下大喊“不妙”。前院里安排了八名侍卫,地上躺着四个人,还有四个人哪去了?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太后有危险”。刚才所见的黑影,不是由外部突入的刺客,所以没有惊动到外面的侍卫队伍,那四个人就是假扮成为侍卫,混入前院的。宫外立刻传来声响,嬷嬷大喜,以为救援的侍卫们赶来了,见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人。洛纤和萧陵凌波踏飞,从院墙飞跃而过,踩上前院树枝,借力轻弹,半空中一个弧线飞身,轻盈落在了寝宫后院,一个拔剑一个抽出腰间大刀,对峙那四名准备对顺慧太后下手的男人。萧瑟夜风在洛纤、萧陵和对方四人之间碰撞、流转,他们以眼神、寒光漫散的刀剑,互相试探,连空气都被染出了杀气。